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呕心沥血

向晖眼睛失神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着,他走到沙盘前,俯身看着宽城地形图,他用红笔划出大房身机场位置,又回身来到地图前,用红笔勾出宽城、沈阳两个地名,看着这三个地点的联系划线,自然而然的,那个被所有知情人担忧已久且沉重已久的心事撞击到他的胸口,此刻的他,只觉得阵阵巨疼袭过心头,有股咸腥的热浪瞬间涌到唇边。一口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溅到地图上。

这边38师战时指挥所里,气氛是空前压抑紧张。

所有的军官都希望向晖做出师部撤退的命令,因为解放军的猛烈攻势已经接近师部所在地。

向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师长陈明恳切地建议道:“军座,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撤退回宽城,38师一切都还有希望!也罢,您要是担心前面进攻的两个团陷入孤境,可以采取折中的办法,您先带着师部撤离,我率部再坚守一阵,等待后援团接应!”

向晖摇头:“我们此刻只要一退,位于最前面的两个团就完了,所以必须不惜一切坚决顶住,然后等待司令部的下一步指令,现在我命令炮兵集中火力还击,并投入预备队全力增援!”

陈师长愤愤然地叹了口气,继续苦劝道:“军座啊,实在是不能再硬撑下去了,咱们也算尽全力而为之了!您心里是清楚的,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什么?光靠咱38师硬拼有用吗?咱们军的那两方,暂56师、暂61师,那帮瘪犊子哪个是能靠得住的?好好的战局战况生生让他们破坏殆尽!”

“你放肆了,陈师长!你别忘了,虽然我曾经是38师师长,可是目今我是N7军的副军长!在这种情形下,你说这样的话有意义吗?”向晖冷冷呵斥道。

看着一向温和儒雅的长官如今一副性情大变、心硬如铁的模样,诸位军官知道他是打红眼了,都嗫喏不敢再言。

沉默片刻,一旁的参谋长忍不住,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目前这种态势下,咱38师的官兵斗志已经露出颓态,硬拼估计……军座,我建议,咱们不妨再请示一下上方的意见吧?眼下这样的战况,这样的士气,怎样继续打下去啊!”

“哦?”向晖微微冷笑:“既然如此,你们还竟然建议我先行撤退?我在这里督战着呢,都是这般不堪的颓态,我要撤下了,估计马上就是兵败如山倒的结果了吧?”

他转身厉声吩咐副官卢筱生:“把我的被褥拿上,跟我来!”他转身出了指挥所。

众人忙跟了出去。卢筱生不明就里,看向晖语气严酷,也不敢违命,从指挥所旁边的向晖寝室里抱出了他的被褥。

向晖指着通向宽城方向的一条路,命令道:“卢副官,你把我的被褥铺在这里,我今晚就睡在这儿了!哼!我倒要看看,我的38精锐师,是如何狼狈不堪、损兵折将的退回城里的?!”

众人震惊不语,都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增援团到了。

向晖精神一震,忙急步回到指挥所中。

向晖惊讶地看到了跟着增援团来到这里的许若飞,还有一个青年军官,竟然是江静舟的副官,那个他认识的神枪手靳鹏。

许若飞向他传达了封正烈的指示,向晖思索片刻,很敏感地指出他的话语里的漏洞:“你是说,这是封副司令的建议?建议我38师师部撤回城里,不是司令部的命令吧?”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许若飞的眼睛,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

纵然许若飞一向机敏善言,面对这样的目光,也是有点语气支吾:“是……副司令的建议,不过……据说他已经去请示郑司令长官,马上就会有司令部的正式命令!”

“马上?”向晖微微一笑:“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这个马上要来的正式命令,再确定下一步如何行事吧!”

许若飞忙劝道:“军座,情势危急,您不可再等了!您和师部人员先行一步回城,后面部队撤退自然会遵照司令部的命令行事的!”

向晖断然摇头:“不接到司令部的正式命令,我不会先行撤退的!依我看,眼下背水一战,还未必没有生机?我相信司令部也不可能随意下达这种命令!我们这样撤了?目前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他看了一旁站着的靳鹏一眼,苦笑道:“致远的副官也来了?这个让我撤退回宽城的主意,不会也有你们江师长的份吧?”

靳鹏嗫喏难言,许若飞正要解释,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陈师长接了电话,回身对向晖道:“司令部传达郑司令长官的命令,让您带着师部先行撤回城里,我们几人组织部队再顶上一阵,等司令部命令,再有计划撤退。”

“你要敢假传军令我毙了你!”向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大叫:“你给我要通郑司令长官办公室的电话,我要当面请示!此时一撤,我的N7军几个团……就全扔给共军了!”

陈师长看着他悲痛欲绝的神情,默默拿起了电话。

一旁的许若飞和靳鹏使了个眼色,两人突然上前,一左一右地架扶住向晖。

“你们要干什么?”向晖一惊,旁边的师部军官也大惊,但是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许若飞劝道:“我们是奉命请向副军长回城,请您配合!”

“许若飞,你太放肆了!这里是N7军,不是你们陆十军!”向晖挣扎着怒吼道,但是他无论如何挣脱不掉两人的束缚。

许若飞仍然笑劝道:“您错了!封副司令可是第一兵团副司令兼陆十军军长,我等于是奉司令部的命令来请您回城!向副军长,您就别难为属下了吧?”

