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伍子胥并没有心思在衎沟练兵,他似乎明白一个道理,北方各国难以跨越长江,南方各国也不能轻易逼近黄河。伍子胥对流传至今的一百多年前的城濮之战记忆犹新,那次楚军欲要争夺中原霸权,北上与晋国发生首次大战。晋文公兑现了当年流亡楚国时许下的“退避三舍”的诺言,令晋军后退,但是子玉将军率领的楚国军队最终还是大败。此后,楚国便有很长时间不敢再犯兵中原。
伍子胥这天在操练的战船上听赶来传信的阿布说起,宫中最近有传言,太后寿辰上的暗箭是来自齐国的刺客,给刺客下达命令的就是鲍缺。而鲍缺后来带着刺客躲进了伍子胥的府上,如此看来,伍子胥有谋反的嫌疑。伍子胥问阿布,传言的源头是在哪里?是谁这么大胆地妖言惑众?阿布说,是伯嚭。
伍子胥于是扔下手中的令旗,在战船上猛跺了一下脚对甘纪说,不练了。他随即夺过阿布手中的马鞭,奔下船跃上阿布的快马,带上阿布的几个随从,直接朝着姑苏城赶去。阿布现在兼任着刀营和路营两个营的营长,一时之间十分忙碌。但在旁人的眼里,阿布只不过是伍子胥的一个家丁。
甘纪追赶着伍子胥回到王城时已是深夜,宫城的大门已经闭合。伍子胥跨在马上,对着城门一阵喊叫,他要守城官即刻开门。那天守城官被人叫去喝夜酒,因为按常理,不是特殊情况,城门在深夜里不许轻易打开。伍子胥叫喊了很多声,城门上的几个小兵勇说什么也不敢开门。伍子胥于是彻底被激怒了,他对甘纪和阿布说,到处都是饭桶,听我的,轰城门。甘纪欲要上前阻拦时,伍子胥一把就将他推了出去。伍子胥说,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眼睛一天到晚落在女人的身上。
伍子胥让阿布和随从搬来一截粗壮的木头,然后几个人共同抱起木头,直接撞向了姑苏城的北大门。
轰然而响的撞门声最终引来了守城官,守城官跌跌撞撞地赶到,慌张打开城门时,那截木头便洪水一般笔直冲向他的肩膀。守城官当即被撞倒在地,弓着腰身正要站起时,伍子胥举起的马鞭一把就抽在了他的脸上。守城官抬头,看见这个夜晚的月亮全都是红色的,他随即就在嘴角里尝到了自己腥甜的血。守城官趴在地上,任凭伍子胥清脆的马鞭一记一记落下,扬起他身上一片一片的碎衣裳,他隐隐感觉到,这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守城官听说过吴国大将军伍子胥的狠,还是在先王阖闾时期,伍子胥跟随吴国的军队攻破楚国的城门时,他愤怒地掘开楚平王的坟墓,又挖出楚平王恶臭的尸体,在阳光下连续鞭尸三百下,直到楚平王成了一团浆糊糊的泥。楚平王是伍子胥的仇人,是他亲手杀了伍子胥的父亲伍奢和哥哥伍尚。
伍子胥不停鞭打守城官的时候,夜里出来玩耍的伯聪正走到城门下。伯聪上前叫住伍子胥说,伍将军,不要再打了,再打你就把他给打死了。伍子胥转身,抬腿一脚就把伯聪给踢了出去。伯聪在地上滚了两滚,站起后说,伍将军的火气可真大,这样要出大事的,火会烧到自己的。伯聪见伍子胥并不理睬他,而且地上已经淌满了守城官的血,就又说,伍将军我跟你商量个事,伍极不在家,你能把他的海螺号借我玩几天吗?等伍极回来我就还给他。
伍子胥回头骂了一句,你这个傻子,给我滚开。然后他举起马鞭就要朝伯聪挥去,但这时他的手突然被人钳住,震**在空中的马鞭于是落在了这人的脸上。伍子胥抬头,看见的却是夫差。夫差打了多年的铁,手臂上有着令伍子胥难以想象的劲道,他抓着伍子胥的手,让挣扎的伍子胥根本无法动**。伍子胥举着鞭子,夫差冷冷地看着伍子胥,他声音凌厉地说,够了,我的守城官并不是你的楚平王,他已经死了。你再这样闹下去,谁都无法收场。
