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十六计

于一的生日是11月1号,才过国庆,翅膀就接到杨毅讨要礼物的电话。要有诚意,要精挑细选,要S城特产,当然价格要是高到一定程度,前三点都可以忽略不提。翅膀快疯了,“我上哪给你整特产去?东方之珠怎么样?你一句话,我雇几个人撬起来给二哥搬M城去。”又不是她生日!这丫头绝对适合混黑社会,替人收账有瘾。

连着骂了几次,礼物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有一天打电话来鬼鬼祟祟地说:“小样儿,挺能压事呢。”翅膀开始没理她的故弄玄虚,心说我还压酸菜呢,压事儿!可杨毅笑得贼吓人,往下说的话更吓人,“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俺猫姐啊。”

翅膀蹭地坐起来,隐约感觉额头渗血汗,“你这是几个意思啊兄弟?”

“几个意思?!”语气本来还挺二月春风的,听了这话直接似剪刀了,“翅膀你小子少跟我装屁啊!小猫好几个晚上没回寝室了,你当我不知道?白天去上课,小冬她们问她咋回事儿,一问一笑,啥也不说。下了课照样坐上宝马车,夜不归宿。谁不知道你现在开人家丁凌车、住人家房子,还泡人家妞儿。本座虽然人不在S城,但是眼线众多,你以为你这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能瞒天过海?”

翅膀听了半天三十六计,情况听了个大概,哭笑不得道:“孩子你们都搞错了,那车估计是丁凌本人开的。”

杨毅大呼扯蛋,“小冬说你好几天没去她们寝室了,你怎么可能这么消听!”

翅膀说我老是去找人家干什么啊,现在她跟丁凌俩人不挺好的吗?“你也别操这十万八千里的心了,张罗给二哥过生日吧。”

“你去把时蕾追回来!”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追她干啥!”翅膀哀嚎,自我感觉疯一样的男子。

“你不喜欢她吗!那你老招她干嘛?”

“有我不招的女人吗?”

“你对她跟对红岩就不一样,我能看出来。”

“那能一样吗?我跟朱红岩认识第一天就睡过了,时蕾连手我都没碰过。”

“翅膀你没人性!”杨毅急了,“小猫要跟了丁凌,不就得在S市扎根了,以后咱们都见不着她了。”

好极了,她终于把底牌翻开了。他就说这超人放着世界不拯救,跑来管理他的感情生活干什么。“你别还像小孩儿似的,天下哪有不散桌的饭?”

电话忽一下就热了,小刺头儿暴怒,“可我这还没吃饱呢,你就把饭桌子给我掀了!”

翅膀无奈,“你跟于一在一起就行了呗,老勾搭这个勾搭那个干什么?再臭得瑟别说我给你告状,二哥知道你不好好上课跟这保媒拉线儿的,收拾不死你。”

“靠,不管了!死不死谁儿子!”哗地挂断。

翅膀经常被人摔电话,还是第一次这么难受。好在没过半分钟她又打回来了。

“我好不甘心呀~~”尾音凄惨,哀怨似鬼。

翅膀搓着胳膊上倒扎的寒毛,怒道:“少跟我装神弄鬼的!”

“种了20多年的大朵玫瑰,就这么叫外人摘走了。我真是指地不打粮啊,你咋这么窝囊废呢,成天捂捂悬悬的,关键时刻掉链子,眼目前儿的都没拿下!我对你老失望了,翅膀,你在我心中的排位一落千丈。”

“我谢谢你这么早就给我供上牌位了。”

“一天天跟你们这心操的呀……哎呀不行,我脑袋疼。”

“你还不知道我啥毛病吗?看上个小姑娘就猛追,她怎么受不了,我怎么追,追一阵子,她要真给我好脸儿了,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你他妈可别同意了呀。”他破罐子破摔,干脆啥都招了。

杨毅沉默半晌,笑了起来,“你这也不算啥毛病,顶多就是贱皮子。”

“那你说我能去耽误时蕾吗?”翅膀叹口气,“别的随便哪个女的我无所谓,觉得不错就处呗,靠,宁可错睡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大不了他妈一拍两散,老死不来往。我跟时蕾行吗?就不问她本人,你同意吗?”

当然不行!杨毅往死里损他,“还没到一起先想怎么分开,你也没大出息。”

她嘟嘟囔囔,翅膀听得苦笑。他并非不识好歹,刺儿嘴上说不甘心时蕾被追走,其实还是替他可惜。他就愿意把她拱手让出去吗?

