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梁麦琦
梁麦琦走进她位于西望河边的公寓,疲惫却又兴奋。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前方的西望河。这里虽然叫河,却只是条不足二十米宽的人造河。两岸建起许多错层公寓,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部的构造都很像欧洲的民居,只是色彩更加艳丽了些。
一个月前,梁麦琦第一次站在这里,她对中介经理说了句令人费解的话,她说:“还好,不像英国。”那经理纳闷儿地看着她,她于是又加了一句消除了那人的全部顾虑。她说:“我买了。”
梁麦琦决定住在这里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里既类似欧洲又有别于英国的特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廖岩住在河的对面。如果梁麦琦有一架望远镜,她应该可以看到廖岩的一举一动。当然梁麦琦还没有决定这么做。
廖岩并不知道梁麦琦就在河的对面,此时的他正坐在窗口的写字台前,外衣还没脱。自从回到家,他就一直这样安静地坐着,几乎连姿势都没有变。
廖岩的房子总体很整洁,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可他的书房空间却偏偏极其混乱。整面墙是一直到顶的书架,上面参差不齐地堆满了各种图书和资料,脚下的地板上也全都是书,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墙上,则贴满了各种恐怖的尸体照片……
廖岩打开身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速写本。那本子的封皮早已破旧。他将书桌上原有的资料直接推落在地上,似是为这个本子开辟一片更宽阔的场地。廖岩打开速写本,只看了一眼却又快速合上。
他闭上眼睛,努力梳理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一切,关于吕木,而更多的是关于梁麦琦。
“我决定留在刑警队了……”这是今天梁麦琦与廖岩分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贾丁其实早就跟廖岩透露过一些信息,但梁麦琦的决定仍然让廖岩吃惊。
贾丁要请梁麦琦做刑侦二队的驻队顾问,上面已经同意了。刑侦二队在市局有绝对的特殊性,分到这一队人手中的案子常常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怪”。有怪案就需要怪人的头脑。贾丁说,光有廖岩一个怪人还不够,他还想要梁麦琦。
可是廖岩还没有准备好成为梁麦琦的同事,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廖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了面前的那个速写本。
速写本里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思维导图,字迹潦草,一页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除了廖岩谁也看不清的内容。
廖岩终于找到了那一页,整本中唯一清晰的导图。一个简单的圆形,像一张会议桌,周围写着七个人的英文名字。对向的两侧画着两朵小巧的玫瑰花,一朵黄色一朵红色。
“双色玫瑰案……”廖岩缓缓地对自己说,“真没想到,我与其中的一位当事者即将成为同事……”
双色玫瑰案,就是那个改变了廖岩和梁麦琦命运的事件,这也是他要极力保守的秘密。
廖岩的手指在那个圆圈周围的名字上移动,他经常重复这个动作,以至于那张纸上,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明显的磨痕。
“七年前,七个人,创意写作小组……”廖岩继续自语,“Jerrod。。。Ivy。。。Leo。。。Lim。。。Sarah。。。然后,Jack Liao,是我……还有Maggie Liang,是你……”
七年前,英国。梁麦琦20岁,廖岩23岁。
在他们正式认识之前,应该有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L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本来就少,每一张黄皮肤的脸都足以引起廖岩的注目。更何况梁麦琦真的很美,她讲着流利又优雅的英语,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然而在各学院分散的校园中,这样的偶遇并不常有,直到有一天廖岩欣喜地发现,他们两个人竟然有一种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写作。
无论是过往还是现在,在大多数人眼中,廖岩话少。可大部分人不知,廖岩曾喜欢在另一个世界里表达,那就是写作。在那个世界里,他自负、健谈,甚至喋喋不休。
廖岩从未敢告诉父母他很想成为一位作家,因为他的“定制未来”只能是医生,直到在远离父母控制的英国,他才敢把这种热爱展示出来。大四那年,他加入了一个由英国学生Jerrod组织的“创意写作社团”。
那个晚上,他第一次“正式”见到梁麦琦。她用她美丽的英文自信地介绍她自己,那时她正在心理学院读大二,满眼都是对文学创作掩不住的热情。
写作社团活动的第一晚便让廖岩完全沉醉。
社团活动的地点在大学附近的一家名叫Moly的土耳其风格咖啡馆,那里平时并不营业,据说主人早已搬去了西班牙。小组成员只有七人,他们席地而坐,吸着土耳其水烟,喝着薄荷茶和土耳其咖啡,说着有趣的话,做着最喜爱的事——在彼此的陪伴中安静写作。
每次活动前,Jerrod都会准备一些备选的写作题目由社团成员来抽签,然后每个人有一个小时来创作自己的故事,并在随后讲给大家听。
廖岩的位置正与梁麦琦相对。创作故事时他总忍不住抬眼看她,她的专注让廖岩钦佩,而她的每一个故事也都如此特别。
在与梁麦琦失去联系的七年里,廖岩也偶尔会想: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如果创意写作社团一直持续下去,他会不会爱上这个叫梁麦琦的女孩?
