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谜之黑洞(1)

李宛冰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全面尸检显示出死者体内有定量的致幻剂成分。

“这是五十年代在美国一所实验室诞生的一种致幻类药物,会对人的大脑及中枢神经活动产生影响,有一定麻醉和镇静作用。”

“这怎么可能?”

重光望着扔给自己报告的法医白起帆,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你认为会是什么?”白启帆不屑地翘起嘴角。在他眼里,科学主宰一切也说明一切,任何人对科学的质疑都是荒谬可笑的。

王重光的两道浓眉不由得攒到一处,他原本是想从尸检各个层面佐证他的直觉,李宛冰是自杀性跳楼,但这份报告的结果却让死者的死因更加扑朔迷离了。

蔡渺渺也很是惊讶,看着那报告若有所思:“经过这两天的探访我发现,李宛冰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死者。医院里的人纷纷反映,她实际上有一定程度的躁狂症迹象。这人对病人的控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很多病人都对她的高压式管控苦不堪言,连她身边的医生都看不下去,敢怒不敢言,暗地里骂她是疯子。为了不影响她的治疗方案,她严禁高烧中的患者与父母见面,哪怕那孩子在昏迷中还不断喊着‘爸爸妈妈’;为了尽快出治疗成果,她残忍地拆散了在医院内相爱的一对情侣,这反而导致男女双方都陷入无限的痛苦之中,病情恶化,她却视而不见一意孤行……这样独断专横的女人,既符合躁狂症的症状,也有可能被病人列为报复对象。”

“我认为死者是不可能自杀的。”白启帆冷静道。

“怎么不可能?像她这种生活经历曲折,工作上又近乎病态的女人,而且最关键的是,要不是存了寻死的念头,她会在深夜两点去查房?那时候值班的护士都睡了……况且她已经知道自己有了心理疾病,开始服用精神病类药物,于是,这女人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狂躁和压力,决定把自己抛给大地!”

“蔡小姐,这不是在写抒情诗。”王重光慵懒地吐出一口烟圈。

“难道不是吗?一个精神病学领域的权威学者应该知道大剂量服用这种药物的后果,除非她自己不想活了!”

白启帆连忙打断:“小蔡,我想该给你好好说明一下,这种致幻类药物属于兽类镇静剂,除了在某些场所充当毒品,医学领域已经少有人用。像李宛冰那样杰出的精神病学者,就算她真的患有躁狂症,也不太可能选择这类快被淘汰的药物。”

“你是说有人暗中给她下药?”

“这药物和摇头丸不一样,在不影响意识和记忆的情况下,能改变人的知觉、思维,左右人的情感,达到一定剂量时便会引起幻觉和情绪障碍,引起视听幻觉,使人脱离现实,进入亦真亦幻的境界。你们说医院有人反映李万宛冰言行暴戾,长期表现出一种精神病状态,这就很难断定究竟是药物造成了她的精神病态,还是她本来就具有精神病的潜质。”

说着,白启帆举起手中的药物样本:“这种药物的半衰期为10至50小时。被害人被投放了这种药物,会丧失痛感,拥有绿巨人一样的力量,思维混乱、感觉迟钝、产生幻觉,因此导致进攻行为或自残行为。如因为思维混乱、自控力太差在浅水滩中也会活活溺死;因感觉迟钝、痛感消失又无力辨别方向在完全可以逃生的火灾事件中被活活烧死……”

“李宛冰完全有可能是行为失控而坠楼。”重光陷入了沉思。问题是,作为一个颇有经验的精神病医生,怎么会被人暗中下药而茫然不知呢?

“所以我们要关注最匪夷所思的地方,我发现死者的手腕部乃至手指有细微的擦伤,这些伤痕看上去非常微妙,我从皮肤组织里面解析出一些化学成分,其中竟含有另一种致幻剂成分。这种致幻剂极易被人的肌肤表皮所吸收,所含的特殊成分药效强劲,只要微量就会使人产生幻觉,目前国内还未引进,只在欧美少数几个国家才有,还处于实验室研发状态。”

“两种致幻剂?什么意思?”

“难道是这医院里面埋伏了两个凶手?”

“也不排除是一个人。他的下药手段极为小心而且不止一次,受害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轻微的迷幻感,慢慢地才堕入疯狂,所以李宛冰才没有察觉。”

“太阴险了,”王重光叹了一声,“若是同一个人,能这么小心地作案,必然是蓄谋已久,我猜她必须是个女人,心思细敏的女人。”

蔡渺渺发出嘘声,“你对女人的偏见会害死你自己,我是好心,你别误会。大家仔细想想,康德医院的院长出了车祸,二把手女人也死了,对谁最有好处呢?据我访查,最大的嫌疑是华唯鸿,他和李宛冰有不少矛盾,又是老院长的得意门生,现在竟然爱上了那个女病人顾夏初,为了顾夏初他又和李宛冰爆发了更大的争吵。”

“为什么?”