可他不敢随心所欲。现在是喜欢她没错,也愿意跟她认真,但追到手以后呢,万一老毛病犯了,又喜欢不了几天呢?到那时候再按捺自己?他没自信能做到。那就是欺负时蕾。这么多年朋友,就他们两人在S市,他在她身边,保护不到位,情有可原,要是由他来伤害,就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了。

手机扔到枕头边,翅膀这才想到,难怪小大夫十来天没个电话,还以为学医的忙,原来是抱得美人归了。这个事实一蹿上脑子,翅膀只觉得嗡的一声,要多不爽有多不爽,有种吃漾食想吐的感觉。

行啊,这不正是他鼎力撮合的结果吗?总好过跟那装逼犯在一起!翅膀给自己催着眠,强压下不适,坐**抽了根烟,发会儿呆,换上鞋子出门了。

上铺的肖杰正端着笔记本打游戏,随口问他哪去。翅膀说晒太阳。哥们儿惊讶地望向窗外一穹夜幕。门板开了又合,怦地一声,半夜10点晒太阳的人就这么没影了。

翅膀在寝室楼前乱转,没有目的地,人少灯黑的地方他不敢去,不觉晃到学校大门口,刺眼的车灯猛地亮了一下又灭。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丁凌?”接起电话,眯着眼睛向停在面前的X5走去。

“睡了没?出来喝点东西。”丁凌打着电话,完全没看到走到车边的人。

翅膀敲敲车窗,把他吓了一大跳,怔怔地说出一句“好巧”。

翅膀笑他,“这是泡小姑娘的嗑儿!”

不理他的调戏,丁凌看他坐上来,发动引擎。

翅膀点了根烟,“找我是不是有事要交待?”

“什么事?”他没听懂,“就是找你喝酒。”

打火机火舌熄灭,翅膀微愕,“找我喝酒?年轻轻的多活几天不好吗?”

他诡秘一笑,“我请了个助手。”

“谁?时蕾?”

“她要帮忙也是站在你那边啊。”

“以前肯定是,现在可难说。”翅膀靠进椅背长吁短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这是促狭还是另有所指?丁凌看他一眼,谨慎地表明立场,“我跟蕾蕾只是朋友。”

翅膀一挺身坐起来,单手揪住他衣领,“你再说一遍!”

丁凌慌忙减速,“我在开车。”

翅膀脸色不善,“靠边停下。”

丁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翅膀。他没做亏心事,却开始心虚,“有话快说好吗?持续紧张会诱发冠心病。”还会损害大脑细胞,使它不能形成新的神经细胞……默念了半章笔记的工夫,翅膀一根烟抽完,终于开口了。

“你紧张个屁!”他将烟屁股弹出窗外,“你说你跟时蕾现在什么关系?”

“朋友。”

“哪种朋友?”

“普通朋友。”他回答得一板一眼。

“找打!普通朋友天天下课接她出去一宿一宿玩?”

丁凌诧异极了,“我做了半个月课题,吃住都在实验室,两个小时前才交上论文出来。”

翅膀捏着拳头,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黑,阴晴变幻了半天,随即大笑起来。杨毅你个祖宗的!

他绝对是病人!丁凌断定。

翅膀一直觉得男人的披肩发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发型,今天见到长发哥那束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后,才承认自己见识浅薄。果然有长发哥这个神奇的NPC,人们总会生活在无限惊喜中。

飞石酒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单姓常,是S大艺术学院一名油画教师。但很不愿被人叫成老师,嫌书呆子气,经营着夜场,又不愿被叫成老板,说铜臭味重。相比之下倒更喜欢翅膀随口叫出来的“长发”这个诨号。别看他跟翅膀现在把酒言欢,当初两人是在很不祥和的气氛中碰面的。

搞艺术的人,或多或少有那么点自恋,留着飞瀑长发的长发哥更堪称自恋狂。飞石最大的店招就是门口玻璃上那张1.5X2.2的意识流店主剪影。翅膀第一次来的时候,对这张巨幅人像的评价是:“这他妈谁啊?避邪的?”门神当时正站他身后,听了这货对自己新功用的阐述,脸色真可阻鬼驱妖……换别人早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了,也就长发哥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但没撵他走,话说得也挺随和:“开门做生意的,啥鸟没有?丫这揍性的我见多了。”

长发哥是北京人,嘴贫、好面、活儿好。翅膀特别强调尤其是口活儿,“你知道他是吹牛逼,但就愿意听。”油画教师长发哥嘴里描述的某人某事,远比他笔下的更传神。更重要的是,论起酒量,长发哥也是鲜见的能与翅膀抗衡的人之一。俩人最常玩的游戏就是:对干N瓶,谁先去厕所谁买单。

冲着那个傻叉头型抱拳叫一声“长大侠”,翅膀进门就骂你个孙子,“从开学到现在都没请我喝酒!是不一个暑假没见,让人搞怀孕戒酒了?”