那天甘纪感觉前所未有的震惊,他看见伍子胥手里的马鞭黯然地掉落在地。伍子胥也猛然感觉到夫差的声音异常陌生,在一阵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里,他听见夫差正在交代刚刚赶来的伯嚭,要伯嚭厚葬死者,重重抚恤家属。伯嚭那时搂着伯聪,他百般细腻地擦去伯聪脸上的尘土,然后扔出一句话说,我儿,跟爹回家,外面有疯子。伯聪抬头看了一眼伍子胥,捡起他的马鞭说,你不听我的话,是要惹祸的。看到没,马鞭上都是血,无缘无故的血是不吉利的。
甘纪永远无法忘记,第二天的吴宫殿堂外,是一场滂沱的大雨,大雨似乎要将整个浮在水面上的朝堂吹卷走。而这一天的朝堂上,光线昏暗的白天如同提前迈入了深夜,伍子胥与伯嚭却在这样的漆黑中争吵到了极点。空中响过一声闷雷后,一直压抑退让的伯嚭终于成了一只咆哮的狮子。伯嚭指着伍子胥,口水喷到了他脸上,伯嚭说,实话告诉你,我忍你多年了,别以为我是任你踩踏的蛤蟆。在伯嚭如此的攻势下,伍子胥竟然忘记了自己此次回都城的目的是为了掐断伯嚭的谣言,他还是斜眼看着伯嚭,声音轻蔑地说,吃软饭的东西。伯嚭说,将军倒是吃硬饭的,你有本事打一仗试试。告诉你,你这样的疯子治不了江山。
夫差后来也指责伍子胥擅离衎沟练兵现场,他说像伍子胥这样的治军,太过随意。伍子胥没有按压住怒火,他抱怨吴国现在的军队华而不实,如果就这样去征战中原,军中将士早晚会被毁了。夫差愤然站起身子,立刻将手中的杯子砸在堂前。他说伍子胥,那我就毁给你看。
甘纪的眼中经过一道闪电,当夫差下令伍子胥交出兵权时,他看见那道闪电的光芒仿佛就打在伍子胥的头上。
时值五月,著名的艾陵之战就是在几天后打响的。那次,夫差出人意料地放弃了衎沟,他联合了鲁国的力量,先后从海路和陆路大张旗鼓地攻击齐国三军。夫差迅速拿下博城和赢城两地,又在月底直达艾陵地以西。在艾陵地拉开的最后一场决战,夫差命胥门巢领上军,王子姑曹领下军,将军展如指挥右军,然后他亲自坐镇中军,以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诱敌、接敌以及令人惊叹的预备队战术出奇制胜。夫差率领的队伍**间,溃败的齐军首尾不能相接,十万大军纷纷成了吴国刀剑下被砍倒的一堆麦子。不仅如此,吴国还俘获了齐国将军国书以及大夫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等,并获革车八百乘、甲首三千。
夫差率先在一个天光还未亮透的凌晨回国,他的头上和肩上沾满了灰蒙蒙的露水。那时,等候在城门前的伍子胥看见夫差因征战多时而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禁冷冷地笑了。伍子胥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吴国就这样败了。但是天光铺开的时候,看见随后而来的军队浩浩****地开进城门,在晨起的百姓三三两两的欢呼声中,伍子胥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不过就象伯聪所说的,伍子胥倒霉的命运还远不及如此。那天的后来,他竟然在齐国被俘的队伍中看到了儿子伍极的身影。伍极垂头丧气,趿拉在脚上的一双鞋子早已经走破,他虽未被捆绑,但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却还是哇的一声哭嚎出来。伍子胥后来知道,鲍缺已被展如将军砍死,展如还从鲍缺身上搜出了当初被他卷走的衎沟图。事实上,鲍缺那次怂恿伍极去齐国,就是试图以伍极为人质,制止吴国可能要采取的攻齐行动。但是鲍缺没有想到,伍子胥那时已经被剥夺了兵权。
展如这天去朝堂上将衎沟图交给夫差时,夫差还未及洗脸。接到羊皮图时,满脸尘土的他安静得如同一把睡卧在鞘中的剑。很久以后,夫差才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伍子胥一直以来都是引狼入室,他把儿子伍极的后路都给想好了,却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伯嚭适时走到夫差跟前,声音响亮地说,我也终于想清了,伍子胥他为何不愿意去衎沟练兵,原来他这是和鲍缺内外勾结,意图叛国。
