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宝刀记(二)
秋天,闹腾了一年多的“胜利大接收”终于落了幕,北平迎来了光复后第一个收获的季节,万恶的日本鬼子被赶走了,大到粮食棉布绸缎煤炭,小到瓜果梨桃针头线脑,终于没有了管制,一车车一船船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此,终于让忍气吞声八年之后的老北平恢复了些许元气。
这天中午,琉璃厂静悄悄的,吕掌柜在铺子里就着天福号的松仁小肚,月盛斋的烧羊肉喝了二两白干儿,又吃了仨小芝麻烧饼,叫伙计顺子收拾了桌子,自己在后院眯瞪了一会儿,起来看看天色还早,便叼着根牙签,披上褂子出来溜食儿。
也巧,一出门就听见有人叫:“吕掌柜的,您闲在啊!”一扭头,斜对过洋车下来个浓眉大眼魁梧的老者,一身玄色绸衫,手里提溜个包裹严实的大包袱,红光满面踱了过来。吕掌柜赶紧吐了牙签,热情拱手:“马老哥,您好!您怎么这会来了?来,进来坐坐,刚沏的小叶茶!”
“今儿不成啦,我得去明古阁,外甥在那儿等我呢。”老马很随意的拱拱手,他是玉器行的耆老,廊房二条几家玉器店的东家,琉璃厂没有不认识的,吕掌柜小碎步过来拉着他的手,亲热的递烟,说:“嗨,您都这把年纪,还为小辈的当差?您那外甥大头真不吝!成天长在明古阁似得,跟着小董四处跑,真是仁义呐。”
老马抽了几口烟卷豪爽的笑了:“嗨,操那个心!他爹妈走的早,跟我长大的,孩子就是那个脾气,随我哈哈!听见哥们儿弟兄的事,比自己个儿家的还上心呢,我这把年纪还能照管他几年?在这儿又没个三亲六故的,小董家风好,董掌柜又是个厚道人,他小哥俩处的亲兄热弟,我也高兴。”
“您说的是!”吕掌柜转了口风,叹道:“还有贵爷呢,听说您们可是40来年的交情,老辈儿亲,辈辈亲,老世交嘛。您手里这是?”
“几件玩意儿,说是给牛局长预备送南京大员的,还不定人家瞧不瞧得上眼呢。”
“好家伙!牛局长那么厉害的身份也送礼?”吕掌柜眨巴着小眼笑道:“这群祸害还没够?闹腾了差不离一年了吧,远的不说,东城西城前门外多少家日本人的铺户生意,都抄的一干二净,活该。不过听说不少跟日本人做买卖的铺户都给封了,连岳大掌柜都差点吃了瓜落儿,夜里赶紧送了上头一对赤金如意才算完,真够吓人的呢。”
“哼,够?啥叫够?这事儿您还不明细,老岳不是送了一对,是九柄!好嘛,一柄重二百两,九柄多沉?全是真金呐,不介就他做的那些事儿,都勺上也不冤枉。我听外甥大头说,现今有个词‘五子登科’,您听过没?”
“啥叫五子登科?”吕掌柜故意做出一副呆像。
“嗐!说出来都替他们骚的慌!”老马一瞪眼:“不就是金子、票子、车子、房子、婊子嘛!听说还有喜欢半男不女杂种兔子的,这叫‘六子登科’!好嘛,八年啦,打仗没见他们上阵,卢沟桥事变一起,他们就大包小包老婆孩子溜之乎!赶到如今胜利了,一接收都跑出来喽,为的不就是这‘五子’?呸!咱们老少爷们心明眼亮,横不是故意编的吧!”
“谁呀,谁跟这儿甩闲话呢!也不怕闪了舌头!”,话到人到,一辆华丽的洋车稳稳停在了鉴古斋门口,车前车后四个彪形大汉,一身玄色短打扮,扎着绑腿,腰里巴掌宽的虎头大带,满脸横肉气势汹汹,扶着车上一位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缓缓下来。
“你们随便溜溜去!甭跟这儿碍眼,下半晌来接我。”中年人一瘸一拐用银头手杖支撑身体,一面故意对着面前俩人满不在乎说,明摆着,话是说给这俩人听的。老马一见是他,也不正眼瞧,拱拱手转身奔了明古阁。吕掌柜一转身满脸堆笑,大声说:“哎吆!我说头天后院梧桐树上落了只花尾巴喜鹊,琢磨着今儿有贵客!果然您就来了,韩二爷您一向可好!”
