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上海(三) 21

沈克希离开的日子里,赵前带陈开来去了一趟奉贤。那次陈开来在摇晃的车厢里睡着了,等到层层叠叠的油菜花如悬在空中的地毯般浮现时,他被眼前一群飞舞的蜜蜂所惊醒。

把车窗摇下后,赵前告诉陈开来,那些蜜蜂是会跳舞的,他们一般跳圆舞和8字舞,为的是给同伴通报新发现的蜜源。

陈开来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赵前居然还念念不忘着跳舞。直到赵前和那个奉贤的养蜂人开始收割蜂蜜时,他才终于明白,赵前之所以来这里,原来是为了沈克希。

她还没有痊愈,赵前说,但我能够照顾的,也只有这些。

陈开来于是想起赵前的那本《飞鸟集》,里头一些密密麻麻的诗歌,有很多都是关于爱情。他曾经问过一次赵前,如果找一首诗送给沈克希,你会选择哪一首?赵前沉默着笑了,说他最喜欢的是其中一句:有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等到醒了,却知道原来是相亲相爱的。

那天赵前把所有的蜂蜜都装进一个透明罐子里,他说等到哪天胜利了,或许能和沈克希一起,回老家去种几亩油菜,顺带养几箱蜜蜂。他还把手搭上陈开来的肩膀,说既然你是我兄弟,那么到时候一定要送你很多的蜂蜜。

陈开来在翻滚的春风里笑了,他觉得兄弟这两个字,现在被赵前说出,听起来还挺不错的。这时候,又有一阵细小的风吹过,陈开来恍惚中看见,春天仿佛停歇在了赵前的眼里。

杜黄桥这天原本比较清闲,如果不是因为有一只蜘蛛攀爬上他那把挂在墙上的三弦,他的心情简直就是愉悦的。现在苍广连正在帮他驱赶那只蜘蛛,耐心而且勤恳。跟澡堂里第一次见面相比,苍广连如今换了一个人,这让杜黄桥觉得,曾经那么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原来也是可以变得服服帖帖的。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杜黄桥经常这么想。他想起当初在南京保卫战里,信誓旦旦守城的唐生智竟然跑得比子弹还快,而失去统一指挥的部队,撤退到江边时甚至为了抢夺一艘可以逃命的渔船,相互间举起了枪口。这之后,杜黄桥又收到更为震惊的消息,因为守卫县城的官兵撤退得不见了人影,老家的那幢房子被日本人烧成了一堆废墟。他们一家十几口,全都成了废墟里的尸骨。杜黄桥流下浑浊的眼泪,决定一把火烧掉身上的军服。

办公桌上76号下属的杭州特工站的专线电话突然响了。杜黄桥对已经赶走蜘蛛的苍广连笑了一下,告诉他可以先出去了,记得把门给带上。

苏门当晚就收到了赵前送来的那罐蜂蜜。面对那些新鲜透明的**,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最后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很爱她。

赵前点燃一根烟,在苏门家的客厅,他突然觉得眼光无处摆放,最后只能盯着手里的火机,并且想起许多年前一个秋日的下午,自己收到了一个法国寄来的包裹。在那扇密闭而幽暗的老虎窗前,赵前记得自己是那样仔细而缓慢地去拆开那个包裹,仿佛只是为了享受这其中漫长的过程。黄昏如约降临,赵前那次最终看见的是一只精美的打火机,如同一片石头,闪耀着寂静的光芒,瞬间让他颤抖不已。

那年苏门送给赵前的,是一只法国原产的MYON-1937勉牌自动打火机。和火机一起到达上海的,是苏门留在盒里的一句太戈尔的诗:有一天,我们梦见自己相亲相爱了。可是我醒来,才知道我们早已经是陌路……

夜风密集地涌进窗口,将赵前身边的那些烟雾送到苏门的眼前。苏门透过烟雾说,沈克希是真正的勇士,值得你去深爱。

赵前笑得有点凄惶,他其实想告诉苏门,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沈克希只是一个洗衣烧饭的妻子,怀抱孩子的母亲。但他又听见苏门说,如果哪天我被捕了,你最好直接给我一颗子弹。因为我有点担心,自己做不到沈克希那样坚强。

赵前一直望向窗外,很久以后才回头盯着苏门,说,恐怕我枪里的那些子弹,不会同意你被捕。

杭州特工站通过专线电话传来的情报,让杜黄桥在办公室里足足呆了一个下午。他后来布置出了一个圆满的计划,并且在底牌摊开之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出一丁点信息。

杜黄桥计划下的其中一步,是安排赵前带两名特工去火车南站接人。他告诉赵前,客人是从杭州方向过来,下午一点钟到站。

队长要我送他去哪里?

