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宝刀记(十一)
胡大爷思索片刻,这理由确实说得过去,看看宋大榜、徐老二期待的目光,默算了一下,终于点了头:“好说。乌爷,您回去转奉载大爷,这趟镖我老胡接了!订金我们收下,明儿请把箱子和人送来,不过按规矩,咱们还得签个文书签字画押,我们还得照一眼验验,该走的程序一点不能出差错。您也多包涵。”
“那是那是!大规矩一点错不得,这个我懂!那请预备吧。”乌爷办妥了差事很高兴,胡大爷尽自心里还有点嘀咕,却不过情面,又想多赚点银子补贴补贴大家伙,立马叫人去请来文书先生,几人签字画押,写清了来往的日期和押运的物件、人,这才算定下。
胡大爷很会对付这种人,叫徐老二封了三百两银票送给乌管事做回扣,叫了桌酒菜,种人吃喝一番,等候第二天验货验人。
转过天来,载大爷府上送来两箱贴着封条的棕木大箱,乌爷乐呵呵笑道:“您诸位瞧一眼,绝没啥夹带。”
宋大榜处事稳妥,赶忙叫小伙计打开箱盖,众人观瞧,第一箱是一堆打着洋字码精光闪烁的钢锹、铁锨、钢杵和绳索,有些上头还贴着仿佛密密麻麻的藏文经符,看似普通的家伙什,胡大爷入眼心里就是一沉!他点点头,又示意开了第二箱,里头是几件看不明白的西洋家伙什,一个三条腿的支架,还有个硕大的半圆仪器,底下又是棉花裹着的一些水银镜子似得玩意儿,众人都看不明白是啥东西。
“这都是找灵芝草的?”胡大爷疑惑问。
“没错,胡大爷。”乌管事一面比划一面介绍:“那万年灵芝乃是天降奇珍,灵性非常。我们公爷怕出纰漏,特意从外洋进口的洋家什,钢口好着呢!专门在山泽野地里寻风找宝,无论雨雪天还是隐秘在人迹罕见的地方,都能用这些家什寻到呢。您瞅,这就是用来测日影的,那个是测……”
“哦,这就好。”胡大爷点点头:“盖上吧,封条贴严实喽!乌爷,您说的那人呢?”
“来了,小罗先生,赶紧进来吧!”话音刚落,小冯挑帘,由打外头进来个人,瓮声瓮气冲众人作揖行礼,等瞧清楚了,众人无不肚里暗笑。
这人最多也就二十出头,麻杆儿一样又瘦又高的身材,穿一身崭新颇不合身的熟罗大褂,小帽白袜布鞋,高颧骨小黄脸,趴鼻子扁下巴招风耳,嘴巴上有几根黄鼠狼胡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两只手留着半尺长指甲,一边呼噜眼角边上的眼屎,一边陪笑道:“乌爷,咱啥时候启程啊。”
小冯头一个撑不住,捂着肚子乐了,心说:这是打那儿请来的这么位“活宝”!还精通堪舆,善观医药花草,瞅这模样,随便从哪个大烟馆揪出一个来都比他体面。
“急什么呢,快来见见!这位是胡大爷,镇威镖局的总镖头。先请他给你相相面。”乌爷嗔怪道:“你小子,昨儿又耍了个通宵?早叫你戒了,这趟路不近呢!要是办砸了差事,你可小心!”
“明白,小的明白!”小罗先生打着哈欠微笑:“乌爷,咱是有师承的,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好啦。胡大爷,小的就是您要保的那人,您甭给我相面,那是我的专长,我伺候您就得了。”说罢打千问安,把众人看得想笑不好意思,都瞅活宝一样打量他。
胡大爷示意他坐了,笑问:“这位小罗先生,没出过京城吧?”
