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曼丽打量着镜子里穿制服的自己,越看越欢喜。刘有为推门进来,疲惫地坐到椅子上,抓过茶壶掂了掂里面还有水,对着壶嘴灌起来。刘曼丽咳嗽一声,刘有为没有理会,继续喝着水。刘曼丽又加重咳嗽了两声,刘有为这才缓了口气,冒出一句问候:“感冒啦?”他一回头,见刘曼丽一身威武飒爽的打扮,有些慌乱,“你从哪偷来的警服,快脱了,叫人看见!”

“谁偷了?这是我的!”刘曼丽白了他一眼。

刘有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上班了?”

“是不是觉得你姐像换了个人?”刘曼丽开心地转了个圈,“往后姐也是革命的人了。”

刘有为一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还不是托你姐夫的福,活着的时候没沾上光,没想到,死了倒得了他的济。”

刘有为凑上来:“姐,以后我可全靠你了。”

“以前你也没少靠。”刘曼丽在刘有为脑门上点了一下,“大霞呢,她怎么没回来?”

“在店里发点面,明天包包子。姐,你现在可比高大霞厉害了。”

“那是。”刘曼丽得意地昂起头,“我在公安局当官,她在耙耙馆涮锅做饭,这差了多老远,还用说嘛。”

刘有为殷勤地给刘曼丽揉着肩膀:“那往后我就跟你混,不当她高大霞的什么小跟班了。”

刘曼丽:“慢慢来吧,我刚上班,不能犯自己主义,让人背后嚼舌头。再说了,高大霞也是老革命,跟着她,你也能奔个好前程。”

刘有为急了:“哪有好前程呀,她现在爷爷不亲奶奶不爱,就是个倒霉蛋儿!”

“不会吧?我看她一天到晚还是劲儿劲儿的。”

“那都是瞎乍乎,骗别人骗自己。”刘有为小声说,“有人告发她是假革命,在牡丹江的时候还当过汉奸,上面都开始调查她啦!”

刘曼丽盯着刘有为,难以置信:“说谁是假革命假汉**都信,说高大霞是我坚决反对,为了革命,她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人能是假革命?这是谁说的?”

刘有为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救命恩人,方若愚!”

夜色深了,桌上的一瓶红酒也快见了底,麻苏苏喝兴正浓:“来大连这么久,头一回放松一下,真好啊,谢谢你,小方。”

“酒是你拿来的,怎么还谢起我来了。”方若愚眼神温和了许多。

“再好的酒,也得看跟谁喝。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麻苏苏带着醉意看向窗外的圆月,抚弄着头上的花簪,浅吟起白居易的《花非花》,“这是我家先生最喜欢的一首杂言古诗。”

“姐夫现在……”方若愚小心地问。

“早走了。”麻苏苏轻轻叹了声气,转过身来,“民国20年,长期负责中共中央机关保卫工作的顾顺章在武汉被我们抓了,他将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机密悉数供出。”

方若愚说:“顾顺章不简单,组建了中共中央特科,他手下的红队很有一套,不少共党的叛徒和我党的情报精英,都死在他的人手里。当时要不是中统徐恩曾的秘书钱壮飞把消息泄露给了共产党,他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是啊,要不是钱壮飞泄密,救了共产党一命,国共两党的历史就是另一个写法了,今天你我也就不必为共党挠头了。”麻苏苏凄然一笑。

“这么说来,姐夫是中统的人了?”方若愚迟疑着问。

“不,是蓝衣社的。”麻苏苏说。

方若愚不由肃然起敬:“那姐夫可是我们军统真正的元老。”

“岂止是他,我也算半个。”麻苏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当时,黄埔四期毕业的滕杰,在黄埔青年才俊中四下游说,联合党军里的有志青年,结成社团,目的是肩负起救党救国,抵御外侮的历史使命。”

“这批人可都是胸怀天下的革命志士。”方若愚赞叹道。

“谁说不是,当时滕杰是书记长,真正的领袖是贺衷寒,这个贺衷寒更不简单,当时黄埔一期有说法,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又文又武李默庵。”麻苏苏笑了笑。

“戴老板当时也在。”

