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双色玫瑰
梁麦琦缓缓坐下,关于手中的那两朵玫瑰,她还没有想出答案。也许,它们并非来自吴大同,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梁麦琦的电脑屏幕此时闪动了一下,提示她收到了一封邮件。那是一封来自韩国的邮件,她已等了很久。梁麦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梁女士:
您好!您委托调查的当事人林英熙,确定已于去年8月死于车祸,具体细节,可到首尔面谈。
梁麦琦看着那邮件,手中的两朵玫瑰,落在了键盘上。
林英熙,英文名叫Lim。八年前,曾坐在土耳其咖啡馆的圆桌旁,讲着自己的故事。几个小时后,她与梁麦琦和廖岩一起,目睹了Jerrod和Ivy的死亡。
如今她死了,死于车祸。而那个夜晚,在土耳其咖啡馆里,Lim所讲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她说:“我的故事,是关于一场诡异的车祸……”
梁麦琦决定去首尔。
而且,这件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梁麦琦望向对面廖岩办公室的方向,“包括他。”梁麦琦对自己说。
梁麦琦起身走向办公室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小旅行箱,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在办公室放一个可以拉起就走的行李箱。她从抽屉里拿出护照,走出办公室。
廖岩坐在办公室的窗前,面对着梁麦琦紧闭的窗,皱眉想着梁麦琦刚刚凝重的表情,抬眼却正看到梁麦琦拉着箱子匆匆出了门。
廖岩追出去,梁麦琦的步伐很快。
“你干什么去?”廖岩在她身后问。
梁麦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廖岩,廖岩明显感觉到梁麦琦迟疑了几秒,又最终礼貌地笑了笑,她的声音中有一种很不自然的温柔:“我出去几天,见个朋友。”
廖岩愣了一下,转身回了办公室。回到办公室,廖岩又后悔了,他为什么不问个明白?又追出去时,梁麦琦却已不见踪影。
“她去哪儿了?”廖岩冲进小瞳的办公室。廖岩突然闯入,将正在偷偷打游戏的小瞳吓了一跳。“你知道梁麦琦去哪儿了吗?”廖岩又问。
“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她走。你给她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廖岩摇了摇头。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或者,我偷偷查查她的交通记录?”小瞳一脸坏笑地问。
廖岩马上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
“哦……你不是关心她去哪儿了,是关心她跟谁走的。”小瞳得意地分析着。
廖岩突然发现自己被小瞳说中了。的确,他关心的就是这一点。梁麦琦一向说走就走,所有人都很习惯,廖岩也只是偶尔稍加留意,直到吴大同的闯入。
廖岩一脸迷茫地走出了小瞳的办公室,小瞳喊他,他也没听见。
小瞳突然后悔刚才这么直接地谈论廖岩的隐私,此时又正看到廖岩六神无主地从走廊走过,她从未见过廖岩这个样子,这让她莫名有些心痛。
小瞳有查询所有人交通记录的权限,她的手在键盘上犹豫着。一方面,她不想利用职权侵犯梁麦琦的隐私,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想帮廖岩。小瞳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小瞳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对廖岩的感觉只有“喜”没有“爱”,她从来没因为廖岩而六神无主过,而廖岩对梁麦琦却是不同。
小瞳陷入了沉思……
梁麦琦一共离开了三天。这三天里,刑警队风平浪静。廖岩仍在午休时光顾默玛咖啡馆,看小说打发时间,而吴大同这几天竟也没有出现在“默玛”,这让廖岩心里更加疑惑。
廖岩看完了已更新完结的《暗紫黄昏》,也将自己正在读的《血色正午》推荐给了小服务员赵子夜,两人偶尔还交流一下观点。赵子夜是个文学系的大学生,为了攒钱旅游才来打些零工,工作做得马马虎虎,人却活泼有趣,两个人在追小说方面算是有共同话题,他们都相信“阡之陌”与“黑鳜”应该就是同一作者,这两个作品都是关于一个女法医的故事。
