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里从来没聚集过这么多的人,他们簇拥着、谈笑着,唇齿间跃动着欢快的旋律。我听到满屋子的笑语喧哗。

同事们第一次这么齐心地涌到我家,我忙前忙后地给他们最好的照顾。

钧雨躲在另一个房间就是不肯出来。

大概他也被这汹涌的人潮吓到,所以他不肯出来,任凭我怎么唤他。

就在大家酒足饭饱,快要离去时,钧雨走出了房门。

他突然将饭桌掀起,骂出了从未骂过的话。

人潮瞬间散去,同事们把刚才的欢笑全部打包带走,给我和钧雨留出了一个适当的距离。

隔着这个恰当的距离,我看到了钧雨狰狞的面孔。这张面孔一寸一寸地向我靠近,忽然,他扑了过来……

“啊——”惨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被钧雨的狰狞吓到。

一身冷汗。

每一个梦醒时分,我都要惊出一身冷汗。我隐约看到一团似烟非烟的灰灰的空气从身体里缓缓漫起,我吁出一口气。

梦中的钧雨总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好奇怪的梦中人!

咏健回上海的第二天就有了钧雨的电话。

钧雨说衣服很合身,他很喜欢。

“咏健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趁钧雨心情好的时候埋怨他。

“又来了,大小姐,我这是在工作,哪像你,想干吗就干吗。工作丢了,你养我啊?”

“可以啊,我养你好了。”我强撑着。

“开什么玩笑,就你挣那几个钱还想养我?”

钧雨的声音怪怪的。

“……”我突然沉默了,喉头被东西塞住。这话并不友善,它不应该出自钧雨的口中。

“噢,对了,跟你说一下,我爷爷病了,这段时间我可能没时间给你打电话了,我得去看他。”钧雨转了话题。

“你爷爷不是在宁波吗?”

“是啊,正好我从上海过去也方便。他也七十多岁了,这次病得不轻。”

“什么病啊?很严重吗?”

“挺厉害的,怀疑是肝癌,确诊结果还没出来。好了,晚上我再打给你,不多说了,待会儿还得开会呢。”

“要不要我也去宁波看看……”这算多嘴吗?可我忍不住要说。

“不用了,那么多人你就别添乱了。好,我挂了啊。”

声音还是那么冷淡,没有任何情感在里面。

“哎,钧雨,我这几天老梦见你。”我还想抓住他,不肯放电话。

“梦见我什么?”

“梦见我们俩总是吵架,吵得很凶,跟真的一样。”我说了实话,我知道钧雨他不会往心里去。

“唉,你就不能梦点儿我好,我有这么凶吗?你怎么总把人往坏里想。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上班了。”

“哎——”挂上电话,我仍有未说出的话。

我还要问他照片是否收到?我的E-mail他是否看到,回了没有?还有,衣服不能丢到洗衣机里,要去干洗;阳台上的仙人掌该浇水了;被子也该拿到阳台上晒晒了;不要老盯着电脑,要多喝水;冰箱里的酸奶喝了没有,过期记得扔掉;碗洗了没有,不要堆一个星期再洗啊……

我咽回了没能说出的话,一种不好的预感愈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我揩去腮边滚落的泪,放好了电话。

梦中人又来了。

他喋喋地说着,不知疲倦。

“你招这么多人来家干什么?烦不烦啊!”

“他们是我的朋友,怎么就不能来啊?”

“你让不让我清静,被他们吵得我头都大了。”

“你的朋友来,我说过一句吗?怎么我的朋友就不能来了?”

“你怎么那么不善解人意,我累了一星期好不容易赶上周末休息休息,你倒好,生怕我休息好了!”

“谁不让你休息了,你讲不讲道理?”

“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怎么看上你了。”

“我才瞎了眼了找你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干吗追我呀?”

“谁追你了,是你自己上赶着愿意。”

“你……”

“我怎么了?我警告你,不许再有下次。”

“你……你给我滚出去!”

……

我从剧烈的痛楚中醒来。浑身上下好像都布满伤口。

我把身体蜷起来坐着,抚平过激的心跳。

梦,一次比一次真实,睁开眼,我赫然看到被我丢弃到门边的枕头!天哪,是否我真的跟钧雨吵过一架?那枕头不是我用来丢钧雨的吗?我们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我们争执,我们吵架,我们打得两败俱伤。

扭开台灯,我喝掉了一整杯水。口渴,咽痛,浑身冒冷汗,我真的病了吗?

