第3章 魇梦(3)

聂行风跟随着男人走了很久,来到山脚下一个修葺齐整的房子前,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家了,房子还很新,周围用篱笆圈了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三三两两铺着花纹卵石,内合四象八卦,既是镇妖符阵,又不失一种点缀,看不出个性懒散的人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男人进了家,出乎聂行风意料,里面居然收拾得还挺干净的,没什么多余的物件,摆设品都是与道术有关的东西,最醒目的就是里屋正中摆放的祖师神案。

这摆设聂行风极其熟悉,张玄家里正阳之地也摆放着相同的神案,每日三香不断——张玄这人虽然懒散,但是在尊师重道上从来没有马虎过。

男人把婴儿带去浴室随便冲了一下,送去卧室**,想了想,又拿了条毛巾搭在他身上,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具,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似乎嫌毛巾碍事,伸手扯到了一边,又啜着拇指仰头看跟自己抢东西的家伙。

这是婴儿才有的纯真烂漫的模样,聂行风觉得张玄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这让他对这个离奇空间也不那么排斥了,伸手想去抱抱婴儿,却在下一刻想起自己无法做到——他可以借男人跟婴儿的接触而感受他的存在,却无法主动碰触孩子。

男人饿了,没理会婴儿的卖萌,见他不盖被,便没再管,去厨房做饭,做好饭,又倒了杯酒,喝得自得其乐,聂行风很想提醒他——你别光顾着自己享受啊,那还有个孩子没吃饭呢。

还好婴儿很乖,男人吃完饭,洗完澡,都没听到孩子的哭闹,等他回到房间,看到**躺着的小生物体时,才想到自己今天带了个多重要的东西回来,急忙跑过去。

聂行风跟随着男人的目光,发现孩子啜着大拇指睡着了,另一只手抱着珍珠,就像普通婴儿抱玩具的模样,睡得香甜。

男人转转眼珠,见孩子没觉察到自己,便悄悄上前握住珍珠,想拿过来,谁知他一动珠子,婴儿立刻就醒了,小眉头皱起,不快地瞪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只当看不见,手上继续加力,谁知婴儿的力气也不小,尤其在发现自己不是对手后,眼睛开始充盈泪水,然后嘴巴一张,哇的哭了起来。

顿时哭声震天,魔音灌耳般的,聂行风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男人只好松手,他一松手,哭声马上弱下,换成了哈欠声。

对于婴儿的执着,男人也是无可奈何,跟他对视几秒后,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饿了吧?”

想当然的,没有回应给他。

不过过了这么久,就算这不是普通婴儿,也需要营养补充,男人去厨房弄了点晚饭剩下的米粥,觉得太稠,又兑了些水,找了个小汤匙,拿给孩子,一点点喂他。

孩子看来是饿坏了,喂给他的米粥都张嘴吃了,中间还因为吃得太快呛了几次,男人掌握不住力道,好几次弄痛了他,好在他只是瘪瘪嘴,却没有哭出声。

好不容易喂完了饭,男人也累了一身汗,靠在旁边呼呼直喘,惹来孩子的笑声,聂行风也忍不住笑了,对婴儿说——‘没想到你从小就这么麻烦。’

男人跟聂行风想到了一块儿去,休息完后又凑过去,婴儿立刻紧抱住怀里的珍珠,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他,仿佛把他当成敌人,让他不由苦笑。

“好,我知道你还不会说话,但你要明白,你其实不适合留在人间,我也不想养个祸害在身边,所以我们商量一下,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呀?”

“……”

“我说,就算这珠子是你养气的宝物,你现在也用不到了,没有用的东西留着也是累赘,不如回大海之前做个人情送给我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

男人伸手去拿珠子,发现孩子没有脱手的意思,他又继续规劝:“你看我一个大男人,整天东跑西颠降妖捉鬼,连老婆都没有,更别说养孩子,你跟着我,早晚会被我养死的。”

“……”

婴儿的淡蓝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呵呵傻笑,但男人已经深刻意识到,想从婴儿手里拿下珍珠是不可能的,他泄气地嘟囔:“这么执着,可不是件好事啊。”

‘难道你现在的做法不是另一种执着吗?’聂行风很想回他。

“如果珍珠还他,送他回海里,应该没问题,问题是不想还啊……”男人继续纠结地自言自语:“这么大颗珍珠,只怕到死再也见不到第二颗了,最近捉鬼太操劳,皮肤都变糙了,正好用珍珠养一养……可是留下他,只怕以后……”

‘想要珍珠,养他就好了啊。’

聂行风听来听去,听不出重点在哪里,气不过男人的犹豫不决,再听到珍珠养颜这种话后,他更是无语,看他家摆设也不像是养不起孩子的,身为修道者,这点怜悯之心该有的吧,至少他不能因为一颗珠子就把小孩再扔回海里去啊。

聂行风的意识依附在男人身上,可以感受到他矛盾复杂的心绪,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纠结,许久的沉默后,男人终于想通了,一拍大腿,对婴儿说:“也罢,就留你下来吧,相遇是劫是缘,端看我们今后的造化!”