一旁向晖的部下也正中下怀,随着许若飞等人几乎是将向晖“绑架”回城。

这场战役以东北野战军的完胜而告终。

两天后,在N7军的军部,向晖听着陈明师长向他汇报整个战况。

陈师长带着为难的神情,艰难地讲述着,尤其是后面的收尾工作。他讲讲停停,不断加以无法抑制的哀叹声。

听着陈师长的这一番汇报,站在一旁的副官卢筱生敏感地发现,向晖的脸色在逐渐失去血色,变得愈来愈加苍白起来,他修长的眉毛紧紧锁起,微微轻咬的嘴唇也变得失去了血色般发白。

站在另一边的向晖的秘书李箐显然也看出来这番沉痛之言给自己长官带来的痛楚,他看看陈师长,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陈师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往下说细节,只是望着向晖,请示道:“大致情况就是如此,军座您还有什么指示?”

向晖的目光有些空洞和茫然,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你们最后这一撤,也就意味着大房身机场……彻底丢给共军了?”

陈师长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道:“这是郑司令长官的命令……不过,就是不撤,也最终是个全师覆没的结局罢了……”

一阵椎心之痛直刺向晖胸口,这痛楚是那样的深切浓厚,不仅让他的额上瞬间挂起了汗珠,也让一汪泪水同时涌入了他的眼眶中。

“我的56师、两个团、六千名弟兄、一个副师长……说没就没了?”

向晖几乎是用绝望的语气呢喃着,他忍住泪,对陈师长挥挥手:“好了,你先回去休整一下吧。”

陈师长带着同情和悲凉的眼光看看自己的长官,敬了个礼,默默出去了。

李秘书担心地看着向晖,轻声劝道:“军座,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没合眼了。要不然,您也先回官邸休息一下?”

向晖摇摇头,吩咐道:“你速去准备战后总结材料,我明天去向郑司令长官汇报!”

李秘书答应着出去了。

“大房身机场?大房身机场!大房身机场……”

向晖眼睛失神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着,他走到沙盘前,俯身看着宽城地形图,他用红笔划出大房身机场位置,又回身来到地图前,用红笔勾出宽城、沈阳两个地名,看着这三个地点的联系划线,自然而然的,那个被所有知情人担忧已久且沉重已久的心事撞击到他的胸口,此刻的他,只觉得阵阵巨疼袭过心头,有股咸腥的热浪瞬间涌到唇边。

一口鲜红的血从向晖口中喷出,溅到地图上。

“军座!”卢筱生见状大骇,惊呼一声,上前搀扶住向晖,只见向晖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就晕厥在他的怀中。

安静的有些凄清的病房中,向晖昏迷不醒地躺在**。

他的面容苍白憔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双颊都凹陷下去,人显得瘦了一大圈。

江静舟默默坐在他的床前,执着好友的一只手,痴痴地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庞。

此情此景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忧虑情绪,始终占据着他的脑海。

其实目前的他原本应该是欣喜加欣慰的,我军夺取大房身机场的胜利,不就是他所代表的飓风小组写给东北野战军宽城战役计划中的重要部分吗?

这次机场争夺战一直以来是江静舟的心头之结,曾经让他百转千回地担心、忧虑和期盼过。

从东野传来的指示看,有关宽城战役怎么打,宽城怎么破的问题,一直也是东野司令部,甚至是党中央的纠结犹豫之所在。

目前的形势是攻打宽城之我军,与守城之国军兵力相当,十万解放军对垒十万国军。东北野战军的本意准备围城打援,以部分部队进攻宽城,吸引沈阳廖耀湘团北上救援,然后在途中将廖兵团围歼。但是情势却不是那样乐观,目前两军兵力相当,我军的装备又不如国军,而廖兵团又拒绝北上援救,加之根据飓风小组提供的有关宽城防御工事的详图来看,宽城的守备工事坚固复杂,易守难攻,所以东野对强攻宽城一直未能下最后决心。

江静舟曾经根据宽城的兵力、军事设施、守军思想状态等方面,做出了一份详尽材料,交给了东野司令部,建议我军可采取先攻下锦州,切断留守东北的国军南逃之路,将东北国军滞留在东北战场,逐个消灭的方针,对宽城实施围而不攻的措施。如此一来,断绝宽城与外界的联系就成为重要环节。首先是切断宽城守军与沈阳空中运输,大房身机场就成为两军必争之目标。

这次机场争夺战解放军的完胜,使宽城守军与沈阳空中运输中断,预示着宽城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座孤城。这场胜利,也让江静舟完成了他的一个重要计划,使他多日以来的担忧和焦虑心绪有所缓解。江静舟自然喜悦欣慰。

但是目前的他却是悲伤而忧虑的。当他听到向晖吐血晕倒的消息后,那种胜利的喜悦心情刹那间竟然不翼而飞。

他第一时间赶到病房,看到向晖身陷于病榻的情态时,瞬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心痛填满了他的心房。他自然明白,作为这场争夺战的直接参与者来说,大房身机场的易手,作为我方的他有多欢喜多欣慰,那么眼前病榻上的好友就有多悲伤多绝望!

更加摧人心肝的是,他知道这种惨烈痛心的较量已经开始,友情和信仰的碰撞和纠缠,会不停地迸溅出这样的鲜血和泪水!

曾经的情有多重,眼前的担心就有多深,今后的伤害就有多烈!

