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谁心里没有一笔账
干休所里，难得的家庭聚会，三代军人想法不同，状态不同。军队大院里的孩子，有着他们特有的孤独和幽默。
转眼就是星期天，章雪城回娘家，周雨飞今天依旧是飞行日，所以她又落了单。
这是个从大门看上去隐蔽而不起眼的部队干休所，因为年代久远，里面很多两层小楼的外墙，都爬满了绿色的植物，掩映在这种青翠中的小楼，就会显出不一样的沧桑味道。章雪城的娘家就是这些小楼中的一座。
提着一大包东西的她进了家门，探着头上下侦查一番，父亲和大哥正在客厅聊天，母亲和大嫂在厨房忙碌，貌似其他人还没有回来。
“真是天助我也！”瞅着没人注意的空，她忙直接溜进了一楼父母的卧室。
却不料进门就看到侄子章远泽正趴在卧室的桌子上看书。她只好收住脚步，先将手中的东西藏到隔壁储藏间里，这才又进了屋。
“嗨，童童，看什么呢，这样着迷？”她叫着侄儿的小名问道。
章远泽回头看到她，咧嘴一笑：“小姑，你回来啦？我在看爷爷新买的一本将帅回忆录，还蛮有意思的。反正他和我爸正聊得起劲，我也插不上嘴。”
章雪城这才注意打量了侄子的穿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章远泽是她大哥的独生子，今年二十三岁，因为年龄差别不是很大，姑侄两人更像是朋友一样说话随意。他目前已经是军医大学遗传工程系的一年级研究生，虽然是双休日，回来时还穿着军装。
“小姑，你笑什么啊？”
“回家来还穿这身，你也不嫌拘得慌？”
男孩露出和善的笑容，他一向好脾气：“我这不是才穿上军装嘛，用我妈的话说，是新鲜劲还没过呢……再说，我爸说我能入伍爷爷好开心，所以我想穿了这身军装回来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章雪城忍不住上前摸摸侄儿的头：“不错，孝顺啊！比我们几个强！你爷爷这下真该高兴了，章家的第三代军人都晃悠在他面前了！”
“小姑你如今说话好老气哦，我都有点不习惯！”
“有啥不习惯的？你姑姑我如今都算是退休人员了，你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两个境界呢！”
“退役怎么能等同于退休？小姑你真逗！”
“退役就是意味着——部队不需要你了，可以退休养老了！你还小，不懂！”
“哈哈，小姑你如今的口气，越发像三叔了！遗传因子真厉害！”
“什么呀？是说我也像他章雪川一样满腹牢骚么？……再说了，应该形容为血缘因素厉害才对！我和他，兄妹关系，哪里扯得上遗传因子了？亏你还是学遗传工程的？糊涂学生！”她又撸撸侄儿的脑袋，就去了客厅。
客厅里，父亲章虎臣和大哥章雪峰谈兴正浓，他们都是空军大学的人，自然说的都是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哥！”章雪城来到大哥座椅边，从后面搂住他，头在他脖子上蹭蹭，一贯制地表现兄妹间的亲热：“又是好几个月没见啦！”
她从小都只叫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的大哥为“哥”，只为兄妹间称呼不需要区别，对于三哥章雪川，她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章雪峰也是一如既往地拍拍她的面颊：“唔，丫头又瘦了，不会是又在减肥吧？”
“她不是一贯的古怪精灵的？还总长不大！都是当妈的人了，总腻腻歪歪的像个小姑娘！”一旁父亲说话了。
“不会吧？老爸吃醋了？那么我也抱抱老同志！”章雪城忙来到父亲这边，直接搂住他。
“哎呀，越说你越娇了！”章虎臣被小女儿缠的没法，直摇头。
“也只有小妹才可以这样啊！”章雪峰一旁感叹：“我们家兄妹四人，谁敢这样对爸了？”
打过招呼，章雪城不再搅和父亲和大哥的谈话，踱到厨房，看到母亲夏静波系着围裙在灶前忙碌着，大嫂柳迪在一边打下手，洗菜、切菜。
