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旧事

22

纪念收到了流片回来的芯片,但是芯片数量只有预计数量的20%,她去厂家那边了解了情况才知原来是工艺出现了问题。她立刻去找沈慕清,沈慕清连打了几个电话之后,脸色依旧不见好转。

纪念见他挂了电话后打开电脑对着图纸看了半天,一言不发。

纪念在一进门的地方站了良久才不确定地问:“是我发出去的图纸有问题吗?”

沈慕清后知后觉地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来,像是才意识到办公室里还有个人。他缓和了语气:“理论上说没有问题,但是国内现有的工艺无法满足我们的要求。其实之前我就有这种担心,这个芯片的复杂程度不亚于CPU,芯片面积必然不小,我们出的图纸应该是最合理的,只是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划片时崩裂很多,成品率太低了,重点是就算是作为试验阶段的产品,后期的组装过程中也容易出现断裂,这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离交付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沈慕清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你让我想想,你先出去吧。”

纪念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出门。

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又是两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她接通电话,母亲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在上课?”

“没有。”

“钱够花吗?”

“……够。”

“你是不是已经没什么话好跟我说了?”

静默了一瞬,纪念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母亲在电话里冷笑:“是啊,我要是再不给你打个电话,我们母女俩这辈子可能就没什么对话的机会了。”

纪念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抽空回来一下吧。”

沈慕清刚和军方用户沟通过项目验收的事情,确定时间没办法延后,于是又和流片厂家确认下一次流片的时间,就在一个月之后。所以在这一个月内,他需要再出一次图纸,并且确保万无一失。

他刚放下电话,就听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就见纪念一脸落寞地去而复返。他以为她还是在为项目的事情担忧,想宽慰她两句,却听她说:“我想跟您请两天假行吗?”

“请假?”沈慕清有点意外。

“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该跟您请假,但我真得回家一趟。”

据沈慕清了解,纪念不爱回家,一般的节假日她基本都是在学校度过,就连过年时,她也是只在家待两三天就匆匆赶回学校。所以在项目如此紧张的时候,她突然提出要回家,想必是家里出了事。

沈慕清看着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比刚才离开时更差了。

他双手十指交叠缓缓靠在椅背上,看着她问:“出了什么事?”

纪念抬起头来,有点尴尬地说:“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是我妈出了事,但她没说清楚。”

有这样跟老师请假的吗?多半会被拒绝吧。

可沈慕清略微沉吟了片刻说:“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隔壁办公室的助理员老师:“帮我把下礼拜的工作都延后吧,我要出趟差。”

他说完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又说:“出差多久暂时定不下来,有急事给我打电话,关于院里的那个会……校长那边我去请假。好,就这样。哦对了,麻烦你顺便帮我订两张今天晚上飞B市的机票,一张我的,另一张身份信息一会儿发给你。”

看着沈慕清挂了电话,纪念有点意外:“您……是要陪我一起回去吗?”

沈慕清起身拿起外套,顿了顿说:“对。”

“可是项目……”

纪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沈慕清说:“我不放心。”

“那项目的事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来搞定。”

纪念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刚才挂断母亲的电话时,她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虽然这些年她们母女的关系看似冷淡,但毕竟是至亲,无论如何那份牵绊彼此的感情还在。而且有句话说得好:“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亲早已去世,母亲是纪念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她有什么事,她就真成了世间的一株浮萍,飘摇不定。

沈慕清微微叹气:“现在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发。”说着他便要出门。

纪念低头跟在他身后,快到门口时,低声说了句“谢谢”。沈慕清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脚步明显一滞,但很快,他又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间。

去机场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纪念的视线。她想到多年前跟着母亲离开N市的那一天也是雨天,那时候她恨母亲的冷漠自私,而眼下,她却无比后悔。她像个孩子一样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老天不要听到她当时的怨怼,她依旧爱她,像很多年前一样。

“如果担心就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不方便直接问她,那就问问她身边的人。”

纪念回头去看沈慕清,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他脸上写满了成熟、镇定,是她这个年纪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的。纪念这才发现,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心总会安稳许多。

她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了那个基本没怎么使用过的号码——母亲现在的丈夫郑义,她叫他郑叔叔。

其实郑叔叔对纪念的母亲和纪念都算不错,但是因为纪念比同龄的女孩子心思重不少,而且在她父亲去世后,她比以前似乎更加内向,所以跟谁都没办法再亲近。

但是她主动给郑义打电话,他明显很高兴:“纪念啊?听说你这两天要回来?什么时候到,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了,郑叔叔,我老师陪我一起回来的,我就想问一下我妈她究竟怎么了?”