江静舟曾经是自信的——他有过小小的痴念,向晖毕竟是他卧底敌营几十年来,少有的情投意合、惺惺相惜的异党朋友,是不同道路和信仰的知音。他曾经以自己的人品和操守感动过这个好友,他们一样的襟怀磊落,铮铮铁骨,一样的舍生忘死、手足情深,他们如愿地结为了毕生难分的挚友知己。他已经敏锐地看出来,以向晖的人品和修为,早已和国民党这个整体腐朽的政党格格不入,已经毫无前途可言!他多么希望能有机会将他拉入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弃暗投明,让他能够认识并认同自己服务的这个新政权,这个带着新鲜血液,即将开拓出一片新天地的政党!

但是江静舟也是不自信的——随着友谊的深入,彼此肝胆相照,敞开情怀,他几乎是绝望地发现,向晖对自身信仰的执着,对自己组织的忠诚丝毫不亚于他江静舟!如果这一方是刚性的,是山般的伟岸和坚韧,那么向晖一方就是柔性的,是水般的无形和包容。你固然不能随意撼动一座山的形象,可你又能剪断一汪水的柔韧和执着吗?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种无形而隐藏的坚持才是最无法改变的。江静舟深深读懂了向晖,也就明白了他们友谊的必然的悲剧走向。为了信仰和任务,他还须义无反顾地采取着“瞒天过海”的手段,将这份情深意重的知音情谊含泪祭献在自己的主义和信仰的祭坛上。

可他终究又是不甘心的——他要尽可能地多守候这友情长一点,再长一点!他要用自己赤诚的心,为好友尽量多遮一些风雨,担当一份痛楚。

其实这次夺取大房身机场的战役也是我军的一次试打,东北野战军也想测试一下宽城国军守军的战斗实力,在这次战役中,虽然我军最终占领了进攻目标——大房身机场,但是也付出了损失两千余人的沉重代价,检验出了N7军38师的极强战斗实力。从而使东野司令部明白了飓风小组提供的计划的必要性和准确性,那就是应该调整策略,此时硬攻宽城,以己之短,攻人之长,没有必胜把握。故打宽城不可猛攻,只能改强攻为围困,先重兵围困宽城,相机攻城。

东北解放军总指挥部随即发布命令,围城部队严密封锁宽城,堵塞宽城近郊一切道路,严禁粮食入城和人员出城,强调“要使宽城成为孤城”。同时,指示宽城地下党及飓风小组积极做好陆十军和N7军的策反工作,争取两部放下武器,弃暗投明。

鉴于此等形势,江静舟必须再次认真考虑有关陆十军和N7军的出路问题。如何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成功策反这两支军队?让宽城兵不血刃的得以夺取?这副重担让江静舟此刻感到已经压在自己和战友们身上!尤其是N7军以及向晖的前途问题,更让他感到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要顶住种种压力再一次做出努力,力争让这个心硬如铁,志坚如钢的挚友和他的军队,能够有一个新生的机会。

怀揣着无法排解的忧虑和积郁,江静舟就这样默默坐在向晖病床前,守候着骤然因精神伤痛而倒下的好友,像是在无语守候着他们长久以往的这份知己情谊。

向晖夫人谢宛月回到病房,她刚才去医生那里问询了向晖的病情,回到丈夫床前,看到江静舟还是以自己离开时候的姿势守候在病榻边,禁不住心下感动不已。

她轻声劝慰道:“江师长,我刚才问过大夫了,明光他并无大恙,只是这两日指挥打仗太过劳累,食宿不周全,又加之急火攻心,才会有此一病!你也守了这样久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江静舟看看她,微微摇头:“我不累……唉!嫂夫人,你都不知道,我这算什么?当年我们从野人山出来,我伤病交加,被送到野战医院,明光兄他在我身边整整守了七天七夜,直到我醒来,他才放心去睡了一觉。”

谢宛月温柔一笑:“我知道你们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手足!我有点担心的是,这次明光他有点反常啊!江师长,你是了解他的个性的,他打过多少恶仗险仗啊?一贯他都是镇定自若的,很少激动愤懑以至于急火攻心。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江静舟叹口气,简单地将38军溃败,大房身机场丢失的情况告诉了她。

谢宛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就是说,如今的宽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了吗?”

江静舟点点头,看到她紧张担心的面容,又忍不住安慰道:“也许没有那样悲观,一切还会有转机……”他自己都说的有点艰难和言不由衷。

“那起码以后……不可能再乘飞机来宽城了吧?也不可能从宽城再飞往外边了?”谢宛月轻声问道。

江静舟沉重地点头:“暂时是这个情况。起码空中交通目前是断绝了。”

“谢天谢地!”谢宛月突然说出的这个词让江静舟一惊,他带着疑惑的表情望向她。

谢宛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巧秀美的脸庞有些潮红,她看出了对方的不解和疑问,就解释道:“幸亏我们早跟着明光来到这里,如果晚一阵,到这个时候,岂不是进不来城了吗?”