看见小姑子进来，柳迪笑着招呼过了，又关切地问：“就你一个？雨飞呢？”
“他照常在飞呢。”
夏静波回身看着女儿：“那你记着带些菜回去，明天热热就能吃。唉！雨飞最喜欢吃家里的菜，还总捞不着吃，我这心里总不落忍的！你又不大做饭，真不知道那孩子可怎么熬？要知道他妈妈可是烹饪高手呢，当年在我们这些同学中那是有口皆碑的！”
周雨飞的母亲梁琴是夏静波的大学同学，目前已经从北京某儿科医院教授位置上退下来，在京城赋闲，两人是亲家也是同学，自然经常通电话。况且章雪城小夫妇的儿子笃笃目前跟着奶奶生活在北京，她们的话题就更多是在说孙子、外孙。
此刻听了母亲这番话，章雪城忍不住哀叹：“妈，您这话让外人听了，一准儿以为我是儿媳妇呢，您倒像是他周雨飞的亲娘！”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比人家雨飞可真是差远了！性格，涵养，哪点可以和人家比肩了？”
“哎哟妈，您能给我留点面子么？大嫂还在跟前呢！”
“你大嫂又不是外人！何况谁心里没有一笔账？你和雨飞，这差距那不明摆着么？”
饶是章雪城伶牙俐齿惯了，却总说不过更加生猛尖锐的老妈，无奈只好哀叹：“好了，我可知道，在您的心中，我不如的人多呢？估计在您这儿，周雨飞都不算什么，我最不如的，应该是您的宝贝儿子章雪川吧？打小就这样，在您的眼里，我连他的小拇指都赶不上吧？”这在章雪城是秘密武器，拿此话题顶老妈最爽快。
当妈的一如既往地上当，被成功“激怒”：“没良心的死丫头，总拿这话噎我？又在说我偏心了，偏你三哥？哼，你越说我还越来劲了，以后啊，我会越发偏心他，就不待见你！”
章雪城格格笑着，上前搂了妈妈，做腻乎乎的撒娇抗议状。
一旁的嫂子柳迪倒诚心劝起小姑子来：“其实小妹已经够享福的了，孩子都有婆婆全权带着，多省心？可是，城城啊，我倒觉得，你把孩子一直放在老人那儿，终究不是个事儿！根据我们的经验，孩子还是自己带更好些，这样跟父母更亲近，有什么思想问题，大人也可以及早发现。”
夏静波撇嘴：“你以为这丫头像你这样能干啊？里里外外一把手？她又懒又娇，饭都不愿意做，再带孩子？估计我们那小外孙笃笃该会饿死了！”
“是我不愿意带笃笃么？”章雪城忍不住反驳母亲：“明明是您那位老同学——我最亲爱的婆婆不撒手吧？”
她看着大嫂，笑道：“嫂子，你都不知道我婆婆当年带走我家笃笃时扔下的那句名言有多惊世骇俗了——我儿子雨飞归你，你儿子笃笃归我，大家很公平吧？”
柳迪也笑：“你婆婆还真有趣呢！当了一辈子儿科医生，还没被小孩子烦够啊？”
夏静波插言：“这很正常啊！你婆婆就雨飞一个儿子，人家爱孙子更甚，又有什么不对了？”
“妈，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还专门往他老周家拐呢？”
夏静波望着自己女儿直摇头：“你这丫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贤淑、体贴，又懂医，又会做饭的老人给你免费带孩子，又在北京那样的地方，上学资源都和外地不同，这样的美事都让你赶上了，还不惜福感恩？何况，人家雨飞……”
“好了好了，母亲大人，我的亲妈，您别一口一个雨飞、雨飞的了，我不要待在这里了，简直是闺女直接惨烈成儿媳妇了！”章雪城抽身欲走。
“你别走！”夏静波叫住女儿，忍不住瞄了儿媳妇一眼，一连串地发问：“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叫惨烈成儿媳妇？做儿媳妇很惨烈吗？难道儿媳妇和婆婆就真的是天敌吗？当婆婆的人都是狼外婆吗？”
柳迪闻言捂嘴偷笑。
“哎呀妈，您又挑眼！”章雪城已经不耐烦了。
夏静波看女儿真急了，就笑着哄她：“好了，此话统统打住！你去把你大哥叫来！”
“这厨房里叫大哥干啥？他正和老爸聊得兴起呢，两爷子都是难得的开心模样！”
夏静波笑了：“哦？那敢情好！就要有人和你爸多讲话才是呢！要不然该得老年痴呆了！”