“您圣明!打小就跟着师父在四九城混饭。”
“嗯,这是实话。可我得先跟您说明白,您是‘客镖’,虽说是个男的,不过这上千里路程,走的又是旱地,行动坐卧,都得按我们行里的规矩,吃喝拉撒,也得听我们的,一路之上风尘仆仆,可不比在四九城自在,您可受得了哇?”
小罗欠欠身陪笑:“那不要紧,我也是江湖门里的,随行就市,随遇而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苦也吃得,罪也受得。我们乌爷说了,一路之上都听您支派。若有疏忽,随您处罚便是!”
胡大爷心里越发疑惑: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却头脑敏捷口齿伶俐,江湖口儿也很熟悉,瞅模样打扮,说贵不贵,说贱又不贱,书卷气里夹杂着不少市井油滑,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斟酌良久,看他实在不像什么歹人,胡大爷只得接了这个从没前例的“客镖”。
讲说定规了,乌爷告辞而去,胡大爷传饭,全是实打实的饭食:红焖条子肉、爆炒里脊、凉拌粉丝、炸丸子、小酱菜,热腾腾的大馒头,熬得黏糊糊香喷喷的小米粥摆了一桌,他笑着让道:“没啥招待您的,咱们路上饥餐渴饮,吃不着什么,这顿您得吃饱了!你们也坐吧!”
行里的规矩,日常徒弟不能跟镖头师父坐一桌吃喝,只有临行这顿和回来的洗尘宴可以。当着小罗先生,几人落座,小罗也不含糊,鸡爪子黑漆马虎的手左捞一个大馒头,右手夹几块条子肉就往嘴里塞,吃的满嘴流油,烫的他只咂嘴咂舌直吸冷气,一顿饭旁人没怎么吃,全看他张牙舞爪好塞饿死鬼一样耍热闹了。
胡大爷派人要黄历来看近几天出门的好日子,谁知小罗先生大喇喇摆手:“甭看啦,胡大爷,今儿就是好日子!”
“啊?”众人一愣,却听小罗笑道:“我啊,就是干这行的!早掐算过啦。咱们这次是正儿八经去给老佛爷办寿礼,又是载大爷的差事,满是福气托着呢!再说,我嘛,多少念过点书,读书人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黑道凶日。趁早赶路就得。”
胡大爷看了看宋大榜,心说这人不是个懂奇花异草、堪舆风水的嘛,怎么还会看阴阳八卦?张嘴就是干这个的?心里越发疑惑,脸上却不带出来,吩咐预备行李启程,自己到底看了看黄历,果然今天就是适宜出行的好日子,想了想叫来小冯嘱咐:“孩儿,你跟我多年,第一次出远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都不必你管,只记住,一定看好了这位小罗先生!”
小冯眼珠儿一转,早已明白,点头道:“放心吧师父,交给我了!”他第一次跟镖,又是这么大的买卖,异常兴奋,除了一身衣服,只在小小的行李卷里,带上了那只小匣子。这边大小伙计早已收拾齐整,胡大爷为首,带了二徒弟徐老二骑马前行,后头八个押车的彪形大汉,四个骑马四个押车,两辆镖车一辆装货,一辆专请小罗先生代步,由小冯跨辕。霎时车琳琳马骁骁出了永定门,顺着大道一路南下。
一路走的是大道,伙计们各处“喊镖”也就过来了,倒也平顺,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因此大家都很轻松,这一日过了柘城,看看离陈州府还有六十多里地,众人更是欣喜。胡大爷面上轻松,却还提着心呢,每天依然谨慎,守着“陆路三不住、进店三要诀”的老规矩,晚行早宿,打尖住店来往,都亲力亲为。徐老二忍不住陪笑道:“师父您老也太小心了。这不,再有一天多的路程也就到了陈州,来往平安,诸事吉祥。有啥事叫徒弟们跑跑就得了。”
胡大爷缓提缰绳摇摇头:“老二,你这话像是生瓜蛋子说的!咱爷们走南闯北这些年,万无一失,守得就是一个‘小心谨慎’,我总觉得,这趟镖有点太顺当。”
“顺当了不好么?”