江静舟摇摇头:“嫂子,我有点弄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宛月比江静舟要小上几岁,不过因着向晖的关系,江静舟一直当面称她为嫂子。此刻,看到她脸上尽是无助而凄凉的神色,又听她说出带着万幸口气的话,江静舟倒是感到迷惑不解起来。

谢宛月显然猜透了他的疑惑,就温声向他解释道:“唉!江师长,其实我早就想给你解释了!上次在你们家的接风宴上,我听到你在责怪明光,认为他在这样大战将至的危难时刻,还将我们母女三人带到这里,带进这个危城,无疑是不理智的?你当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责他狠心狠意!当时人多,我没好向你解释,你实在是错怪明光了!其实他在准备任职东北前,是极力反对我们娘仨跟他来的,他不愿意让我们身涉险地。是我坚持要来的,我几乎是用自己的性命来逼迫他答应我这个请求!我认为,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全家都要在一起!如果有难,就一起承受好了,承受这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嫂子,我自然了解你和明光兄的感情,可是这样的安排,对两个孩子是不公平的啊!”江静舟叹气:“大月亮、小月亮还小,多可爱的两个小天使!你难道忍心,让她们……也承受这也许是残酷决绝的命运吗?”

谢宛月忍不住潸然泪下。她偷偷拭去泪水,强笑着看着江静舟:“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对于我来说,失去了明光,就失去了一切!如果他不在了,我剩下的日子,就是黑暗无光的!我一定要和他生死在一起!可是我也不忍心两个孩子跟着我们……走这条也许会是殉葬的路啊!我曾经想过把她们托付给亲戚们,可是,如今这种局势,江师长,你也是清楚的,大厦将倾……唉!反正南京城里,人心早乱了,达官贵人们都纷纷找归宿,很多人逐步撤去了台湾。明光的两个妹妹也将随着她们的夫婿移居台湾,我本来想将两个女儿托付给她们,可是,一听说要离开父母,跟着姑姑们走,娟娟和妮妮两个丫头是整死不从啊!孩子们的哭声,把我们夫妇的心都揉碎了!最后,我只好狠狠心,将她们带到了这里……”

她心如刀割,哭得说不下去了。

江静舟的眼眶也湿润了,他只好忍悲劝道:“嫂子,你也别太伤心,也许,一切不会是那样悲观!而且……即使局势再会恶化,我们也许能够想办法,给孩子们找一条生路!”他的语气有些艰难,但是不乏信心和力量,而且传递过来的信息,让谢宛月瞬间看到了希望。

“是真的吗?”谢宛月紧紧盯着江静舟的眼睛,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江师长?你说的是真话吗?哦,还有宁松,他们都是孩子呢!你真的能在将来危急险恶的情况下,给他们找一条生路吗?”

江静舟看着她,用力点点头,他要给眼前这个绝望的母亲一个足够的信心和安慰:“嫂子,如果你还相信我,相信我和明光兄的感情,就请放宽心!我今天郑重对你承诺,如果后面局势继续危急恶化下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们先送出城去,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江师长!”谢宛月激动得话音都有些微微颤抖:“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你和明光是生死之交啊!而且,你和娟娟、妮妮的感情又一向那样深!尤其是娟娟那丫头,一直就嚷着自己有两个爸爸,说江爸爸比她爸爸还宠她!”

她紧紧咬着朱唇,面上勉强带出一丝笑颜:“江师长,谢谢你,谢谢你!你可能都想象不到,你这番话对我的意义?来宽城有些日子了,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和悔恨中……我不后悔随着明光同生共死,却实在是后悔将两个女儿带来,让她们也过这种提心吊胆等死的生活……如今好了,你愿意帮我们,如果……你送宁松和她们一起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宁松是那样懂事的孩子,我和明光都非常喜欢他!娟娟和妮妮能跟着哥哥在一起,我也放心了!”像是溺水的人猛然抓到了救生圈一般,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放心吧,嫂子!你好好照顾明光兄就是了。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江静舟用肯定的语气再次安慰她。

想了想,他又建议道:“不过,这个将来择机送孩子们出城的计划,还是先不要告诉明光兄吧?反正到时候,一切机会成熟再知会他也不迟啊!”

谢宛月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他目前为了战事,已经焦头烂额了,我也从不拿我们娘仨的事去干扰他,总之,江师长,我感谢你,也相信你!”

江静舟微微一笑:“放心吧,嫂子!正如你看到的,大月亮和小月亮也等于是我的女儿一般,和宁松一样,我会给他们安排好出路的!这算是我给你的承诺吧?”

谢宛月理解地:“承诺太重了,就算是咱们的一个约定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和明光都会感激你的!”

两人正说着,乔思扬进了病房,告诉江静舟封正烈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江静舟又来到向晖床边,看看仍然昏睡着的他,叹口气,只能先离开了。

封正烈也是在关心向晖的病情,想了解他目前的情况而已。听了江静舟的讲述,他无奈地摇头叹道:“怎么都是这个毛病?吐血?昏迷?你那年在上海不是也玩儿了这么一出险情?好嘛,如今他向明光也来这个?唉!总之,你们这些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少壮派将军们啊,都是遇事冲动,急火攻心,不堪一击呐!”

他的语气略带调侃,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可是如今这番情势,不但他自己笑不出来,江静舟更是脸色凝重,冷峻严肃。

封正烈盯着他看了片刻,苦笑道:“致远,这大房身机场一失守,很快就要应了咱们先前那番不祥的推论了!对于这种态势,你是如何考虑的呢?”

江静舟垂首不语,片刻长叹一声:“困守孤城……也许一切不幸,才刚刚开始呢!”

