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圣诞的结

“那就这样吧。”大嗓门的老陶说,“你们自行安排,教职工就不参与了。好好玩,注意安全,诗谣把握好尺度。另外,敏航尽快把积极分子名单敲定,下学期开学争取发展。”

“前天团会上提出的那些人都可以考虑吧?”

“学生干部比例太大,对思想要求进步的普通学生不太公平。”

“好的,我注意一下。”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圣诞节,各系也有节目吧?虽然明天是假期,也不要玩太晚。”

“知道了,您慢走。”

“路上小心,陶处。”目送他出门,徐诗谣耸了耸肩,“他不来太好了,教务处也不派人,全是学生,随便玩吧。”

敬敏航却有了新烦恼,“积极分子人选真要重定吗?那天会上提到的,把谁除名?”

“工作不主动的,成绩不理想的,领导反映差的。”徐诗谣客观地提供意见,“好像张扬,有过通报处分,即使报上去,审查也不会通过。还有时蕾,大一的时候配合团委做外联表现还可以,这学期却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你们团委那个宣传也是,如果他们都能发展,其他同学肯定要有想法的。”

“大二选修课多,忙不过来是肯定的。我们去年这时候也一样。”

“尤其是时蕾。半个学期从部长到副主席,加学分、评奖学金,你在陶处面前帮她说的话够多了。”

敬敏航没有任何解释,只道:“怎么说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我知道你跟他们几个关系都不错,不过这种事,很多人看着。”徐诗谣是诚心诚意,论事不论人。在男女比例7:1的电力学院,她一个女孩子当上最高学生干部,贵在心态正。能力再好,倘若存私,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便会给人话柄可捉,学生会主席得不到学生支持配合,什么工作也难做成。

“我知道。”敬敏航颇有些无奈,“其实她最近不来参加团干会议,也有我的原因,我因为喝酒说错话了,她大概在躲我。”

“你们两个没有正式交往过吧?”徐诗谣对别人私事不愿过多追究,不过毕竟谁都会有好奇心,既然他自己提起的,她也顺便一问。

敬敏航的声音里有笑:“我看出来你们都在猜,但她早有喜欢的人,很惭愧,不是我。”

时蕾靠在墙上,无聊地绞着长长十指,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谈多久。手机突然亮了,幸好在图书馆调成了静音模式,否则被楼下听见,她就白在这站半天了。

杨毅的短信,只有一句话:听说你怀孕了

这谁造的谣!看门口聊天的两人已结束话题往外走去,她也下了楼,边走边回复:谁这么缺损……才打了五个字,屏幕一闪,翅膀的电话被接进来了。

酒吧嘈杂,翅膀的声音很大,震得话机嗡嗡响,“别学了,几点了都,再学都傻了。”

“别磨叽,马上到。”

“你吃了没有?我去迎迎你,顺便吃点食儿。”

“你老实待着吧,我不饿。到酒吧随便垫一口就行。”

“酒吧能有什么吃的,你去路口那烧烤亭子给我炸几串里脊带来。”电话里一声尖叫“我也要吃”,翅膀吼她“吃屎去”,还是补充一句,“多带点儿,你们家那吃货也要。”

路口转角这家小摊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永远人满为患,如果是翅膀非要吃他家的炸里脊,时蕾是绝对不会来的。长长的一列队伍,目测也得还八九个人才轮得到她。

漫不经心打望四周,街上灯景辉煌,圣诞节的气氛很浓,天也够冷,只差雪花。

以前在M城上学的时候,也会过圣诞节,借着节日之名,一群人聚堆胡吃海喝,吃饱喝足了出来打雪仗。漫天的雪团横飞,过往路人难免遭秧,不过从没有因此急眼的。北方人都亲雪。S城从来不下雪,冬天没个冬天样。

有趣地看见前方半空中彩灯在飘,其实是挂在树上的灯串,天黑看不到树只能看见亮光,风一吹就会有这种诡异现象。时蕾瞪眼看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风把沙子吹眼睛里了。低头揉眼睛,听到骂人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女声,还是东北口音:“你妈逼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姐呢?你个损种……”