“嗯,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上!前头是王家洼,你先去看看王家老店在不在,去准备准备!”
“是!”徐老二提马先行。一袋烟工夫,到了王家洼,镇子不大,徐老二在王家老店门口恭迎,众人赶车进来,掌柜的笑脸相迎,一面预备了跨院,一面吩咐店伙计打水递茶,此时正当傍晚,小冯手脚不停,伺候着小罗先生下了车,洗漱喝茶。俩人都很年轻,小罗先生又是个见多识广,嘴皮子利索的,一路之上很喜欢小冯的敦厚诚实,因此俩人相处很好。
吃完饭,天可就黑下来了,胡大爷亲自在店内店外,厨房厕所巡视一番,并无异样,也就放了心,又嘱咐小罗先生住在北屋东里间,小冯在他床前打地铺,自己住在西里间,徐老二在正屋值夜,其余人等分别住了东西厢房,里外警戒森严。鼓打二更,这才睡下。
小罗睡不着,跟小冯聊得热闹,说道:“小兄弟,甭看我不起眼,你也不起眼,瞅你面相,日后可是一位豪杰呢!”
“罗先生,您到底干啥的呀,一会儿懂花草,一会儿懂堪舆,还懂相面?”小冯瞅着窗户纸被夜风吹得一鼓一鼓,心神警醒问。
“嗐!”小罗打了个大哈欠笑道:“问这个干啥!其实我呀,啥懂懂点,就是不精。师父传下来的技艺,你还别不信,以后你的前途,就在习武上。”
“我们都是习武的呀,我老师胡大爷更厉害。”
小罗嗤笑道:“人跟人不一样,命跟命更不一样啊,习武的也分三六九等。你若不信,瞧着吧,不到二十年,你必然得名满天下。”,小冯噗嗤一笑:“您就别懵我啦,我听街上算命的先生说过这路话,什么骨骼清奇筋骨超群,都是瞎扯。不然我还干这行?”
“怎么你还不信?!”小罗呼哧一下坐起来,正颜厉色说道:“我早掐算过,今儿就能验证!”
“啥?”
“今儿是个逢五九的煞日,咱们必然遇凶,不过有惊无险。”
“啊?!”小冯一翻身也坐了起来,惊问:“那得赶紧跟师父说啊!您怎么不着急呢!”
“着急?我着急有什么用?”小罗优哉游哉躺下笑道:“有你们在,我才不急。再说,既然有惊无险,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都不怕,你怕啥?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呢!你可别跟他们瞎咧咧去!这一路累的,还是睡觉要紧。”不大会儿,他就打起了呼噜。
小冯见小罗先生神神叨叨,忒不着调,想了想,等他睡着,偷偷起来到西里间跟胡大爷说了,胡大爷闻言摇摇头笑道:“这个小罗,也不知是哪里请来的,瞅着正儿八经又疯疯癫癫,我知道了,晚上小心就是。睡去吧。”
小冯回了屋,越想这事越心惊,他倒不是怕惊险,也不怕小罗的乌鸦嘴说的准,只是第一次走镖到此,听说有“惊险”,不禁为师父和镖局担忧。忽想起带来的那只小匣子,偷偷打开,取出那根青铜片摩挲一番,等到快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小罗的呼噜一阵阵传来,正睡的香,小冯翻了个身,朦胧中,就听房顶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粗听如狸猫爬,细听又似清风拂过,立即睁眼往上看,妈呀!就见屋顶上没了块瓦片,露出几点亮光,一只三角眼正盯着他呢!