“戴老板进入蓝衣社要晚,不过他通天,是委座介绍去的。”麻苏苏眼里泛起一丝潮意,“那时候,大家个个意气风发,我还年轻漂亮,经常随我先生去滕杰家,滕杰的夫人陈启坤也是蓝衣社的重要成员,与我很投缘,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他们的外围人员。”

“后来呢?”方若愚问。

麻苏苏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现出悲伤之色:“后来,顾顺章归顺党国的时候,中统的势大,但是对付共产党,我们蓝衣社自有一套,所以委座让我们配合行动。结果,我先生带人去抓捕周恩来和陈赓等人的时候,和共产党的红队交手,不幸中弹。”麻苏苏眼角泛起泪光,她深吸了口气,端起酒杯,“不说那些难过的事了,来,喝酒。”

方若愚举杯:“没想到大姐居然有这样的背景,我要刮目相看了。”

麻苏苏默默喝下红酒,脸上的神色变得坚硬森冷:“从那以后,我就从外围踏入这个圈子,共党让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寡妇,我和他们有血海深仇!”

方若愚喝下杯里的酒,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

“洋酒的劲儿就是大,有点儿上头了。”麻苏苏放下酒杯,脚底发软,抬手按着太阳穴。

方若愚端起碗来:“大姐,把荷包蛋吃了吧,醒醒酒。”

麻苏苏摆了摆手:“吃不下了,这酒,太上头了,小方,麻烦你拿条湿毛巾,好吗?”

“好。”方若愚起身出去,找了块毛巾在水龙头下湿透拧干,回来时,不见了椅子上的麻苏苏,一转脸,见她靠在床沿被垛上,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方若愚过去推了她一把:“大姐,快擦一把。”

麻苏苏艰难地睁开眼睛:“小方,对不起,大姐失态了。”

“你快擦把脸,我去倒碗醋,解酒。”方若愚搁下毛巾,转身要走,身后却有些阻力。

麻苏苏拉住了方若愚的衣角,轻声细语道:“醋,就不喝了吧,我眯一会儿就好。”

方若愚不由咽了咽唾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正在他不知所措时,院子里传来敲门声,麻苏苏一惊,立即站了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醉意:“谁呀,这么晚还过来。”

方若愚慌乱地说:“准是高大霞又回来了!”

麻苏苏面露凶光:“她真是活腻歪了,今天晚上就成全她!”

方若愚连说:“大姐,冷静点,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咱们没必要做这个恶人,给自己找麻烦,你快走,我来对付她。”

麻苏苏心烦意乱地皱着眉:“她堵着大门,我往哪走?”

“走后院,跟我来。”

麻苏苏跟着方若愚朝后院走去,方若愚拉开小门,朝外张望了一圈:“大姐,小心点。”

麻苏苏立在门前,低声骂道:“这个高大霞,简直是条疯狗!”

方若愚捣蒜似的点头:“对呀,叫她咬上就不撒嘴。”

麻苏苏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好的红酒。”抬头看看月色,“还有这么好的月亮。”

方若愚焦急地推了她一把:“快走吧大姐,别让她等急了。”

麻苏苏幽怨地看了方若愚一眼,转身离去。方若愚合上院门,长出了一口气,朝前院走去。他拉开院门,见翠玲怀里抱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站在门口。

方若愚接过衣服:“翠玲,你可是救了我呀!”

翠玲看着方若愚,一脸困惑。

这个夜晚,高大霞分外忙碌,从方若愚家出来,她让刘有为自己回家去了,自己来见在公安局值班的万德福,说到白天的事,万德福自责地扇起自己的耳光,说千不该万不该把那封举报信送给李云光,才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说我这不是帮着瘸子打瞎子,跟陷害你的人成一伙的了嘛?我真是混蛋到家啦!”万德福呜呜哭起来。

高大霞安抚下万德福,听说傅家庄和高守平还在李云光办公室研究工作,便直接上去了。高大霞在门口听到三个人在研究市委下发的住宅调整运动实施方案,便等在门外,过了没多久,李云光让高守平先回去,高守平却迟迟不走,李云光问他还有什么事,高守平支支吾吾,傅家庄猜出他是打怵回家面对高大霞,高守平眼圈红了,他有些怯意地说:“如果允许,我想知道组织上打算怎么处理我姐的事。”

“那你对你姐的事情是什么态度?”李云光严肃地问。

高守平欲言又止。

“说实话。”李云光目光如剑。

高守平犹豫了半天,一字一顿地说:“她要真有问题,我就不认她。”

傅家庄脸色骤然一沉:“糊涂!再怎么说,高大霞都是你姐,你给我记住了,革命不是六亲不认,越是有过不去的坎,亲人越要给更多的温暖!”