“我去你大爷的!”长发哥给他一拳,“前几天你还因为我喝到一半走了给我一顿臭骂呢。调个腚你就忘这茬儿了。”

“我没忘,是怕你忘了。”翅膀贼笑,“妈的,还有这么不讲究的人,自己张罗喝酒,喝半道跑了。”

长发哥郁闷了,“你丫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得一屁嚼不烂!”吩咐伙计拿酒,一甩马尾辫走出吧台,看着翅膀身边的丁凌,笑道,“再说我走了不也有人陪你喝吗?”

丁凌嘴角抽抽,“我可陪不了你们。”

“坐,凌子。”长发哥大笑,拍他肩膀,“听店员说有一阵儿没瞅着你了,什么情况,跟哥哥反应反应。飞石哪儿服务不到位,把您给开罪了?”

丁凌很客气,“除了老板都挺好的。”

长发哥目瞪口呆,“你跟这小流氓混了才几天,学的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我可真没成想啊。别怪哥没提醒你啊,凌子,这主儿别的本事没有,最会拽着好人奔邪路。小岁数不大,吃喝嫖赌门儿精,真的。咱都本分人家孩子……”

翅膀正嗑着瓜子跟女服务员逗贫,听见这话,回头就骂:“再他妈败坏我名声,明天放把火给你店烧了。”

“别价啊。”长发哥两道长眉拧得弯弯曲曲,诗人般忧郁,“还指望卖了它做路费呢。”

翅膀瞥他一眼,偏头吐掉瓜子皮,“几个意思?”

在离吧台最近的卡座里坐下,长发哥给翅膀和自己分别点了根烟,把玩着马尾,幽幽叹道:“哥们儿要飞了。”

丁凌问:“去法国?”他生长都在S大,认识长发哥比翅膀早得多,两年前就听他聊起过出国深造的想法。

长发哥语带遗憾,“意大利。”

“也不错啊,神圣的文艺复兴发源地。”

“不过我还是想去法国,可惜弄了好些次也办不下来。真他妈憋屈。”

翅膀不以为然,“显然意大利更好。不想画画了还可以去学歌剧,做皮鞋,上威尼斯去跑船。瞅你这头型,整个儿一国产教父,去什么法国!”最后不忘宣扬Mafia精神,“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

“翅膀你丫多没人性!”长发哥受不了地瞪他,“哥要走了,你也没个离别的表现,跟这儿嘻嘻哈哈的。”

“表不表现那都是虚的,我心里这难受你不知道哇。你说你这一走,”翅膀张臂拥抱着飞石的空气,恋恋不舍的,“满S市还上哪儿找喝酒这么便宜的地方。”

“你快趁我走之前喝死到这儿吧!”长发哥气得往沙发里一靠,“我是瞧真亮了,这孙子也没别的惦记的。”

翅膀挖挖耳朵,自动滤掉不中听的话。“你也浪的,三张儿的人了,还往外瞎蹦哒什么。啥年代了都,现在不流行出国了。”

斜睨他一眼,长发哥的眼神黯淡下来。“你泡在飞石也一年了吧,翅膀?凌子更不用说,从打我到S大就有来往。都这么熟了,你们也该知道我,活这半大不小一把年纪,哥除了开这个酒吧,就没干过一件自己想干的事。这么走了,我也舍不得。可欧洲是我拿画笔那天起就想要去生活的地方,哥这些年摸爬滚打,为的啥啊?”

“别这样,常哥。酒吧可以再开。”丁凌安慰地拍拍他,“留学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现在终于能实现了,是值得高兴的事。”

“就是,来,为长发哥的梦想,干一个。”翅膀举瓶就见底,打个酒嗝,清清嗓子开始吟诗,“生命诚可贵,飞石价更高,若为梦想故,两者皆可抛。”等了几秒钟,提示,“此处应有掌声,小大夫。”

丁凌放下酒瓶,鼓掌,一脸哄骗的恭维。

他很满意,“来,再走个。”

丁凌刚才那一瓶的进度都没跟上,当然不肯再欠债。

翅膀是逗他玩,自己也没打算连干两个,一扭脸却见长发哥当真仰脖又干了一瓶,咂咂嘴,“哥你渴啊?”

长发哥在琢磨别的事,根本不在乎被骗了一瓶酒。“你刚说‘飞石价更高’,能高到多少?”

