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费劲心思为女儿袁飞燕匿影藏形,可天算不如人算,袁飞燕还是进入了麻苏苏的视线。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不可预测,方若愚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麻苏苏看出方若愚精神恍惚,把一杯咖啡放在方若愚面前:“小方,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大姐帮你解一解。”

方若愚慌忙收敛起心神:“一想到高大霞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我就头大。”

“你都成惊弓之鸟了。”麻苏苏撇了撇嘴,“没事儿,她这阵儿能消停点,心思都在搬家运动上。”

“今晚,大姐打算怎么办?”方若愚试探着问。

麻苏苏冷笑道:“既然那个喜儿自己找麻烦,我们就给她点颜色看看,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方若愚斟酌着用词:“那个姑娘,应该也是受了共产党的蛊惑。”

“那就更要杀鸡给猴看了。”麻苏苏板着脸道,“喜儿不是一般人,在大连几乎无人不知,共产党想打她这张牌,无非是想借名人效应宣传搬家运动,那好,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撕了她这张牌,让全城人都知道,喜儿被鬼吓了个半死。”

方若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还要去装神弄鬼?”

麻苏苏古怪地笑了笑:“白毛女是被人当成鬼,这回,我要让白毛女见识见识,什么是真鬼。”

方若愚迟疑了片刻:“这回的行动,我去吧。”

“你还是算了,那幢洋房我和精细熟悉,弄神作妖熟门熟路。”麻苏苏瞥了方若愚一眼。

麻苏苏轻轻的一瞥,在方若愚看来,却好似一把尖刀,直插内心最深处,方若愚低头,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和脸上的慌乱。

与方若愚的提心吊胆不同的是,小洋楼里已经飞扬起了欢声笑语。

邢团长夸奖袁飞燕觉悟高,甚至放言,再过几年、几十年,这幢洋楼值钱了,那些观望的人,肠子都得悔青了。众人笑着附和,掩饰着对各种传闻的恐惧,彼此都在借用对方脸上装出来的轻松给自己壮胆,只有杨欢一副神秘的表情,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轻声嘀咕:“鬼都是半夜出来,这还没到时候哪。”这句话,把众人内心的惶恐再次激起。

“所有的鬼都是嘴上说的,谁真正见过?”傅家庄宽慰着袁飞燕。

“傅处长说的对,谁也没看见过鬼,都是自己吓自己。”邢团长随声附和。

大春将了邢团长一军:“既然团长你不怕,那你晚上就留下来吧。”

“这,这可不行。”邢团长脸上现出几分难色,“我留下来,会传闲话的。”

邢团长的这声拒绝,更是放大了大家的恐惧。金青低声劝着袁飞燕:“要不,晚上还是回宿舍睡吧。”

“飞燕,你要是害怕,就别勉强了,遭罪只有自己知道。”邢团长也不似方才那般豪气,凑在袁飞燕耳边小声劝道。

“谁说我害怕了!”袁飞燕目光坚定地昂起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说的好!就是有鬼,我们也是打鬼的钟馗!”高大霞大声说着,端起酒杯,“来,为咱老百姓早日住上不用花钱的洋房,干杯!”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好像驱散了众人心头的不安。

角落里的留声机适时地“嘶嘶”运转起来,喇叭里徐徐流淌出《春之声》圆舞曲,袁飞燕抢先一步邀舞傅家庄,两人礼貌地牵着手步入舞池。高大霞看着两人旋转着的优雅身影,不由心生孤单和落寞。识趣的邢团长上前两步,儒雅地伸出手来,高大霞好像并不领情,依旧端着酒杯。

“怎么,不会吗?”邢团长不免尴尬。

“你太小看我了。”高大霞喝了一口红酒,这才把手递给了邢团长。

就在两手交握的瞬间,邢团长感觉到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当高大霞随着音乐的节奏旋转到舞池中央时,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迸发而生,全场的目光都被高大霞吸引。

袁飞燕有些意外:“想不到,大霞姐还会这个。”

“她还真是惊喜不断。”傅家庄也有些意外。

最为吃惊的还是邢团长,他由衷地夸赞道:“真想不到,你跳得这么好!”