“傅处长,”李云光语气深沉,“我觉得守平同志有原则,明是非。革命嘛,关键时候,是需要大义灭亲的。”

傅家庄反驳道:“大霞到底是同志还是敌人,还有待调查,现在不是下结论的时候。”

门外响起踉跄的脚步声,高守平快步冲到门口,傅家庄和李云光也循声跟了出来。

走廊里,高大霞匆匆离去,刚才三个人的对话,她听得真真切切,那一刻,委屈和无助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只得转身离去。

傅家庄要去追赶高大霞,被李云光拉住。傅家庄焦急地推了一把高守平,让他追了上去。

高大霞刚下楼梯,高守平追上她,叫了声:“姐。”

“我没事儿。”高大霞头也没回,朝院里走去。

高守平追过来,堵在高大霞前面,嗫嚅道:“姐,我刚才说的不是人话,你别生我气。”

“没事儿,你都当上科长了,这个觉悟应该有,姐不怪你。”高大霞强挤出一个笑脸,“这要是咱爹咱妈和大哥知道你当官了,肯定能高兴个不像样。”

高守平犹豫再三,最终下了决心,沉声问道:“那我就代表大哥和爹妈问你一句话,姐,你到底是不是被诬陷了?”

高大霞凄然一笑,轻声道:“放心吧守平,姐干了这么些年革命,心里坦坦****。不过,姐说归姐说,你还真不能光听姐的,你是组织上的人,最终还得看调查结果。”

“大霞。”万德福瘸着腿疾步迎上来,“你跟他们怎么谈的?”

“我没事儿。”高大霞从万德福身旁疾步跑过去,她怕再说下去,自己的眼泪真会像决堤的洪水,挡不住了。

下了电车,离家就不远了,高大霞怕这时候刘曼丽还没睡下,便绕了一段路往家走,路边的夜市小摊还没有散去,她这才想起来,除了早饭,她已经一天粒米未进了,可等摊主端上来一碗滚烫的面条,她却一点想吃的愿望都没有,倒是不知不觉间喝下了半罐子辛辣的小烧,等她踩着棉花晃悠回家时,已经是月上三更,刘曼丽也睡下了。

刘曼丽睡得并不实,当评戏《穆桂英挂帅》隐隐的唱段传到楼上时,刘曼丽立时睡意全无。

萧索的夜风中,传来高大霞的低唱:“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屋子大炕上,高大霞舞动着一块枕巾,深沉的吟唱铿锵有力:“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一剑能当百万兵。”

刘曼丽披了衣服下楼,忽地顿住了脚步,高大霞窗户外立着一个人影,是傅家庄。

“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高大霞越唱越亢奋,手里的一块枕巾舞动得上下翻飞。

刘曼丽叹了一口气:“男怕哭,女怕唱啊。大霞心里苦,你进去劝劝她吧。”

傅家庄不语,像是已经入了戏。

高大霞抑扬顿挫的念白响起:“千里出师靖妖氛,健儿十万扫烟尘。擒贼擒王灭群寇,三军齐唱凯歌声!”

刘曼丽要走去,被傅家庄叫住:“嫂子,让她唱吧,唱一唱,心里能好受一些。”

刘曼丽要说什么,却见傅家庄已经朝屋里走去。夜空里还响着高大霞铿锵有力的道白:“本帅穆桂英,今奉圣命,领兵出征。众位将军,此番出兵,非比寻常,必须要奋勇杀敌,为国立功,一路之上,爱护百姓,秋毫无犯,违令者,斩!”