可他们的缘分却停留在了七年之前。在创意写作社团活动的第五个夜晚,Jerrod和Ivy死了。他们手握玫瑰,手边是装着氰化钾的注射器。而其余的五个人,包括廖岩和梁麦琦却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睡眠。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廖岩意识到自己的手仍在不停地画圈,这个思维导图的本子上已布满了这样的圈,就像那一张张圆形的锡制咖啡桌。
这一段已是廖岩关于双色玫瑰案的最清晰记忆,其余的渐渐像那些凌乱的导图一样无法理清,再剩下的变成某些噩梦中的碎片,或是在某个特定的场景下突然袭来的恐惧感。
那之后,廖岩再未写作。那之后,廖岩开始研究死亡。
河的对岸,梁麦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心地敲击着键盘。她写好最后一个字轻轻地舒了口气,却并不回看自己写下的文字,而是快速合上了电脑。梁麦琦利落地收拾好一切坐在梳妆台前,一片片地撕掉了自己指甲上的指甲油形成的膜,直到不留一点痕迹。
她起身走向里间的一扇门。那门紧闭着,梁麦琦站在门前,神情中突然有几分忧郁,她似乎不愿走进这扇门却又不得不走进。她弯下腰从门旁一尊精致的小石佛手中,取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门内没有开灯,里面漆黑一片。梁麦琦走进了那片黑暗……
梁麦琦正式入驻刑警二队成为犯罪心理顾问的那一天,阳光异常美好,橙色的晨光从会议室的格子窗照进来将连日阴雨的沉闷一扫而光。
上午9点,梁麦琦的高跟鞋准时敲响,从门口一路敲进刑警队的走廊,这自然引来两侧办公室里众多刑警的注目。梁麦琦的高跟鞋似乎敲得更起劲儿了,她喜欢被人注视也爱注视别人。
几天前,贾丁正式代表市局说服梁麦琦留在刑警支队成立犯罪心理中心,梁麦琦追问贾丁:“中心?几个人?”
贾丁一时尴尬,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目……目前还只有你一个人。”
贾丁却没想到,梁麦琦竟回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那太好了,我就喜欢以我一个人为中心!”贾丁有些蒙,可反应过来时,梁麦琦早已转身离开。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之前不是还在犹豫吗?”贾丁心里嘀咕着。
这个叫梁麦琦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说话的风格、衣着以及毫无预兆的情绪转换,都让贾丁说不清是一种欣赏还是一种惧怕。
贾丁想到这些时,梁麦琦的高跟鞋正“敲”到他的门口。一身乳白色的职业套装在刑警队蓝绿色的空间中显得有些刺眼,换个词也可以说是光彩照人。贾丁拿起桌上那块早已准备好的门牌,举到梁麦琦的面前。
牌子上写着梁麦琦的中文和英文名字“Maggie Liang”。
贾丁笑得灿烂:“怎么样?没拼错吧?”梁麦琦笑着点头。
“那就好,跟我来。”贾丁说着领路,带着梁麦琦走向西南角的一个房间,走到门口直接将牌子挂在门上,二人推门进入。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办公室,各种先进的办公设备已装配好。梁麦琦环顾四周竟有些感动。
“最近委屈你了,让你一直用临时办公室,现在我把咱们队最好的办公室给你!”
“真的是最好的?”梁麦琦看着贾丁,脸上有几分调皮。
“真的!”
“是一直没人敢要吧?”梁麦琦说着猛然拉开玻璃墙上面的窗帘。
走廊对面,正是廖岩的法医实验室。
贾丁的眼睛骨碌一转,语速快到根本不给梁麦琦插话的机会:“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可是刑警队,谁会害怕这个?这屋就是特意给你留的!你看这儿离咱们茶水吧近,卫生间也近,进出方便!过一会儿我让郭巴他们帮你搬东西……”
贾丁快速转身离开,假装要立即帮梁麦琦搬家。梁麦琦被这个举止可爱的队长逗笑了。
贾丁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补了一句:“这情儿你可得领啊!”
梁麦琦看着贾丁“逃”出办公室,才看向对面的法医室。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对面的法医室,此时并没有拉窗帘。
梁麦琦透过玻璃墙看着在法医实验室里工作着的廖岩,廖岩此时正在用显微镜观察什么,还戴着口罩。
廖岩抬头也看到了梁麦琦,他先是一愣,然后拉下口罩僵硬地笑了一下,又把口罩戴上。直到梁麦琦又缓缓地拉上了窗帘,廖岩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愣愣地看向对面。
他与梁麦琦不仅成了同事,还成了工作上的邻居。
此时的公共工作区内,郭巴等人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廖岩与梁麦琦的关系。
“肯定是前某某的关系!”郭巴自信地说。
小瞳却完全反对:“不可能,眼神中到底有没有爱,我们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也觉得他俩对视的眼神有点冷,有时候就像是故意假装有恨似的。可是如果现在有恨,那自然是之前有爱喽!”蒋子楠故作高深地评价着。
大家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原因很简单,这小子基本没谈过恋爱,也不知多少潜在女友最后都被他处成了闺密。蒋子楠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大家的“鄙视”,随后陷入自己失恋史的回忆中。
“我总觉得,廖岩有些害怕梁麦琦,你们有这种感觉吗?”小瞳试探地问。
“害怕?哪种怕?是不是咱们头儿怕老婆的那种怕?”郭巴过瘾地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瞳正在努力跟他使眼色。
一卷报纸重重打在郭巴的头上。
“说什么呢?”贾丁一脸严肃地站在郭巴身后,郭巴回头,马上满脸谄媚:“爱情,师父,我们在说爱情,就像你和师娘的爱情!”
“办公室是谈论爱情的地方吗?公安局是谈论爱情的地方吗?犯罪分子给过我们多少时间谈论爱情?”贾丁仍在假装生气。
“对,师父,你说得都对!”郭巴起身去帮贾丁倒茶。
大家各自溜回座位,假装忙碌着。
贾丁还真的说准了。
吕木爆炸案之后的和谐与放松并未持续多久,新的罪恶就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发生了。
一个女孩凌晨死在酒吧的背街里,她的一块皮肤诡异地“丢”了。
而且她不是第一个丢了皮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