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谜之黑洞(5)
“我没脸红,我脸红什么?”
“就是,比起那些把道德喂到狗嘴里的无耻混蛋,我们不过是一群旁观的无辜的猪。我们没犯什么罪,我最多会为我的愚蠢脸红。”
昆山的脸涨红了,这老混蛋言辞嚣张像在借着酒劲撒疯。他身子向后一靠,严厉地看着对方正色道:“王警官,我欣赏你的心直口快,其实某些地方我和你一样,这一点我希望你了解。谁都有被流言包围百口莫辩的时候,但是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我,我不想辩解,也不必伪装。谁没有年轻气盛过?打女人这种龌龊的事情,我承认我干过,但我的本质没那么坏,是环境把我逼成了那个样子!”
“别激动。”王重光说到这里,掀去上面几页,“还需要我说后面几件案宗么?”
昆山的心肺都烧得厉害,却寒着脸微笑道:“我很有兴趣听听,有些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确实都记不得了。”
“呵呵,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一次是她把你的大学毕业证书给弄丢了,你被迫动用了拳脚,实际上你一直不相信她是无心之过,你认为那不过是她有意阻碍你出国的恶作剧;还有一次,哦,抱歉我记错了,不属于家庭暴力范畴,江小鱼失踪了,你报了警。但我记得你说她是在你出国之后失踪的。”
“那又有什么?为了让她死心,我就骗她自己已经出国了,还留了足够的钱给她自谋生路。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没那么狠心,找个日子就回去偷偷看她一眼,结果发现她不见了,一连十几天杳无消息。心急之下我就去警局报了案。”
“报案的第三天,你就离开上海去了德国。”
“是。”
“为什么不等结果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出国?”
“荒谬。我在国内又不能督促你们公安办案。”
“可能你觉得不需要。”
“什么意思?”
“你比我聪明不需要我解释。”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报案的人很清楚,公安根本找不到她。”
昆山的脸扭成一团,重光继续带着他那惯有的剥皮抽骨式的冷笑,“还有她的养父,那个卖鱼的,在她逃到上海的前夜就死了。公安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条绳索,它在死者的脖子上固定了足有二十分钟之久。”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你第一次动手打她不是因为她调情,而是你怀疑那个卖油条的是从江苏六安追过来的公安。”
“你有什么证据?江小鱼告诉你的?”
“你当然知道,死人不会说话。”王重光嘿嘿笑起来,“可现在已经死了的人又出奇地活在这个世上,对你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威胁,所以你要干掉她,由此你买通了周一苇。”
“周一苇?太可笑了,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昆山抓起湿巾用力揩去手上油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心擦拭。
“这么说自己的老情人是不是有点儿太绝情了?毕竟当年是她说服了自己的校长父亲,让你拿到了出国的名额,顺利留洋海外。”
“想不到你连这个都知道,好吧,我承认,当年我是有那么点功利。可她不是我的真爱,我们分手很久了。”
“我查过她的电话记录,你们联络频繁。”
昆山呆了片刻,旋即冷笑:“联络频繁不等于亲密。现在她日子窘迫,我不得不接济她一下。”
“接济是有条件的吧?譬如帮你除掉顾夏初。难道不是吗?周一苇是康德医院最需要钱也最有条件去害顾夏初的一个人。”
排气扇的闷响,拉得很低的百叶窗,昆山的脸色更加灰白,嘴角却倔强上扬,浮起一丝冷笑。这笑使得他眼中的忧伤、无奈和阴郁复杂交错,难以琢磨。
“我为什么要害死顾夏初?”
“你怀疑她就是江小鱼,那个知道你杀人秘密,遭到你灭口的江小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发现她没死,这让你格外紧张,想尽办法要除掉她。”
“你有什么证据?”
王重光嘿嘿笑起来,举起一个浅蓝色笔记本,“周一苇有记日记的习惯。她把你们之间的那些事全写在了上面。”
曾昆山几乎要拍案而起了,但他不动,只扯了扯唇角。
“她写的,也只能是一面之词。我是认识周一苇,那个年代她父亲很有权势,她骄傲得像公主。我们第一次在校园偶遇,她就打了我一耳光,这种蛮横和江小鱼真不一样,我马上就被她迷上了,有点儿像吸毒。”昆山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仿佛前尘往事在眼前重现一样,眼神有瞬间的恍惚,“我为了她坚决地要踢开江小鱼,我承认那时候我就是那么混蛋。但我绝没想过要杀了她!后来我发现周一苇,这个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占有欲太强,心机太深。我出国之后是坚决和她断了联系,没想到我一回国她又找上我!我给她钱是看她现在太可怜,绝不是什么交易……”
昆山说得激愤,王重光暗中齿冷。周一苇的笔记本上关于曾昆山的记述很多,但结尾只有八个字:“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周一苇无疑是对曾昆山爱过恨过,也失望过的。但她至死也不会想到,对方会把她一掌拍得稀烂,追述成一只面目全非的绿头大苍蝇。
“咱这不是私下聊一聊么?你别激动,怀疑你是杀人犯的不止我一个。据我所知,过去四年间不断有人去警局询问江小鱼的下落和她的过往,甚至问到了以往那几桩案宗。”
“谁?”