西施那时已经站在殿堂外,闻听夫差回国的消息,她是骑着昆仑疾奔过来,急于想着要见夫差一眼。看着满脸倦容的夫差,西施奇怪自己竟然有点心疼。然后她眼看着伯嚭一步步将睡意沉沉的夫差推向极点,觉得再火上浇油地说些什么已经没有必要。而她此时又听见伯嚭提起了伍子胥暗自培植的刀营和路营。伯嚭说在一家酒肆里,这两支隐瞒了大王的秘密队伍竟然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夫差从堂前走到长廊上,在渐渐清晰的晨光中远远地看了西施一眼,然后他问伯嚭,既然如此,伍子胥该如何法办?
伯嚭即刻上前,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句:按律,斩!
传令官和伯嚭的两匹快马在西施黯淡的眼里冲出宫城,他们直奔伍子胥的府上而去。伍子胥这时正要给伍极清洗脚上的伤口,但伍极却牵着父亲的手,说,爹,让我给你洗一次头。等洗完了头,我再给你梳理一次长发。伍子胥恍恍惚惚地在那盆刚刚打上的井水前低下头去,长发落下的时候,看着井水中自己一张晃来晃去的脸,他几乎可以猜到,夫差这天会将他处死。但是伍子胥依旧有条不紊地清洗着自己的长发,一直等到他听见门外响起两匹快马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这时,伍极最后一次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在父亲的头上冲下。伍子胥感觉彻骨的冰凉,却听见伍极突然恐惧地叫了一声,爹,这是怎么了,你的头发一瞬之间全白了。
伍子胥摇摇晃晃地睁开眼睛,果然见到井水中映照出的自己垂着一头惨白的长发,比死鱼眼睛还要惨白的长发。伍子胥于是黯然地说,孩儿,是天光白了。
伯嚭是骑在马背上踩进伍子胥的府中的,见到伍子胥的那一刻,对方满头长发的发梢正一滴一滴地掉落着井水。伯嚭擦了擦眼睛,异常惊恐地说,姓伍的,你这头发是黑还是白?
无所谓黑,也无所谓白。伍子胥说,就象太宰认为的,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黑白之分。
伍将军你这是在取笑我。伯嚭嘿嘿笑了两声,说,一个垂死之人,还在念叨着黑与白,这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传令官将夫差赐死的竹简展开时,伯嚭骑在马背上慢条斯理地说,伍子胥,把你的耳朵给掏掏干净了,仔细听听大王是怎么说的。伍子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伯嚭后来将挂在马脖子上的一截白绫扔在了伍子胥的跟前,他说姓伍的,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白色,比所有你自认为的白要更加白的白色。但和我儿子伯聪说的无缘无故的血一样,它也是不吉利的颜色。
伍子胥起身走向挂着那件征衣的厢房,他将脸贴在征衣上,久久地抚摸着这件缀满了青铜片的铠甲。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青铜片上那些写有名字的阵亡将领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现在就要朝着地底下的他们奔去。伯嚭很不耐烦,他提起一把剑,直接就切断了那件征衣的挂绳。征衣哗啦啦一声掉下,在伍子胥的脚前散了一地。伍子胥慢慢地跪下,将征衣敞开来的袖子、领子、下摆以及变得有些凌乱的铜片一点一点收齐。他恳求伯嚭说,太宰,你等我一会儿,我再跟它说说话。
伯嚭举着那把剑,说,够了,别再装了,吴国不需要你这样的表演。