“不好!有贼啊!”小冯大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握拳大喊,没等他跑出去呢,**的小罗早吓得魂飞魄散,咋咋呼呼说:“妈呀!真来了贼啦,别出去,先保着我!”说完一骨碌滚到地下,一头钻进了床底。
小冯哭笑不得,赶忙拉门,却听正屋里二师兄徐老二高喊:“里面待着!看好了客镖!”,“蹭蹭!”两道人影飞似跃出门槛,正是气定神闲背着手的胡大爷和徐老二。
小冯不敢怠慢,提溜着青铜片,看看小罗在床下抖成一团,便趴在窗棂上往外细看。胡大爷威风凛凛,丁字步摆开阵势,徐老二手执一对精铁打造的判官笔,小心翼翼围着院落四处查看。
“咦?”小冯纳闷,这么大喊声,东西厢房里住的人怎么出来呢?连客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也一个不见。
胡大爷背着手扫视了一番,捋捋胡须,提丹田气,冲着北房屋顶拱手抱拳,喊道:“在下是京城镇威镖局总镖头胡万胜,久历镖行,行走江湖。会过三山五岳的朋友,五湖四海的豪杰!路过宝方,不敢搅扰,不知尊驾是哪路的豪杰,何处的英雄,夜探此地,又蒙晕了我的伙计,有失远迎,何不请下来会一会!”说罢警惕扫视房上。
片刻,房顶上“嗖!”一声跳下一人,如清风扫叶,稳稳当当站在院中。徐老二刚要往前,便被胡大爷拦住。只见此人身高五尺开外,瘦长条,黑色绢帕罩头,一身夜行衣,背后背着一柄家什,露出两只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熠熠生辉,带着狡黠狠辣,抱拳咯咯一笑道:“不敢,都是江湖上行走的,不敢报名。久闻八卦万寿刀胡万胜的鼎鼎大名,今儿特前来说几句话,讨教几招,还请胡大爷不吝赐教!”
“哦?”胡大爷微微一笑:“赐教不敢当。好汉,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深夜闯入,既是说话,何不大天白日来会,又为何用蒙香蒙晕了我的伙计们。既是江湖朋友,按江湖规矩,前三天我们已经四处‘喊镖’,各地的豪杰朋友也没出手,尊驾为何又在此现身?”
“呵呵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而今这年头,讲什么规矩?再者我也不要你的镖啊,咱也不用说什么‘切口’,实说了吧,我呢,是受人之托,请你们带着镖原路回去!”
“嗯?”徐老二一愣:“回去?尊驾好没道理!自立镖行以来,哪有这个规矩!”胡大爷闻言也是心中一震:自古保镖的与盗匪山贼,或是被劫杀,或是被抢镖,从没听过盗匪不劫镖,叫原路返回的!不由皱眉大声问:“好汉!我们镇威镖局数百年来,可没这个规矩!您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当然也是如此。”
“不用怕,不叫你们白跑道!”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嘎新的银票晃了晃:“这是一万两,恒利的票子,见票兑银,专给您诸位的盘缠和赔偿,您诸位打哪来就打哪回去,咱们两清,您就当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您。若是不然……嘿嘿,在下可要无礼了!”
胡大爷见状就是一愣:真他娘滑稽,怎么劫道不仅不劫镖,还给保镖的送银子?!这是啥事!此事晦暗难明,必然跟镇国公载大爷和此行大有关系……想了想断然摇头道:“好汉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千金易得,一诺难求!我们镇威镖局数百年的名声,不能毁在我胡某人手里,好汉,若你是胡某,想必也不会因为这一万银子,毁了百年信誉和名声吧!”
那人竟点点头,笑道:“也罢!不愧是胡万胜,果然有担当!只是我若办不好差事,也算失了信誉,您叫我怎么办?”
徐老二气势汹汹插话:“该咋办咋办!尊驾画个道,我们跟着便是!”