看着一向乐观积极的江静舟如此颓废绝望的语气,封正烈心底掠过一阵悲凉情绪,他摇摇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当天晚上,在江静舟家中的小书房召开了秘密会议。程睿、许若飞、沁梅、乔思扬等人一起研究下一步工作安排。顾倾城还不是党员,坐在外边客厅里织着毛活,为他们担任警戒工作。

程睿来东北有段时间了,已经在陆十军和N7军中发展了一些基层党员,为了组织安全,实行严格的上下线工作制度,这些基干成员只和自己有所联系,不公开江静舟等人的身份线索。许若飞也在警卫团里面暗暗发展组织,大家都向江静舟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展情况。

这次碰头会主要由沁梅传达了刚刚从宽城地下党那里传来的东野司令部的指示,飓风小组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针对陆十军、N7军的策反问题。

解放军在对宽城实施了成功围困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里外夹攻,向宽城守军展开各种形式的攻势。首先,围城部队为防止宽城守军突然突围外撤,在城外构筑了数道坚固工事,尤其是在封锁机场的阵地上和西南铁路口假想主要的突围方向上,部署了战斗力极强的兵力,在纵深有利的地域控制机动部队,一旦宽城守军主力部队突破前沿阵地,就在运动中消耗国军有生力量,在宽城这个弹丸之地形成“城外城”的围城布局。

其次,为了扰乱城中国军军心,围城解放军部队对宽城实行了严密的经济封锁,在方圆45公里的封锁区内,禁止粮食、燃料、蔬菜等一切生活物资运入市内,禁止市内各人员出城。这一举措,将十万国军的命运就掌握在我军手中,同时数十万宽城市民的生活重担也压在了宽城守军身上。这一切,必将让宽城守城的陆十军、N7军压力过大,逼迫他们放下武器,走上自新这条路。如果他们不堪重负,又不甘向解放军投诚缴械,选择向外突围这条路,那么出城即会落入解放军的天罗地网中去,也几乎是死路一条。

沁梅认真向大家传达了东野的围城精神:“我军目前采取的围城方针为: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具体有‘三位一体’指导方针,有关这个问题,等会儿我表叔会具体解释。”她微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继续道:

“东北人民解放军前委敌工委员会还专门作出了《关于全面开展对敌政治攻势的决定》,对城内的陆十军、N7军的政治攻势尤为重视,他们特别指示宽城地下党配合我们,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在陆十军和N7军中开展政治攻心工作,宣传解放军政策,争取从内部动摇敌人军心,加快他们的内部分化,促使他们放下武器,向解放军投诚。东北局和东北军区也专门成立了‘党政军民联合斗争委员会’,将城内地下组织和城外围城部队有机结合起来,在城外解放军组织严密封锁和不断军事打击的同时,通过城内地下组织,发动市民,应付即将到来的资源紧锁造成的困境。总之,围困就是相逼,我们最终极的目标,就是要逼着陆十军和N7军官兵放下武器,放弃抵抗,弃暗投明!”

江静舟点头,接口道:“对,围困就是相逼!我军目前已经放弃强攻硬攻宽城的计划,对宽城的策略就是采取长围久困措施,逼着敌人缴械投诚,让宽城能够兵不血刃的得到解放!沁梅昨天带回来的围城前委的文件我看了,我军目前采取的‘三位一体’的围城方针的要点为:军事上,紧锁包围,控制要点,封锁机场,打击出城骚扰、抢粮及企图突围之敌;政治上,利用敌军内部矛盾和恐慌心理,全面开展政治攻势,做好瓦解敌军工作;经济上,主要是封锁敌人空投,和敌人抢空投,防止粮草进城。”

他看看众人:“具体到我们这个小组的任务,目前还是集中在两点:一,积极收集情报,对敌人试图突围的行动和计划要格外警惕关注;第二,这点更为重要,我们要随时注意身边陆十军、N7军官兵的思想动态,巧妙地做好敌人内部的策反工作,在绝对不要轻易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攻心为上,积极发展咱们的力量,配合城外解放军的政治攻势,在敌军内部起到分化瓦解的作用!”

许若飞笑道:“我看啊,这样发展下去,很快N7军和陆十军这两支部队,就会陷入‘四面楚歌声’的境地了!”

程睿思索着:“我觉得密切注意敌军突围苗头这点至关重要!尤其是N7军,仗着自己是老蒋的嫡系部队班底,装备好,条件得天独厚,一定不会轻易甘心放下武器,放弃抵抗,他们更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采取一些试图冲出重围的措施,我们要严加防范,尽早获得这方面的情报和信息!”

“是啊!N7军!哼,你看他们的头子就不是好争取的主儿呢!”乔思扬看了江静舟一眼,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心来:“那个向副军长,就是头一号不好惹的死硬派!就看这次机场争夺战,他那股顽固嚣张的劲头……虽然他和咱们师座交情深,情意重,可是这毕竟是两个阵营的殊死斗争啊,你们别怨我悲观,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什么把握咱们能将他策反成功?”

他的这番大实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勾起了忧虑之情,江静舟当然更不例外。但是他不愿在此情此景之下让大家纠结困顿,就甩甩头,扬起剑眉,挂上一丝自信坚毅的微笑来:“一支军队的转变固然不易,但是也不要太过于强调某些个人的力量了!大势所趋下,万事当可谋划,一切皆可作为!”

