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英雄的埋骨地
清凉的微雨，寂寞的草坪。这里也许可以稍稍安放她们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的英雄情愫。
宜昌市的清晨，细雨蒙蒙。
章雪城和方翘楚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了看眼前的建筑物上方，那醒目的标识牌——三峡大学医学院。
“夷陵大道181号老医专院内，没错，应该就是这里！”方翘楚激动地低声喊道。
她看看四周，拉拉章雪城：“还好，一路上我就担心这里没处买花呢，都忘却了这里附近就是医院，有好几个鲜花店！”
两人走进一家花店，买了九支颜色浓烈如血的玫瑰。
关于献花问题，昨晚在酒店她们就有过商议。不知道是否能如期、顺利地找到英雄埋骨地，带上一大捧花显然不合适。
“花不在多，也不在贵，关键是心意到！你，我，还有我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高志航粉丝们的心意，只要表达出这份真情就好了！”方翘楚认真说道。
章雪城默默点头。
“那么我建议买九朵玫瑰好了。九，是中国数字中最大的数，玫瑰，要买红色的，红玫瑰献给爱情！我的爱情，注定是要献给这些真正的民族英雄的！……当然在这里，爱情应该是广义的，包含有我们这些人崇仰英雄的爱意、真情！”性情爽朗的方翘楚难得地表现出一丝幽怨哀婉的神情。
“美丽与哀愁！”章雪城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的词句。
此刻，选购好九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她们又不约而同地请店家拿来了两张卡片。
半跪在狭小花店的台桌前，两人分别写下了纪念卡片。
方翘楚写的是——献给志航！署名为高志航粉丝+小雄粉。章雪城知道她还肩负一项任务的，她如今是《飞将军》剧中扮演高志航的演员肖冠雄的铁杆粉丝，所以此举也代表着肖冠雄的粉丝——小雄粉们一众人之心愿。
写完卡片的方翘楚伸着脑袋到章雪城面前，看到她正用纤丽的字体在卡片上写完了一首词：
浣溪沙 献给我的英雄
遥忆往昔壮士行，
碧血蓝天傲飞鹰。
以一当十唱威名。
明知有虎窥神器，
偏向虎山请长缨。
犹夸当年六比零！
“这个是啥时写的？”
“飞机上草拟的。”
方翘楚忍不住叹息：“唉，我又想劝你早日退休了——你就该当个专职作家，以笔为武器，去扫扫网上、圈里圈外，所谓的文学、艺术行当里那些三观不正的东西，为正能量打一场保卫战！”
将两张卡片用丝带在花束上仔细系好，两人向医学院大门走去。
事后想起这段历程，章雪城才惊异地发现，这个医学院有三个门，她们无意中选择进入的东门，距离那块埋葬英雄遗骨的芳草地不超过二百米！一切似乎天意注定，仿佛英雄的魂魄期待已久，也在冥冥之中相帮这两位虔心来寻觅、瞻仰他遗迹的女孩。
当时的她们自然是浑然不觉。进入院内，两人就有些茫然：这座老医专旧址规模不小，该怎样寻找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物的地方呢？
“不会有牌子的，也不会有任何标志物的，我在网上看到是这样说的。”方翘楚有些着急地嘀咕。
“是啊，偌大的校区……”章雪城也有些犯愁，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保安，就忙奔上前去。
“师傅，我想打听个地方……”她对保安说出了自己想找之处，事后发现，其实这位保安站岗的地方，就是如今她们立足的地方，离那块埋葬地还不足五十米。
“高志航？是什么人？名人么？没听说这里埋葬有什么名人啊？”年轻的保安一脸茫然。
两个女孩都愣住了：如果，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谁是“高志航”，又到哪里去打听出他的埋骨之地呢？
“不管，今天就是用双脚把这整个校园的土地丈量搜索一遍，也要找到那块‘圣地’！”方翘楚跺跺脚。
章雪城点头，虽然已经有一丝隐忧笼罩心头。
细雨还在下着，这雨却下的恰到好处，平添一丝祭扫忠魂的惆怅哀婉气氛，却又如棉如丝，不用打伞，只是清浅地给人发丝上笼罩一层淡淡的水雾。
但是此刻遭遇的困境却怎样突破？两人站在这个貌似校区主干道的路边，采用了最无奈，也是最笨拙的办法——
细雨中，行人寥寥。但是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会被她们捉住相问：“高志航，知道高志航么？著名的抗日航空英雄？知道高志航埋葬宜昌么？你们宜昌晚报有过报道的……他就埋在你们这个院子里……”
收获的一个个摇头，让两人心底渐渐发凉。
她们站在路边发愁，不知道该向何处去？看到不远处有一排办公室模样的屋子，方翘楚有了主意。
两人来到办公楼前，方翘楚正要进去，遇上一个年轻女教师模样的人正走出来，就忙上前询问。
章雪城却莫名其妙间神情有些恍惚起来！就在这个办公楼的旁边，刚才走过来，身边的景象这样让她熟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两棵香樟树，一株桂花树之间……她蓦然记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那篇高志航海外亲人来此寻找、确认他的埋骨地后，发文介绍的场景。