“你妈没跟你说吗?”

纪念没说话。

郑义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前不久她发现左胸长了个小东西,和医生商量,决定把它做掉,后天上午的手术。”

“就只是‘小东西’吗?”

郑义没有回答她:“你来了就知道了,总之,别太担心。”

沈慕清侧头看着她恹恹地挂断电话,微微低头时露出的脖颈曲线柔和却又透着种说不清的倔强。刚才他大概听出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不禁叹息,这母女俩都一个样,出了事宁愿自己扛,也不愿告诉对方。

原本是晚上八点钟的航班,却因为机场管制延误了几个小时,近凌晨时才允许登机,然而登机之后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才终于起飞。

整机旅客,包括空乘在内都因为飞机延误而满是倦意,大家东倒西歪地寻找舒服的姿势入睡,机舱里异常安静,静得只听得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因为时间仓促,他们没有订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位。沈慕清坐在前排靠过道的位置,而纪念坐在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所幸离得不算太远,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奔波了一整天,纪念也很疲惫,按理说这个时间点是会有点饿的,但是面对空乘送上来的加餐,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飞机平稳飞行后,她放下小桌板,上半身全倚在小桌板上,就这样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内弯成一个“?”形,睡着了。

睡梦中,她听到有人在交谈,其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她知道那是沈慕清。

她微微抬头眯起眼,看到沈慕清在跟空乘小姐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空乘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条毯子。

看到那毯子,纪念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机舱内有些偏低的温度,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却见沈慕清接过毯子回头看向她。

见她醒着,他微微一愣,但隔着几个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毯子托中间的人传给她。

纪念接过毯子,想对他说声“谢谢”又隔了太远不太方便,可这么一来,睡意已然全无。

她靠在椅背上,将毯子盖在胸前,微微一侧头正好能看到沈慕清的位置,此时,在一众沉睡着的旅客中,他显得尤为清醒,读书灯的光线为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镶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他在看什么书?那么聚精会神。

飞机落地时,是一天当中最深沉的时刻,航站楼外停着不少出租车在等活。沈慕清伸手招了一辆,回头问纪念:“我们先去哪儿?”

纪念想了想说:“直接去医院吧。”

在这座城市有姥姥姥爷的家,有舅舅姨妈的家,有妈妈的家、弟弟的家,但唯独没有她的家,她回来不是回家,只是探亲。

沈慕清却说:“这个时候肯定是不允许探视了,我们先在医院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再去。”

北方的城市要比南方温度低一点,尤其是深夜,几乎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可是纪念却感到了久违的暖意。如果这回不是沈慕清陪她一起回来,她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女孩子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形单影只而出什么事。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纪念的母亲住的医院是一家全国知名的部队医院,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从全国各地跑来求医治病。这附近的酒店、小旅馆常年爆满,就连街边揽客的日租房生意都非常火爆。恰巧今天又赶上这么个时间,医院周围那几家像样的酒店都已客满,直到找到第四家时才终于有了空房,然而却只剩下一间标间。

沈慕清立刻又打了几个电话去其他酒店,情况几乎差不多。

这时候,纪念低声说:“沈老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反正也是标间。”

沈慕清看了她片刻,将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递给了前台。他自然是不会介意,他是担心她会不自在。不过天都快亮了,再折腾下去,今晚就别指望休息了。

前台一边登记沈慕清的信息,一边说:“另外一位的身份证也请出示一下。”

“一个还不够吗?”沈慕清问。

“现在管得严了,入住几位就需要几个证件。”

纪念只好把自己的身份证也递过去,这才拿到了房卡。

所幸房间还算干净宽敞,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中间还隔着一个一米多宽的床头柜,还好还好。

纪念简单洗漱了一下,脱掉外套和衣爬上了床,一回头却发现沈慕清还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工作。

“您不睡会儿吗?”