望着老马的背影,韩二爷冷笑一声,扭头看看面前满脸笑的吕掌柜,故作矜持的摆摆手:“好?二爷如今可是真好呵呵呵,就是有那不长眼的跟这儿碍眼!”。
“吆,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呵呵,老马就那个脾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甭跟他一般见识。快,知道您今儿走累了,我里头还备着好茶呢,顺子!”吕掌柜一嘴话抹了蜜似得甜,大叫道:“快把我屋里的黄山云雾拿出来,用盖碗,对!就那套嘉庆五彩!”一面说一面搀着面前这位祖宗似得人物进了屋。
韩二爷在京城里大名鼎鼎,乃是北霸天韩大爷的侄子兼养子,长得溜光水滑一表人才,可忒不是东西。只因韩大爷半生无子,招他做了养子,韩二爷却不干人事儿,在韩家调戏几个小妈,被韩大爷一顿痛打撵出家门,不过毕竟是韩大爷的侄子,仗着这点身份,韩二爷自立门户,成了北城的一霸。
抗战之前,这小子就在北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无人敢惹,那年因为使诡计要夺南城车行杨爷家里的一对珍宝蟠桃和邵大爷的一套小院,在德胜门外雇假洋鬼子打擂,被杨爷的儿子大杨打死假洋鬼子,他也被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揍了个半死,打断了一条腿,杨爷一家子躲到了天津卫,他可没跑了,被下了大狱,他叔韩大爷哀叹家门不幸,连管都没管。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成了丧家之犬的韩二爷在大牢里头被穷哥们弟兄整的见天睡马桶、干重活,整整蹲了五年,腿伤没法治,真成了瘸子。出狱以后,见日本人势力在华北渐渐做大,便委身投靠,抗战时没少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头干坏事,打闷棍套白狼都是轻的,连他叔叔都不再做的大烟、白面儿生意,这小子也做的风生水起,可赚了不少糟钱。
胜利前,也不知他怎么搭上了牛局长的军统路子,胜利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潜伏有功的党国特工,见天领着接收大员们四处查抄各处日本人、汉奸的产业,一面中饱私囊一面再立新功,着实成了上头的红人。
韩二爷的本事真叫人看得五迷三道眼花缭乱,用他自己的话说:“如今碰上好世道,老子算活过来喽!”
吕掌柜心中暗叹:还是人家韩二爷有神通呐!瞅瞅人家的打扮:一身TOWNTEX的深蓝笔挺西装,菲力士的牙白衬衣配着英格兰斜纹领带,白金领带夹子故意露出半截,意大利约翰牌棕色皮鞋不知抹了多少鞋油,熠熠生辉,手里的手杖是康斯麦的,连手上的黄金大钻戒也不像中国货。
四十多岁了,韩二爷脸上一丝皱纹没有,头发从抗战时的日式大中分变成了现今最时髦的美国佬的大偏分样式,不时咧嘴笑笑故意露出几颗金灿灿的纯金屎黄色大板牙,只是他的气质太差劲儿,老是想装出一副英国佬或美国佬的傲慢,可惜他的分寸拿捏的实在不好,既没有日本人的严肃,也没有英国人的傲慢和美国人蛮横,举手动足活像个穿了洋装的小贩儿,再加上他一嘴痞里痞气的京片子,真够人围着瞧上半拉月的,因此道上的人背地里都叫他“镶金马桶”。
想起这外号,吕掌柜不禁一笑,忙用咳嗽声掩饰,仔细琢磨这位爷此行的来意,等端上茶,韩二爷拿腔作势喝了几口,咧嘴露出大金牙干笑了两声,摸出镀金烟盒取出象牙长烟嘴,点烟抽了两口,才慢慢打量起闻名遐迩的鉴古斋。
这座铺户,外头看着烧包,里头倒是完全按照古玩铺的规格修造陈设的,比一般小古玩铺大出不少,前厅、后院、东西厢房一应俱全,前厅三大间打通了,窗明几净,一水儿的硬木雕花桌椅条案大气沉稳,擦得锃明刷亮十分干净。
门口迎面一张紫檀长条大案,上头摆着商鼎周彜,前头紫檀雕花圆桌,四个粉彩瓷圆墩,北墙上挂的是幅头些年顶时兴,带“臣字款”的院画《江南春山图》,用笔婉丽清雅,着实不凡。东间靠东墙直到北墙一拉溜几座高大的硬木多宝阁,或方或圆或葫芦或方胜形的格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珐琅瓷器,多宝阁前头是一列玻璃面的柜台,里头是些比较贵的小件玉佩、玛瑙、铜爵、铜镜、错金刀币、念珠、玉碗,摆的整整齐齐。伙计小顺子正低眉顺目用鸡毛掸子轻轻扫拭本就明亮的玻璃柜。