高大霞并不在乎:“你是不是以为我光会蒸海麻线包子?”

“没有,没有。”邢团长随着高大霞的舞步旋转着,俨然成了陪衬。

一曲《春之声》结束,众人依旧沉浸在高大霞的舞姿里。金青鼓起掌来:“大霞,你这水平不比我们文工团的演员差呀。”

邢团长说:“往后咱们缺舞蹈演员,大霞可以补缺啦。”

众人恭维着高大霞的时候,杨欢悄然来桌边,将一小撮粉末洒进了醒酒器里,微微晃了晃,朝众人招呼道:“来,喝酒,喝酒!”说着话,将红酒分倒给众人。

傅家庄端着酒杯来到高大霞面前:“来,大霞。”

高大霞看着傅家庄,嘴角挂着明媚的笑意,眼里倒映着明亮的灯光,像是有一条星河在她眼里流淌。两人轻轻碰了碰杯,各自喝下。留声机里,又缓缓流淌着《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傅家庄绅士地躬身伸手:“高小姐,可以吗?”

“你一叫高小姐,我就想起猪八戒背媳妇了,还是叫我大霞吧。”高大霞说笑着,随着傅家庄进了舞池。

傅家庄低声赞叹:“你可真惊着我了。”

“这有什么可惊的,以前在牡丹江的时候,经常有日本人去我店里,混得熟了,就参加一些他们的舞会,借机获取些情报。”高大霞默契地跟随着傅家庄的步伐,“你跳得这么好,在哪学的?”

“在莫斯科的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每个月末都有舞会。”傅家庄说。

高大霞白了他一眼:“你还是舞皮子哪。”

“彼此彼此。”傅家庄笑了笑。

“这不一样,你是跟同学跳,是自己高兴,我跟敌人跳,是哄他们高兴。”高大霞说。

和杨欢共舞的袁飞燕不时瞄向高大霞和傅家庄,眼神泛着醋意。杨欢看出袁飞燕心不在焉,低声劝道:“都说这栋房子真闹鬼,你还是别住了。”

“世上本无鬼,都是坏人在装鬼,我不怕。”袁飞燕语气坚定。

“越是人装的越可怕!”杨欢煽风点火,“你想想,这世界还有比人更可怕的吗?”

袁飞燕朝傅家庄瞥了一眼:“这不是有傅大哥在吗?”

杨欢一怔:“他要住这儿?”

袁飞燕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哪?”

杨欢一脸醋味地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他要给你当形影不离的护花使者呢。”

袁飞燕不语,可她的心里多么希望傅家庄能把杨话的话给兑现了呀。

优美的旋律在夜色中流淌,迷醉着这个本来充满阴谋和诡计的夜晚。

良运洋行里的方若愚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麻苏苏的一袭黑色长袍,让方若愚寒意阵阵。在他看来,今晚的夜色已经掩盖不住麻苏苏的杀气腾腾了。

麻苏苏还在替袁飞燕惋惜着:“你说好好个姑娘,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唱她的戏多好,非要跟着共产党瞎得瑟。唉,到底是年轻呀,这要是她爹妈在眼前,肯定不能让她去住洋房,这不是找死吗?你那标语写的一点都没错,今日住洋房,明天见阎王,这说得就是她。”

方若愚不由打了个寒噤:“除了吓吓她,你还要怎么着?”

麻苏苏嘶声一笑,好似毒蛇嘶鸣:“要是一下吓死了更好,吓不死,就不好说会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了。”

“什么事?”方若愚追问。

“不死也得吓个半彪,也许更惨……”麻苏苏笑得神秘莫测。

方若愚想改变麻苏苏的主意:“他们肯定严阵以待,现在行动,就是自投罗网。大姐,咱们可不能贸然行动呀!”