时蕾勉强睁开泪汪汪的眼睛寻声望去,不远处的“月下不夜城”门前停着辆出租车,旁边一个女人拉着车门正对司机撒泼。

“那你说你把车停这啥意思?我是不说上S大南门?来来,你出来看看,这他妈是S大南门吗?你是不认字儿,还是当我不认字儿呢!”司机估计是说了什么好话,她的怒气缓和了不少,“这还差不多,要不告你去,别老寻思外地人老实好欺负!”怦一声关上了车门,“傻逼!”扭头迎上门童惊恐的目光,整了整衣领,甜笑,“瞅你妈呀?”

一群排队等小吃的人正瞧热闹,一听这话赶紧扭头不敢再看,生怕骂到自己头上来。

时蕾失笑,这种连坐式的恐怖火气,简直跟翅膀有得一拼。想到翅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那女的声音耳熟,擦眼睛正想看清楚,一道金灿灿的人影,伴着清脆的鞋跟敲地声走近。淡金色大翻领七分袖短风衣,黑手套黑LEGGING,白色漆皮厚水台的长靴,蓬蓬红卷发,脸上的妆浓艳妖冶,眼角银光闪闪。难怪出租车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夜总会门口。

众人的注视中,风姿绰约地走到小摊的摊主面前,大声问他:“师傅,这边有一个飞石酒吧没?”摊主冷着脸说不知道,估计是不愿意告诉她。她撇撇嘴,转身又问排队的食客:“哥,知道飞石酒吧怎么走吗?说就在S大南门。”

“喂!”时蕾唤得她注意,“我领你去。”她想起来这号人物了。

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捉住了时蕾的双臂,“真是你啊小猫,越来越漂亮了,我刚才都没敢认!你不记得我啦?”伸手拉下围巾,“我雷红岩啊。”

头戴圣诞帽的何香晋几乎在时蕾一进门时就扑了过来,抢走她手上的食物。

“小心签子扎着。”时蕾看了看吧台,“你师哥呢?”

“不知道。”她一直盯着门口,就是怕师哥先过来把东西吃光,还好,买了这么多。

翅膀叨着烟和一伙人从楼上下来,看到时蕾她们,多瞅了雷红岩一眼,跟身边人说:“得,我这又来客儿了,就不远送了啊哥儿几个。”

站最近的那个拍拍他的肩,“忙你的,我车在门口等着呢。”

“成,有空过来啊。下次来别先买单,我招待哥们儿一顿。”拉开门等人全部走出,他把烟头扔到门外,转身看着雷红岩,忽地笑了,“你个祖宗的。”

“我说来就来,别老觉得我跟你闹着玩呢。”雷红岩手拿两串肉大口吃着,沾得脸颊上都是辣椒油,唇膏却是一点没沾掉。

翅膀满眼纵容:“这疯子啊,我算拿你血招没有了。”

邢影鬼魅一般出现在时蕾身后,低问:“谁啊?”

“红岩。”时蕾捂着胸口压住心脏,“雷红岩。”

“身份。”邢影斜眼看着翅膀,笑得也太他妈灿烂了吧。

“红颜,过去式。”想了想又补充,“回头草。”

“妈的。”不良少妇把烟扔在地上,挽起袖子,“臭不要脸了。”

时蕾一把抱住她,“你别犯虎!”

丁冬刚从二楼下来,瞧出阵势不对,连忙挡在邢影面前。

“谁犯虎?你就在这看着自己男人跟人家打情骂俏,你说谁犯虎?”邢影扯掉她的手,又哏咄丁冬,“你给我闪开!”就算当事人能忍,她这旁观的也看不下去了。

丁冬一惊,下意识地听话让路。邢影趔趄了一下,回身却见翅膀拉了雷红岩走过来。

“这么多人你几个闹什么!”他扶邢影站稳,“来认识下。这是朱红岩,我姐们儿。这是邢影,时蕾一个寝室的。”

邢影冷冷一双眼睛,活像要把人瞪出窟窿来。“到底姓啥?”