傅家庄进屋,倚靠在关上的门板上,热泪无声滚落……

这一晚,刘曼丽睡得不好,直到天光放亮的时候,她才睡过去,再睁开眼时,院子里已经有了锅碗瓢盆的声响。她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想着先去高大霞屋里看看,一下楼,却见高大霞正在水槽子前洗菜,神色淡然,脸上看不出悲喜之色。

“大霞,我来吧。”刘曼丽小心地走上前,打量着高大霞,小心地问,“没事了吧?”

高大霞用肩膀撞开刘曼丽:“快上茅房去吧,一会儿都醒了该抢不上坑了。”

“大霞,你的事我听有为说了。”刘曼丽眼圈发红。

“快上你的茅房,你占的时间最长……”高大霞扭头看向刘曼丽,看见她的一身制服装束,有些疑惑,“嫂子,你这是哪弄的?”

刘曼丽不安地拉着衣摆:“本来想和你说说我上班的事,可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怕你……”

高大霞愣着,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

“组织上考虑我是烈属,主要还是考虑公安局缺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刘曼丽解释着,感觉对不起高大霞。

“去吧。”高大霞反应过来,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公安局是好地方。”

“李副政委重用我,把公安局最秘密的事让我管,别人他都不放心。”刘曼丽小声道。

“那你可得上点心。我做饭去了,你一会儿叫傅家庄和有为起来吃饭。”高大霞端起水盆匆匆奔进了厨房。一进屋,委屈的泪水便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傅家庄、刘曼丽、刘有为不时时小心地看向高大霞。高大霞低头吃着饭,一抬头,三个人都慌忙移开目光。

“有为,你快点吃,一会儿咱俩上趟老虎滩,进点新鲜鱼。”高大霞佯装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异样,淡淡说道。

刘曼丽轻声道:“可惜我得上班,要不然,我也跟你们去。”

刘有为皱着眉:“姐,你现在干的是大事,就别气我和大霞姐了。”

“我气你们什么?”刘曼丽像受气的小媳妇,“我是说心里话,在文工团做饭也挺好,看戏还不花钱哪。”

“革命工作分工不同,文工团是宣传革命的重要阵地。”傅家庄正色道。

“还是傅大哥……”刘曼丽顿了顿,“傅处长觉悟高。”

“我饱了……”刘有为一推碗筷,站起身来,示意刘曼丽也走。

刘曼丽意会:“我吃饱了,你俩慢慢吃哈。”

房间里安静下来。高大霞面无表情地划拉着碗里的玉米粥,一整个早上,没人能从她脸上看出喜怒来。

“大霞,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跟我说。”傅家庄看着她,轻声说。

“不说了,就那些事。”高大霞淡淡地说,“等组织上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了,还我个清白就行了。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经得起组织考验。”

傅家庄脸上有了些笑意:“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早饭过后,高大霞像往常一样收拾起碗筷要去水槽子洗涮,刘曼丽却抢着干起来。高大霞说:“嫂子,你猛一下对我这么客气,我都不得劲了。”

“谁说的,我原来也这样式。”刘曼丽陪着笑脸。

“放心吧嫂子,我什么事没有。”高大霞说。

“能没有吗?没有你能唱半宿穆桂英?”刘曼丽白了高大霞一眼,“谁不受点委屈呀,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说你哥不在了,你还不信,话里话外没少挖苦我,你当我听不出来啊,我不稀得跟你一样就是了。”

“是,我知道你让着我。”高大霞笑笑,轻声说。

“拉倒吧,你就是想替你哥看着我。”刘曼丽凶狠地瞪了高大霞一眼,又自顾笑起来。

高大霞跟着笑了:“现在我不看着你了,有合适的,我帮你找。”

刘曼丽慢慢收起笑容,眼泪闪过一丝哀婉:“有你哥在那比着,也不好找啊。”

“找不着就在家陪着我。”高大霞说。

“我可不想陪着你,陪来陪去还不得陪成冤家啊。”刘曼丽满眼写着嫌弃,不由露出了她惯常的说话方式,这狠劲没维持一会儿,她又自顾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涌出。