伯嚭在伍子胥的府上滔滔不绝的时候,在朝堂上打了一个瞌睡的夫差却猛地惊醒。他抓起西施的手,急不可待地问她,我刚才怎么了?西施说,没怎么,你只是给伍子胥送去了一段白绫。夫差挥舞着双手,慌慌张张地跑出殿堂,跑到长廊上抱住一棵柱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去伍子胥的府上,就说我收回赐死的成令。
宫中又一个传令官慌不择路地跑到昆仑跟前,正要解下束缚的马缰时却被昆仑踢了一脚。昆仑最后还是驮着他疾风骤雨般赶到伍子胥府前的那条巷子时,一片潮湿的石块让它打了一个滑。昆仑收住马蹄,一个前倾时,传令官即刻从它的背上飞了出去。昆仑看见飞出的传令官像一棵飞起来的白菜一样,最终撞在一堵坚硬的石墙上,口鼻流血,即刻昏死了过去。
夫差后来是在西施的陪同下来到了伍子胥的府中,他那时看见伍府里的那口井正在隐隐蒸腾着白色的水雾,水雾缭绕到一个高耸的花架上,花架上挂着伍子胥似乎还有着一点热气的尸体。夫差上前,抱住伍子胥的双腿让它在空中不再晃**。夫差泪流满面地说,将军,我来迟一步,我错了。
伯嚭这时收敛住自己的骄横,一步步走到夫差跟前说,大王,怪不得你,这是天意。将军他要是知道你如此悲切,在地下也愿意安息了。
夫差后来转头看着目光闪烁的昆仑,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昆仑摔死了传令官,伍子胥不会死。夫差拔出一把短刀,即刻就要命人刺死昆仑,用它的马血来祭奠尸骨未寒的伍子胥。那时候,西施泪流满面,她骑到昆仑的马背上,带着它在夫差的跟前绕行了一圈,然后她下马,将昆仑交到了行刑者的手里。但是昆仑突然高抬起双腿,一脚踢在了行刑者的额前,将他踢得头骨碎裂。然后它久久地看着西施,长鸣了一声,跃过人群像闪电一样奔跑了出去。
在夫差的授意下,吴国对伍子胥的哀悼肃穆而庄重。姑苏城里三天之内不可以见到炊烟,谁也不许笑。每天从早到晚,心中要一遍一遍默念伍子胥的名字。
按照伍子胥的遗愿,伍极将父亲的人头挂在了东门的城墙上。伍子胥的一双眼睛始终对着南方,南方就是越国的方向。
那段日子里,伯聪经常跟伍极走在一起。他们端着一碗米饭,一壶酒还有两片肉,在姑苏城百姓的泪眼婆娑里,他们走向东门的那段城墙。伯聪和伍极将酒饭和肉整齐地摆在城墙下,并且在城墙下面燃起了气味芬芳的香蒿。伍极在这样的气味里缓慢地跪下,抬头望向挂在城墙上的父亲的头颅上那飘飞的白发。他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爹,吃饭了。
伯聪每次和伍极一起出去时,伯嚭都要叮嘱他一次,要是在城墙下碰见了大王,一定要叫一声大王,然后让大王见到他手里端去的是敬重伍子胥的米饭。伯聪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多大的事啊,爹你真啰嗦。
伯嚭拉下脸说,我儿,这事非常重要,你可不要喝奶喝多给喝糊涂了。
爹你才是老糊涂。伯聪说,我都已经断奶很多年了。
伯嚭凝神想了想,终于还是笑了。这几年里,文种还是不停地给他送来越国红润壮硕的乳母,伯嚭没有推辞,他将乳母挤下的奶留给了自己。所以伯嚭现在细皮嫩肉,脸上的皱纹也被奶水给抚平了。
但是伯嚭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乳母是叫紫苏。紫苏长得很美,奶水也很充足,但她就是不怎么说话。紫苏常常抱着自己的孩子,对着吴国静默的阳光能看上一个下午。
伯聪那天问紫苏,她怀里的孩子是叫什么名字。紫苏在阳光下抬起惺忪迷糊的眼,轻启嘴唇说,他叫田桑。
田桑是男孩还是女孩?伯聪问。
和你一样,是男孩。
那你喜欢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喜欢他是女孩。紫苏想了想,说。
为什么喜欢他是女孩?