他抱起孩子,来到隔壁祖师神案前,把他放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自己冲了热茶,又上前敬了三香,恭恭敬敬行了礼,拜道:“天师门下第七十一代传人张三拜见祖师爷,弟子想收此子为徒,请祖师爷示下。”

他说完,将热茶敬上,茶盏却放在神案上方的空中,聂行风听他口中念念有词,那杯茶停在空中颤颤摇摇,却不跌落,许久,缓缓降到了案子上。

张三大喜,再次跪拜,道:“谢祖师爷成全,弟子便于乙丑年丙戍月庚辰日酉时收此子为徒,祖师爷神灵在上,请保佑这孩子日后万事平安,弘扬我道家学法。”

他叩拜完后,把婴儿抱到神案前,将另一盏茶递给他,婴孩还什么都不懂,小手也握不住茶杯,晃了晃,将茶水洒了大半,男人也只是走个形式,握着他的手把茶水敬了,对孩子说:“我叫张三,你便随我姓张,捡你自北海,单名就取一个玄字吧。”

他说着话,抱着张玄重新跪下,再恭敬磕了三个头。

聂行风随着张三得以看到天师入门仪式,起先还对他的名字感觉好笑,但是看到他拜师时的恭敬之态,嬉笑心便转为尊敬,注视着他将张玄收入门下,默默道了声谢。

不过张三的郑重没保持很久,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又跟张玄就珍珠的所属问题开始纠缠,在发现婴儿不管怎样都不会放手后,只好暂时放弃了,把做的酥饼放在床头,对他说:“我要出去做事,你饿的话就自己啃饼啊。”

‘他还只是个婴儿,连牙都没有,你让他怎么啃?’

聂行风忍不住吐槽,担心地看着在**爬来爬去的孩子,怕他不小心摔到地上,又怕他没东西吃饿到,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三在床头做了个保护结界,便离开了家。

张三并没去做事,而是溜溜达达去了临近的小镇,在镇上的商店买了些婴儿衣服和食品,又去杂物店来回转了几圈,在放保丽龙的货架前站住了。

聂行风突然感觉到一种很兴奋的心情,这份心情是来自张三的,接着他就看到张三拿起一个做成圆球形状的保丽龙,快步去了收银台。

半个多小时后,聂行风回到了张三的家,看到张玄在**爬来爬去,还好有结界护着,没掉下床,那块酥饼他碰都没碰,倒是抱着珍珠啃个不停,导致珠子上都是婴儿的口水。

“我的珍珠!”

张三心疼地大叫,一个箭步冲上前,他这次速度太快,张玄正玩得开心,完全没防备,等反应过来,珠子已经到了张三手里。

眼睁睁看着玩具丢掉了,婴儿嘴巴裂裂,正要哭,张三早有先见之明,把事先准备好的保丽龙塞给他,说:“珍珠珍珠!”

个头一般大小的圆球,小孩还真是无从分辨真伪,开心地拿了过去,张三趁机把真的珍珠拿去了隔壁房间,聂行风之前看他买保丽龙,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但真正看到,还是哭笑不得,作为成年人和师父,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而且,以张玄在金钱上的精明劲儿,他会发现不到玩具被掉包吗?

果然,珍珠在张三手上还没捂热乎呢,就听到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从卧室里传来,他吓得一抖。