“所以,我才要亲自出马。”麻苏苏展颜一笑,“小方,别担心我,有问题大姐会解决的。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感动了。”

显然,麻苏苏意会错了方若愚满脸的忧色。方若愚黑着脸仰起头来,眼皮微微抽搐起来。门前风铃一晃,望风的甄精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方若愚迎上去:“怎么样了?”

甄精细的目光越过方若愚:“姐,他们在里面又吃又喝又跳,好像一点没有怕的意思呀。”

“乐极生悲,让他们先乐呵吧。”麻苏苏冷冷一笑。

方若愚再也呆不下去了,向麻苏苏请辞:“那我先走了。”

“行吧小方,我今天有事,就不留你了。”麻苏苏起身相送。

方若愚抓起外套,匆匆奔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洋房里,留声机依旧沙沙作响,四下杯盘狼藉。喝了杨欢下过药的红酒,众人难免“醉意”更浓,尚有几分清醒的傅家庄揉着太阳穴,疑惑道:“今天这酒也没喝多少,怎么这么上头。”

满脸醉意的邢团长妖娆地翘着兰花指,拖着京剧念白的长腔唱道:“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趴在桌边的高大霞不由大笑起来:“这家伙喝的,要唱啊这是。”

邢团长顺手从桌上的花束里抽出了一枝,拖着京剧旦角腔韵白道:“啊,红娘,这是什么花?此乃蝶恋花,与我摘下一枝来。”旋即又自答道,“是!”

旁侧众人见邢团长的京韵做派,不由哄笑起来,高大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邢团长说道:“这还能走吗?邢团长,要不然你就在这将就一宿,有的是地方睡。”

邢团长行小生礼:“娘子所言……”后面的“极是”二字还没出口,忽地反应过来,急忙惶恐地摆着手,“那可不行。”

金青无奈地叹着气:“走吧邢团长,我送你回去。”

傅家庄按下了金青:“算了,他喝成这样还怎么骑摩托车,在这吧,屋里有的是房间。”说着扭头朝杨欢和大春吩咐道:“你们把邢团长扶进屋里去。”

杨欢和大春过来搀扶邢团长,却被邢团长推开,随即灵活地翻转着兰花指,妖娆地指着身后的长条沙发,拖长了语调念白:“我就在此处……歇息。”

傅家庄无奈,对众人说:“大家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了明天的排练。”

匆匆而来的方若愚躲在一颗梧桐树后,远远目送着醉醺醺的众人从小洋楼出来,步履踉跄地散去,他正要朝洋楼潜行,身后传来自行车铃声,忙又把身子缩回梧桐树后。

来的是骑着车子的高守平,车后面驮着怀抱包袱的刘曼丽,两人与一众文工团演员擦肩而过,刘曼丽猛然看见了人群中的杨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欢!”

杨欢循声看来,与刘曼丽目光相碰,刘曼丽指了指旁侧的胡同,杨欢意会。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方若愚尽收眼底,他的脸上升起一丝困惑。

高守平回过头来:“嫂子,你要换什么?”

“我……我是说坏了,光拿韭菜盒子,忘拿醋了。”刘曼丽慌乱地掩饰着。

“没准儿洋房里能有。”高守平说话间,自行车已经到了洋房前。

不待自行车停稳,刘曼丽已经跳下车:“守平,我去附近买瓶醋。”

没等高守平再说什么,刘曼丽已经匆匆走开。

客厅里,高大霞看着鼾声大作的邢团长,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才喝了多点儿,就醉成这样了。”

袁飞燕收拾着餐桌:“邢团长本来就不胜酒力。”

傅家庄瞅着高脚杯里红酒残液:“我也有点迷迷糊糊。大霞,你没事吧?”