沈慕清闻言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她满是疲惫的脸上:“我过了晚上十二点就不太容易睡着了,你先睡吧。”

纪念哦了一声:“那晚安。”

“晚安。”

纪念没有认床的毛病,又因为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所以很快就睡着了。但是这一觉却没有睡太久,她再次醒来时,天边刚刚泛起浅白色的曦光。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还没有反应过来周遭的环境已经改变,一抹修长的男人背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她的眼帘。

沈慕清脱掉了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和休闲西裤,侧着身背对着她躺在她对面的那张**。

纪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下床。地毯很厚,但质地粗糙扎脚,她赤着脚,每走一步,脚心都有微微的刺痛,让她越发清醒。

她走到他的床边,站了片刻,发现他几乎睡在了另一边的床沿上,身后的白床单平整光滑没有一丝折痕,可见他睡得多么小心翼翼。

纪念苦涩地笑了笑,她说“将就一晚”,眼下看来,他真的在“将就”。

天光越来越亮,晨光穿透白色的纱帘从窗子照进来,正落在沈慕清结实的背上。

她看着他,想着出事以来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照顾,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呢?在她知道父亲是他的导师前,甚至在周颖回来前,她几乎就要以为,这问题的答案和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是一致的。然而如今看来,那更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过,她无比认同自己17岁时的眼光,却也无比鄙视自己17岁时的怯懦——怎么就放他走了?怎么就退缩了?然而,少女的心思无人能体会,哪怕是五年后的自己也是如此。

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她很想去拥抱他,哪怕只是在那宽厚的背脊上靠一靠,她都能觉得心安。

她蹑手蹑脚地上了他的床,缓缓侧身躺在他的身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又避免碰触到他。来自他身上的特有的味道立刻将她拢住,让她无比心安。

或许是她的动作很轻,也或许是沈慕清睡得很沉,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然而,就是他的没有动作又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伸出手缓缓将手掌贴在他的背上,与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不同,他衬衫下面的皮肤是温热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拿开手,隔着空气环抱他,想象着自己拥抱他时的心安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

背对着阳光的沈慕清缓缓睁开眼,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的疲惫和倦怠,也没有哪怕一点一滴的诧异和惊讶,有的只是平静,和某些被时间沉淀下来的情绪。只是腰间那条软绵绵的手臂和身后温热的呼吸让他再无睡意。

纪念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比之前那觉要踏实很多。

直到午后的阳光洒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才再次睁开眼。起初她还迷迷糊糊有些初醒时的懵懂,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竟然在沈慕清的**睡着了!然而此刻,这张**只有她一个人,之前一直压在脚底的被子也被拉了起来盖在她的身上。

显然,他已经醒了。

想到这里,纪念倏地从**弹坐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很快目光就锁定在了窗前那个男人身上。

他背对着房间面向窗外,身上穿的依旧是昨晚那身衣服,但却没有丝毫的凌乱,他一手插在裤子的口袋中,一手端着杯咖啡。咖啡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而他身旁白色的窗纱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摆动。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回过头来,面色如常:“醒了?”

纪念只觉得房间里有些缺氧,正想着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他的**,他却仿佛没事人一样说:“去洗漱吧,然后下楼吃点东西再去医院。”

23

纪念和沈慕清按照郑义发来的信息很快找到了纪念母亲姚烨的病房。

病房是两人间,靠门的床铺上靠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床边围了一家老小,或嘘寒问暖,或陪着闲聊。而靠窗的那张**,只躺着一个女人,她穿着身宽大的病号服,并没有睡,仰躺在**,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想着什么事。

那是纪念的母亲姚烨。

纪念走过去,叫了声“妈”。

姚烨回过神来,回头看到她,神色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边问边从**坐起来,用手腕上的皮筋箍起齐肩的卷发。

“昨天晚上。”说着,纪念把带来的果篮和鲜花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

姚烨瞥了一眼,似乎笑了:“什么时候跟我都这么客气了?”

纪念也笑了:“这是沈老师的一点心意。”

“哪个沈老师?”