他最怕小孩子哭了,尤其是一哭起来就没完的孩子,想了想,突然有了灵感,把珍珠藏好,跑去卧室,就见张玄把保丽龙扔到一边,眉眼紧紧皱成一团,一副嫌弃的模样。

张三拿过保丽龙,口念咒语,灵力随着符咒缓缓注入球身,保丽龙顿时重了不少,聂行风看到球上赤色光芒隐现,温和悠长,那是修道人的纯正罡气。

有这样的罡气辅助,强身健体是一定的,还能孕养张玄自身的灵力,对他好处很大,正常情况下,没人愿意这样滥用灵力,看来为了得到那颗珍珠,张三真是不惜下了血本。

加附了灵力的保丽龙再度回到张玄手上,这次婴儿没发现破绽,满意地抱住保丽龙再也不放手了。

就这样,珍珠被张三李代桃僵占为己有,之后的几天里聂行风就看着他将珍珠砸碎,一点点磨成粉末,跟其他采来的草药混到一起,做成珍珠霜自用,用不了的则拿去镇上贩卖,还真有不少人来买,看大家的捧场程度,他以前应该做过这种事,而且还颇受欢迎,即使价格抬得很高,也完全不影响销量,让聂行风忍不住怀疑这才是他真正的赚钱渠道。

看来,只有这样不务正业的师父才能教出张玄那种不务正业的徒弟啊。

不过,说张三完全不务正业,倒是冤枉了他,他闲来没事,也会练练功画画道符,出去帮人做做法事,但这些远远不如他在保养方面的用心。

聂行风跟随了张三几天,发现他通常镜不离身,他的阴阳镜是特制的,正面照人,反面照鬼怪,张三用正面的次数远远超过了反面,而等到十点以后鬼怪出没的旺盛时间,他早进入梦乡了。

这些习惯说好听了是爱美,说难听点就是自恋,聂行风从没见过像张三这么自恋的男人,还好他长相普通,充其量算是清秀,如果是祸国殃民那种的话,聂行风想这位张天师捉鬼之前恐怕要先捉自己。

如此几天下来,张玄带来的珍珠变成了珍珠粉和大把钞票,而张三给他的保丽龙也被他啃掉了一半,圆球小了好几圈,就算是婴儿,也会注意到自己的玩具被掉包了,还好张三趁他大哭之前又换了个新的给他,这次灵力加大,不至于每天早上起来,**都堆满了被他啃下来的塑料泡沫,总算把孩子糊弄了过去。

聂行风随张三照顾孩子,亲眼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渐渐习惯,家里属于小孩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复最初的幽雅清静,却不见张三有任何厌烦,看来他彻底接受了张玄的存在,把他当自己孩子一般的疼爱。

张三是个好人,虽然散漫贪财又爱打扮,但他对张玄是真心实意的,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何从不曾听张玄提起过?

聂行风想不通,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奇怪的空间呆多久,心里记挂着现实的世界,却又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想知道更多有关张玄还有张三的事。

这天,张三的正牌生意终于上门了,是临镇的乡民家里闹鬼,拜托他去看看,张三像以往一样把张玄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门,聂行风随他出去,但离开不久就觉得心慌意乱,张三也是这样感觉的,临时改变主意,匆忙转回家。

果然一进家门,他就看到一只硕大的野狗冲破了自己做的结界,攀到**,紧紧盯着面前的孩子,嘴巴张开,露出森白的犬牙,低吼着像是随时会一口咬下。

张三在这里住了很久,知道周围没什么凶灵恶鬼,也没有鬼魂敢来他这里滋事,所以做的都是简单的守护结界,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只恶犬,偏偏张玄不知害怕,反而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物感到好奇,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像是要摸它的犬牙。

张三生怕恶犬伤到孩子,看到它低头咬下,不敢怠慢,一记罡气射出,将恶犬打翻在地。

那只犬不知有过什么仙缘,没道行,野性却很大,眼看到口的美食被张三拦下,顿时戾气大发,转头向他高嗷一声,竟无视他的法力,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来。

恶犬足有半人高,张三的罡气刺中了它,自己却也被它扑倒在地,聂行风也同时被震到,只觉得眼前一黑,神智恍恍惚惚,不知飘摇到了何方。

恶犬受伤后戾气更重,将张三扑倒后,便张嘴向他喉咙咬下,张三道行不凡,但那是对狐妖恶鬼而言的,面对普通的犬类,他反而屈居下风,眼看着白森森的牙齿即将咬到自己的咽喉,情急之下手里扬起道符,半空中化作利刃,从恶犬脊背正中直穿而入。

恶犬发出尖锐嘶声,后背血花四射,庞大躯体抽搐了几下,从张三身上翻落下来,张三又一脚踹出,把它踹到了门外。

“这怪物从哪来的?”

他呼呼喘着,靠着门框站起来,先跑去床边查看孩子有没有受惊。

张玄没事,嗅到血腥气,他鼻子抽抽,兴奋地瞪大眼,扔开保丽龙,飞快地向张三爬来,张三手上都是血,不敢抱孩子,转身跑去院子,孩子扑了个空,在他身后发出不快的唧哇声。

张三来到院子里,踢了一脚已经没了气的恶狗,骂道:“你吃了什么长这么大?本天师的地盘你也敢来闯!”