“李宛冰对病人冷漠刻薄,顾夏初很抵触她的治疗方式,还受到李宛冰的暗中虐待,华唯鸿知道以后,和李宛冰掀了桌子!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个院里的人都知道。”

王重光皱了皱眉,“这么说来,他的确有嫌疑。”

蔡渺渺急了:“科技发达的今天没有不会说话的死人。死者体内致幻剂成分那么多,又那么先进,你们也该知道凶手该是哪一类人群了吧?这人在医院里面资历颇深,接触的都是国际上研发超前的最新药物,除了他还有谁?!”

王重光敲了敲桌子,示意冷静:“咱们不能抱着主观意识去断案。眼下,大家把嫌疑人都列出来分组讨论一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些天的突然变故似乎并未给康德医院带来太多影响,所有的工作依旧按部就班进行着。

华唯鸿手头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分身乏术疲于应对的地步。谢永镇还在重症监护室,李宛冰永远下线了,他的地位显而易见。由此,他的身边不几天就织就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各色脑袋密密麻麻,正面写的是逢迎,后面写的是利益和恭维。谄媚将他箍得密不透风,就连小师妹周一苇也对他毕恭毕敬起来。

“师兄!不,张副院长,有人找你。”周一苇在门外怯怯地探了探脑袋,王重光的身影便在门口出现了。

王重光注意到华唯鸿的办公室变得格外敞亮,昔日摆放在谢永镇办公室内的字画名帖也挪到这里来了,高高堆砌的文件将那瘦削细长的身体湮没了,只能看到两片眼镜在晶晶发亮。

“王警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重光淡然一笑,“听说你荣任院长了,恭喜。”

“院里几位老前辈大多去了国外,能卖苦力的只有我了,所以老院长就在病**下了命令,我也就厚着脸皮接了这副担子,您这一改称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能者多劳嘛。这不,李宛冰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我想能够讨教的也非你莫属了。”说到这儿,他注意到那双镜片后面闪过一丝不安,那双手也微微颤动着。

“不好意思,给我点时间,低血糖,”华唯鸿勉强笑着,泡起了干面,边吃边应付,“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早就该想到新院长会这么忙,不过这些问题还非得问你不可,死者体内的幻药成分太超前了,只有您这样在德国一流的精神病药学领域钻研过的人才能给个答案。”

华唯鸿一愣,勉强笑着:“有这么夸张?”

“您不必谦虚,法医告诉我,那种药物是你和两名德国专家共同研究的,国内鲜少有人触及。你还曾将最新的研究成果发表在国外的学术期刊上。”

华唯鸿笑不出来了,缓缓摆手打断了王重光:“难道你的意思是——李宛冰是被人谋杀的,而我就是凶手?”

“呵呵,我没说。我只知道她体内的特殊药物成分,是你手头正在研究的药物。”

“我手头的确有几个比较超前的药物研发项目,但是你不要把它们看得太神秘,我的药物配方几乎是公开的,试验室有样品,大部分医生都有条件接触,包括李宛冰,甚至是病人也可以拿到,如果他们自愿加入了该药物研究课题的话……可到底是什么药,您非要认定只有我才能触及?”

“是——”王重光扫一眼解剖报告,那名字中英混杂太长了。

华唯鸿淡然一笑,“您可以不说,我不在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手上正在研究的国外先进药物,国内闻所未闻的还有十几种,但所有药物都不可能致命……开会时间到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就让我的助手回答你吧。”

王重光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使得他被蔡渺渺取笑了好几天。她不断质疑重光是否具备一个老侦探的资格,出师不利,反而打草惊蛇。

“现在看来,他未必是那条蛇,”王重光咬着牙签慢条斯理地辩解,“我在琢磨,究竟是谁更想置李宛冰于死地。这些天我们还调查到周一苇,她和老院长有着说不清的暧昧关系。”

“她和李宛冰没矛盾,我早就调查过了。”蔡渺渺不以为然,“拜托你不要把女人都想得那么复杂阴险,像我这样只求物质不求精神的女人还真不多,您用不着因为我对所有的女人打击报复。”

蔡渺渺习惯声东击西,她不过是在敲击王重光走不出失败婚姻的影子,那影子看所有女人都带着那么点扭曲变形。

“我们在开会,注意你的言辞。还没干出一件漂亮的案子,你有什么资格质疑老子?!”