沈慕清刚才去找医生了解情况,此时正从门外进来,对上姚烨的目光,他难得地露出个笑容:“师母,好久不见。”

时间有一瞬间的停滞,姚烨的眼中满是困惑,她像是忘了眼前这人是谁,又像是不确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种困惑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冰霜般的冷漠所代替。

她扭头看向纪念:“你带他来干什么?”

纪念不确定母亲这句问话的用意是什么,沈慕清是父亲最优秀的学生,母亲不会不认得,难道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思及此,纪念说:“沈老师现在是我的导师,听说您病了,特地来看望您。”

姚烨盯着纪念:“你是说,他现在是D大的教授,而你考去D大就正好成了他的学生?”

纪念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事实确实如此,就含混地应了一声。

没想到姚烨突然冷笑起来,冷笑过后拿过旁边床头柜上的果篮直接掷向纪念:“你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叫你回来!”

别看姚烨还在病中,力气却不小,而且果篮里装满了水果,砸在人身上力道可想而知。还好沈慕清手疾眼快挡在了纪念前面挨了这一下。

他对姚烨的态度并不意外,只是来之前,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这些年的时间能冲淡她对他的怨恨,然而如今看来这只是一种奢望。

下一秒,连带着花瓶的鲜花也朝着纪念砸了过来。沈慕清立刻伸手一挡,纪念分明听到一声玻璃花瓶撞击骨肉的闷响,与此同时,沈慕清微微皱了皱眉。

花瓶落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纪念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愣了一下,继而朝莫名其妙撒泼的母亲质问道:“你干什么?!”

这时候门外路过的护士听到门里的声音进来查看,看到一地的狼藉,不满地道:“都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一个床留一位家属就行,其他人都赶紧离开,离开!”

纪念看向母亲,她只是漠然地坐在**,双眼无神地看着对面的白墙,仿佛刚才摔东西的人并不是她。

护士过来问:“你们这床谁留下?”

还不等纪念回话,姚烨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都给我滚。”

纪念拾起地上的水果,对护士抱歉地点了点头,拉着沈慕清出了病房。

从病房出来,下了电梯,然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向病房后的休养员散步区。正值午休时间,甬道里空****的,就如同纪念此刻的心一样。

其实沈慕清也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了多年,师母的反应依旧这么强烈,而纪念显然还不明白母亲发怒的原因,他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沈慕清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拉着她的手,而纪念正垂着头,脸上那斑斑点点的亮光,竟然是泪痕。

她哭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但却依旧让他心疼。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拉近,拉到自己一伸手就能将她拥住的地方。

而她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偶尔有结伴的小护士从他们身边走过,看到两人时都以为是吵架闹别扭的小情侣,而看到沈慕清的脸时,又都是一脸的羡艳。

沈慕清没有留意这些,等着她们离开后才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纪念自然不会怪沈慕清,她反而有些恨母亲。以前她怎么吵怎么闹,她都无所谓,可是她为什么要当着沈慕清的面侮辱她?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去世后,母亲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仿佛父亲在离开时一同带走了那个温柔贤淑的母亲。

脸上突然传来干燥温热的触感,纪念惊讶地抬起头,是沈慕清,他的拇指正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她说:“别哭。”

千万不要去劝一个正在哭泣的人,因为这只会让她更觉委屈。纪念本来觉得自己还算坚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沈慕清的这句“别哭”,她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所幸那只温热的大手没有离开,而是穿过她耳后的发丝,勾着她的脖颈将她彻底揽向那个让她向往、躁动又害怕的源头。

突如其来的温热怀抱让她心底最后一点坚强也消失不见了,她哭得不顾一切。她太需要安慰了,更何况这是来自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到声嘶力竭,纪念才轻轻退出他的怀抱,抬头看他,发现他也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

“想问什么,尽管问吧。”他说。

有个疑问刚才在病房里时就冒了出来,堵在她的心口。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确性情大变,但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显然是因为沈慕清的突然造访。她为什么那么在意他?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底萌生——难道他做了什么让母亲不能饶恕的事情吗?