正、东两间跟其他铺子差不离,西间不同,门口摆了个少见的黑色电话机,显得异常摩登。北墙上挂着一副前清大学士、青桐居士蒋酉君的《牡丹富贵图》,下头紫檀大条案,正中是个长条玻璃匣子,明黄软缎上摆着一柄三尺来长拴了明黄丝绦的染牙嵌各色宝石如意,左右是两件乾隆五彩缠枝莲纹吉祥花流云百蝠玉壶春瓶,前头一座紫檀云榻上铺着淡黄色绸垫、靠背,炕桌上点缀了几件官窑瓷,地下铺着提花地毯,临窗下一张紫檀书桌,桌后圈椅,地下摆着几个青花大画缸,里头插满了各色卷轴字画,西墙上一溜挂着清初四王的四幅山水画,下头两把楠木太师椅配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对紫檀百宝嵌的小柜子,镀金铜拉手,异常精致。靠墙的长条翘头案上,左右是一对雍正青花天球瓶,正中仿佛是个小木架子,盖着块杏黄绫子显出硕长的形状,看不出是啥物件。
韩二爷叼着烟咧嘴笑了笑,说:“吕掌柜发财啊,我去过的古玩铺子也不少,嗬!你这布置的,咋跟庄王府、肃王府的厅堂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王府大宅门呢。”
“您过奖!”吕掌柜满脸堆笑递过茶杯:“您尝尝,正格儿今年的云雾。您还说呢,这布置,是头几十年几位宫里的公公东家来,非得这么摆设,说是图个气派体面,按照宫里的格局给鼓捣的!按说咱是开买卖的,弄这么一间,外人瞧着忒扎眼,可洋人们喜欢呐!哎,现如今啥生意也不好干呐,就是弄成太和殿那摆设,也没几个客人来。您说,小日本子在咱们老北平一待就是八年!见天的混合面,钱又毛,谁还有闲钱买这些个古董?现今账上一个月的流水连我们爷俩的嚼裹都不够,成天的棒子面窝头,我都快吃成窝头啦。”
“呵呵呵,我说的呢,吕掌柜,你可甭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生意经!”韩二爷一甩油光闪闪的大偏分指着他:“谁不知道你们行里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甭跟我哭穷,爷不要你的孝敬。爷是有事儿找你!”
吕掌柜心中一动,陪笑道:“不能够!实话实说嘿嘿。您能来小店,就是鉴古斋蓬荜生辉呐,有什么事儿您派个人来言语一声,小店必当尽全力!您如今是春风得意,您说,我不捧您我不是傻了么?”
“你这张巧嘴啊哈哈哈,真能把死人说活了,得唻,我也不藏着掖着啦,说实话,我要送礼,你赶紧着给我预备几件。东西不好不成,小件的不成,太大的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更紧要的一点,必须要真的!你要敢糊弄我,哼哼,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吕掌柜听他撇着嘴说完就是一怔,笑容没变心里揪起来:啥叫“小件不成,太大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这位混混爷,可真敢张嘴,不小心伺候着,万一惹怒了他,可有的倒霉了,若是把他摩挲顺了,这银子……
“那不能够!决不能够,糊弄别人的胆子我有,混弄您韩二爷的胆儿,我还没长出来呢嘿嘿。”吕掌柜义正辞严,说的韩二爷一笑:“呵呵,这话我爱听。”
“您要送谁呀?”吕掌柜刚开口,韩二爷便沉了脸:“怎么,你还查二爷我的账?”,“不敢!”吕掌柜吸着凉气问:“我哪儿敢呵呵,我是问,您要送的这位,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是文官还是武将?平常爱好个啥?我好给您预备呀。”
“这里头还有那么大讲究?”韩二爷不阴不阳盯着他问。吕掌柜卖弄似得说了原委,韩二爷眨眨眼,冲小顺子一努嘴,吕掌柜赶紧叫他回避了,二爷这才有点诡秘地说:“大概齐你也知道,半年前,戴老板来北平处置汉奸资产一事儿,我抗战里跟日本人来往密切,咱不是,那叫什么来着?曲……”
“曲线救国!”吕掌柜赶忙补上一句。
“对喽!咱是曲线救国的功臣呐,起初戴老板没见我,没说的,咱身份不够。那当儿咱也不懂哇,就从瑞古阁弄了一对北宋青玉螭龙杯送了上去,倒不错戴老板赏收了,见是没见,给了咱个小官,这条线刚拉上,谁知……”