高大霞自信一笑:“这点酒对我来说,赶上喝水了。”

袁飞燕伸手揉着太阳穴,红晕一直泛到了脖颈:“还是大霞姐能喝,我也有点头晕。”

“那你俩睡去吧,今天晚上我抓鬼。”高大霞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

沉重的敲门声响起,高大霞过去开门,脚下也有些踉跄,进来的是高守平,说他跟刘曼丽来送点韭菜盒子。高大霞高兴:“别说,喝酒把肚子喝空了,还真有点饿了,韭菜盒子呢?”

“在嫂子那儿。”高守平说。

高大霞朝后看了看:“嫂子呢?”

“嫂子非要去买醋。”高守平说。

刘曼丽没有去买醋,而是随着杨欢钻进了洋房后面的一条胡同里,刘曼丽把一个韭菜盒子递给杨欢:“快吃,还热乎着呢。”

杨欢脸上现出一丝厌恶:“我不饿。”

刘曼丽不悦:“这是我专门给你送过来的。”

杨欢依旧坚持:“我不想吃,一股韭菜味。”

刘曼丽愠怒:“不吃拉倒!”

杨欢见刘曼丽生气了,忙解释说:“我是怕回宿舍别人闻着味。”

“闻就闻,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刘曼丽拉着脸。

“不是,咱们俩这事,需要点时间。”杨欢要亲刘曼丽。

“多长时间?”刘曼丽一把推开杨欢,“等我七老八十?等我牙掉光了眼皮子耷拉了?”

“曼丽,你想哪去了。”杨欢叹气。

“你想哪去了?”刘曼丽气冲冲地瞪着杨欢,眼里浮现出几分委屈,“你是想陪小洋楼里的袁飞燕,别当我不知道!”

“我陪她干什么,她有毛病。”杨欢斩钉截铁道。

刘曼丽半信半疑地看着杨欢:“她有什么毛病?”

“没毛病能去住小洋楼?”杨欢低声说,“她这是把自己送给恶鬼当干粮。”

刘曼丽不由惊慌起来:“小洋楼里真有鬼?”

杨欢刚要说什么,远处传来高守平的喊声:“嫂子,嫂子——”

刘曼丽探出头,见高守平跨坐在自行车上,正在四下寻望。

杨欢催促刘曼丽:“你快去吧。”

“那咱俩什么时候再见面?”刘曼丽不舍。

“有空我就去找你。快走吧,高守平过来了。”话没说完,杨欢便朝黑乎乎的胡同里跑去,像是生怕被高守平发现了两人的秘密。

刘曼丽从胡同里出来,高守平骑着车子迎过来:“嫂子,醋买到啦?”

“我没找着商店。”刘曼丽不动声色地说。

“我都说不用买了,回去吧。”高守平和刘曼丽朝小洋楼走去。

刚才刘曼丽和杨欢的对话,被躲在树后的方若愚听了个大概,他恨自己瞎了眼,竟然还撺掇着让袁飞燕和杨欢好。真是人心隔肚皮,天知道每个人的肚子里都憋着什么秘密,那个杨欢,看着也算是一表人材,背地里居然如此龌龊,女儿没看上他还真是对了。方若愚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引起了他的注意,树干上枝杈纵横,其中一枝从粗大的树干中突出来,直直地伸前延伸向了洋楼露台。

洋房一楼客厅,高大霞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韭菜盒子:“嫂子,你跟守平回去吧。”

刘曼丽凑上来,十分神秘:“傅大哥也住在这是不是?”