王重光众目睽睽之下岂能服软,蔡渺渺有些悻悻然,为此和他冷战了一个星期。

康德医院已经变成身后的一个影子,顾夏初从那影子下面艰难地爬出,婴儿般在华唯鸿的怀里重新学会呼吸,走路,慢慢地蜕变,变成另外一个人。回望过去的恐怖岁月,就像回望挂在树上的蝉蜕,那曾是自己,也不是自己了。但是蝉蜕下面还有影子,可怖的狰狞的影子,投影在喉。

她飘飘然下楼,浑浑噩噩游在阳光下,一片片摘去那些牢牢捆缚在她身上,令她窒息痛楚的带着海水咸腥味的腐烂枝叶,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直视天空。空气鲜美得不可思议。

每个星期华唯鸿都会从繁忙工作中抽出一个下午,陪她去莫干山路、衡山路、周公馆,走走幽静的弄堂,喝两杯咖啡,两人在静谧中相对而坐。入了夜,那些情欲的暗花乘风幽然绽放,在他和她的耳际丝丝缕缕吐着香,很快肉体便交缠在一起。

上海的夜,无论什么季节多是带着点冷的。夏初望向双手紧抱的那具躯体,它泛着潮湿,占据着自己,高高在上恍若悬空,有些不真实。模糊的五官乃至身体黑黢黢的一团,像极了那夜她狠狠泼在墙壁上的墨汁,黑洞洞的阴森森的。她闭眼,身体光速一般穿过那黑暗和阴冷,指尖渗出细汗,心却不觉得暖。破了就是破了,黑洞把所有的光和热吞进去,不管他给多少。她呻吟一声,他低问:“喜欢吗?”

一波又一波,无边的浪潮,她的手指不觉间用力,戳破了他脊背上的皮肉。血的腥甜带她羽化成仙,魂魄恍然飘起,看见了那夜在墨团上绽开的点点猩红,狰狞刺目。他低吼,却见她蹿起身来,如只母狼狠狠勾住了他脖颈,咬住他的喉管。

入夜,华唯鸿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顾夏初还在**安睡,模样恬静。他摸向喉结处,创可贴揭开,五个清晰可见的血痕。顾夏初狂涌而出的**淹没着他,他的心口摇摇晃晃,陶醉不已。忽然,他听到一声呢喃。

顾夏初沉睡若婴儿,在睡梦中轻唤:“昆山……”

那两个字,断断续续,华唯鸿一愣。昆山,这名字好耳熟。

第二日,华唯鸿整天都在恍惚中度过。昆山的名字湿漉漉,令他一头雾水,不安和感伤缠身。原来顾夏初真的认识昆山,原来他们真有可能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一旦她恢复了全部记忆,那昆山很有可能取代自己变成她的至亲,而他不过是将夏初一路送回爱情原地的摆渡人罢了。

窗外,秋叶萧瑟。他不知道还有一股更冷的寒流即将袭来。

这天中午,王重光正对着法医的检析报告发呆,从李宛冰住所办公室乃至自杀现场提取的种种物件都找不到嫌疑人的蛛丝马迹,他再一次陷入迷茫之中。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来了。

“我找王警官。”

“我就是。”

“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你来了我再告诉你。”

“你在哪儿?”

“康德医院,我是李宛冰的病人。大家都叫我‘毕加索’……”

那人在电话那端嘿嘿阴笑,重光有一瞬间被戏弄的感觉,几乎想挂掉电话。一个精神病人?毕加索?太荒唐了!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王重光迅速前往康德医院。

监护区每间病房的大铁门都紧锁着,因事先已打好招呼,重光直接进了第四病房。这里的患者男女混住,一些病号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剩下几个则攀着窗户上的铁栏杆,目光异样地看着外面,不时冒出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请问这里谁是毕加索?”

王重光在走廊上敲了敲护士办公室的窗户。

“毕加索?什么毕加索!?要找毕加索去展览馆啊,跑我们医院做什么?”一个身材肥硕的护士探出头来,操着一口京腔没好气地嚷道,“没见我正忙吗?你哪儿的,来添什么乱!”

重光被这高分贝的扯吼吓了一跳,那分明就是一头大叫驴顶住了脑门嗷嗷作响还带着回音啊!他在对方泰山压顶的悍妇气质下双手投降,毕恭毕敬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察,过来查案的。”

老女人向旁边的小护士一努嘴,“小常你瞅一眼,他是警官不?话说警官也不能随便上这儿来,刺激到病人怎么办?”

重光这才注意到老女人正在喂一个病人吃药,那病人紧咬双唇死活不肯张嘴,还趁大家一不留神,跳起来咬了老护士一口。老护士脸上顿时出来一道牙印,她更加暴躁了,瞪着小护士嚷道:“快带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