凌晨时分,又一次把睡眠丢了。

半坐起来,想起一个有趣的传说:说的是深夜里坐在镜子前削苹果,如果能够一刀到底,皮都不断的话,午夜十二时,就能从镜子中看见自己未来另一半的容貌。

我看着镜子和刀跃跃欲试,幸好家里没有苹果,我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害怕钧雨的脸在那一刻变形。

夜晚开始渐渐变短,天气开始渐渐变暧,春天来了,绿色来了,希望来了。

忧郁,袅袅升起。

我准备守住梦的入口,与梦中人展开一场拉踞战。

一直没有钧雨的电话,我知道他正守着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家到底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是肝癌,怎么办?

那晚我许了一个荒唐的愿望:

如果这次爷爷能渡过难关,那么我跟钧雨一定会相安无事;如果爷爷这次真的倒下了,那我和钧雨……

不敢再想下去,我开始后悔许了这个愿。只盼望此刻没有流星划过,星空永不凋落。

春天赤着脚走来,暖意正浓。

周末特意约了芬妮逛街,不想却约来了一个更大的喜讯——芬妮怀孕了。

真为她高兴!没想到这么快我都要做干妈了。

本想只给自己买个更方便入睡的枕头,现在可要再多买几样小孩子的可爱玩意儿了。

“喂,是儿是女啊?”

“不知道,管他呢,儿女都好。大明倒是想要个女儿。我什么都好。”

“我猜一定是个女儿,猜对了,你请我客啊。”

“好,没问题,猜错了,你请我。”

“那还用说嘛。”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美好中。

夜变得不似以往那么可怕。

打开电脑,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钧雨。之后,我又不放心地进到钧雨的信箱查看邮件是否发送成功。结果屏幕提醒我:密码错误。再试一次,还是错误。几次之后,屏幕又提醒我:为了保护您信箱的安全,请不要频繁输入密码。

为什么改密码呢?难道钧雨……

脑子里开始堆积各式各样的猜想,我把它们排列组合,再排除整合,仍理不出头绪。

怔忡间,我拿起了电话。

钧雨的手机接通了,却跑出来一连串嘈杂刺耳的音乐声。我坚持不挂电话,等着钧雨的声音。

一会儿,一个女子细软的声音跳出来:“请问你找哪位?”

“我找钧雨,这不是他的手机吗?”

我惊恐地睁圆了眼睛。女人陌生的声音令我浑身一凛,第一反应是我打错了。

“噢,是的,他正在理发,你等下再打来吧。”

我狐疑地挂了电话。他真的在理发吗?还是……

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拼凑起来,很快在我脑中形成了画面。那个女人的声音又酥又柔,发廊妹?女朋友?女同事?女理发师?

各种可能猜了一遍。

应该不会。别人可能,钧雨一定不会。因为他是钧雨。因中他是我爱的钧雨。我慎重地思前想后,不轻易下任何结论。

一个小时后,我按下了重播键。

“钧雨,是我,你在哪儿?”

“喂,瑞君,我在理发,要不理完我再打给你吧。”

是钧雨的声音,只这一句话,电话就挂断了。我根本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爷爷的病情。

理发需要那么久吗?洗头、剪头、吹风,也许还要再加上按摩,一个小时恐怕是不够的。

可能吗?!

颓然地关了电脑,我开始发呆。

我不想自欺欺人,也不想坐以待毙。那我该怎么办?

女子尖细陌生的嗓音连同那串嘈杂刺耳的音乐声持续往复地在脑中回旋,传递出不安的讯息。

手机在黑暗中一闪一闪,令人更加焦虑惶恐。

不知什么时候,身体倒在了**,没有脱衣服,没有盖被子,我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人再一次将我击败。枕着有安眠功效的崭新的枕头,我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爷爷倒下了,爷爷走了!爷爷去世了!!

啊!——一声心神俱裂的惨叫!

我睁着双眼,恐惧不安,直到看到了枕边的电话,才回到现实中。

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爷爷有钧雨的陪伴,一定是健康的!我努力装着乐观。

电话挪位了,我一度担心曾经错过。

我拿起了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刚好凌晨一点。还好,应该还算前半夜吧。前半夜的梦一定是反梦。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我开始痛恨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许愿。那根本不是什么愿望,简直就是魔咒!