他看看身边的战友,鼓励道:“就像刚才大家提到的N7军的装备、实力问题,其实我早已考虑过了,坏事变好事,这也许是一个不小的突破口呢!”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的战友们:“你们看,陆十军和N7军共同防守宽城,两支部队的待遇却相差悬殊,几乎有着天渊之别!随着围城形势的紧迫,这种情形会继续演化分裂下去,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在官兵思想层面下些功夫,慢慢宣传我们的政策,让他们认清旧政权的腐败腐朽本质,从而给他们指明一条生路,让他们获得新生。”

“对!利用陆十军和N7军的矛盾,我们真的可以大作文章嘞!这些日子,我听到、看到的事情也不少了!陆十军官兵对老蒋重嫡系轻旁系的做派是怨声载道啊!加之这支军队远守关外,背井离乡,思亲怀故,愁肠百结!这就好比一堆干柴堆在这里,我们只要狠狠燃上一把火,就可以烈焰冲天了!我们要让陆十军官兵对蒋家政权失去信心,对现状不满,从而奋起抗争,重新选择他们的道路!”许若飞兴奋地说。

江静舟点头,不忘叮嘱道:“对的!思路是这样的,不过,一切须小心从事,不能操之过急,过早显露出自己的意图,继而引起自己身份的暴露,那样就危险了!”

大家议论的情绪激动,气氛热烈,江静舟注意到一旁坐着的沁梅,是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就不由看着她问道:“沁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沁梅欲言又止,支吾道:“没……没什么……”江静舟是何等机敏之人,女儿的这番犹疑神情又怎能逃过他敏锐的目光?想着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着众人面,他也不再追问,大家又研究了几点注意要点问题,就散去了。

等几个地工战友走了以后,沁梅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在书桌前坐下来。不由自主打开抽屉,拿出那个粉红色日记本来,望着上面新抄的一首诗发呆。这首诗是她前几天从宁松那里借来的一本诗集上发现,一下子喜欢上并抄录下来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读着这缠绵悱恻却令人有醍醐灌顶般感觉的诗句,沁梅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竟然穿着她熟悉的空军制服。这身衣服沁梅曾在萧岳身上见过,可是两人穿起来风格是不同的。此刻穿到眼前这个人身上,除了挺拔威武、板正有型外,还格外有一种冷峻肃然之感觉!

他坐在敞篷吉普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谈笑风生的年轻的空军军官们,其中军衔最高的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满脸的寂寥落寞……

回想着,回味着,沁梅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泛起了强烈的涟漪。此刻她就这样痴痴地坐着,直到听到了敲门声。

江静舟来到沁梅卧房,敲门进去后,他发现沁梅正慌乱间将一本日记本塞到抽屉里。

江静舟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在女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温和地问道:“梅儿,你究竟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来解决它?”

沁梅默默看了父亲片刻,红着脸,嗫喏着:“其实也不算什么心事……也许……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否算作一个情报?”

她抬眼看了父亲的脸色,迟疑着:“我……我今天去春来米店接头时,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人……”

“一个人?是谁?”江静舟警惕地问。

“楚天舒!”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量,让沁梅说的格外艰难。

“哦?”江静舟也是意外,剑眉微微挑起,他思索片刻,分析道:“他不是调往南京空军总部了吗?怎样会突然出现在这已呈围困之势的宽城呢?”

“我也弄不清楚啊!只是看到他和一群穿着空军军装的人,坐在一辆敞篷吉普上,就那样一下子从我身侧开过去了,他没有看到我,我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我回头注意了那辆车的车牌,是空军的,而且,他们几个人都穿着空军军装呢,不是他,还能是谁?而且,他的样子,那种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啊,怎会错认?”

听着父亲话语里明显带着责备的语气,沁梅更紧张纠结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就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还是曾经的!也许,最多……我们算兄妹关系吧?我也根本没有忘记自己肩上的任务,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几乎是低声喊叫道,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看着女儿激动娇羞外加激愤无比的神情,江静舟微微摇头,他稳稳心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如果你还没有忘却你的身份,你是一个红色特工,是一个重要地区重要联络员的身份,你当知你刚才说的这个线索,是否应该算作一条重要情报?”

他忍不住伸手拍拍女儿的手背,像是安抚了她一下的样子,然后继续认真为她分析道:“楚天舒的身份你自然很清楚,他此刻出现在宽城,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注意!毕竟在上海时候,他和我们这个小组有过很多交集,那份你们传出来的有关针对我党地下电台的围剿方案,就是他做的吧?我认为,最起码,在刚才的会上,你应该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你的这几位敌营战友,让他们都加以防范!尤其是,你倾城姑姑目前负责咱们和东野司令部以及围城前委的电讯联系,楚天舒的到来,你更应该在第一时间对她提出警示!这些,你都做了吗?我看到的,只是在小组会议上,你心不在焉的神情状态,这样的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望!”

听了父亲的话,沁梅垂首不语,她心里暗暗承认父亲的眼光是敏锐犀利的,思维也是正确理智的。她懊恼地发现,真的如同父亲所说的那样,当楚天舒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就陷入小儿女的情思当中去了!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这是有多不应该?沁梅不由得自责和难过起来。

江静舟看出来一向倔强的女儿听了他的这番话,不再抗辩,她低头不语,心下暗服,又带点羞愧纠结的神情让他莫名心疼。他的心微微软了一下,但是瞬间又恢复了强硬。他并不像以往那样,出于对她的怜爱,放松对她的苛责,也随着她的情绪流露出父亲的温情来。不行,目前严酷的形势不允许,眼下即将到来的殊死斗争更不允许!面对当下这样的危局,任何掉以轻心、漫不经心,甚至是盲目的温情蜜意,都会带来不幸甚至是血腥的结果,久战敌营的江静舟,自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他也知道沁梅灵透过人,敏感细腻,一切只要点到为止即可,相信女儿必能幡然醒悟,领会到父亲的这番苦心。

“表叔,梅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沁梅娇声喊了这么一句,沉默片刻,下决心般地将日记本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到父亲面前。

“这个是我的一点小私意,可是,我觉得我恐怕是太脆弱了,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不如请您帮我来监督规范一下!”