死狗当然不会给他回应,张三越想越觉得不对,蹲下仔细查看,血腥气和死气直冲过来,聂行风只觉得头更晕眩,恍惚中听到熟悉的嗓音。

‘董事长?董事长你在哪里?’

是张玄!

唤声让聂行风的混沌神智清醒了一些,嗓音清亮又有些遥远,不是婴儿期的张玄,聂行风顿时激动起来,忙叫:‘是我,我在……’

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张玄听不到回答,又叫了他一声,聂行风正要回应,忽然看到张三伸手按在恶犬的头颅上,口念符咒。

很快,一块赤红玉石从恶犬体内漂浮出来,不像是妖物的内丹,却带着强大的灵气,玉石随咒语飞入张三手中,在他握住玉石同时,火热气息向聂行风冲来,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张玄被闹钟闹醒了。

闹钟连续响了几分钟,想不醒也不行,他忍住没把招财猫闹钟扔出去的一个最大原因是——时间是他自己定的,因为他要去接机,给董事长一个惊喜。

张玄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烈日高照,一看就是个接机兼兜风的好日子,扫了眼时钟,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叫了声不好,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外衣,都搞定后,这才接通手机电源。

昨晚玩网游,张玄熬了一个通宵,凌晨睡的时候怕被打扰到,他把手机关掉了,谁知电源一接通,一下子蹦出几十条来电和消息,而且都出自相同的人,看着乔和魏正义的名字隔几分钟就交替出现一次,张玄感到不对劲了,忙打过去。

电话第一时间接通,魏正义问:“师父,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家啊,不过马上就要出门去接董事长了,”张玄穿过客厅往外走,问:“出了什么事?乔把他的黑手党对手爆掉了?还是他的犯罪证据被你找到,他被抓了……”

“师父你看电视了吗?最新事件报道?”

“没有,我刚起来,这么紧张,难道是董事长坐的飞机失事了……”

张玄开了句玩笑,对面一阵沉默,他嘴角的笑容敛了起来,问:“不会真是这样吧?”

乔把手机接了过去,说:“聂乘坐的飞机在着陆时出现故障,目前救援队正在确认乘客的伤亡程度……”

张玄冲回客厅,打开了电视,新闻台正在报道飞机失事状况,背景是那架机身断裂的客机,火势已压住了,不过机场上空仍然浓烟滚滚,周围有很多救护工作人员,现场状况混乱,无法判断伤亡者的处理情况。

张玄立马跑了出去,乔说:“你先别慌,聂坐在前面,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冷静点,我跟魏马上乘机回去,和你会合。”

“随便。”

张玄现在没心思听他罗嗦,说完就挂了电话,乔收了线,看看外面疯狂击打窗户的雨点,眉头微皱,按下内线,准备询问属下订票的情况,被魏正义拦住了,说:“这种天气,就算订到票,你认为飞机能起飞吗?”

“你有其他办法?”

“没有,不过事故已经出了,就算我们现在赶过去,也于事无补,再说情况也许没那么糟糕,你也说了,董事长坐前面,受波及的可能性不大。”

乔看了魏正义一眼,真是个乐观的人啊,他以为自己担心的是飞机事故?

“我有种预感,聂出事了,师父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hold住。”

魏正义脚下绊了个跟头,冲上去掐住乔的脖子,吼道:“乔瓦尼。伯尔吉亚,我警告你,一,不要再乌鸦嘴了!二,不要用那些奇怪的网路用语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

刚吼完,他就腹下一痛,一只银灰手枪顶在了他身上,乔说:“我也警告你,马上撤开你的爪子,为你的粗鲁道歉,否则你将用另一种形式来道歉。”

魏正义迅速撤开了,恨恨地坐到了旁边桌上,乔也没紧逼,收了枪,说:“还好汉堡送回去了,希望它能帮上忙。”

“希望如此吧。”魏正义叹道。

虽然两人对汉堡的战斗力都不抱什么期待。

张玄开着车,一口气飙到机场,随便把车一停就跑了进去,现场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服务台前围满了人,前方大型屏幕上一直在滚动播放飞机着陆事故中的乘客名单,张玄从人群中挤进去,请小姐帮自己查询聂行风的情况,过了好久终于轮到了他,查询结果却是状况不详。