“啊？！”这话让女儿、儿媳都大笑起来：“咱爸这样的人能得老年痴呆，全世界的老人都早痴呆了！”
“这牛肉罐头不好开，叫个有劲的男人才行！”夏静波拿着一个军用罐头在试着，她要用这个做个别致的菜——牛肉沙拉。
“章雪川呢？还没回来？”章雪城不满地问。
夏静波忙解释：“你三哥在楼上睡觉呢，听说他这几天连续几台大手术，刚才回来一脸疲惫的样儿，我就让他先去睡会儿，一会吃饭再叫他。”
章雪城忍不住撇嘴：“他就是属猫的，还是一头睡猫，一副昏睡百年的样子！吊儿郎当，又懒又赖，负面情绪极度弥漫，浑身上下都是公子哥儿式的坏毛病！我都不想用‘纨绔子弟’这样的词儿来赞美他了！”
“死丫头，不许这样说自己的哥哥！”
“我哥叫章雪峰，他就是章雪川，打小就是这样的！”
“对自己小哥直呼其名，打小我就没教育好你！”
母女对着嘴，柳迪早过去叫自己儿子章远泽过来帮奶奶忙了。
看到父母卧房没人，章雪城才悄悄把刚才放在储藏间的那包东西取出，闪身进屋。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身军装，打开衣柜，刚挂到衣架上，还未回头，就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又偷老爸的将军服出去玩了？”
章雪川嬉笑地看着小妹，细长的剑眉微微皱起，嘴边挂起的揶揄微笑，让他轮廓分明，俊朗帅气的脸庞有一种**不羁的另类美感。
“章雪川你吓死人不用偿命么？”章雪城突然受惊，回过头来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捶这人一顿才解气。
“胆子像耗子似的？这是在你娘家好不好？”当哥哥的人脸上戏谑的笑意未退，又摸摸鼻梁，望着自己的妹妹，更加忍俊不禁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你原本就是属……耗子的！”
“你属老虎的？你就是个真老虎，也只敢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乍毛！见了老爸你就怂了！”
“我那是给他老人家面子！是在行孝，懂不懂啊？”他很不屑：“嗨！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一盆水了，懂不懂也没什么大碍！”
“章雪川你真厚颜啊！”章雪城在这个小哥面前永远是愈战愈勇的，他们兄妹年龄接近，感情最好，说话也就更随便。
“还好意思说给咱爸面子？蚊子衔秤砣，你好大的口气！”
“难道不是么？章将军威风凛凛一辈子了，如今退休在家，能指挥得了的，不就是这帮儿女了？咱们再不给他老人家一点面子，那后果会……好严重？”
他皱皱鼻子，故意做痛苦状。
“好吧，等会我把这句话告诉老爸，看他如何扁你？”章雪城伸出双手，做爪子状在他面前晃悠。
“不用这样恐怖主义吧？”章雪川依旧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拉住小妹：“哎，我很好奇，你又偷老爸的军装出去干什么用？”
“请文明用语，我的章大博士！”章雪城点点小哥鼻子：“怎么是偷？明明是借！告诉你也不要紧，是二院方翘楚她们前几天排演话剧，需要一身官服。”
“官服就一定要是将军服？再说了，她方翘楚为啥不用她爸的，她爸不一样有？”
“她爸是陆军的。她们这次要用空军的！”
她用话堵小哥的嘴：“你嘴巴严点哦，别让咱妈知道了！不然，我还是会把你刚才的话，哦，不，还有你以前种种的大逆不道的话，通通学给老爸听！就在今天！哼！不用老爸动手，咱哥就把你拾掇了！”
“小丫头片子，纯粹是小汉奸的预备材料！幸亏你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
兄妹俩嘻嘻哈哈地斗嘴玩，没想到根本不用当妹妹的人“学嘴”，马上就会有一场“风波”在章雪川父子间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