疑问太多了,可是当她对上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眸时,她只选择了一个问题,一个可能触及她底线的问题。

“您……和我父亲的死有关吗?”

世界仿佛被按了定格键,时间不再流淌,空气全部凝滞。

沈慕清就那样看着她,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暗潮汹涌。

纪念回看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绝望,就在她打算放弃的前一秒,他平静地开口:“有。”

纪念的心仿佛坠入了深潭。

沈慕清继续说:“我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纪念愣了愣:“就这样?”

沈慕清始终看着她:“他去世前曾给我打过电话。”

“说了什么?”

“我没有接到。”

“就这样?”

“就这样。”

纪念明显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知道这些,就够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

沈慕清有点意外:“你确定?”

“我确定。”

至于其他的,她不想再问,也不敢再问。

沈慕清也仿佛松了口气:“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回来。”

纪念突然很感激他的体谅,即便刚才母亲让他难堪,他依旧记挂着她是病人,也知道纪念还在担心。

简单地吃过晚饭,沈慕清将纪念送回医院,到病房门前时,他停下脚步。

纪念知道他的顾虑,只是说:“那我先进去了。”

沈慕清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纪念怕他担心,于是又说:“您先回酒店休息吧,我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我妈她肯定也累了。”言下之意就是姚烨应该不会再拿东西扔她了。

沈慕清知道,只要自己不出现,师母应该不会太为难纪念,也就没再坚持。

“那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太晚的话,我来接你。”

“好。”

纪念再度回到病房时,姚烨已经睡下,脸上褪去了清醒时的凛冽,剩下的只有让人心疼的苍白。纪念就在旁边的椅子上从日落一直坐到深夜。这期间,姚烨醒来过,发现纪念在身旁,可什么也没说,只是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纪念也睡着了,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再度醒来。

她迷迷糊糊间眯着眼看向来人,是郑义。

顾及病房里的病人都已经睡了,郑义压低声音问纪念:“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那怎么没回家?”

“我住在这儿附近的一家酒店,也挺方便的。”

郑义点了点头,回头再看病**的姚烨,她这会儿是真的睡熟了。他对纪念说:“辛苦你了,我今天临时要加班,所以来晚了。”

“没事,反正我回来就是为了陪陪她。”

郑义高兴地点头:“还是女儿体贴,你弟弟就知道淘气,对妈妈生病一点概念都没有。说起来你妈最近也经常念叨你,她那脾气你也知道,其实她还是想着你的。”

这些年来,郑义一直在她们母女俩之间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奈何姚烨倔,纪念更倔,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这母女俩的关系有所缓和,直到这次姚烨生了病,纪念回来看望她,两人的关系终于有了好转的苗头,他当然想趁此机会化解了母女俩这些年的隔阂,因为他深知这对妻子姚烨有多么重要。

可纪念此时却已经站起身来:“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回去了。”

郑义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但面上依旧笑着说:“也好,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一早的手术。”

纪念告别郑义,正要离开,郑义又想起什么叫住她:“对了,走廊里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纪念不解:“什么?”

“是这样,我刚才过来时,听到他找医生咨询了你妈妈的病情,又了解了医院住院护工的情况。我原本以为是你妈妈的朋友就想先来问问她,但见到你,我猜或许是你的朋友。”

不用猜也知道那人是谁,只是纪念有点意外,他不是回酒店了吗?

从病房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病房里已经熄了灯,外面的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值夜班的医生、护士走动的声音。

而静悄悄的走廊尽头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他一双长腿交叠在一起,上面放着笔记本,修长的手指正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笔记本屏幕发出的光亮正好投射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高挺的鼻梁,稍稍垂下的双眸,还有因奔波在外而微微泛青的下巴……

纪念最喜欢看他工作时的样子,那么专注忘我,却也美好得不自知。

纪念正要走过去,却发现走在她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医生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将手上的一个纸杯递给他。他似乎有点诧异,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那女医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微笑着点了下头,就没再做其他回应。那女医生却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女医生走后,纪念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那是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他回过头,见她盯着他手里的纸杯,他无奈地笑了笑,拿给她看:“一杯咖啡而已。”

纪念瞥了一眼那杯咖啡:“医护人员要都这么体贴周到,我估计医患矛盾要少不少。”

沈慕清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将笔记本合上:“那可不好说。一般来说当回报超过众人的期待时,满意度自然不低,但如果医护人员都体贴到替病人家属买咖啡了,那大家对他们的期待也会随之增高,但回报却不一定更高,所以满意度自然会下降。”

“那您对她没期待,她却给您高回报,您现在是不是很满意呀?”

