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黑猫之死

的确有一幢叫作“黑猫”的房子,它叫“黑猫旅社”,工商登记时间是2008年11月,但2014年,这个旅馆更名为吉祥旅舍,当时黑猫旅社的法定代表人叫王永祥。

当小瞳将当年旅馆的内部照片投射到大屏幕上时,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这是当年“黑猫旅社”的网络广告图片,那个白色的房间与“黑猫死亡”的卡通图片一模一样。

黑猫旅社前老板王永祥看着蒋子楠拿出警官证,有些吃惊,他机械地点点头,开门让蒋子楠、廖岩和梁麦琦进屋。在梁麦琦眼里,这紧张还算正常,很少有人在给警察开门的那一刻是完全心安的,这是梁麦琦多年工作经验总结出的有趣结论。

王永祥上下打量着这三人,显然,除了拿着警官证的那位,另外两人看起来并不像警察。

廖岩进屋就开始四下走动,似乎漫无目的,可王永祥的眼睛一直瞄着廖岩,显然,廖岩的走动让他有些不安。

“……黑猫这个名字不好听,有人说这在国外不太吉利,所以我就改了个名。现在的这个吉祥旅社我也不做了,那一片儿早就要拆,政府给的补偿也不错……”

“您是说已经拆了?”蒋子楠问。

“应该是吧。去年就说要拆了,什么时候拆的我也不知道。”说这话时,王永祥看起来很放松。

贾丁带着郭巴等人赶到吉祥旅社时,一辆大号挖掘机正在挖二层楼的房顶,破旧的小楼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一堆砖石废墟上,扔着一块破旧的牌匾,上面写着“吉祥旅社”。

贾丁冲下警车一路高喊:“停!快停!”挖掘机的大铲子停在半空,拆迁的工人吃惊地看着冲过来的警察。

……

王永祥仔细看了陆洋的照片,然后一个劲儿地摇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开旅馆的,哪能每张脸都记住呢?”王永祥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你们说的自杀的事儿,的确有过……”

廖岩停下四下走动的脚步,坐回沙发上听王永祥说话。

“差不多是四五年前吧,具体几月可就记不清了……晚上,我在前台看电视,突然闻到股怪味儿,我上楼去看,结果发现那个203房间冒了白烟。我打开房门,竟然看到标准间的**躺着两个女孩,地上放着个炭炉。我马上开窗开门,正打算叫救护车时,两个女孩就都醒了。多亏我发现得早,两人都没事儿……”

王永祥发现梁麦琦一直看着他,就躲开了她的眼睛,看向正在记录的蒋子楠:“她们两个隔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向我道歉,说是一时糊涂,然后就走了。你们也能理解吧,我们开旅店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儿,我也是怕麻烦,也就没报警。警察同志,我这可能是犯错了吧,你们该罚就罚……”

王永祥态度恳切,表述流利,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礼貌地站起来:“你看,都忘给你们倒水了……”说着起身去倒水。

“那当时的身份登记记录还有吗?”蒋子楠对着王永祥的背影问。

王永祥拿着两杯水回来:“这么多年,哪还能留着啊?而且,那时也不是电脑联网。”

“发生了这么特别的一件事,人的名字和长相都不记得了吗?”梁麦琦突然问,她明显能感到王永祥有点怕自己。

“我当时真的是蒙了,你说她们要是死了,这可怎么办?我们这些开小旅馆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儿。哦,喝水,喝水……”

王永祥将水放在桌上时,又看看陆洋的照片:“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女孩还是自杀了?唉,可惜啊……抑郁症吗?”

