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感谢《飞将军》

三位将军的女儿异地相聚。听高龄的将军的女儿讲述父母婚恋往事,浪漫温馨,也有一丝丝凄美和忧伤。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奇妙,章雪城她们和高丽良老人相谈甚欢,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样热络亲切。

谈到那个串起这段奇缘的电视剧《飞将军》,老人更加健谈,她竟然和扮演高志航的那位男演员肖冠雄很熟悉,在那部电视剧拍摄期间,他们多次见过面。

“您觉得他塑造的这一个英雄……从容貌到气质,像您的父亲吗?”方翘楚笑问老人。

老人慈祥地笑笑,似乎开始时是答非所问的样子:“其实我很小就离开了父亲身边,他牺牲时我才八岁,还生活在老家呢。关于父亲,就是个模糊的影子,只记得他是极爱孩子的人,当年很爱我这个长女,回到家,就爱抱着我戏耍……”

她的讲述语气是那样深情轻柔:“我模糊记得这样一个情景,就是我父亲把幼小的我横举在掌上,做飞翔的动作……从这个细节,你们也可以看出来他有多喜欢飞机,喜欢飞翔!我觉得,高志航,简直就是为了翱翔天空而生的!”

她接着才算回答方翘楚刚才提出的问题:“至于说电视剧中的人物像不像的问题,我告诉你们一个趣闻吧!”

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望着老人,听她讲述了一个生动有趣的小插曲:“去年,我妹妹友良从台湾回来看我,说起几位高志航的扮演者谁最像我们的父亲的问题。我提到了你们说的这位肖冠雄;妹妹更推崇他们台湾曾经扮演高志航的那位演员。”

老人风趣地理理花白的卷发,继续讲述道:“我们两姐妹竟然为了这个问题争论起来。我说我印象中的父亲就是肖冠雄那样的,帅气,硬朗,风度翩翩;妹妹急了,冲口而出:‘我比你待在爸爸身边多几年呢,我觉得台湾原先那个演员气质更像些!’……后来,看我不高兴了,性情温顺的妹妹就忙缴械:‘好了,别争了,你是长女,你说了算好吧?’”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想到年过古稀的两姐妹,渡尽劫波,白首相聚,回忆起英年早逝的父亲,该是怎样一份心情呢?

章雪城又宿命地陷入与生俱来的惆怅情绪中,却听到性情活泼的方翘楚正嘻嘻哈哈地发问:“高老师啊,那您作为高将军的亲属,觉得这个电视剧有遗憾之处吗?”

章雪城看到高丽良蹙眉沉思片刻,轻声道:“遗憾之处不少,但是,能在荧屏上看到自己被尘封许久的亲人模样,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再挑剔就不厚道了是吧?”

老人微微一笑,却又忍不住吐槽:“其实,别的都没什么,对一个问题我有点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呢!”

“哦?是什么?”不惟方翘楚好奇,所有在场的人,章雪城,还有褚骅等人都认真看向她。

“你和我们说说呗!”方翘楚的开朗活泼此刻功效卓越:“这里也没外人,都是高将军粉条,都算亲人吧?”

老人果然开心地瞬间敞开心扉:“亲人,当然是亲人!”

她的目光转向左边的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巨幅照片,其实刚进门不久大家就瞻仰过了,但是此刻老人还是认真为大家一一讲解着:“这张照片上,是我和我最亲的三位亲人的一张合影,我挂在这里,每天抬头就能看到。”

老人为大家指点着:“你们看,那位站在中间拉着我手的,是我的大姑妈,她是我父亲的大姐,也是几个父辈兄弟姐妹中,和我父亲最亲的一位手足,同时她也是我的抚养人。四岁那年,母亲离家,从此杳无音讯;八岁那年,父亲殉国,从此,我们姐弟四人就成了孤儿。”

老人的眼中有亮光在闪烁:“大姑妈就是我的监护人,为了抚养我,她守身不嫁,直到我上学自立后,三十多岁的她才嫁了人……”

所有人都随着老人的深情讲述,默默向照片上那个瘦弱模糊的女性身影注视着。

“站在姑妈右边的,是我的父亲,穿着西装的他,这样的形象好少见吧?我们经常看到的,他留存下来的,都是戎装的模样;在姑妈左边的,这位身材颀长、梳着秀气盘发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嘉莉娅,一个出身俄罗斯旧式贵族家庭的女子。”

说到这里,她看向一旁的章雪城:“小章啊,我看到过你写的我父亲、母亲的爱情桥段,我觉得,你似乎受到了那部《飞将军》电视剧的影响?”

章雪城腼腆一笑:“是啊,您知道的,有关嘉莉娅女士的记载实在是太贫乏了,某些生动鲜活的例子,其实都来源于那部《飞将军》。”

“这也没大错。”高丽良微微一笑:“这部电视剧中的很多细节描写,还是我,和我台湾的弟弟提供的,很多父母亲当年的浪漫桥段,也都如实表现出来了!”