“我俩在这盯一宿。”高大霞点头。

刘曼丽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嫂子有句话,你别不当真。”

高大霞有点茫然。

刘曼丽和高大霞耳语几句,高大霞一怔:“你说什么哪嫂子,我俩这是来执行任务,你当是来睡觉啊。”

“我这是好心,想让你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俩什么事都没有,你非要给说出个事来。”高大霞不知是因酒精作用还是羞涩,脸上泛着浓浓的红晕,“你赶紧跟守平回去吧。”

刘曼丽提醒:“你要是下手晚了,可没地方买后悔药。我看那个袁飞燕,可不是省油的灯。跟她比,你是一抓一把皮,人家是一掐一包水。”

“哎呀你快走吧。”高大霞推着刘曼丽,喊过来高守平,让他俩赶紧走。

洋楼外,方若愚顺着梧桐树干攀爬而上,轻巧地落了二楼阳台。房间里,袁飞燕正在铺着床,柔和的灯光映着她侧脸。方若愚立身在窗边,静静凝视着女儿的那一抹倩影,眼睛里充满了柔情。铺好床的袁飞燕走到窗前,刚要拉上窗帘,一个人影闪出,袁飞燕本能地发出惊叫。方若愚一把捂住袁飞燕的嘴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一楼客厅内,邢团长正打着呼噜,高大霞把一条白被单盖在邢团长身上。

傅家庄打着哈欠,让高大霞上楼去和袁飞燕一起睡,高大霞看到桌上还有酒,建议两人再喝点,说着话就捱到天亮了,傅家庄答应,高大霞拿过酒刚要倒上,楼上传来袁飞燕的尖叫声,高大霞拎着酒瓶子朝楼上奔去,提着枪的傅家庄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踉跄。两人冲进房间时,看见立在窗边的袁飞燕脸色腊黄,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没等傅家庄和高大霞追问,袁飞燕抢先说的:“刚才拉窗帘,窗外跳出一只猫,吓了我一跳。”

高大霞和傅家庄松了口气,高大霞说:“有猫好啊,说明窗外没有人,有人猫早跑了。”

袁飞燕敷衍地应着,让高大霞和傅家庄下楼去休息,高大霞大着舌头说:“我不累,我还等着晚上抓鬼哪。”

“我累了。”袁飞燕说。

傅家庄示意高大霞离开,自己先往外走了,已经到了门口的高大霞,回头看到拖地的窗帘微微晃动,她突然疾步过去,伸手把住窗帘的一侧,整个身子拱了进去,窗帘的另一侧,钻出惊慌失措的方若愚。

袁飞燕大惊,也拱进窗帘里,看到高大霞正在望着窗外露台上方的梧桐树,袁飞燕示意方若愚赶紧走开,方若愚刚奔到房间门口,高大霞却回身喊起傅家庄,听到喊声的傅家庄又奔了回来,方若愚急忙折身回来,掀开窗帘要拱进去,奈何窗帘下又堵着一个高大霞,而傅家庄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门口,方若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地。

袁飞燕朝方若愚使了个眼色,拉出了高大霞:“姐,没事呀。”

高大霞抽身的瞬间,方若愚迅速钻进了窗帘里。几乎与此同时,傅家庄出现在门口:“怎么了大霞,有问题吗?”

“窗台上有脚印!”高大霞一把拽开了一侧窗帘,“你看看。”

袁飞燕连忙紧紧按住方若愚一侧的窗帘,浑身微微发着颤,她能清晰感受到方若愚隔着窗帘的起伏呼吸。

傅家庄顺着高大霞的指引看向窗台,月色下,一枚脚印清晰可见。

傅家庄查看着窗户:“没有撬窗的痕迹。”

高大霞警惕地四下查看:“屋里窗台有没有脚印?”

傅家庄扫视一圈:“没有。”又回身辨认着窗台外的脚印,喃喃自语,“应该是个男人,穿皮鞋……”

窗帘后,方若愚手里拎在一双皮鞋。

“我知道是谁!”高大霞惊呼。

傅家庄却不理会:“应该是从树上顺到露台的。”

“对,他腿长,上树容易。”高大霞赞同。

“我上露台看看。”傅家庄爬出了窗外,高大霞也紧跟着翻了出去。

袁飞燕紧地牵住了高大霞的衣袖:“姐,你说的人是谁?”