没人回答。

“一起自杀的两个女孩,你觉得她们是什么关系?”廖岩问。

王永祥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那她们醒来后,彼此关心吗?”梁麦琦又问。

“没有那么关心吧……好像不太熟。不对,那为啥要一起自杀呢?我也真是想不明白。”

“您想想可能记住的细节,比如,比较突出的相貌特征,痣、文身;突出的五官或身体特征,比如,嘴比较大,耳朵很特别,割了双眼皮;或者声音特征,比如沙哑、结巴……”梁麦琦列举时,一直在观察着王永祥的反应,王永祥好像根本没在听,他急着摇头:“我当时真是蒙了。”

停止拆迁的吉祥旅馆已经塌了一部分。贾丁和郭巴戴着安全帽向里面走,一路踩着碎砖,步履艰难。建筑里面已全部断电,半破碎的走廊里一片黑暗,好在两侧的房间墙壁还基本完好。贾丁拿起手电筒,向走廊的两边照,几人终于看到了203号房门。

“就是这间。”贾丁推开房门,灰尘扬起,光从破碎的窗口照进来,可屋内依然昏暗。贾丁的手电筒在屋内晃动,最终落在一张**。

那床竟然还很整洁,一张雪白的床单蒙着一样东西,那种细长的轮廓让贾丁不寒而栗。

贾丁伸手示意郭巴停下脚步,以手电照着下面的足迹。贾丁再未挪动脚步,而是弯腰向前伸出右手,掀开了白被单。

被单下面,是一具捆绑成“木乃伊”形状的尸体……

蒋子楠接到贾丁的电话,表情变得更严肃,他看向王永祥。

王永祥突然紧张起来。蒋子楠故意放缓语速对王永祥说:“我们赶在拆迁之前进入了你的黑猫旅社,在203房间发现了你的秘密。”

王永祥的脸上先是疑惑,进而转为震惊:“我……没有秘密……”

蒋子楠没等王永祥解释,拉起他就走。

四个人走到门口,廖岩看到门口的餐边柜上,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廖岩想了想,将相框扶起……

那具“木乃伊”此时已躺在廖岩的解剖台上,散发着一种比新鲜尸体更复杂的味道。

廖岩并未戴口罩,他想从这具尸体上嗅出其存放地的信息,可目前,他还没有结论。

廖岩并没有急于打开裹尸的布,而是一直在观察“木乃伊”的外部。裹尸布上附着着一种青苔,布面上隐隐可见一些黑绿色的渗出**,廖岩隔着布捏了捏尸体。

“尸体为女性,年龄在25岁左右,尸体长期存放在阴暗潮湿的野外环境中,因此降低了尸体白骨化的过程。”廖岩缓缓说道。

“隔袋观尸”的训练,廖岩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他用镊子夹起一片青苔来观察:“这才是她的长期存放地留下的痕迹,青苔已失水干燥,从潮湿的环境移至干燥环境在七天左右。”廖岩放下镊子,轻轻拍了拍尸体的头部,“打开吧,让我看看她的真实面目。”

蒋子楠和魏然一点点打开棉布材质的裹尸布。尸体的真实样子渐渐展现出来,可是,她看起来并不像一具干尸体。

廖岩注意到了魏然的疑惑:“尸体的存放环境很有趣:潮湿,阴凉,却又避风,所以,她跟你们想象的五年尸并不一样。”

“五年?那就跟我们推测的陆洋自杀时间完全相同了?”蒋子楠问。

廖岩点头。结合尸体腐化程度以及其存放地点和环境等因素,死亡时间应在五年左右。那么这有可能是那个与陆洋一起自杀的女孩吗?她去了哪儿?又为什么回到了黑猫旅社?廖岩心里还有太多疑问,这些疑问要靠尸检来解答……

“尸体告诉了我们什么?”贾丁看到走出法医室的廖岩,就马上追上去问,他明显有些急躁,“那个王永祥什么都不说,反反复复就是三个字‘不知道’。你快告诉我,尸体‘说’了什么?”

“死者的骨骼没有生前外力损伤的痕迹,部分骨骼错位可以确定是死后尸体移动的过程中造成的。而且,死者的身体中未检测出毒素残留。”廖岩一边走一边说。

“那她是自杀吗?一氧化碳中毒?”贾丁追问。

“不排除,五年的尸体,这种死因比较难断定。但有一点比较特殊,从死者胸廓的骨骼上看,死者生前似乎长期处于一种缺氧状态。”

“你说长期缺氧?是她有某种病?”