杜黄桥说,我到目前也还不清楚,你只用听客人的就是。

赵前于是意识到,杜黄桥这次嘴巴很严,那么肯定不是一般的客人。而他此时并不知道,就在五分钟前,苍广连已经接到另外一个任务:带队赶往长钉弄设伏,随时等待任务的下达。

苍广连那时什么都没问,但他已经能够猜到,立功的机会可能就要来了。这回将要收网的,肯定是一条大鱼。

陈开来觉得这个上午有点不对劲,因为他看见苍广连离开杜黄桥办公室时,突然就兴奋得精神焕发,连笑容都来不及隐藏。所以他后来去找了杜黄桥一回,随口说今天好像是个好日子,苍队长刚才笑得跟油菜花一样。

杜黄桥正往弹匣里压进一枚一枚的子弹,他想了想,还是将那把枪直接扔给了陈开来。好日子还在后头,杜黄桥说,什么都不用想,一心跟牢我就是。

陈开来把枪接住后愣了一下,盯着杜黄桥的眼睛说,看样子你好像是要带我去抢钱?

废话少说。杜黄桥说,把枪收好!

那天去火车南站的路上,赵前一直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就在离开76号时,陈开来突然将他拦住,他看了看坐在后座的两名特务,很及时地抱怨了一句,说办公室里刚才飞进了两只胡蜂,样子还真是有点凶猛。赵前于是想起,头一天去奉贤时,养蜂人曾经说过,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碰见胡蜂。因为胡蜂会大规模地捕杀蜜蜂,并且劫走他们的存蜜,带去喂养自己的幼虫。

赵前把车开得很慢,他在考虑,陈开来刻意提到胡蜂,是不是传递的是“捕杀”两字。那么,这个信息是否要去通知一下他的上线苏门?

杭州特工站来的客人名叫陆小光,他戴了一顶烟灰色的绅士帽子。在两名特工的引领下,穿过上海南站拥挤成罐头一样的人群后,在这天下午的一点零五分上了赵前的车子。

一名特工为陆小光打开了后车门。陆小光摘下帽子,弹了弹灰尘,只说出三个字:长钉弄!

赵前转动钥匙,在车子离开站前路之前,他透过后视镜,再次看了一眼后排的陆小光。

此刻,等候陆小光到来的杜黄桥就坐在长钉弄的云飞扬茶楼里,在二楼一个靠北的包厢,他正和陈开来以及提前赶到的苍广连打着三个人的麻将。苍广连时不时看一下新买的手表,又看一眼坐他上家的杜黄桥。他感觉时间已经不短了,现在整条长钉弄都布满了自己的手下,可是杜黄桥依旧只顾着抓牌,关于任务的细节还是半个字也没说。那副样子,就连等待杜黄桥开口的陈开来也觉得,好像他是已经遗忘了为什么要带人来到这里。

那天赵前把车子停下,看了一眼云飞扬茶楼的招牌,正要按响喇叭时,却被陆小光给拦住。顺着陆小光的视线,赵前很快见到急匆匆从茶楼出来的苍广连。他还看见陆小光掏出一叠照片,仔细扫了一眼,这才有点放心地交到苍广连的手中。赵前不会忘记,那叠彩色照片里,清一色全都是一个穿了灰色长衫的中年人,中年人可能是站立在杭州的西湖边,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苍广连接过照片,转身去茶楼的路上,回头对赵前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赵前于是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多。刚才去南站的路上,他最终给苏门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他记得苏门在昨天夜里曾经说过,明天要去完成一项接头任务。苏门还说如果自己被捕了,最好是能够死在赵前的手里。可是赵前的那个电话没有联系上苏门,所以他现在隐隐感觉,眼前狭长笔直的长钉弄里,似乎已经降临了苏门的气息。

的确不出赵前所料,此时的苏门,马上就要踩上长钉弄的弄堂口。在那片蜿蜒铺就的青石路面上,苏门听见自己的高跟鞋敲击出宁静以及悦耳的声音,类似于一种心跳。苏门这天是要与一个杭州过来的中年人接头,对方的代号叫海叔。她记得许多年前,自己曾经见过海叔一面。那次为了掩人耳目,苏门故意扎起一对调皮的羊角辫,这让海叔盯了她很久,最后说,小姑娘,你老家是哪里,真的想好参加革命了吗?