一整夜,钧雨的电话没能打来。

一整夜,我在梦的入口,屡战屡败。

第二天下午,我才找到了钧雨,他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晚上他一定会打给我。

我说不信,他说一定会打。

我说几点,他说最晚九点。

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选择等待。

永远不安于等待的角色,而命运一再让我等待。

那是个痛苦的夜晚,那个可怕的梦醒时分,多年后都是我摆脱不掉的浑噩梦魇!自那晚留下的创伤,深深标记在我的生命里,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消失。

八点钟,我先收到了张慨的短信:

瑞君,我已经跟我妻子谈了,谈了我喜欢你的事,我想跟她离婚,我们能谈谈吗?

这个短信来得太不是时机,我未加思索地点了回复键:

我就要结婚了!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是的,我就要结婚了!不管张慨信不信,我都要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死心。

对于不爱的人,总是不计后果地伤害。因为不爱,所以就没有任何愧疚。那个时候还不能明白,我对张慨,正有如钧雨对我。

关上手机,我专心等待钧雨的声音。

再没有比等待更令人消极的事了。它能让一个健康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神经质。为了消磨如此煎熬难耐的等待过程,我打开了电视,让房间尽可能地热闹起来。

屏幕上,聒噪的戴眼镜的主持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树上停着10只鸟,有人开枪打下了1只,请问:树上还有几只鸟?中学生答:这题会考吗?是复习重点吗?商人答:你说几只?可以商量嘛。推销员答:只要本公司生产的枪支,你想留几只都行。比尔·盖茨答:要打更多的鸟,需要升级系统软件,并启动另一个窗口。米卢答:态度决定一切!周星驰答:曾经有10只鸟摆在枪的面前,枪没有珍惜,直到鸟飞走了,枪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帝再给枪一次机会,枪要说,灭了你!如果非要加一个限数,枪希望是10只……”

九点过十分,钧雨的电话终于来了!

第一句话我就问:“爷爷怎么样了?他是不是……”

“噢,我爷爷去世了,上星期的事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吧?我都忘了。”钧雨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去世了?”我的鼻腔迅速酸涩。

“肝癌很难治,一发现就是晚期了。”

“是嘛……”我呼了一口气,忍住自己欲泪的情绪。

魔咒应验了!魔咒就要应验了!

有个可怕的恶魔正在噬咬着我全身每一个细胞。

我更紧地握住了话筒,用力抵御疼痛。

接下来的五分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钧雨的声音更比平时多了份柔软,听不出任何异样。直到我问:

“钧雨,你的信箱密码改了吗?”

钧雨的声线突然高了上去,“瑞君……我们分手吧!”那声音立刻将我的耳膜刺痛,即使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样的话终于说出来时还是觉得突然。

“什么?分手?为什么?钧雨,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崩溃了,一时不能言语,脑子全乱了。

尽管这场分手的彩排已在梦中预演过无数次,此时此刻,我仍是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

“我们性格不合,好多方面都不适合。好多想法也不一致。”

钧雨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性格不合?怎么不合?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我哽咽了,眼泪凝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心里有一团火马上要烧起来。

“有时挺开心,有时很不开心。你的一些行为我接受不了。”钧雨这时才说出改密码的原因,说出我侵犯他的隐私权等等。

“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那都是因为爱你,想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来往啊。谁让你一直不给我打电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上海的情况……”我为自己做无力的辩解,我知道一切已是徒劳。

“那你也不能偷看我的信啊,你还以我的名义骗别人,还让人发照片过来,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女孩儿!还有,你根本没有怀孕!没想到你从那时就开始骗我!你真是不可理喻!”

钧雨的声音又狠又稳地传来。即使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仍能感觉到钧雨目光的冷冽。

“钧雨,你偷看我病历?”我震惊地。

“那你为什么撒谎?!张瑞君,真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骂声之后是一阵僵死的静默。

我泣不成声了,心里的那堵墙塌了,哗啦一下全部倒塌了。

“钧雨,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向你认错。可我真的没有恶意啊,一切都是因为爱你。说怀孕,我也是想跟你结婚啊!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生怕钧雨打断,我抢着说下去,“钧雨,能不能收回今天你所说的话,我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好不好?”