女孩红着脸,说得很认真:“我知道您和我干妈之间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一本珍藏的日记本,那是你们感情历程的忠实记录。任务和私情,信仰和爱情,你们却能处理得如许完美,真是我的榜样啊!表叔,今天梅儿把这个本子放到您面前起誓,从今往后,在革命胜利之前,我不会碰这样东西了!我把它锁在抽屉里,也等于把不可捉摸、不可自控的感情封锁在心中!一切以任务为重,一切以使命为重,请您相信我!”

她蓦然间提起的虞水蓉和代表着他们爱情信物的日记本,让做父亲的人究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眼前女儿的誓言又是那样郑重其事,那双纯净明透的大眼睛正紧紧地盯住自己。江静舟又难为情又好笑,心里还有对女儿的欣慰和满意,就只好含糊其辞地应道:“傻丫头,表叔当然相信你!梅儿,我们都忍耐一下吧,曙光就在前面了……一切都未尝不可期?”

“可是我和楚天舒会有未来吗?”沁梅心里嘀咕着,但是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感情经历就是当着亲生父亲也难以启齿,她只好也是含糊地应承着,父女俩在这种略显尴尬的情境中结束了这次恳谈。

艰苦卓绝的围城岁月就这样开始了。

饥饿——成为威胁这座城市的最大猛兽。围城一开始,宽城城内的饥饿就开始蔓延,坐镇宽城的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长官郑域国,对市内50余万人的存粮做了一个统计,只能勉强维持到7月底。军队虽然囤积了较多粮草,但仍旧是越吃越少的局面。

在大房身机场失守后,国军宽城守军的粮食供应只能靠空投,但是这也几乎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据当时美联社分析,一天要出动四十架次飞机进行空投,才能满足宽城守军的需要,但实际情况根本做不到,而且由于空投飞机受到解放军炮兵和高射机枪射击,运输机不敢飞低,到了宽城上空,乱投一气,本来就少,结果一半还飘到解放军阵地上去了,空投变成了投空。

不久,宽城市内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士兵们、市民们人手一把锄头,掘去沥青的马路,播种庄稼。这场生产运动播种了幻想,收获的还是幻想。即使柏油马路上都种上庄稼,也要到秋后才能收获到粮食,其实平常百姓围城一二十天就断了粮。

随即郑域国组织了战时粮食管制委员会并颁布《战时宽城粮食管制暂行办法》,规定市民自留口粮数量只许维持3个月,其余必须按限定价格卖给市政府以保证守军需求,否则一旦查获将没收粮食并严惩。守军在城内抢夺民粮。

宽城城里,粮食奇缺,粮荒严重,物价暴涨,货币贬值。国民党发行的“东北流通券”几同废纸一般。由于城内粮食极度缺乏,加上有人投机倒把,城内粮价飞涨,从几元一斤涨至一万元一斤。中央银行宽城分行不得已发行本票,面值由几十万一张发展到几十亿甚至几百亿一张。猪肉卖到2亿多元钱一斤,高粱米每斤卖到1亿几千万元。很多时候,还是有价无市,无粮可卖,甚至一个金戒指只能换来一个馒头。

宽城大批饥民冲破国民党军队的警戒,砸开伪康德会馆后院粮库,抢粮充饥。国民党军警开枪镇压,死伤多人。

郑域国遵从南京方面的命令,疏散宽城哨卡内人口,只准出哨卡,不准进哨卡,将大量居民疏散出城,以降低市内粮食消耗。郑域国看到情况越来越危急,决定采取“杀民养兵”政策,下令疏散市民出城。出城时,守军挨个搜身,带的粮食全部没收,然后出了国军防线就不准再回城。

驻守宽城的国军因囤积了粮食,几乎没有饿死的士兵,但军粮也仅够维持不饿死。因为守城官兵每人每天的定量是3两大米,3两高粱,加少量的豆饼、酒糟。N7军和陆十军的待遇不同,N7军作为嫡系部队,每人每天可多得3两大米。但是即使如此,士兵们仍不可能吃饱,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两腿浮肿。很多士兵实在无法忍受,偷偷携枪装成难民当了逃兵。由此,N7军和陆十军的矛盾愈演愈烈。

极度饥饿引发动乱,空投的粮食成为祸乱的源头。抢粮很快由民乱上升至军乱,原本不睦的N7军、陆十军因哄抢空投粮食,爆发局部械斗。郑域国不得不亲自签名张贴告示:“倘有不顾法纪仍敢擅自抢藏者,一经查获,就地枪决!”