“好爽快!”那人嘿嘿一笑:“既然你们镇威镖局高手如林,声名赫赫,我今儿就要请教请教。说好了,我若胜出,你们必须原路回京;若是你们赢了,我跪地叩首,二话不说立马走人,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按规矩只能动手比武看输赢喽。胡大爷见他一人,说话又很隐晦,知道他志不在劫镖,也不在乎其他伙计晕不晕,当即一使眼色,按捺不住的徐老二早飞身窜了过去,势如猛虎挥动判官笔就扎。
徐老二很自信,他号称金刚夜叉,身强体壮,本来适合用长兵器,却因性格阴鸷,出手狠辣,特意学了这手判官笔。这对判官笔,一尺二寸长短,精铁打造,看似短打,其实沉重,笔头又尖又细,后头粗圆,笔身中有一铁环,套在手指上可旋转飞旋,短小精悍,十分凶狠。判官笔耍起来,专打人的三十六路大穴,穿、点、挑、刺呼呼生风,扎着就死碰着就残,令对手闻风丧胆,所以江湖人送绰号:金刚夜叉。
胡大爷也很自信,徐老二这对判官笔,在直隶京畿一带没有敌手,一亮出来准叫江湖上各路人马退避三舍,这二十多年,败在其手下的不计其数,所以只静静瞧着,那人怎么应对。
徐老二飞身冲到那人近前,快如闪电一招穿喉过锁直封他咽喉,那人咯咯一笑,微微后撤,徐老二顺势转手就是一招白猿献果,哪知那人公然不惧,右手伸到背后“嗖!”一声,众人连带屋里偷瞧的小冯,只见半空中冷飕飕白光一闪,“当啷”脆响,精铁打造的判官笔竟然成了两截,掉落尘埃!
徐老二大惊失色,张着大嘴一愣神呢,就觉胸前一阵剧痛,“砰!”那人单掌推在他胸前,自己身子早飞出去一丈多远!
“啊!”胡大爷虎目圆瞪,倒吸了一口冷气,纵身接住口吐鲜血的徐老二,稳稳放下。那人嘿嘿笑道:“金刚夜叉徐老二,不过如此!胡大爷,您老还是亲自来吧?”
胡大爷又惊又怒,竭力按捺自己的不安。按本领说,徐老二算的上能顶门立户的徒弟,其武艺仅次于大徒弟宋大榜,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出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战阵,如今竟只一招便被打成重伤,可见来人的工夫强悍。他伸手摸了摸,徐老二神志不清,胸前中了铁砂掌,这也常见,只是那人背后的兵刃厉害,不由大起戒心,冷冷说道:“好汉,出手不凡!既然你不讲规矩,别怪胡某无情了!”说罢伸手从腰间缓缓抽出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柄精钢宝刀,摆了个托刀架势,大喊一声:“请!”
话音未落,胡大爷纵身向前,左手单掌提起,右手一招顺水推舟,直奔那人脑袋而去,那人也不敢怠慢,伸手拽出兵刃,来了个举火烧天,“当啷”夹住,拧腰挥拳,两人左右开弓,打在一处。
好嘛,屋里的小冯看得头皮发麻,惊心动魄。只见二人你来我往,拳脚挥动,一个好似猛虎下山,一个好似怒龙闹海,四处杀气腾腾刀光闪闪,胡大爷使出了八卦万寿金刀,按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身形晃动,掌风凛冽,刀影重重,犹如一条矫健的长龙将那人密不透风围在当中。那人不急不慢,一会儿用六合刀,一会儿用梅花刀,扫、劈、斩、挡,左右挥舞,也是势均力敌,只是刀法根本比不得胡大爷的凶猛刚健。那人手里的刀也奇怪,夜光下蓝瓦瓦冷飕飕寒光四射,细看又夹杂着无数红蓝黄绿光焰,幽光闪闪熠熠生辉,映地四周斑斓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不到二十回合,胡大爷越来越占上风,左掌拨草寻蛇,打的那人一晃,右手一招青龙出海,直奔中宫,谁知那人不慌不忙也不躲,竟似挺胸而接,胡大爷刀锋离他胸口也就几寸,他右手刀闪电般竖向对着胡大爷刀狠狠一削,就听“当啷!”一声,胡大爷百战成名的精钢宝刀竟然被齐齐斩成两截!