“内脏已经腐烂,无法辨别原始状态,但她胸廓的形态异于常人,可以推测这与严重的心肺功能问题有关。但仅通过尸检,我们还没法确认死者是死于这种疾病,还是他杀或者是自杀。”

“没了?”贾丁有点失望,因为他从廖岩的话里反复听到的都是“不确定”。

“还有,死者的尸体在死后应该经历过两次移动,一次应该是在五年前,另一次大约在七天前。”

贾丁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一次是她死的时候,一次是最近,如果是七天左右,那不就是陆洋死亡的前后吗?”二人说着,进了大会议室。

小瞳正抱着电脑往外走,满脸兴奋。贾丁已经好久没在小瞳的脸上看到这种兴奋了。

“头儿,我找到了!”

“你找到流浪熊猫了?”贾丁也很兴奋。

小瞳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了下来:“不是,但我可能找到了‘木乃伊’是谁了……”

“太好了!”贾丁拍了拍小瞳的肩膀。

“你让我查找2013年3月前后的人口失踪记录,记录中有一个叫李乐乐的女孩,失踪时20岁,她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这就是李乐乐……”

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打印机里同时打印出了李乐乐的照片。

“李乐乐身高163厘米,失踪时体重45公斤,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小瞳快速介绍着李乐乐的基本情况。

贾丁看向廖岩。这个女孩的确有慢性病,这与廖岩的判断完全一致。“马上找到女孩家属,加急进行DNA比对!”贾丁对小瞳说。

“现在也基本可以确定。”廖岩拿起激光笔指向照片上李乐乐的牙齿,“李乐乐的右侧尖牙有缺失补合的痕迹,这与尸体完全一致,其他牙齿的排列形状也基本吻合,死者应该就是李乐乐。”

听到廖岩的话,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梁麦琦突然站起身。

“那我们的故事是不是可以这样讲了?”梁麦琦拿起一支笔,开始在白板上画逻辑图,一边画一边说着。

“陆洋和李乐乐在黑猫旅社自杀,李乐乐死了,但目前死因不详,而陆洋却获得了所谓的‘重生’,从此快乐地活着。李乐乐的尸体被搬走,可某个人却在七天前把她搬回了她的死亡地,这个人,还可能杀了陆洋……”

“而且,那个人还可能做了个《流浪熊猫》游戏……”贾丁补充道。

“那个人还把我们引向了黑猫旅社和王永祥。”廖岩再次补充。

想到王永祥,贾丁又皱了皱眉。现在,他们又掌握了新的线索,应该可以撬开他的嘴了。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一边走一边说:“该看我的了。”

廖岩好像看到贾丁的脸上挂着一种坏坏的笑……

贾丁进了审讯室,直接将李乐乐的照片重重拍在王永祥的面前,然后,开始了一段“逻辑错乱”的精彩讯问。

“为什么杀她?”贾丁手指照片直接问。

“我没杀她!她是自己……”王永祥下意识停顿,转而问,“她是谁啊?”

“她是谁啊?”贾丁扬起眉毛盯着王永祥看。

“我不认识……”

“那你刚才说她‘自己’怎么了?”

“她自己……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杀的她?”

“我没杀她!”

“那谁杀了她?”

“她自己……”

“她自己怎么了?你不是不认识她吗?”贾丁突然提高声音。

“我的确是不认识她啊!”王永祥的表情已开始扭曲。

“她是不是你说的两个自杀女孩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我不认识她!”王永祥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你不是说她自己死了吗?”

“对,她是自己死了!”

“你不是‘不认识’她吗?你怎么知道她是自己死的?”