“这又笑又哭的,叫别人看见还当我欺负你哪。”高大霞伸手给刘曼丽擦着眼泪。

刘曼丽一把打开:“你能欺负得了我!”她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看见你还能笑出来,我就放心了,知道你不至于想不开。”

“怎么,你当我还能寻死啊,傻子才死哪。”高大霞低声嘟囔。

“对呀,不就是受点委屈嘛,能有什么?”刘曼丽教训道,“你参加革命干的是大事,能干多大事就能担多大委屈,受点委屈就想不开,那不应该是你高大霞。”

“嫂子,你说得对,跟那些牺牲的同志相比,这确实不是个事。”高大霞仰头望天,长出了一口浊气,“嫂子,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

“我这烈士家属,你当是白给的?”刘曼丽白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扎翅着湿漉漉的两双手,脸贴脸靠在了一起。

忙乎完家里的事,高大霞催促刘有为赶紧跟她去趟东海头,收点鱼船回来的新鲜海货,刘有为有些不情愿:“姐,他们都这样式对你了,你还管那个破饭店干什么。”

高大霞说:“组织上调查一下,也是为我好,想证明我的清白。”

刘有为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们说话。”

“有为,我不能因为遭到诬陷,就不革命了,我要这样,不是正中了敌人的圈套嘛,再说,这也不应该是我这个老革命的态度。我现在越是努力工作,越是对敌人的最好反击。”

刘有为呵呵一笑:“文工团都不让你管事了,你还……”

“饭店也是文工团的,不还是我当家吗?我现在就是卧薪尝胆,”高大霞自嘲地笑起来,“就当是潜伏了。”

“潜啥伏呀,潜水吧。姐,日本人在的时候,你提心吊胆过不好,好不容易把日本人打跑了,你还要自己人的受窝囊气,这也太憋屈了吧。”

高大霞收起笑容:“有为,在这件事上,你不如你姐觉悟高,早上我俩还说这事,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受点憋屈嘛。监视方若愚的事,我不但要干,还要比原来干得更好。”

刘有为不屑:“你这是自己难为自己。日本人都被打跑了,你还潜伏个什么劲儿。”

高大霞说:“日本人被打跑了,还有国民党特务,要不是他们,我能受诬陷吗?他们为什么诬陷我?还不是因为我高大霞有本事,他们怕我挡他们的道。”

刘有为想了想,点点头:“姐,你放心吧,我永远跟你一帮儿。”

“谢谢你有为。我们不光要关注敌人的动向,还要宣传革命道理。”

刘有为高兴了:“这个我也行,我嘴皮子利索。”

高大霞笑了:“这个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能行,你可以帮我敲敲边鼓。等我沉冤昭雪了,你又表现好,我介绍你加入组织。”

刘有为苦笑:“到时候再说吧。”

昨晚方若愚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大早来上班心情不错,老远看到万福德就招手打着招呼,不想,万德福送给他的,却是砸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一拳头。不大一会儿,方若愚挨揍的消息,就传遍了公安局,傅家庄恼怒地冲万德福拍着桌子,指责他过于冲动。万德福却振振有词:“谁让他诬陷高大霞的,活该!”

“证据呢?”傅家庄反问。

“我就信大霞!”万德福脖子一梗。

傅家庄无奈地叹气:“没有证据就给人家泼污水,你这也是诬陷。”

万德福盯着傅家庄问:“在高大霞和方若愚之间选一个,你说你听谁的?”

傅家庄没法回答万德福的这个问题,去找了李云光,想替万德福解释一下,不想方若愚也在,他脑袋上缠着绷带,一副可怜相。听李云光说方若愚要辞职,傅家庄极力挽留,还说要让万德福来给他当面道歉,李云光更表示要严肃处理万德福,方若愚拦着两人,说老万这么一闹,对他也是好事,算是帮他找了个台阶。见李云光和傅家庄不解,方若愚说:“就是没有今天早晨的事,我也不想呆在公安局了,毕竟我原来在日本人手底下当过差。我也琢磨了,自己干了半辈子警察,虽说没干过缺德事,却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个行当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另外,我这岁数也不小了,腿脚也不利索,比不上年轻人,我寻思着找个清闲的地方养养老也不错。”