红岩不满地瞥下翅膀,“我姓雷!”

“是不是一个人吧!”他顶回去,又指丁冬介绍,“我粉丝丁小冬。”

丁冬斜瞄了时蕾一眼。

“小师妹何香晋。”

小晋也不敢笑,但还是礼貌地摆摆手,“嗨,你好。”

挨个指着人点名,指到时蕾,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没等他张嘴,雷红岩笑着接过话来,“这个就显不着你介绍了。小猫现在越捯饬越像样了,刚才在大道上你不喊我,我都没认出来你。靠,你不知道,刚才打车没气死我。”她转向翅膀讲起刚坐出租车的事,“……最后那傻逼差点没跪地上求我,钱也没敢朝我要就开车尥了。”

翅膀哈哈大笑,“你瞅你这身行头,搁谁都得给你往夜总会拉。”

“啊?我穿得像小姐啊?”她低头审视,又摸摸头发,“这也没露肉……”

“走走走上楼唠去。”翅膀推着她和时蕾,离开人来人往的楼梯口,“那谁……丁凌小杰他们是不都在楼上呢?”

“嗯。”丁冬点头,“对了,他们把骰子弄丢了一个,让我下来取。”

散台上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人都死绝了啊,老子叫这么久也不理!”

雷红岩看过去,眼神不忿,“哎呀我去?死爹了咋的嚎这么大声。”

翅膀给她一脚,“少在我这儿闹事,滚上去。”眼睛搜罗着,却没见着一个空闲的。

“来了。”时蕾已经找到声音来源,举手示意收到。扭头对红岩说,“你先跟她们玩,我过会儿上去。”想了想又拉住邢影,“你过来帮我取酒。”

邢影不情愿地跟着。

时蕾警告,“他俩现在就朋友。你待会别拿话撅人。”主要雷红岩也不是什么省油灯,俩人要真干起来就麻烦了。

“不管你。”邢影气得,横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雷红岩,“嘴抹得跟吃死孩子了似的。真他妈近密,你还没死呢。”

丁凌下楼在半路遇着翅膀他们,踉踉跄跄地站住。“骰子呢,小冬?”他满脸通红,“他们几个没有骰子就划拳,再划一会儿我就醉了。”

“老虎一下山,猴子还称王了!小冬不用拿骰子了,拳王在这儿呢。”翅膀拍拍红岩的肩膀,“走,铁子,给你丁哥报仇去。”

雷红岩是典型喝滑头酒那号人,憨憨哑哑的嗓音,说话分贝贼大,一水儿东北江湖的社会嗑,正经八百一张脸扯犊子,逗得一桌人爆笑连连,连隔壁桌都扯脖子过来看热闹。她酒令划拳一把罩,本来输的就少,再加上别人是实打实地喝,她却趁着光线幽暗玩换水偷倒的把戏,酒喝进嘴里,拿餐巾纸一捂,又全吐出来了。半小时不到,翅膀寝室连肖杰在内的六个人已经蒙圈了五个。唯一好端端坐着的当然就是翅膀本人,咬牙切齿地提醒她:“亲姐,这是咱自己家的酒,轻点遭贱!”

“不你让我给丁哥报仇的吗!”她丝毫不怕被他拆穿,笑嘻嘻地看着靠在沙发上打盹的丁凌,“我觉得他可老实了,喝酒一滴都不往出洒,不让人灌倒都怪了。”

“当别人都像你呢。”翅膀鄙视地看着她,“你瞅这桌子底下让你弄得,跟养鱼似的。”

“我就这人品,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逼逼啥?”

翅膀佯怒,“再跟我嘴不啷叽的?真拿自个儿当贵宾啦,寻思我不敢收拾你呐?”

“你忍心吗哥?”她适时扮可怜,“我这千里迢迢的过来,就时蕾给了我几根肉串,完了就让你拎这坐陪。好人这个灌法也整尿了。”

翅膀像看着狐狸变身小绵羊,“堂堂朱四小姐,成天在家酒桌上跟人过招,这点儿酒还在话下了?”