针对宽城守军的混乱不堪状况,东北野战军围城部队也全面展开了攻心之战。

宽城地下党组织市民和国军抢空投,市民们把家中的存粮坚壁清野,用一点,取一点,尽量不让守军搜刮走。

开始驱民出城后,围城解放军各部遵照上级指示,尽力节省下粮食、衣物,建立难民收容所,收容出城难民15万多人,发放救济粮4000多吨。这些工作和宽城城中国军守军驱民抢民的行为产生强烈对比,难民们纷纷捎信给城中亲友,宣传共产党政策,直接或间接瓦解了守军军心。

对于偷偷出城前来投诚的国军军官,以及伪装成难民出城的国军军官家属,解放军更采取优待措施,省出最好的大米白面给他们吃,腾出最好的房子给他们住。对于一些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溜出城到我军阵地讨吃食的国军守军,围城部队也是来者不拒的给他们提供粮食,让他们吃饱喝足后,再放他们悄悄回去。这一来二去的,竟然变成国军守军和围城部队战士间的不定期“联谊”活动,经过多次这样的活动,很多国军官兵直接投诚过来,加入了解放军。

围城解放军的另一个厉害的攻心策略是“索夫叫子”运动。当时N7军除了38师以外,其余各师的官兵大多是东北本地人,陆十军中也有很多东北籍新兵。解放军发动他们的亲属到阵地喊话,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做动员,宣传我军政策,瓦解敌军斗志,力争让更多的国军守军向解放军投诚。

一些伪装成难民的国军家属在受到解放军的优待后,也纷纷致信自己的丈夫亲人,呼唤他们放下武器,早日走出这座“死城”。

解放军的这些攻心战术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宽城守军人心浮动,经常有一个班,甚至是一个排的官兵,趁执行军务之际溜出宽城,投诚解放军。在宽城内部坚守的陆十军、N7军军中,也经常弥漫着消极厌战,向往出城的情绪。更有一些中高级军官,对解放军的政策产生好感,散步一些牢骚之语,从而使部队中经常充斥着这种不寻常的亲共厌战的风气。以上情形,让郑域国等高级军官深为忧虑,他们把解放军这种心战攻势视为洪水猛兽,惊惧不安,国军内部的整肃和清洗,也异常惨烈起来。在这种情形下,胡文轩等人又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

其实在围城之初,胡文轩就迎来了他的一个强劲助手,他的保密局同事,原任淞沪警备师参谋长的朱孝义。对于宽城守军的政治训导工作,也引起国防部的重视。朱孝义在机场失守后,伪装成小摊贩混进宽城,带来了国防部和保密局的新的任命:胡文轩升任保密局宽城站站长,兼任陆十军政训处处长;朱孝义被任命为宽城站副站长,兼任N7军政训处处长。他们将在这个时期,怀揣尚方宝剑,对宽城这两支国军守军,采取严厉有效的政治督导工作,严防亲共、投共思潮在军中的蔓延。

如今之势可谓久旱逢甘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这把尚方宝剑,他决定要立即行动,大展拳脚了。他拿出自己早就拟定好的军队在此紧急状态下的政训方案,和朱孝义研究讨论了一个通宵后,将这份计划书上报到郑域国司令那里,不出意料之外的受到了郑司令的高度称赞。郑司令委托封正烈发布命令,立即按照这份计划书方案在两军中实施。

根据胡文轩的这份计划,主要在以下四个方面严控军队:

一,加强特务控制,每班增配一名“政训员”,暗中监视控制官兵言行;

二,实行“连坐法”,三人编为一组,一人逃跑,另外两个人受罚;两人若逃跑,剩下一人枪毙;每逃跑三人以上者,连长送交军法处惩办;

三,加强政治宣传,强化思想控制,要求每个官兵须明誓“为党国英勇作战,危急关头于其傲保持气节,必要时要杀身成仁。”平日官兵上下要抵制共军宣传,不信谣,不传谣,违者军令惩处。

四,严厉制裁企图逃跑的官兵,军政人员凡超越哨卡30米以外,射杀勿论,抓回的逃兵一律枪决。组织十多个谍报队,分布宽城四周,每组3—5人,带着武器,除了刺探共军情报外,专门堵截射杀逃兵。

以上四条,被胡文轩得意解读为“非常时期对付共军心战之措施”。这些严厉措施在陆十军、N7军中实施后,白色恐怖气氛蔓延,人人自危,个个心惊。虽然在表面上压制了官兵们的投共思潮,但迫于宽城日益严峻的缺粮形势,很多官兵不堪忍受,继续铤而走险,反倒因为这份严酷的政训令,使这些逃亡官兵走得更加决绝。陆十军某连连长奉命带领全连在宽城火车站附近拆毁民房,连里有5名士兵逃跑投解放军,连长因怕回去后自己受“连坐法”惩处,干脆带领全连官兵直接投诚解放军;N7军一个排长因为接到夫人从城外捎来的书信,宣传解放军的政策,不巧被部下看见,为了避祸,该排长当晚就混出城去直接投共。

面对这种形势,郑域国大为光火,对陆十军、N7军严加整肃。

陆十军暂编第21师2团1营1连1排的一个班,因为不满饥饿,对N7军和陆十军的不同待遇颇有微词,发了几句牢骚,不幸被排里蹲守的胡文轩手下的小特务告了密,第二天,竟然被第一兵团司令郑域国亲自下令全部枪毙了。得知消息后,不仅身为第一兵团副司令兼陆十军军长的封正烈郁闷难言,江静舟等军官也是愤懑难平。不过大家没料到,这才是杀鸡给猴看的一个小序曲,一周后,N7军这边又出了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