“啊?!”小冯大叫一声,连哆哆嗦嗦在一旁观战的小罗也吓了一大跳,胡大爷登时一怔,那人顺势一招白云盖顶,直砍胡大爷脖子而来。胡大爷往后撤步,那人又一招腰斩白蛇,逼得赤手空拳的胡大爷只得连连后退,眼看刀光闪烁,小冯忍不住了,可他一向没有自家用的兵刃,手里一紧,握着那二尺长短的青铜片,大叫一声,从窗户跳了出来,对着那人来了个连环脚。
那人毫不含糊,听背后风声,看也不看,顺势往后就砍,小冯落地,见他刀锋凛冽,不敢相迎,只得左右躲闪,拿青铜片当尺子用,左右挥动,那人大笑道:“哈哈哈哈,驰名远扬的镇威镖局竟然连毛孩子也用上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从粪坑里捡的搅屎棍嘛?怎么,胡大爷,你们要群殴我啦?”
胡大爷最讲规矩,也最爱面子,他已然看出,这人功夫高不过自己,可他手里乃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宝刀,今儿自己的钢刀被斩,已然落败下风,小冯这孩子不知轻重冒冒失冲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个黑漆马虎的东西,再听那人嘲讽,更是又羞又恼,大喊道:“小冯!滚回去!看好了客镖!”
“不!师父,此人仗着一把刀欺辱咱们,我跟他拼了!”小冯一面大喊,一面挥动青铜片,他工夫虽不高,毕竟年轻力壮,又初生牛犊不怕虎,拳脚也灵活,跟那人对打了十来回合,那人咯咯一笑:“小毛孩子还挺狂!今儿老子要你一只胳膊!”说话左脚踢中小冯右腿,疼得他连连吸气倒地不起,那人见状一招力劈华山,直砍小冯的右臂,小冯惊慌间缩了缩手臂,用青铜片遮挡,胡大爷飞身上前,已然晚了,连屋里的小罗先生也捂眼高叫道:“完喽!”
小冯一闭眼,只听:“当!”一声金铁交加铿锵脆响,嗯?自己胳膊尚在!睁眼一瞅,啊?那人却怔住了。原来那人寒光闪烁无比锋利的宝刀大力劈砍,并没有斩断小冯手里毫不起眼的青铜片,竟被这黑漆马虎的青铜片牢牢挡住了!
几人大惊,那人似乎极为震怒,眼中冒火并没换招数,大力往下,回过神来的小冯立即针锋相对,忍痛起身,用青铜片猛力回应,一刀一片死命互怼,竟是势均力敌!胡大爷惊讶地大喊:“小冯,注意身形!他的刀厉害!”自己按规矩,却不能随意上前偷袭。
那人不可思议地瞅着小冯手里的脏兮兮的青铜片,猛然回刀,大叫:“看刀!!”,却连招式都没有,挥刀力劈,仿佛要把它碎尸万段。小冯一惊握着青铜片往上就架,“当!当!当!”那人拼全力连砍三下,金铜交加火星四射,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小冯手里青铜片依旧安然无恙,那人手上的宝刀,到了第三声响,竟发出了一丝哑声!
那人脸色大变,头上冷汗湿透的玄色绢帕,纵身跳出一丈远近,颤手摸着自己的刀,惊慌失色看看小冯,又看看胡大爷,阴狠笑道:“好厉害的家什!不愧是数百年的镖局,暗中果然有高手!在下不服!不过今儿算我败了!胡大爷,说实话,不是这位小兄弟挺身而出,恐怕你也赢不了。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早晚会再见!到时候再讨教!”说完插刀回鞘,冷冷瞅了瞅气喘吁吁的小冯,阴阴一笑,一纵飞身上墙,快如闪电轻似狸猫,飘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