她啧一声,“雷四,你老改不过来!”

邢影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翅膀把时蕾摆一边,只顾着跟前女友说话,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抓把瓜子下楼去了。

翅膀抬头看她一眼,时蕾很多余地替她解释:“又找柏松去了。”继续和小晋猜骰子。

肖杰起来要去洗手间,脚下全是雷红岩偷倒的地上的啤酒,他一出溜就坐下了,撞到桌子,酒瓶子倒了一片,惊醒半圈人。翅膀骂骂咧咧地扶着他下楼,顺便去取拖把。

丁冬一手支着下巴,困得直点头。小晋倒全无困意,两枚骰子杂耍似的在一只手里你升我降。时蕾伸骰盅接住一枚,“给小冬叫醒,精神精神要走了。红岩跟我回寝室住吧。”

“不方便吧?”红岩摸了根烟,折下被酒浸湿的部分,点着剩下的一半,“我到对面宾馆开个房得了。”

“你花那钱干嘛啊?也不是没地方住。邢影晚上不回去。”

“蕾蕾我们也别回去了。”何香晋可怜兮兮地瞅着她,“都在师哥房间住吧,不要走了,外面好冷。你看小冬,才叫醒又睡着了。”

“不行,那小屋哪能住下这些人?快给她喊醒,我上吧台给你们拿外套去。”时蕾起身,脚一滑差点成了本晚第二个小杰,哎哟一声,埋怨道,“翅膀这拖布拿哪儿去了?”

“哎,小猫?”红岩叫住她,“我刚才就想问来着,你跟马小非是不是处对象了?”

时蕾支吾了一下,点头。实在不想跟男朋友的女朋友谈论这种话题,虽然是前女友。

“哎呀有啥不好意思说的?你俩本来就该是一对儿,在M城的时候就玩得挺好的,现在还都在一个地方上大学。”她吸着烟,眯眼看她,“他是花花儿,不过对你不能。这家伙哪次打电话都废屁连天,这么大好事倒不不言语了,等着给我惊喜哪?”

时蕾抱了一堆衣服和背包,在楼梯口看见翅膀拎个拖布才要上楼。“你造拖布去啦?”

“殿下几个朋友来捧场,我过去打个招呼。”他看她手里的东西,“你干嘛去?这么晚了,在这住吧。”

“住不下。小杰他们喝成那样了,你给送哪去?”

“他们在楼上沙发睡着就行,空调开着也不冷。”

“可拉倒吧,多遭罪。”

“网吧不比这遭罪,他几个也一嗑一宿呢。”用力掐一把她的脸蛋,“你可别折腾回去了,再得瑟感冒了。噢?”

“疼!”她揉着被掐红的脸,抬头看看楼上,眼珠一转,嘴角多了抹坏笑,“那还有个专门来找你的,我不得回避一下啊,给你俩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叙叙旧。”

“嗯——酸!”翅膀吸吸鼻子,大笑,“正宗老陈醋,够味儿,我喜欢。”

“哼,反正成天打电话,废话都说,也没啥可叙旧的。”她歪着脖子,“噢,某些人?”

他含笑警告:“扯远了啊。”

时蕾哼了哼,“是啊,还是扯近了好。快上去扯去吧。”

翅膀笑不出来了,“你这跟谁学的阴阳怪气儿?”

时蕾偷笑,看邢影还敢不敢说她演技蹩脚。

“生气啦?”他侧眸看她,只看到一脸成分不明的笑。

“我跟你生这气干啥?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收戏不玩了,再唠一会儿连小晋也得睡着,她抬脚上楼,一路交待,“红岩说元旦就要回家,你这两天有空带她出去逛逛吧,别回头让人说你不讲究。酒吧我多盯着点儿就行了……”

话都落在空气里,翅膀站在楼下根本没上来。

她不解地回头,提高了音量喊他,“你不赶紧上来把地拖了,杵那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