眼下，在她的右侧，就有这样一片草地，有翠绿的香樟，淡白的矮墙……这种奇怪的梦游般的熟悉感让她的心跳加速起来，她忍不住掏出手机，上网搜索那篇文章，她记得上面有一幅照片的！
耳边是方翘楚和那位女教师的对话：
“高志航，没听说过……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个英雄，一个抗日英雄！”
“没听说过，也不知道……”
方翘楚明显是急了，竟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高志航粉丝们给人们科普他时，无奈的一种定语：“他是一个国军飞行员，就是那种……打飞机的！”
没想到这个语焉不详，甚至是有点可悲的，被高志航粉丝们无奈调侃的定语此刻却发挥了极大功效，又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教师此刻正从楼里出来，听到方翘楚的话，无意间接语道：“哦，打飞机的？这个我知道，喏，据说那片草地就是他的葬地，好像是才发现不长时间……前不久的清明节，也是有个女的抱着花来祭奠过！”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也就在同时，章雪城也找到了网上的那个图片，对照眼前情景，相当吻合。
就是眼前这片草地，距离她们站立处不到十米，被几栋建筑物环绕的一片约二百平的草地！就在这块草地上的两棵香樟树，一株桂花树之间，埋葬着那位曾经辉煌夺目的英雄！
“你们是他的什么人呢？”两个女教师显然很好奇的样子。
“我们是他的亲戚……是后人……”方翘楚硬着头皮含糊一句，就抱着花去追已经走向那块青草地的章雪城。
两个女孩已经在草地上徘徊了很久。前面那棵粗壮的香樟树下，摆放着那九支红玫瑰组成的花束。
从两棵香樟树和那株桂花树之间默默走过几个来回，她们来到草地边站立，久久地站立。
芳草萋萋，细雨无声，樟树沉默，桂树寂寥，一切都像是凝固不动了，时光在此刻胶着着。
“终于，终于，我找到了我的英雄的……埋骨地！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方翘楚喃喃自语着，用手机已经拍了许多张景物照片，从各个角度记录下这片神圣的土地。
“你知道吗，城城？此刻我脑海中，都是高将军牺牲前后的情景！更有两个细节让我感慨唏嘘，恍若梦中一般。”
方翘楚眼中有泪光在闪烁，她的讲述语气很轻柔，却很伤痛：“第一个细节，我的英雄，他殉国时，身在还未来得及滑向跑道的战机里，日机投下的炮弹，击中了机体……据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所以他的遗体都卷曲了，后来收敛时，用白布裹着的遗体都不能伸直，他的棺材据说是不平的……”
这熟悉的情景章雪城也曾无数次读到过，品味过，但是此情此景下，由好友哀婉深沉的语调说出，还是让她的心也跟着悸动，再次狠狠痛楚了一回。
“第二个细节：当高将军的弟弟护送哥哥的棺木去重庆经由宜昌时，因遭遇轰炸无法前行，无奈之下只好将棺木留在此处。日军获知高志航的灵柩在宜昌，竟然派飞机来轰炸了整整七天……”
章雪城无语，只是出神地盯着这片草地，这几棵香樟树，桂花树，任思绪飞扬在这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中。
“这竟然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不远处门口站岗的保安，周边办公区的教职员工，生活在这个校园里的男男女女，他们都不知道一个曾经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就埋骨在这里，在他们的脚下……他们也许不需要知道了，因为硝烟早已散去半个多世纪，如今的天空安然宁静，谁还会记得我们的英雄？”方翘楚感慨良多，一直在絮叨着：“我想，我的英雄，他也无所谓，求仁得仁，他将青春激扬的生命献给了他深爱的故土，他的国人、乡亲，他就从来没想到过应该被铭记？”
章雪城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在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地方，她只想沉默、静思、惆怅，甚至是……让心再自虐般痛上几回。
“人们总是会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这样回忆就会被过滤得很美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此刻突然闯入她的脑际。
可是，如果很多人从来就没有机会看到、听过、接触过一些事，一些人，一些历史场景，一些故人风采呢？又让他们怎样选择该记住什么？又该忘却什么？
“这里应该有个标识物，哪怕是一个简易的木牌，几句简单的介绍语句，也该将英雄的埋骨处标识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心中，烙下这样一个印记！”
“我不要让你的埋骨之地淹没无名，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章雪城在心底暗暗承诺道。
当她们祭奠完毕，离开这片草地时，雨停了，天空突然放亮，厚厚的云层下，竟然透出一丝璀璨温暖的阳光来。这奇妙的景色深深铭刻在了章雪城的心中，后来，她在吉林通化市高志航故土探访时，也曾遭遇相同的奇异天气状况，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