因为,男孩寿命短。
男孩怎么会寿命短呢?
这个,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紫苏说。
哦。那他为什么要叫田桑嘞?
因为越国有很多种植了桑树的良田。
伯聪捏了捏田桑的脸,田桑在紫苏的怀里睡得很甜。伯聪说,原来是这样啊,田里有桑树。
伯聪回头看了阳光好一阵子,又呆呆地问,那么田桑的父亲是叫什么?但是紫苏把头低了下去,紫苏看着田桑,好像没有听见伯聪说了什么。伯聪就又说,乳娘,我刚才问你田桑的父亲是叫什么?
紫苏抬头时,有两滴眼泪便掉落到了田桑的脸上。然后她朦胧地看着远方,声音哽咽地说,公子,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太阳就落山了。
西施常常带着侍女木槿,去姑苏城的各个角落寻找消失的昆仑。那天在东门的城墙下,西施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男子,男子远远地对他笑了一笑。西施停下脚步,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很久以后她才发现,那原来是范蠡。西施看了看挂在城墙上的伍子胥,伍子胥的皮肉已经风干,上面结满了蛛网,只是那双眼睛还怒视着远方。西施一时之间觉得,范蠡的白发怎么就和墙上的伍子胥如此相像。
那天范蠡很急,他对西施说,你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消息了,我们都不知道吴国现在在忙什么,你不会是已经爱上了夫差吧?
西施看着范蠡,她觉得范蠡这声音很遥远,遥远得如同是从越宫里飘出。西施后来说,你戴了这样一头假发,让我觉得很难看。
范蠡摇了摇头,说,不知为何,我很为你担心。
可我现在担心的,是两国一旦交战,无非是两个大王变成一个,两国的百姓也从此少了一半。兵者,不详之器也。西施说完,看见一个健壮的青年走了上来,青年盯着她,眼里烧着莫名的火。他对西施说,你很危险,也很让我失望。
你是谁?西施冷眼地说。她看见青年的手臂上全是铁块一样的肌肉,但肌肉上却爬满一道一道的伤疤,像是卧着一堆肥胖的蚕。
青年并没有理会西施,他一把扯住范蠡说,将军,我们走。
西施就是在这时才猛然叫出一声,夷青,你是夷青吗?夷青,我是你姐啊。你不认得我了吗?可是施夷青此时却推着范蠡,很快就消失在了吴国的人群中,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上她一眼。西施如同一桩僵硬的木头,呆傻地竖立在这个尘埃飞舞的黄昏。然后天就黑了下来。天黑下来的时候,西施连施夷青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西施听木槿说起,姑苏城东门的两个护卫在昨天夜里被人暗杀,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头颅。西施睁着黑眼圈,她昨天一夜里基本没睡,脑子里都是不愿认她这个姐姐的施夷青。西施说,木槿你想跟我说的仅仅是这些吗?
不是的,木槿说,除了被杀的护卫,城墙上的伍子胥将军也被射中了。有两支箭分别扎在他的两个眼眶里,士兵踩着云梯爬上去,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原来是箭头穿透了伍将军的头,直接扎进了城墙里。
西施说,木槿你快别说了。去告诉甘纪将军,此事千万不能传到大王的耳朵里,不然,他又要为伍将军的事情伤心了。
正如西施所料,东门的守城护卫就是施夷青所杀,就连伍子胥眼中的那两支箭也是施夷青射的。施夷青那天查看好地形后,在夜里割了两个护卫的头颅,然后又朝着伍子胥射出两支箭。施夷青后来将两颗头颅扔到了灵岩山下的谷廓里,那儿生活着一群饥饿的野狗。几年前,正是这群野狗,它们曾将萧飒将军的人头咬得只剩下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