傅家庄向李云光投去询问的目光,李云光默默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强留了。不过,请方科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工作安排好。”

方若愚连声道谢,傅家庄问他有没有想好下一步的去处,方若愚有些为难,说自己干了半辈子警察,别的手艺也没有。李云光思忖着,想起物资公司跟他们要一个保卫科长的事,既然高大霞出了问题去不了,那方若愚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把这个想法一说,方若愚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地方麻苏苏跟他说过,没想到今天李云光主动抛出了这个绣球,或许这是天意?还是……方若愚不敢想下去了,一迭声地答应了下来。临走时,方若愚可怜巴巴地求傅家庄帮自己一个忙:“如果方便的话,请你跟高大霞说一下。以后,请她不要再去打搅我的生活和工作。”

傅家庄无言以对。方若愚给他和李云光各自鞠了一个躬,离开了办公室。

刚才李云光就看出来,傅家庄对他安排方若愚去物资公司的事不太满意,方若愚一走,傅家庄果然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李云光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去:“我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应该知道,方若愚不论是在过去的警察署还是今天的公安局,人品口碑都不错,不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那些老警察会怎么看我们?何况他还刚挨了万德福的打,老万这么冲动,按道理都应该清理出公安局队伍,可他一个瘸子,出去能干什么?”

傅家庄说:“那可以把方若愚安排到别的地方嘛。”

李云光悠悠吐出一缕烟尘,面目在缭绕的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如果方若愚真是特务,派他到物资公司以后,一旦那里出现风吹草动,他就成了秃头上的虱子,暴露出来不是更好吗?”见家庄还是面有忧虑,他沉声说道,“你有意见可以保留,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刚才,方若愚也说到高大霞老是纠缠他的问题,这件事,你也劝劝高大霞,总盯着方若愚,她自己的日子不过了?”

“方若愚说的问题,我会跟高大霞讲。不过,档案的事情不调查清楚,高大霞不光没法生活,还会倍受煎熬。”傅家庄思忖着,“既然举报信涉及到高大霞在牡丹江的过往,我建议派专人到牡丹江去搞个外调。”

李云光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工作千头万绪,恨不得一个人顶两个人用,哪还有人手可派。再说了,调查这种事,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同志。”

“我倒是有个合适人选。”傅家庄说。

“谁?”

“万德福。”

李云光琢磨着,少顷,还是点了点头:“老万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他的腿脚不大利索,更重要的是,他对高大霞过于袒护,我怕他感情用事。”

“那可以派后勤老钱跟他一起去,也是个照应。”傅家庄说。

李云光点点头,打电话叫来了万德福,他先是批评了一通他打方若愚的事,看万德福态度还算诚恳,才说起让他和老钱去牡丹江搞外调的安排,万德福一听,兴奋得不行,信誓旦旦要把这件事办好,还高大霞一个清白。临走时,万德福提了个要求,希望组织上不要再难为高大霞。

方若愚把辞职报告送到刘曼丽手里让她存档,刘曼丽推辞着不肯接受:“方先生,公安局是多好的差事呀,你再好好想想,别急着往我这交。”

方若愚谢着刘曼丽,把辞职报告放在桌上,刘曼丽轻声问:“方先生,你辞职是因为万德福吧?他其实就是想给高大霞出出头,跟高大霞讨个好,他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方若愚笑笑说:“那件事过去了,不提了。”

刘曼丽一脸愧疚:“其实大霞那个人不坏,就是一根筋,爱钻牛角钻,死心眼子。”

方若愚说:“我辞职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怎么能没有,方先生,你对高家有恩,这么走了我都对不起你。”

“刘秘书千万不要这么说,谈不上什么恩。当年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那件事摊到别人头上,我也会帮忙。”

“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惭愧。本来还想,到了公安局,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处,没想到这才见了几面你就……”刘曼丽红了眼圈。

方若愚有些感动:“刘秘书,我提醒你一句,干你这个工作,要尽量少和外人接触,毕竟言多必失。”

刘曼丽感激地点着头:“谢谢方先生提醒,你真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