我去年就二十了。

苏门一把将辫子甩到脑后,她希望海叔能够看看清楚,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孩子气。

你在做的事情,你爹他知道吗?

我听说你也有一个女儿,就被关在南京的老虎桥。苏门接着说,就在上个礼拜,我刚刚读过她在监狱里写下的一首诗……

但是苏门现在并不知道,前一天从杭州过来的海叔,其实已经暴露了身份。就在车到嘉兴的时候,76号杭州站便得知了他第二天要在长钉弄出现的消息。杭州站于是一个专线电话打给了76号直属行动大队队长杜黄桥,请求在抓捕时予以帮助。他们派来的是陆小光,带了一叠海叔站在西湖边的照片,还是彩色的。

下午的时光走得不紧不慢,在一家杂货铺的凉棚下,苏门掏出一面镜子,好像是为了整理一番自己的妆容。她主要是将那些细碎的发丝重新塞进宽边帽子,然后才留意到,镜子里除了自己的半张脸,还有一直尾随自己的崔恩熙。崔恩熙看上去像个闲逛的路人,她今天带了三把枪,其中一把就塞在左脚的靴子里。

苏门收起镜子,注视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在崔恩熙看来,她像是要把这天下午的云朵给全部记到心里。午后的长钉弄无比寂静,苏门抬起高跟鞋,脚步迈出的一瞬间,一声清脆的枪响便在天空下毫无征兆地炸裂了开来。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苏门看见慌乱的人群中,许多早有预谋的面孔,如同一群黑色的鱼,刹那间就从不同的角落里迅猛钻出。

苏门不动声色地回头,她看了一眼崔恩熙,随即将帽檐压得更低。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几分钟,坐在云飞扬茶楼结账台里的掌柜,或许能够见到二楼包厢中下来的陈开来。陈开来那时手托着一把新疆运来的香瓜子,走下楼梯时偶尔会吐出一两片细碎的瓜子壳。他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但是闲散的目光却和茶楼门口的赵前一起发现,此时抓了一叠照片的苍广连,正热烈地穿梭在一帮聊着天南地北的茶瘾客中。苍广连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常而且普通,可是他匆忙的脚步每停下一次,手里的照片就减少了一张。于是在顷刻之间,那些混迹在场的手下拿到照片后,就全都跟泼到地上的茶汤一样,迅速散开了出去。

赵前根本没当一回事,他好像是对陈开来笑了笑,抬腿走向一扇侧门时,带走一阵属于这天下午两点钟左右的细小的风。

陈开来没有停留,即刻跟上了那阵风。

在茶楼掌柜后来的独自回想里,那天仅仅不到一根烟的工夫,枪声便在侧门方向的几十米距离处炸响了。子弹是陈开来抢先射出的,这让赵前颇感意外。

赵前看见陈开来把枪收起,他擦了擦枪管,很随意地说出一句,接下去的戏,你来演!然后陈开来就不见了身影。

那天杜黄桥第一时间赶到了事发现场,他发现赵前抱着一个全身血淋淋的男子,一路狂奔着冲向自己停车的位置。杜黄桥将赵前拦下,仔细盯了他一眼,这才抬手扒开那名中弹男子的眼皮。那是他们行动处的一名手下,额头处有一块刀疤,如果杜黄桥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安徽歙县人。

杜黄桥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将沾上血的手指在墙上胡乱擦了一把,过了很久才盯着赵前的额头说,送去医院也是白跑一趟,人早就没气了。

在杜黄桥刀子一般的目光里,赵前有点不敢相信地将尸体放下。然后他脱了带血的西装,告知杜黄桥说,一定是和对方遭遇上了,子弹是迎面射进胸膛的。

杜黄桥如同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快步走出一段路,捡起地上那枚子弹壳,掂在手上觉得它还是热的。

是不是柯尔特M1903?赵前说。

杜黄桥缓缓地笑了,转身望向尸体时,很快想起赵前的配枪应该是日式南部十四。所以他想了想,最终目光忧虑地说,不仅出手快,消失得也快,赵公子你说,咱们是不是碰到了一只猴子?