谁知道,军统戴老板在北平、天津搜刮了一大批奇珍异宝古董金银,正要飞回南京在老蒋面前邀功请赏呢,不料飞机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头撞在金陵附近的戴山上,一飞机的人闹了个机毁人亡,老蒋勃然大惊,查了多半年也没闹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的说是有人暗中在飞机上放了定时炸弹,谋害了他;有的说是戴老板命中缺水忌土,被个不知情的小特务改了代号为高崇岳,这才令飞机一头撞在戴山上完蛋,种种离奇说法传的铺天盖地沸沸扬扬,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的国内第一特工王戴老板就此身死魂消,连死因都没查出来,连带着还有飞机上无数的金银珍宝古董也成了飞灰,其中就包括韩二爷送的那对北宋青玉螭龙杯。东西无所谓,可这根刚巴结上的线也就断了。
韩二爷恼怒不止,老蒋那头给戴老板办了盛大的丧礼,原本就勾心斗角党同伐异的军统内部更是乱了营,江山帮、广东帮为了局长的宝座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人人后头都有靠山:阴险狡诈的毛主任、大智若愚的郑老板和坐山观虎斗的唐帮办,还有戴老板手下的八大金刚也跟着摇旗呐喊推波助澜,各地大大小小的军统特务瞅着眼花缭乱,谁也不知道下一任老板是谁,更怕跟错了人被新上任的老板一巴掌抽死,所以,尽自各地都已光复,老百姓生活安稳,可那些大特务们却似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地厉害。
韩二爷是个半路出家的外来户,老话说人走茶凉,这当儿根本没人搭理他,他得接茬儿送礼。
等韩二爷说完,吕掌柜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思索半晌,说:“哎吆,您这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懂,您这礼都想送谁啊?”,韩二爷眼珠转了转说:“我这儿也为难呐,不瞒你说老吕,我是个外来户,咱谁的人也不是,你想啊,人家里头讲究认老乡、攀亲戚,咱三辈儿都是老北平,跟谁攀的上?”
“不是听说牛局长最近势力不小嘛,在北平八年跟小鬼子干。您何不找找他呢?”吕掌柜想起方才老马那事儿,提醒道。
“嘘!你甭说了。”韩二爷一哆嗦,警惕地四处看看,小声说:“上回查办金璧辉是我领的路,认识了一位高人,现而今人家回南京去了,听说戴老板飞机这事儿,恐怕跟牛局长脱不了关系呢!你想,咱这会儿哪能找他!”
“这?”吕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隐秘还是少知道为妙,便转了话音问:“那剩下三位,就是毛主任、郑老板和唐帮办?您想……”。韩二爷轻叹道:“老吕,方才那话咱那说那了啊,可甭出去胡沁!”
“那是,那是!规矩我懂。”
“我想,咱三管齐下,备办三份礼物,反正以后的老板跑不出这仨人去,我还问了南京那位高人,他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今儿我跑了几家,也没合适的物件,都说你是个懂事儿的,你给二爷我掂对掂对?”
吕掌柜笑脸大开,赶紧递烟说:“那敢情好!这是二爷您想着我,心疼我!咱铺子虽小,可绝对包您满意呢!嗯,您说,他们仨好点什么?”
韩二爷挠挠头:“这个我倒听了一耳朵,郑老板被戴老板压了这些年不能出头,早怀恨在心啦,听说他太太更是贪!金银财宝无所不收,我给他预备了一对赤金如意,一对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毛主任人太深沉,不多言不多语,唯命是从,听说委座挺看中他,他呢,不知道爱好个啥,秘书主任出身嘛,我琢磨着,文房书画都可以,他老婆那儿送一尊金佛。不过唐帮办这人咱搞不清。”
“哪个唐帮办?”“嗨,就是兼着委座侍从室组长那个,这人更是心机深沉,城府颇深,孤傲清高,听说是个‘清官’呵呵,一介不取,就靠薪水过日子。”
“这年头还有清官?”吕掌柜憋着笑问。
“我呸!”韩二爷嗤笑道:“全中国的清官早他妈死绝了,就剩他一个?我琢磨着得送点个不同寻常的玩意儿,所以你今儿得给二爷找出两件拿得出手的玩意,价钱我不在乎。”说着话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啪!”地拍在桌上嬉笑道:“瞅见没?老吕,这叫刀乐!美国佬的钱,一张能换咱们好几千法币呢。你今儿能给爷找出点好玩意儿,这些都赏你!”
吕掌柜眼瞪得老大,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胖肉突突直跳,激动地满脸放光,哈腰陪笑:“您就擎好吧!顺子,把货单拿来!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