“状况不详是什么意思?你们有他的乘机记录吧,那他现在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张玄叽里呱啦问了一堆,可周围人太多,又吵得厉害,他无法听清服务台小姐回应了什么,等他想再问时,已被别人挤了出来。

手机响了,是聂行风的助理打来的。

事故发生时,助理已经在机场了,他看到出事,马上第一时间跑去询问情况,聂行风状况不明,他不敢汇报给聂爷爷,就打电话联络张玄,可张玄的电话一直接不通,他只好转打给在意大利的魏正义,自己则一直留在机场等候接下来的消息公布。

张玄问了助理的位置,赶了过去。

为了伤员能及时得到治疗,机场大厅后方临时设置了救护场地,给医生们提供方便,里面也有轻伤或因受惊而暂时滞留休息的客人,助理和张玄会合后,简单讲了目前的情况,当听到查询不到聂行风本人时,张玄问:“怎么会查不到?”

“从登机记录上看,聂先生的确在班机上,可是头等舱的乘客我都查过了,没有他,他就像……”助理偷偷看了下张玄的脸色,小声说:“人间蒸发了一样。”

其实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张玄打电话联络不到聂行风时,他就知道聂行风出事了,否则以聂行风的个性,在事故发生后,会主动跟他们联络,以免他们担心。

“头等舱里还有其他客人受伤吗?”定定神,他问。

“有,聂先生座位附近有两人重伤,机身从中间断开,机头部分失去平衡,乘客们都在颠簸中受了伤。”

“所以,如果董事长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话,也会是重伤?”张玄沉吟问道。

“是的,那里受损很严重。”

张玄稍稍放心,本来还想如果无法查到聂行风的行踪,他就解印封存的神力来查,现在看来,状况比想象中要好一点,既然这样,那他还是先见机行事吧,免得到时聂行风回来,责怪他为一点小事就解印神力。

“你先回公司安排工作,这里的事我来处理,这件事不要跟其他人说,尤其是爷爷,有人问起的话,就说董事长还在意大利没回来。”

“是。”

助理离开了,张玄在坐满乘客的大厅里乱转着,寻思出现突发状况后聂行风会做出的反应。

当危险来临时,如果无法抗衡,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躲避,将自己转移到安全空间,聂行风法力平平,但他是天神转世,身上有一些潜在的神力,在危机时做出本能防护并不稀奇,问题是他现在在哪里,如果没有危险,为什么不跟大家联络,还是……

“嗨。”

搭讪声打断了张玄的思索,他停下脚步,发现叫住自己的是个不认识的人。

男人一头灰金色半长发,斜靠在椅背上,额头上缠了几圈纱布,一只胳膊吊着,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掩不住原有的神采,眉宇俊秀雅致,透满了自信,这个人该是明星或模特儿,因为那种个性魅力是普通人所不具有的。

看到他,张玄愣了一下,像是记起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却又什么都没有,他没见过这个人,但毫无疑问,对方身上带着一种很危险的气息,让他的心神不自禁的绷紧。

“你是聂行风的朋友吧?”男人问。

“你见过他?”听他提到聂行风,张玄走了过去,眼眸扫视对方,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朋友?”

“我跟他在候机厅聊了几句,他买了PETRUS给你,我们聊天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他手机里的合照,有你,还有伯尔吉亚家族的人和一只很肥的鹦鹉,那鹦鹉挺可爱的。”

张玄一个字都不信,聂行风不是个喜欢高谈阔论的人,尤其是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这一点他可是深有体会。

他不动声色,说:“你的观察力不错嘛。”

“没办法,这是设计师的通病,”男人主动向他伸过手来,自我介绍:“我叫马灵枢。”

张玄没跟他握手,不知为什么,这个人让他本能地提起了戒心,尤其是他那做作的笑,他相信这个人笑容的背后绝对不像他表现的这么和善,说:“大难不死,你还是慢慢休息吧,我还要去找人。”

“如果你要去找聂行风,恐怕不会有结果。”

这句话成功地拉住了张玄的脚步,转头看去,马灵枢一脸笑吟吟的表情,故意不往下说,张玄只好转回去,在他身旁坐下,问:“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你这次帮我,下次我免费回报一次。”

“呵,真爽快,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当时正好和聂行风坐并排,机身起火颠簸后,我就发现他的座位空了,这个就是他买给你的,可惜也打烂了。”

马灵枢从脚下拿出盛放葡萄酒的礼品袋,袋口还封得很好,但从瘪瘪的状态看,里面的酒瓶已经摔碎了。

“当时空间里都是烟,什么都看不清,我以为是自己的东西,拿了就跑,下来后才发现拿错了,所以一直在紧急出口那里等他,我敢肯定他没有出来。”

描述与张玄的猜测吻合,他盯着马灵枢看了一会儿,暂时选择相信,道谢后拿起礼品袋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身,问:“你不会伟大到为了把东西还我,一直忍住伤痛不去医院吧?”