《暗紫黄昏》的最后一章中,女法医解剖的最后一具尸体就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一个犯罪心理专家。廖岩不太喜欢这个结局,可能出于他职业的原因,他总觉得,解剖自己的爱人是一种不祥的隐喻。
当廖岩还畅游在黑鳜的文字世界里时,小瞳打来电话。
“她回来了,从韩国,在回刑警队的路上了。”小瞳在电话里简洁地说。
廖岩心里一动,他知道小瞳所说的“她”就是梁麦琦。
“她……”廖岩欲言又止。
小瞳等了几秒,适时加上了一句:“她是一个人去的。”小瞳挂了电话。
廖岩的手依然举着电话,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廖岩心里想。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过度地在意一个人,让他气质卑微、心思琐碎,可是,他欲罢不能。
廖岩收起电脑,离开了默玛咖啡馆。
廖岩站在茶水间里冲茶,眼睛不停地向窗外望去,这杯茶他已经冲了二十几分钟。随后,他听到了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声,梁麦琦回来了,他却故意将后背转向走廊方向。
梁麦琦拉杆箱的声音经过茶水间时,停住了,廖岩只好转过身。
“回来了?”廖岩轻声问,同时放下茶杯,顺手接过梁麦琦手里的拉杆箱。
梁麦琦点点头。她看起来很疲惫,她的手中还有一个小的公文袋,顺手也递给廖岩。
那公文袋掉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散了一地。梁麦琦没动,廖岩弯腰将那些照片拾起。那是一些车祸现场的照片,满脸是血的东方女子显然已经死亡。
职业习惯让廖岩对血腥的图片极其敏感,他很快瞄了几眼那些照片,梁麦琦并未阻拦,她在观察廖岩的表情。
“什么案子?”廖岩顺口问道。
“一个朋友……”梁麦琦淡淡地回答。
廖岩同情地看着梁麦琦,等待她继续。也许她的疲惫和悲伤正是因为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梁麦琦继续说道:“一个朋友的朋友,新娘在婚礼前遇到了车祸,让我帮忙,给那个新郎做心理辅导。”
“哦……”廖岩放下心来,将那些照片交还给梁麦琦。
二人一起走进了梁麦琦的办公室。廖岩放下梁麦琦的行李箱,站在梁麦琦的对面。
梁麦琦有些沉默,她将那些照片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梁麦琦刚刚在撒谎。那张照片中的女人就是Lim,她死亡时满面的鲜血挡住了她的容貌,以至于廖岩根本没有认出她。其实,那些照片中还有一张很特别,廖岩没有仔细看,那是Lim死亡时的右手,她的手中,握着一枝白色的玫瑰。
梁麦琦在韩国看到了Lim的坟墓,她安静地长眠在那里,照片中的她依然笑着。
梁麦琦委托的韩国私人侦探说,Lim车祸的原因被认定为疲劳驾驶,因为车子毫无预兆突然撞上了路基。
车祸,这才是让梁麦琦每想到Lim的死便不寒而栗的原因。梁麦琦无法阻止自己产生这样的联想,因为她无法忘记,八年前“双色玫瑰案”发生的那个晚上,Lim创作的故事——“七个人开车去旅行,一个小时后,人们在悬崖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Lim仿佛死在了自己的故事里,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梁麦琦知道廖岩曾经私下调查过另一个小组成员的死亡,可廖岩为何对她只字未提?他又在隐瞒什么?
梁麦琦望着面前的廖岩:“今晚7点,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廖岩努力想从梁麦琦的表情中读出答案。梁麦琦要对他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到家中去谈?可她严肃的样子,又让廖岩不敢想入非非。廖岩机械地点了点头。
晚上7点,廖岩准时赴约。
眼前梁麦琦的家,与廖岩的想象并不一致。廖岩曾经猜想,六岁便移居英国的梁麦琦家中或许到处可见英伦元素,而实际上却恰恰相反,这间公寓的空间氛围维持着中国青年的简约风格,而且,看起来比廖岩的家要狭小一些,两个人的家最相似的地方就是书,这个房间里,到处是书。
梁麦琦为廖岩开了一瓶啤酒,两人拿着酒在地毯上席地而坐,廖岩将身体斜依在沙发脚上。这种慵懒的感觉倒是很“英伦”,他心想,这种感觉很像大学时的许多慵懒的夜晚,薯片、啤酒,漫无目的地聊天,没人计算时间的流逝。
廖岩喝了口手中的啤酒,那酒的味道很特别,是一种别致的香醇味道,却品不出具体是种什么香味。廖岩看了一眼手中的瓶子,他没喝过这种品牌。
“哪里买的?”