“哈,我最难忘的,是那段动人心魄的飞机低空致意!”方翘楚此刻笑着插言:“高将军的飞行技术真是十分了得啊!当年在沈阳时,每当升空训练,他就和妻子约定会在空中向她献礼致意。他竟然敢低空飞翔到树梢那么样的高度,让妻子几乎看得到他的面孔!每当此刻,地面上守候已久的嘉莉娅就会欢呼雀跃,和半空中的丈夫互动致意!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啊,简直令人羡慕嫉妒呢!”她说的自己都极度兴奋起来。

高丽良显然也受到她情绪的感染,笑着点头:“我母亲出身俄国贵族,从小又留学法国,自然骨子里有一种别样的浪漫情愫。可是我一直疑惑不解的是,出身于东北偏僻农村普通农家的我的父亲,那份高调浪漫的情调,又来源于何方?虽然他在法国学习过,但是那时可是紧张的飞行训练啊。而且,据说,当年两人在东北初相识时,我母亲一眼看上的,就是父亲身上的这种,在当时的中国人身上少见的绅士风度和法兰西式的浪漫情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微微叹口气:“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记得小时候遇到过父亲少年时候在家乡就学时的一位校长,老人长须飘飘,极有风度。他听人介绍说我是高志航的姑娘,就叹息着摸着我的头,叫着父亲的本名说:‘高铭久,那曾经是令我难忘的最优秀最出色的一个学生啊,智商极高,聪明绝顶!’”

说到这里,高丽良望着几个年轻人笑笑:“这种说法蛮有道理!你们看,父亲当年因为身高不足,没有被东北军选上去法国学习飞行的留学生,可是十六岁的他,知道用自己的特长为武器——竟然用娴熟的法语给当时东北军的最高统帅张学良写了一封自荐信,从而顺利地拿到了入学通行证!他的才智果然不凡,应该属于悟性极高的那类人。自身的良好素质,加之在法国的学习经历,自然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异于他人的独特气质。从某方面讲,他可能醉心于法兰西某种风范,学了在身上也未可知?”

“所以他和嘉莉娅真是一对佳偶啊!”章雪城仍是一副惆怅难解的表情,幽幽叹道:“所谓神仙眷侣即是如此!时间长短又何足计较?古人说的好精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样的金玉良缘,亘古爱情,只可遇,不可求!”

“小章啊!”高丽良认真看着她:“言归正传一件事。刚才你们问到我对这部剧的遗憾之处?别的倒也罢了,唯有一件事我不能甘心,也不忍心。”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稳住自己的心绪,也像是在搜检着自己的词语,以准确表达她的心情:“关于我父亲、母亲的那场诀别!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那场分别戏,悱恻缠绵,凄楚哀婉,令人痛彻心扉!编剧写得很煽情,两位演员也演得真实投入。说句实话,我身边的人,包括我的两个女儿,都看得热泪横流,不能自已!但是,我就是不甘心,不忍心!”

章雪城注意到,老人反复强调着这两个词——不甘心,不忍心,似乎心中有一种很浓厚的心结:“我不甘心,一场情意深重,有着别样历史厚重感的夫妻诀别被描写得如此境界小我,单单是亲情、爱情的身不由己;我更不忍心,我的两个至爱亲人,他们这一段感天动地的感情牺牲壮举,被刻画成单薄轻柔的政治迫害,情感分离……”

她深深看着章雪城:“孩子,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期待着你的理解!我看过你的文,今天和你见过面,我知道你能理解这段背景深厚的夫妻永诀……”

老人这番话震撼了章雪城,她久久望着墙上那幅巨型黑白合影,陷入沉思中去。

大家聊了很久,直到傍晚,章雪城她们才告别老人回到下榻的酒店。

按照计划,章雪城她们会在昆明待上三天,她们决定要好好和老人攀谈一番,尤其是章雪城,想得到更多的历史片段细节,能够近距离接触历史事件的当事人,抑或是关联人,对她的小说创作至关重要,她把这个认定为设身处地于一种情境中,感受到无法言说的历史气场,总能带给她许多灵感。

不料第二天早上,她们吃过早餐,正要动身去高丽良老人家拜访,章雪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城城,出了点事,昨晚接到你小舅舅的电话,外婆病了!你知道的,外婆都九十多岁了,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已经买好了回C市的机票,准备和你大哥马上赶回去!”

章雪城眼前蓦然浮现出自己外婆那慈祥温润的面容,不禁鼻头有些发酸:“妈,我也赶过去好吗?”