马灵枢无奈地摊摊手,这个小动作充满了欧美人的做派。

“我只是小伤,在等家人来接我,现在看来他好像把我忘记了,不过能遇见你,也是缘分。”

“缘分这种东西,我是从来不信的,”张玄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走开了,马灵枢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嘟囔:“真不可爱啊,这种人也能混这么好,老天都没长眼。”

张玄穿过充斥着紧张气息的大厅,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低头看手里的礼品袋。

酒瓶碎了,醇厚酒香透过礼品袋散发出来,马灵枢应该没有说谎,聂行风是在机场临时决定买酒给他的,这符合他的思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张玄靠在椅背上,眼眸微阖,顺着聂行风的思维往下走。

——聂行风买好东西上飞机,吃饭看报,接下来就是一直睡觉,飞机出现状况时机舱里应该有广播通知,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没醒,也没人叫他,这样他才能在觉察到危险来临时,本能做出自保反应,及时将自己转移到安全的空间。

如果他是聂行风,一定不会跑去之前的时空重蹈覆辙,所以那个空间在事故发生之后,聂行风下飞机,像以往那样办理入境手续,取行李出机场,但因为时空不同,聂行风与助理联系不上,如果那时他还没发现出问题,会照事前约定的,自己拖着旅行箱去停车场……

张玄猛地睁开眼睛,他居然在不知觉中睡着了,转头看看,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周围比刚才更静了,空留葡萄酒的余香。

不过沉静的空间更利于思考,张玄的眼眸扫过大厅,淡定地站起来,拿着礼品袋顺着自己梦中的思路走出去。

坠机事故的后续作业已告一段落,外面候机厅恢复了平时的繁忙,张玄走出大厅,天已经黑了,给助理打电话打不通,他便朝着聂行风与助理约定的车位走去。

停车场宽大寂静,越往里走,就越感到空间的阴寒,张玄不屑地弯起嘴角,无视了在远处时隐时现的阴魂,沿着聂行风的步调向前走,最后在充斥着打斗煞气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方地面焦黑干燥,像是被火烧灼过,呈圆圈状沿外围向两旁延伸,形成庞大的法阵结界,张玄踏进圆形结界中,马上就感觉到属于聂行风的熟悉气息,他闭上眼屏气凝神,恍惚看到天火将聂行风笼罩,他竭力与火焰搏斗,但最后还是不及那一方罡气,被扯入赤光漩涡中。

眼睁睁看着聂行风消失在眼前,张玄伸出手,大叫:“董事长!”

心神被猛烈撞击,感觉到聂行风的气息,张玄再叫:“董事长,你在哪里?”

风声随弥留的罡气激**,妨碍了听觉,张玄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他继续定神倾听,罡气却从身后突然袭来,震碎了他的神游,让他感应到的幻象消散一空。

张玄睁开眼睛,周围已恢复了最初的寂静,他脚下还踩着那个法阵,但看上去它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好不容易凝起的感应气场被打散了,张玄的眼睛不悦地眯起,感觉着身后那股强烈的阴气,他将手垂下,索魂丝绕进手中,转过身来。

周围不知何时漫起了一层迷雾,连带着飘浮在空间的游魂也变得影影绰绰,一道黑影立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迷雾模糊了他的脸庞,却掩不住杀气,抬起手,做出杀势结界,看似随时都会扑过来。

张玄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连脸都要藏起来,看来你对自己的长相很自卑啊。”

“你要死!”

喝声破锣似的震过来,张玄挠挠耳朵,“真遗憾,说这话的人都死在我前面,看来你应该也不会成为奇迹。”

他话锋一转,突然沉下嗓音,喝道:“因为你惹到我了!”

施法术把他引入这个结界,妄图杀他,他都不在意,但是敢算计聂行风,还打断他们的通话,这一点绝不可原谅!

张玄的眼眸凝起杀气,看着那道黑影高喝一声,挥起双臂,将周围笼成一个强大的杀阵,顿时鬼影摇动,让迷雾又阴冷了几分,众多鬼魅被驱赶着,铺天盖地,向他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