钧雨心软了,口气也跟着软下来,“瑞君,别这样,其实我……其实你们两个都挺好的,你们俩身上都有我喜欢的东西,只是我必须要做出选择。我也不想再这样拖下去。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

“什么?你们俩?钧雨,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的心被猛得戳了一记,狠狠发疼。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她搬到上海来了。我们又碰面了。她一个人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父母也不在了。她很需要我。没有我,她可能活不下去的……其实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她很温柔,有女人味;你很可爱,有书卷气,你们两个在我心中都无法替代,只是她更需要我。你们俩比较起来,她可能更适合我……我也想在上海定居下来。瑞君,你……忘了我吧……”

以前的女朋友?是那个广告模特?选美小姐?或是那个主持人?还是那个富商的千斤?要么是那个美女老板?难道还有我不曾追问出的一个?我的脑袋一下子混乱了,心惶惶乱窜,无法厘清头绪。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我的心跟着身体急剧坠落,声音不能控制地失去平衡。

“瑞君,我没有想骗你。其实那次你来上海,我就想跟你说了,可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大老远来一趟,我也不想让你太伤心。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儿,你很纯,我怕你受不了……瑞君,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既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坏。我说过,你要到四十岁才能了解我。而我现在就需要懂我的女人。我们之间差别太大了,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瑞君,你忘了我吧,以你的条件,你不愁找不到男朋友的……”

“我不要,钧雨,我知道你是跟我开玩笑的,我知道……”

心里堆积起快要崩溃的痛楚,我开始语无伦次。

“瑞君,你就忘了我吧,我们真的不合适。你太单纯,我太复杂。我们许多地方都不合,你太传统保守,而我喜欢冒险刺激。你喜欢吃甜,我喜欢吃辣。我们吃都吃不到一块儿,将来真要是结了婚,也是过不到一起的……许多夫妻都是因为合不来离婚的。我爸妈就是这样,我看得太多了……瑞君,你条件那么好,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

钧雨做了最后的摊牌。

“我不要——钧雨,我们不要分手,钧雨——”

“好了,瑞君,我不跟你多说了,她还在等我,再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钧雨,钧雨——”

……

那通电话打完,我完全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沉入了漆黑的海底,不能呼吸,只能任凭自己的心狠狠坠落。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一直以为提出分手的会是我,没想到还是钧雨抢在了前面。愤怒、泄气、绝望、悲伤一拥而上,我顿时手足无措了。

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可真正来的时候,我仍是没有办法面对。

钧雨,为什么要辜负我??爱情真的说走就走了吗?

你忘了你在海边发过的誓言,你说过我与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你会一辈子珍惜我!永远爱我!你说过的!你还要看我穿婚纱的样子,你说我会是最美丽的新婚,你还没有看到啊,怎么就这么急地离开呢?你忘了你说要一辈子吃我煮的饭,我的厨艺最好的时候,你真的再也不想吃了吗?你不是最喜欢给我戴耳环的吗?我又买了好多好多等你来给我戴啊!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穿细带凉鞋的脚趾吗?可夏天还没有到啊?你真的等不及了吗?……

钧雨?你都忘记了吗?

曾经的山盟海誓像幽灵般飘落到我肩头,蓦地,我有点不负重荷了。

泪水滔滔而下,擦拭不及。

最坏的结果我以为是爱情没有了,原来,爱情从不曾消失,它只是从我这里,迁到她那里了。

一种濒死的痛楚被撕裂开。

我专心致志地哭,声嘶力竭地哭,不顾一切地哭,惊天动地地哭,哭出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伤痛,排尽体内所有的爱情毒素。

那一晚,钧雨跟我提出了分手;那一晚,张慨跟妻子提出了离婚。

那个苦难的夜晚,化成一把尖刀,一寸一寸割裂我的躯体与灵魂,直到遍体鳞伤、魂飞魄散、奄奄一息。

熬过了那个不堪的夜晚,第二天一早,我和张慨在电梯里不期而遇。

我把头深深埋下,藏好自己肿胀的双眼。

我们没有说话,第一次,张慨用沉默面对我。

我按了十六层,又按了六层。

在那个狭蹙沉默的空间里,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忽而急促,忽而平缓。

我们各自陷落在自己的思索中,以沉默对抗着。

六层到了,张慨走了出去,带走一个落寞的背影。我依稀看到他腊黄的脸色和眼睛下淡淡的阴影。

电梯门“哗”地又关上了,再一次看到自己映在电梯门上的那张忧郁的脸,突然发现,额头的青春痘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努力地、不可悒郁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