母亲的声音也有点哽咽:“嗯,我想你正在昆明,离那边也近些。你知道的,在你们兄妹四人之间,外婆最疼爱的是你大哥,毕竟他小时候是跟着老人长大的,外婆孙辈有二十来人吧,但是谁也比不过你大哥小峰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小峰虽然工作忙,但还是决定请假马上和我一起赶回去看望老人家。还有就是你,你是外婆最小的外孙女,老人对你的疼惜也是异乎常人的!而且……你不是一直和我说,想找机会听外婆讲述她和外公当年的故事吗?就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电话那边声音喑哑下去,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妈,您别着急,也别急着伤心,外婆不会有事的!”章雪城忙安慰着母亲:“我以前对老人家说过的,像我外婆这样美丽安详、青春不老的老人,一定会活到一百岁的!妈,她老人家会渡过这个坎的!我马上订机票,今天就赶过去!”

和妈妈收线后,章雪城忙打电话订机票。暑期机票紧张,一番周折下,终于订到下午五点飞C市的航班。

她们按计划来到高丽良老人家,等于做个告别。第二次相见,老人把她们已经当作了亲人,一定挽留她们在家里吃午饭。

勤快爽朗的方翘楚自告奋勇地跑到厨房去给保姆帮忙去了,高丽良拉着章雪城坐到沙发上:“小章啊,我们娘俩实在有缘!我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你!我想,我以后叫你的小名吧,叫你小城子如何啊?”

章雪城温柔地望着老人,笑着点头:“我喜欢您的这个称呼!其实,我也实在想在您这里多待一阵啊,听您讲以前的故事,有关高将军、嘉莉娅女士,还有他们的亲人……任何细节,都不想放过呢!”

“我明白!你是写小说的才女,我愿意将我知道的,我记忆中的,还有我从爷爷奶奶、叔叔、姑姑那里听到的,有关我父亲个人、我父母之间的故事都讲给你听!可惜,你这样快就要走了……”

“高老师!”章雪城依偎在老人身边,一种难以解释的亲近感让她心动放松,也让正处在忧虑亲人健康情绪中的她,突然就想对老人说出自己的心事,虽然她一向性情低调,很少在外人面前讲起自己的家世:

“是家里遇到了点事,打乱了原定的计划……我的外婆病了,我要马上赶到她的身边。高老师,您不知道我的外婆,她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也是我极为想要描写的一个人物,还有,我的外公,是一位出身黄埔的国民党将军,他们的婚恋传奇,一样是我想探寻的一段经历……”

“哦?这么说他们也是很有故事的一对夫妇啊!”高丽良感叹着,她又笑看女孩:“这样说,你妈妈也是一位将军的女儿?”

“是的。”章雪城也跟着苦笑一下:“下次有时间,我也和您讲讲我妈妈的故事。昨天您提到您曾经是一位女兵,您参军的经历和我妈妈好像啊,你们都是十几岁的花龄就走入了军营!”

她望着老人,露出一丝温婉的微笑:“眼下,我必须马上赶到外婆家,不但要去探望生病的老人,也要去安慰安慰那位——将军的女儿!”

高丽良搂搂女孩,给她温情,也给她力量:“一切都会好的!你是个灵气又孝顺的女孩!快给亲人们带去你的慰藉吧!也替我问候你的外婆,你的母亲!”

章雪城点头,又说出了自己在来时的路上心里做的一个决定:“高老师,过一阵我一定再来看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在八月份再来昆明,争取陪您过‘八一四’,那个记录了高将军丰功伟绩的不平凡纪念日!还有,听说您的生日是8月16日?那正好还可以陪您过生日呢!”

看到老人露出疑惑的表情,章雪城顽皮一笑:“这个日子可是褚律师悄悄告诉我的。”

“你们都是有心人呐!”老人不禁感叹道。

章雪城笑着道:“何况,我还想继续和您探讨有关高将军夫妻的奇妙婚姻,还有后面他们悲剧离异的那段往事呢,我一直在思考着您昨天说的那句话。”

“小城子,我等着和你探讨,这也成为我这几个月的念想了!”老人笑了,又说出一个重要的建议:“而且,如果有机会,你能去一趟通化就再好不过了。那里有一栋老宅子,是我们过去的家,现在改成了高志航纪念馆。那里面有些文物资料,记录了我父亲、母亲当年的故事。我记得有一幅国画,画的是我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还配上我母亲当年和我父亲分手前,写给他的一封信的内容。我觉得,你看了,应该能得到一点启示吧……”

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迷离起来:“家国情怀……在那样一个年代,什么是感天动地的家国情怀?唉!岂止是小儿女情长的故事可以诠释得了的?”

这句话在章雪城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她此时获得的这个重要线索,直接影响到她后面的通化之行。在那里,她果然领悟到一种不平凡的情感和情操,正是高丽良老人讲到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