翅膀挑挑眉,“我那是作诗。诗,一种凝结丰富情感与想象的文学体裁,懂?”

“多高我都不舍得,就跟卖亲儿子似的。”长发哥环视周遭再熟悉不过的摆设,抚着布艺沙发的扶手。

三百多平方的跃层空间里,一桌一几都是他亲自挑选,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的。还有那些从开店就跟着他的员工,背井离乡这些年,朝夕相对的,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这店面守着几个学校,位置这么好。”丁凌很乐观,“应该能谈个不错的价钱。”

翅膀丝毫不避讳地问他:“你心理价位多少?”

长发哥竖起食指,“一个整儿吧,起码的。”

翅膀冷笑,“10万啊,少了点儿吧?”

“想什么美事儿呢!添一零儿。”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又没产权,屁大个店100万谁兑。要我也就30万,最多35。”

“翅膀你说这话我可真跟你急,又不是外行捣什么乱!别的不提,就我这套灯光和音响,拿到市面儿上开价20万,照样有人抢掉脑袋。”

“除了这点设备,你店里再没啥能拿出手的。你还别不爱听。装修都旧成啥样了,你出出看看现在谁还用实木搭酒架,又难看又不好收拾。”

“要的就这复古范儿么,咋着?”直接被70%OFF的长发哥倍受打击,开始显摆其他方面的优势,“再说了,这地段拿我签的这租金搞这么大铺面,哪儿找去?也就是占学校便宜。”

“嗯,所以我给你5万议价空间啦,要不绝逼就30万,一分钱别想加。”

“敢不敢别闹……”

“我说——”丁凌好笑地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男人,“阿非打算把店子顶下来?”

长发哥恍然回神,“就是,你跟我这儿瞎划什么价!”

“给你演习一下。”翅膀嘻嘻怪笑。

“起开!”

“真有人来谈价,只会比我说的话更损,你要连这都觉得受侮辱了,就捧着100万死嗑吧,我看你哪年能去成西西里。”翅膀不是故意刺激他,也知道飞石就对他来说就像精心创作的作品一样,可既然要变现,就得明白价值和价格的区别。感情是旧的深,东西是新的贵——当然旧到一定年份了例外。

长发哥很受伤,“真没戏?”

翅膀说:“你可以等。”

眼见他更加沮丧,丁凌劝道:“慢慢谈,总能遇到有诚意的买家。”

长发哥托着腮帮子,牙疼似的哼哼,“哪儿有那么些时间啊,正签一下来立马就得走。”踹一下翅膀的鞋子,“赶紧给我想想辙。”

翅膀收回长腿,“该你的啊?”

“就你在这儿给我添的堵!”

“您就当我放屁。”

“别价,翅膀爷放屁也不同凡响。明儿就给我放点人过来看看店。”

翅膀笑骂,“快给我滚吧,卖俩灯泡还得找找看谁家光线不好呢,你拿个酒吧来让我明天就给你卖出去,扯什么犊子!要说你活得也真他妈free style,想走不早做打算,蹭到马上就买飞机票了,才想着处置不动产。”

长发哥苦笑,“这不才下定决心要走么……你认识那么多开酒吧的,给哥上上心,多走动走动,这阵子你喝酒哥们儿包了。”

翅膀大一时跟人倒腾过音响设备,为摸行情,S市的夜场大大小小跑了不少,谈不上是行家,但绝对懂些门道。长发哥虽然搞经营,对整体市场并不了解,倒买倒卖的事远不如他有经验。

就因为知道点皮毛,翅膀更不敢盲目给人吃定心丸。“时间太紧了,谈不上价。像小大夫说的,真遇上个想自己干买卖的还行,不过现在盘店的有一半是四处瞅便宜等捡漏的人。本身自己就有店,想再开一个,一看你店流水这么好,还往外兑,要么就着急用钱,要么就是要走。你要真有个仨月五月的工夫跟他磨也行,要不就是半卖半送,压价压得你能哭出来。”

长发哥捋着发尾,听他说话,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翅膀全当没看见。

聊了大半宿,第二天开始打电话联系熟人,陆续约了几个来看店的,长发哥一听人家大规模装修,也就是只要铺子不要店的意思,直接拉下了脸。翅膀赶忙打圆场,说这个是学校的房子,不允许动太多格构。把人打发了,回头给顽固店主上课:“你说你计较这些干什么,就算这些摆设都留着,你以后是能看到还是听摸到啊?”

长发哥支支吾吾不肯妥协,“反正要动也不能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