“挽霞子呗!”高大霞拱出窗外。

惊魂未定的方若愚钻出来,同样惊魂未定的袁飞燕示意他赶紧下楼。

方若愚还是有些不放心,袁飞燕将他推出门去。

窗外,傅家庄打着手电四下查看,最后停在了直伸到露台的梧桐树前,高大霞俯身查看着露台上若隐若现的脚印,肯定地说:“错不了,准是挽霞子,他就爱穿皮鞋!”

傅家庄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来是多大的码。”

“44码。”高大霞不假思索道。

傅家庄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方若愚就这么大脚。”高大霞说。

傅家庄把手电筒别在腰间,忽地向上一蹿,抱住了梧桐树的树干。

高大霞一惊:“你干什么?”

“我下去看看,有没有鞋印。”傅家庄沿着树干顺了下去。

“走楼梯下去不是一样么?真是喝糊涂了。”高大霞嘟囔着。

方若愚拎着皮鞋悄然下楼,经过沙发时忽地看见盖在白色被单下的邢团长,吓得一哆嗦。邢团长倒是鼾声依旧,在沙发上惬意地翻了个身。方若愚走到门前,忧心忡忡地朝楼上回望,袁飞燕站在楼梯口焦急地示意他快走。方若愚刚要开门,想起什么,警觉地奔向窗前朝外张望,却见夜色中隐隐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甄精细,矮的是麻苏苏。方若愚又进退不是。楼上的袁飞燕急得要命,刚要下楼,身后传来高大霞的叫声:“飞燕!”

高大霞过来,一脸狐疑:“你干什么?”

袁飞燕语无伦次:“我……邢团长叫我。”

“老邢醒了?”高大霞俯身向客厅看去,空空****的客厅里,只有邢团长的呼噜声。

“又睡着了。”袁飞燕强压住内心的慌张。

“估计是睡毛愣了。”高大霞咕哝着下楼。

蜷缩在沙发后的方若愚,眼见高大霞走下楼梯,冷汗不由浸湿了后背。

傅家庄绕到洋房门前,打着手电四下查看。

麻苏苏和甄精细摸着黑走来,看见洋房外有手电光亮闪动,忙躲到树后观察起来。傅家庄检查完门口,敲开门进了洋房。

高大霞从傅家庄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没有收获,忿忿道:“挽霞子就是狡猾,他肯定把鞋印擦干净了。”

楼梯上的袁飞燕坐立不安。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看见藏身在沙发下的方若愚。

“飞燕,你住进来的时候,发现窗台外有脚印吗?”傅家庄抬头望向楼梯上的袁飞燕。

袁飞燕下意识摇了摇头,又旋即点头:“发现了,白天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我还想是不是原来的主人留下的。”

高大霞说:“那是新脚印,肯定是昨天晚上挽霞子来闹鬼时留下的。”

袁飞燕好奇:“谁是挽霞子?”

“方若愚!”高大霞一提到这个名字,脸色就变得愤怒起来,“昨晚肯定是他来过!”

“不可能是他。”傅家庄说,“昨天晚上他在物资公司加班。”

“那也是他偷着跑来的,装完神弄完鬼再回去,让你查不出来。”高大霞言之凿凿,“这个挽霞子可真够狡猾的!”

沙发后的方若愚又气又恨。

“小袁,你回去休息吧。”傅家庄冲着下楼的袁飞燕说。

袁飞燕走向高大霞:“姐,要不咱们别住了,走吧。”

“不行啊飞燕。”高大霞按住了袁飞燕的手背,“我们要是走了,明天一早肯定又出来谣言了,说这小洋楼里真闹鬼了。”

“小袁,大霞说的对。今天晚上这里不住人,我们的搬家运动只能半途而废,无疾而终,敌人的阴谋就得逞了。”傅家庄说。

高大霞拍着胸膛担保:“飞燕,有我们俩在,保你没事儿。”

袁飞燕颤着声说:“可我还是害怕!”