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长钉弄的另外一个方向,枪声又再次响起。杜黄桥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响。

没有人会知道,此时被苍广连堵在半路上的,其实就是急着离开现场的苏门。苍广连对苏门的背影太过熟悉了,所以当他就快要追赶上苏门的高跟鞋时,就毫不犹豫地把枪举起。苍广连的声音比较冰冷,说苏督查,你这是要赶去哪里?!

苏门怔了一下,停住脚步时考虑是否需要转身,同时她也开始在心里数数,数到第三秒的时候,果真就听见了一声枪响。此时她有十成的把握,子弹就是出自崔恩熙的枪口。因为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崔恩熙的位置,一定是在对方难以想象的方向。

事实证明,苍广连最终让杜黄桥失望了,杜黄桥因此很悲伤。

那天站在杜黄桥的身边,陈开来看见后背中弹的苍广连瑟瑟发抖,像是在努力摇晃着一面漏洞百出的筛子。苍广连蜷缩在地上,十分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喉管。他的喉管处也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相继涌出许多滚烫的血,看上去热情洋溢。这让杜黄桥一阵窃喜,却又装作无可奈何。他摇了摇头,把手拢进裤兜后,绕着地上的苍广连焦急地行走了半圈。

杜黄桥站定,连连感叹,命运怎么会这样安排,苍广连,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苍广连一阵惊讶,无助地爬行在地上。他那被子弹射中的脖子,看上去已经无法收拾。他对着杜黄桥乱糟糟地挥舞起双手,满嘴是血地想要表达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呜咽不出一个像样的字眼。这时候,杜黄桥就显得忧心忡忡,终于忍不住洒下一把热泪。他蹲下身去,耐心得如同手术室里的大夫,嘴里说我的老战友啊,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大声一点。

苍广连于是在深刻的绝望中将眼帘垂下,在那阵显而易见的虚情假意里,他觉得如果杜黄桥刚才说的命运可以重写,那么就在崔恩熙推着苏门登上墙头的那一刻,后背已然中弹倒地的他,绝对会继续装死,而不会努力地抬起手腕,想要举枪击落墙头的苏门。而也恰恰是那时,正要跳下墙头的苏门,却抬手朝他无比准确地送出了一颗子弹。子弹像是长了一双眼,直接钻向他的喉管。现在他看见杜黄桥不停地擦拭眼泪,伤感得一塌糊涂。杜黄桥还一把拉过陈开来的手,说来吧,兄弟,你来替我补一枪,来送咱们的苍队长上路。杜黄桥还说,不用犹豫的,他现在就是一堆摆在哪里都显多余的废物。

苍广连脸上泛起前所未有的苍凉。他看见陈开来迟疑着不想开枪,但是杜黄桥却催促着他说,不用再等了,你倒是开枪呀。然后杜黄桥就十分有力地抓起陈开来的手,非常果断地帮助他扣下了扳机。

子弹钻进苍广连的心口,好像是钻进一只破旧的轮胎。苍广连最后觉得,他这一辈子早晚都是破碎的。

苏门在车厢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车子开得飞快,她看了一眼开车的崔恩熙,转头望向倒车镜时,仿佛看见整个下午的时光都在风驰电掣般的后退。时间后退到长钉弄的弄口附近时,崔恩熙推着苏门跃上了那堵墙壁,然而就在子弹瞄准苍广连并且离开枪管的那一刻,苏门却发现自己的一只高跟鞋突然从墙头滑落了下去。

正如苏门所担心的,现在杜黄桥就竖立在那堵爬满青苔的墙壁下,他将海叔站在西湖边的照片撕成粉碎,随后就在那些纷飞的碎片里,分明见到了一只美丽动人的高跟鞋。黛染霸花的高跟鞋横躺在地上,多少显得有点孤独,但这并不妨碍杜黄桥及时想起,苏门调任上海时,就是踩着这么一双一模一样的高跟鞋,踏上了特别市政府那段高高的台阶。

杜黄桥笑了,他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看见苏门那条蓝色的裙子,以及裙子下的玻璃丝袜。在那段陈旧的往事里,杜黄桥突然觉得,苏门闪亮的高跟鞋其实是风情万种。

杜黄桥说,马上去苏门苏督查家!