王永祥彻底被贾丁奇怪的审讯方法击垮了,瞬间崩溃:“我真的没杀人啊!她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

廖岩和梁麦琦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里面的审讯,面露敬佩。

“这叫什么审讯法?学术上有研究吗?”廖岩问梁麦琦。

梁麦琦笑着摇头。里面的贾丁向外面招手,示意再进来一个人。廖岩十分绅士地伸出手,请梁麦琦进去;梁麦琦又优雅地伸手,示意廖岩进。

廖岩笑了笑,向里走,梁麦琦顺手递给他一个隐形耳机。廖岩皱了皱眉,但还是将耳机戴上,走了进去。

梁麦琦抱着双臂,准备开始观看另一场“表演”。

王永祥终于开始大段地说话了:“当时的两个女孩,的确是死了一个,就是你们照片上那个。也是奇怪啊,两个女孩,一样自杀,一个啥事儿都没有,另一个就死了。”王永祥伸手指向李乐乐的照片,“另一个女孩走的时候,这个没死,也坐起来了……我就以为,她们都没事儿了。”

王永祥又指向陆洋的照片:“她,当时还说了些话,她说:‘我想明白了,我不想死了,你们也别死了,活着挺好。’”

王永祥双手捂着脸,一副惋惜的样子:“可是没想到,她走后,两个女孩中,剩下的那个女孩就一头栽在**,没气了。我害怕啊,这事儿我说不清啊,而且,我这店里死了人,别管是咋死的,我这店都完了!这是我家的老本儿啊……所以,我就想把她挪出去……”

“挪到哪儿了?”贾丁把李乐乐的照片举到王永祥的面前,王永祥不敢看,一脸恐惧。

“华清山后面,有个山洞……对不起,我错了!我对不起那孩子的父母。”

王永祥的腿在微微抖动,他戴着手铐的手依然不停地在脸上搓着。廖岩的耳机里突然发出响声,他吓了一跳。贾丁不知缘由,皱眉看着廖岩。

那是梁麦琦在对着廖岩的耳麦说话:“他在说谎。他一直在用手搓脸,是在极力掩盖他的表情。”

单向玻璃外,梁麦琦一边观察王永祥一边说:“注意他在用词上的不恰当重音,他好像一直在强调‘两个女孩’,他的重音不是放在‘女孩’上,却不恰当地放在了‘两个’上。想想为什么?”

廖岩不情愿地听着梁麦琦的指示,可她的话又很有道理。廖岩努力回忆王永祥刚才的话——

“当时的两个女孩,的确是死了一个……两个女孩,一样自杀,一个啥事儿都没有,另一个就死了……可是没想到,她走后,两个女孩中,剩下的那个女孩就一头栽在**。”

“是三个!”廖岩突然说。贾丁和王永祥都吃惊地看着廖岩。

“陆洋离开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你们也别死了’?为什么是‘你们’?”廖岩问王永祥。

梁麦琦没有想到,廖岩抓到了另一个疑点。

“因为,现场还有第三个人。不是两个人自杀,是三个人!”廖岩果断地说。

王永祥搓着脸的双手停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要隐瞒的第三个人,是谁?”

王永祥似乎屏住了呼吸,完全没有声音。

审讯室外,梁麦琦也在努力紧张地思考着,但暂时没有答案。

“你有一个儿子,对吧?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25岁左右。”廖岩起身,走近王永祥。

王永祥的手缓缓地从脸上拿开,放在桌面上,却仍不说话。

“你有一个儿子,这个信息对我们来说本来没有什么价值,可当你试图弱化你有一个儿子的事实时,这个信息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王永祥的手微微颤抖。

“你家门口餐边柜上有一个相框,当我们进入你家时,那个相框是立着的。但我们谈话的间歇,你突然要给我们倒水,我想,你是想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相框放倒,不让我们把视线放在你儿子身上……”

王永祥懊悔地看着廖岩。

“我的记忆力很少出现差错,离开时,我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差别,但当时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廖岩看着王永祥紧张的脸,缓缓地说,“参与自杀的第三个人,就是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