“你认为活着的江小鱼可能会自己跑到警局去追吊那些被人虐待的血泪史吗?那些过往已经活在她的记忆里了,她跑去警局借调档案有什么意义?”
“那她是谁?”
“人已经死了。”
“周一苇?”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江小鱼的下落?”
“我怎么知道?”
“因为她和你一样,以为江小鱼已经死了,当她看到了另一个神似江小鱼的人出现,她开始怀疑,惊恐,甚至动了杀机……还有一点,如果你没有对江小鱼下手,那么当年的江小鱼又是怎么失踪的?”
“我向周围的邻居打听过,他们说我走的那些天,她天天在家从早哭到晚,疯了一样,邻居都忍不住拍门抗议,后来几天就没了动静。我回到家中发现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包括我的鞋子也打好了蜡整整齐齐排放在那里……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清楚,按照她的脾性,怎么可能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呢?”
“我也想不通,特别是一个女人已经怀了孕,在这种情况下不声不响地离开有些匪夷所思。”
“你说她怀孕了?”
“到了今天你还不知道?也是,你迫不及待地出国了,那时候的联络也不像今天这样便利,公安没有把后续的调查结果都告诉你也在情理之中。江小鱼怀孕了,你们楼下有个卖白兰花的阿婆在她失踪前一天见过她,她说她不敢去你的老家找你父母做主。她为什么不敢去你家?是害怕你的父母不认她这个儿媳还是忌惮别的原因,这我就不清楚了。她说要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但不想给孩子找爸爸。她提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说自己就是被父亲抛弃在孤儿院……为此她还找过周一苇却被周家的人轰了出去。到这儿事情还没完,周一苇的家人由此找到了你们当时的住处,他们认为是你勾引了周家大小姐,但是他们找不到你只有抓着江小鱼撒气,江小鱼被打得吐了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
冷汗自后脊涔涔而下,昆山那颗沉闷而悲怆的心几乎要爆炸了。周一苇从未对他提过殴打江小鱼的事情,就算是后来回国他们暧昧的小聚,那个女人也是厚厚一层的伪装,涕泪横流要求与他重新开始。本来他对周一苇是残留那么一点愧疚和惋惜的,可是夕阳忽地又因重重黑暗发出妖媚的明亮,他的心又陷入无可救药的悲凉……
“江小鱼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有没有向你提过?”
昆山摇头,江小鱼在多年的颠沛流离之中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敏感型思维,她没有安全感,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肯轻易吐露内心深藏的秘密。即便对他仰赖如是,也鲜少提及自己的过去。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埋在她的咽喉处,它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性格乃至运命。于此,小鱼在被他踹掉腹中孩子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楚,充满怨恨的眼神令他骨寒至今,而那一刻的眼神也像极了自己第一次看到的顾夏初。以至于他有深深的错觉,顾夏初就是江小鱼。
“她总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这是最让我感到心痛的地方,”昆山不禁哽咽,“她只认孤儿院的梅姨做妈妈。”
“哪个孤儿院?”
“一个基督教孤儿院,回国之后就找不到它了,早被拆了……”
昆山怀着沉重的伤感走出了餐馆。
王重光站在檐廊下,上海的深秋愈发的冷。他点上一根烟,眼看昆山渐远,他愈发迷惑,江小鱼到底是生是死呢?
华唯鸿带着夏初在深秋的寒雨中离开了上海。
临行前,他将她身上的酒红毛呢外套裹紧,“放心,乡下肯定不会冷。”
“有你在,去哪儿都不冷。”
顾夏初莞尔一笑,华唯鸿吃惊地发现原来夏初有一颗尖尖的虎牙,笑起来竟然是俏皮的,很像浮在海上的那个她……现在他们走到哪里都是心心相印的情侣,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白色的机翼起飞,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上海的夜空了。
巨大的夜幕之下,仰望那银翼的还有一个孤单的斜长的影子。她泪眼婆娑,微微抬手,若离巢的孤雁抛下最后一个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