所有的车子全部发动,一无所获的陆小光再次坐上赵前的车子。这个充满疑点的下午,开始让陆小光认真思考,刚才杜黄桥身边那个有点青涩的男子,到底是谁?因为有那么一刻,他曾经感觉对方是那样的面熟,似乎和多年前的杭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陆小光闭上很久的眼睛终于睁开,他记起了杭州的春光照相馆,以及一个名叫李木胜的男子。那是一名潜伏了多年的共党,尸体扑到在某个冬天的雪地里。时间要是再往前一点,就是那个下午,他去春光照相馆冲洗照片……

李木胜的徒弟!陆小光突然叫出一声,他像一枚炸开的鞭炮,声音无比兴奋,说赵公子我记起来了,那时候他胸前挂了一个照相机,他叫李木胜师父。

赵前却对啰里啰嗦的陆小光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在车子开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加速,超过了陈开来的车子。他这样想,如果刚才长钉弄接头人是苏门,那么苏门现在未必能赶回到家。

他叫陈开来,是共党的奸细!陆小光继续激动地说。

赵前一脚刹车,盯着陆小光吼了一声,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杜队长身边那小子是奸细,你们都被蒙在了鼓里。

赵前顿时就笑了,他猛踩一脚油门,说陆小光你不要跟春天里**的黄狗一样到处咬人。

杜黄桥非常奇怪,因为他突然看见赵前超越过去的车子冒出一股浓烟,然后就跟没长眼睛一般横冲直撞,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

赵前的车子已经超越了所有车辆,突然一个刹车。陈开来看到赵前的车子停了下来,横在了车队的前方。接着陈开来随即听见赵前车内传来几声枪响,并且看见赵前的车子,后窗玻璃即刻就碎了。

那天赵前推开车门后,他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包裹般滚落到地上。那时他的肩膀已经连中两枪,看上去像两片血红的夕阳。而车内的两名特工和陆小光,却迟迟没有动静。赵前蹒跚着慢慢移动着身体,接着他靠在车子的尾箱上,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支555牌香烟衔在嘴里。他看了一眼车上的陆小光,庆幸这个远道而来的杭州人已经跟断气的黄狗一样死透了。

赵前对着天空美美地吸了一口烟,陈开来看见他手里那只勉牌打火机在黄昏下是金黄色的,而赵前肩膀上那些暗红的血,正无法挽留地滴落到他那双崭新的牛皮靴上。

杜黄桥扒开人群冲了过去,不由分说地连开两枪,一枪都击中了赵前的右脚背,一枪击中了赵前的左膝盖。赵前的牛皮靴碎了,杜黄桥却笑了。杜黄桥说赵公子你不是喜欢跳舞吗?那你再跳一个给我看看。

陈开来看见赵前跪倒在这一年春天的马路上,风吹得很慢,路边的行道树的叶片,正绿得发慌。赵前跪在地上,看见泥土一片潮湿,而一抬头,就能看到天空在开始慢慢旋转。他并且见到陈开来的一双眼有点湿润,所以在跪了一会儿后,就猛然站立起,双手伸向背后拔枪。

杜黄桥大惊失色,将枪里的子弹全部送进了赵前的胸膛。同杜黄桥一样,所有特工的枪都开火了,无数的子弹把赵前整个人打成一个马蜂窝。终于,赵前血肉模糊地委顿在地上,只有带血的眼睛,还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

等到丁阿旺犹豫着上前时,才发现赵前的背后其实根本就没有枪。而且车内的两名特工和陆小光,已经在车内满是是血的死透了。

他原来是想求死。丁阿旺看着杜黄桥,声音说得很轻,他就是想死!

陈开来的眼里只剩下疲倦的夕阳。他明白赵前早就已经想好,想要用死来为他**平所有的道路。而此刻赵前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笑容,就像那天他说,我这一辈子,只搭好兄弟的肩膀。赵前的手上都是凝成了血浆的血,他手中的那只打火机完全被一汪粘乎乎的血浆粘连着。

这时候杜黄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喝了一声。快,绕过去,去苏督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