“只要你不想鬼的事,就不怕了。”高大霞安慰。

“我也不愿想,可,可我控制不住。”袁飞燕颤着声,她是真害怕他们会发现自己的父亲方若愚。

高大霞求助地望向傅家庄:“这可怎么办?”

“要不然,你陪小袁在房间睡吧。”傅家庄说。

袁飞燕眼见着劝不着高大霞和傅家庄,便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别在楼下了,咱们都到楼上睡,也好有个照应。”

傅家庄点头:“大霞,你去吧。”

袁飞燕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傅家庄:“傅大哥,你也上来。等我们睡着了,你再下楼。”

傅家庄像是被说动了,有些犹豫。

袁飞燕趁热打铁,眼泪汪汪地看着傅家庄:“傅大哥,我求你了,别扔下我和大霞姐。”

高大霞见傅家庄和袁飞燕都各自有主意,索性建议三个人都别睡了:“咱一块喝点,酒这东西,壮胆!”

“行,上我屋喝吧,我弄点吃的。”袁飞燕立刻表示赞同。

空气中飘来一阵咕噜闷响,傅家庄尴尬地捂着肚子笑道:“我还真饿了,对了,有嫂子送的韭菜盒子。”说着,他转头朝餐桌走去,袁飞燕不由为沙发后的方若愚捏了一把汗。

方若愚使劲缩着身子,生怕露出马脚。

傅家庄拿回韭菜盒子,不经意朝沙发扫了一眼,袁飞燕吓得直打哆嗦。

高大霞见状,劝着袁飞燕:“没事呀飞燕,我和傅家庄就在这看着,不用怕。”

袁飞燕慌乱地点着头,目光随着傅家庄到了沙发前,傅家庄俯下身,给熟睡中的邢团长扯了扯白被单一角,这才回来。

袁飞燕悄悄松了一口气,脚下有些发软:“姐,你还是跟我上楼吧。”

“没事呀,你先去。”

袁飞燕固执地拽着高大霞:“走吧,咱们都上楼。”她哀求地看着傅家庄。

傅家庄不好再坚持,拿上韭菜盒子,跟着高大霞和袁飞燕走上楼梯。

客厅只剩下邢团长时有时无的鼾声,方若愚终于松了口气,狼狈地爬坐起来。

袁飞燕拉着高大霞进屋,又招呼身后的傅家庄:“进来呀傅大哥。”

傅家庄进来,袁飞燕要关门,傅家庄阻拦:“开着吧,外面有什么动静也能听见。”

高大霞把红酒放在桌上:“飞燕,你还能喝吗?我看你脸都红了。”

“没事儿,难得高兴。”袁飞燕拉过椅子,让两人坐下。

高大霞刚要坐下,想起酒杯在楼下,起身要去拿,袁飞燕一把拉住了高大霞:“我去!”话没说完,已经奔到了门口。

“飞燕这姑娘,真是不错,漂亮,有本事,还勤快!”高大霞夸奖道。

傅家庄也起身要走,高大霞问:“你上哪?”

“我上外面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留下脚印。”傅家庄出去。

袁飞燕匆匆下楼,邢团长还在熟睡。袁飞燕四下看去,不见方若愚,她刚松了口气,方若愚却从一个房间里蹑手蹑脚出来,吓了袁飞燕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袁飞燕焦急地责怪。

“楼下房间我都看了,没事,窗户都插上插销了。”方若愚低声说。

“你快走吧,他们都在楼上。”袁飞燕朝楼上看了眼。

方若愚摇了摇头:“我在楼下陪你一宿。”

“我都说了不用,有他们在,我没事!”袁飞燕急得直跳脚。

“飞燕!”楼上传来高大霞的喊声。

袁飞燕回头望去,见高大霞站在楼梯口:“杯子我涮完放进柜子里了。”

“我正找着哪。”袁飞燕急忙奔向橱柜。

“还是我下去拿吧。”高大霞说着下楼。

袁飞燕急了:“不用不用,我找着了。”她拉开柜门,取出杯子。转身之后,却不见了方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