“网上。朋友推荐的,喜欢吗?回头送你一箱。”
梁麦琦说着慵懒地举起瓶,与廖岩撞了下,也喝了一大口。
房间的灯光并不明亮,保持着一种昏黄的温暖。有一盏暖灯从梁麦琦的身后照过来,她散下的发丝在这光里变成半透明的金色,柔和而美好。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跨”过了两个公寓间的西望河,“跨”过了刑警队的那个走廊,在静谧的夜晚,放松地说着温暖的话。
他们聊起了英国大学时的一些趣事。论文、同性恋酒吧、中餐外卖的味道、性感女生和怪教授,可梁麦琦却唯独没有谈起她要跟廖岩说的事。
廖岩看向客厅的一角,他看到了吴大同送给梁麦琦的那些娃娃屋,都已精心拼好,并排展示在一个小台面上,那里面的微小灯光都亮着,衬托得那些场景更加精致美丽。
“怪不得女孩喜欢。”廖岩喃喃自语,他挪过身子仔细看,那三个场景,分别是女孩卧室、玩偶店和咖啡馆。
“的确,吴大同很会选礼物。”梁麦琦说。
廖岩回头看梁麦琦,喝了口酒。当吴大同这个名字被说出时,廖岩心里还是划过一丝隐痛。他仔细看着梁麦琦的脸,在说起这个名字时,梁麦琦眼里没光,嘴角没有幸福,脸颊没有羞涩。廖岩很满意,他微笑着转回身,继续背对着梁麦琦,看那些娃娃屋。
梁麦琦看着廖岩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也喝了口酒,缓缓说道:“你问过我,为什么小时候没人给我买娃娃屋……”
廖岩想起自己那日在茶水间里孩子气的表现,突然有些尴尬,他回头看梁麦琦。她表情上并无责怪或是嘲讽,她似乎只是在将自己的回忆淡淡地说给廖岩听。
“我五岁时,我爸就去世了……”廖岩没有想到,他与梁麦琦独处的这个夜晚,竟还包含着这样悲伤的对话,廖岩走回到梁麦琦的身边,坐在她的对面。
“我的父亲,是个医生,他努力将我培养成一个神童。我的童年,从来就没有娃娃屋这种东西。我家没有玩具,只有教具……”廖岩望向那些娃娃屋,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悲悯,有一刻的冲动,他很想将梁麦琦抱在怀里,可是,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举起酒,对着梁麦琦努力笑了笑:“那……他成功了。”
梁麦琦也笑了,笑得有些勉强,她喝了口啤酒,继续淡淡地说:“六岁时,我随我妈到了英国,两年后,我妈嫁给了我现在的继父,很巧,竟然也是个医生。可他不是普通的医生,是个心理医生。所以,我的后半截童年,都在听他不断地剖析……剖析我童年的伤痛对我精神世界的影响。所有人都觉得,他对我视如己出,可只有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更像一个标本,一个精神标本……”
廖岩看到,梁麦琦拿着酒瓶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为了掩饰这种抖动,梁麦琦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所以,你后来就学了心理学?”廖岩努力把目光从梁麦琦身上移走。她是梁麦琦,她一定不喜欢被人看到脆弱的样子。
“我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抗拒他给我的精神压力,那就是比他更强大……”廖岩再抬起头时,看到的还是那个目光坚定的梁麦琦。
廖岩努力在想,在这种坦诚的氛围里,他是不是也该与梁麦琦分享一些他的秘密?可他却突然发现,他透明到令自己自惭形秽。除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却沉默得自然舒适。刚刚聊天的感觉,又给了廖岩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分析过梁麦琦,如果拿一种动物来比拟,麦琦应该是只缺乏安全感的刺猬,她大多时候看起来锋芒毕露,却也会在深夜里缩成一团,渴望安慰。
他可以成为一个拥抱她的人吗?廖岩看着梁麦琦,温柔地说:“你说找我有事,是不是只是一个借口?”
“我的确有事情要对你说。”梁麦琦望着廖岩,眼神中有几分郑重。
廖岩等待梁麦琦继续。
“八年前,我们可能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你和我会成为同事,一起面对死亡、尸体和连环杀手……你从医生变成法医,我从心理医生变成犯罪心理顾问,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桩奇案。”
梁麦琦还是提起了那件事。又怎么可能不提?毕竟这才是两个人最初的缘分。
可廖岩还是有一点失望:“同事……我们是同事,这就是你要说的事情?”
“还不是,过一会儿吧,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梁麦琦喝了一大口啤酒,直视廖岩,眼神坚决。
“时机?什么时机?”
梁麦琦故作神秘地笑笑,并不说话。廖岩只好无奈地耸耸肩。他站起身来,身体竟有些摇晃:“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梁麦琦伸手指向右侧的一扇门,廖岩向那个方向走去。也许是这酒的浓度有些高,廖岩觉得自己的视线竟有些飘忽。
梁麦琦刚刚所指的方向面对着两扇门,廖岩直接去拧左面的门,却发现门是锁着的。他拧开了右边的门,打开了洗手间。
廖岩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看着自己。他的头好晕,他凝视着镜中的眼睛,似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目光的深处,可渐渐地,那眼神也飘忽起来。
廖岩努力让自己清醒,他不断用冷水敷着脸,然后,摇摇晃晃走回客厅。
梁麦琦的身影也在晃动,她在呼唤他的名字,但在廖岩的耳中,那声音忽远忽近。
“廖岩,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廖岩……”
廖岩看着梁麦琦模糊的脸。
客厅墙上的时钟响了,8点,此时正是8点钟。
廖岩的身体缓缓走动着,他向刚才的那扇门走去,那扇他本没有打开的门,此时,却突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