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序幕
夫吞舟之鱼大矣,**而失水,则为蝼蚁所制。蝼蚁,一只金色的蝼蚁。
它的铠甲闪闪发亮,被夕阳染作了血红色,在天空下是决然取义的刚猛姿态。金刚铸就的利齿吭吭作响,以一敌万的霸气雄张勃发,瞬间,凌厉生风地向那庞然大物冲杀过去。
那庞然大物是一只脚板,趾甲上沾满了污泥。它觉得有些生痒,悻悻然动了下。那猛士的影子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了。
杉谷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可惜他不能拍手鼓掌,因他的脑袋已经与大地亲吻,手脚与黄土浑然一体了。他舔了一口嘴角的血水,咸中带一丝甘甜。忽然,他发现那勇士自黑暗中冲出,顶着被踩扁的脑袋向自己冲来了!呃,不!这混蛋!刑天一般,死而不僵,竟要将怨气发泄在俺的头上!
它跌跌撞撞地沿着那些黏滞的血水一路杀将过来,冲破重重封锁,爬上了杉谷的脖颈,张开还未被踩烂的大嘴,津津有味地吸食起那些新鲜的写满痛楚的血肉来。
杉谷顿时又痒又疼,他想嚎叫但张不开嘴,糊满血污的那张脸,在铁箍和竹篱的重重桎梏下要动一下嘴皮子都难。
“嘿,把那家伙挖出来!”一名武士大声嚷着,“提到地牢里去!”
数只铁锹瞬时飞舞,那血水淋漓的头部马上落满了一层污泥。一道白光闪过,杉谷头上的竹篱应声而断。砂土和泥块猛地灌入喉管,猝不及防的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大声咳嗽起来。“嘿,杉谷,这滋味很好受吧?如果你再不招供,我们就开始真正的‘竹锯引’之刑啦!”听到武士的大喊,杉谷的心脏骤然猛缩,难以抑制地疼痛。呵,地狱,真的是地狱呢!!
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四围都是光秃秃的石壁,爬满了绿苔。
一条黑蛇向壁顶攀援而上,晃晃悠悠,将半条蛇尾悬在了半空。众人竟然都茫然不觉,他们的眼睛都胶着在一处。
这里又在上演惨绝人寰的肉刑。
“呃——”他咬紧牙关,鼻腔内发出一声闷哼,这不是人间世!
“当啷”,那舔舐过皮肉的火钳又被扔回了火盆,在火中大亮。血水自焦烂的肌肤淋漓而出,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烧灼的痛感一波波袭来,全身**似地收缩,恨不能变作拳头大的婴儿重回天地间最安逸处。终于,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充血的喉咙再度发出鬼泣般的嚎叫。那众人,在暗中静静地看他,目光灼灼如潜伏的野兽,黑黢黢地毫无声响。
前面一人阴笑起来,重又拾起烧得通红的火钳,慢慢走近:
“唉,你要顽抗到什么时候啊?”“呵呵,我已经这样啦,还怎么顽抗啊?”杉谷艰难地笑着。“嘿嘿,说了你不要悲伤,今天又有人为你前来送死啦!”
那人说着将手高高举起。原来他头上提着一件沉甸甸的头颅。那头颅目裂牙呲,血肉模糊,在昏暗的光下更显狰狞。尤为可怖的是细看过去,根本无法分辨死者的面目。
“呵呵,不愧是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忍者呀,临死之前也不忘毁掉自己的那张脸。”
“你前世是食血的恶鬼吧?!”杉谷咬牙。“嘿嘿,这不像是刺杀信长大人的人该说的话。”
“惭愧啊,还是没有杀死他。”杉谷仰头大笑。笑音未落,“咝”的一声,沾满血污的肌肤上又起了一缕青烟。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烂的恶臭。他眼前一黑,视线模糊之中,那火钳正吞吐着火舌在黑暗中诡谲地狞笑着。
那人提了火钳凑前低语道:“你知道信长的脾气,难道你真想要那‘竹锯引’?”
杉谷心内一哆嗦。“还是招了吧。死就死,却还要死得那么痛苦,太可怜啦。”
“嘿嘿……”杉谷龇牙一笑,“忍者本就是行走在炼狱的死鬼嘛,嘿嘿。”
“听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你又何必呢?”“已经说了上百遍啦,那么蠢笨的东西,要是我亲生的才真的奇怪呢!”杉谷啐了一口。对方半信半疑,定定看他。
“海边捡来的孩子,打小我就当是养了条野狗。他也没把我当父亲,傲慢无礼,真是讨厌死啦……嘿嘿,信长真是个胆小鬼,偏要追问那孩子的下落,真是太可笑啦!”杉谷说着又仰头大笑,呵呵道:“还是让我快快就死得啦。”那“就死”两字还未完,一股鲜血却自口内喷涌而出,原来他已暗中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行刑人大惊,忙伸手去牢牢钳住他的下巴,大吼着:“将他的嘴巴堵上!”
旋即有人窜出。杉谷的嘴巴又被铁箍牢牢固定住,整个头部再次被竹篱给牢牢地钳住了。
那人见杉谷只是口内鲜血不断溢出却并无大碍,暗中松了口气。
黑暗中又传来了冷笑。杉谷本就是微笑的,但那笑意挂在脸上却笑不出来。那张脸,又重回到了铁箍和竹篱的重重阴影之中,有如钢铁禁锢的血肉菠萝。
“嘿,又死不成啦!”他心内一叹,知道以后迎接的必然是更加悲惨的折磨,“连死都是一种奢侈啊,可怜的杉谷,谁让你生来就做了忍者呢。”眼泪悄悄地落下来,打湿了冰冷的铁箍。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被称作“神炮手”的杉谷传奇的一生就此要终结了。
当然,还有更揪心的事情。那个孩子,他到底跑多远了呢?真后悔呀,我该把一切都告诉他才对。如果他不幸被那魔王给逮住,与我遭遇同样悲惨的命运……我就算是被埋在九尺黄土之下也会爬出来的!
正想到悲凉处,一人自众人身后慢慢踱了出来,鲜润的唇红如罂粟,鹰隼般之目阴森可怖。
虚汗涔涔而下,寒流袭面而来,杉谷裤裆处都不由地紧缩。那人正是他刺杀未遂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此年正是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年),日本正处于战国乱世,群雄割据,政局纷乱,传统的贵族政治土崩瓦解。各个诸侯土豪乃至平民浪人,凡有野心成就天下者,纷纷夺权纂武成为多国大名,为了夺取“天下”而混战。弹丸岛国硝烟四起,杀戮无休无止,民间少有宁日,而织田信长已经在乱战之中脱颖而出,鹰视天下。
枭鹰盘旋的天空,岂容蝼蚁挑衅?“想要快快就死?没那么容易!哼,我不单要让你日夜忍受割砺之苦,还要你亲眼看到那个孩子与你一同享受炼狱之刑!让天下人看看与我信长对抗会是怎样悲惨的下场!”
“嘿嘿……”囚笼中的杉谷发出怪鸟一般的呜咽。他的两只嘴角上扬,勾作怪异沉重的穴字。
信长面色一沉,五官在阴影下扭曲变形,转身对行刑人狠道:“蜂须贺,一定要抓住那个孩子。就算他逃到了九霄云之上,也要把他抓回来!”
蜂须贺微一颔首,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牢内又陷入死寂。只有壁虎和蛇刷刷爬动的微响。
杉谷看着黑漆漆的四围,陡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