沈慕清站起身:“谁说我没期待?”

纪念诧异地看向他,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和他们科室的主任是中学同学,我刚刚打过招呼,我那同学也答应尽力照顾,但尽管如此,他一个科室大主任‘日理万机’的不见得能照顾周全,师母的事情具体还是刚才那个医生来负责。所以我不只不是没期待,反而是期待更高。”

纪念想起刚才郑义对她说的话,抬头看他,由衷地说:“谢谢您。”

他也回过头来看着她,语气有几分严肃:“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不想再听你说‘谢谢’。”

两人回到酒店,纪念刷卡进门,却发现沈慕清站在门口没有动。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沈慕清说:“忘了跟你说,白天时有房间空出来,我就搬过去了,就在隔壁,所以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纪念突然就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脸蓦然一热,低声说:“您也早点休息。”说着就要关门。

沈慕清却突然叫她的名字:“纪念。”

纪念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过了片刻,却见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等你母亲手术之后再说吧。”

他到底要跟她说什么?是关于学校里的事情?还是关于他们的过去?还是,只关于他和她?

第二天,姚烨的手术很成功,而且最令人庆幸的是,肿瘤是良性的。

纪念留在医院照顾术后的母亲,两人虽然没太多交流,但明显气氛缓和了不少。经历过这件事后,纪念和姚烨都清楚,在生死未卜的那一刹那能想到彼此,就足以证明一切。

沈慕清虽然不在学校,但工作却一点没少。到手术第二天,也是他从N市出来的第三天,工作的事几乎挤爆了他的电话,但真的让他决定立刻回N市的还是沈枫的电话。

沈枫在电话中说:“李默找到了。”

24

沈慕清问:“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前,在X城,我们的人已经通过刷卡信息和监控录像确定是他,X城警方也正在配合我们抓捕,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带回N市。”沈枫说。

沈慕清静静地听着,找到李默,应该是件高兴的事,但他心底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李默矗立雨中的情形。

沈枫打断他的思绪:“你们还顺利吗?她妈怎么样?”

“哦,刚做完手术,是良性。”

“那就好。什么时候回来?”

沈慕清回头望了眼病房的方向,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尽快吧。”

“那太好了,说不准还需要纪念配合一下。”

沈慕清把找到李默的事情告诉了纪念,本来想说等过两天姚烨情况好一点再回N市,没想到纪念却决定立刻就走。

可是病人也需要照顾,但还不等沈慕清开口劝她,纪念又说:“沈老师,多谢您帮我们请了护工,现在我叔叔也请假在医院照顾她,我看她也不是那么需要我留下。”

沈慕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纪念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他笑了笑说:“你们既然是母女,肯定有像的地方。”

纪念愣了愣,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沈慕清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飞回N市,几乎是同一时间,李默也被警方带回了N市。

之前沈枫组里因为案子的事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直到前不久传回李默的消息,负责这案子的几个人脸上才难得地有了笑容。

开审李默,众人信心满满,负责审讯的两位警官更是有说有笑地进了审讯室,可是审了没多久,那两位警官连带着监视器后的沈枫等人就都笑不出来了。虽然之前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是李默杀死了吴琼,但他至少也应该算是个破案关键人物吧,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警官甲问:“吴琼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教二的104看书。”

“谁能证明?”

李默沉默了几秒:“我喜欢在没有人的教室看书。”

“那就是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不是跟吴琼在一起喽?”

李默抬眼狠狠地看向那位问话的警察:“我确实是在教室看书!”

“2月20日,我记得那天又阴又冷,你怎么不选择有空调的图书馆,反而去教室?而且一共八栋教学楼,你怎么偏偏选在教二——几乎是离你宿舍最远的一栋?”

李默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似乎很纠结,但很快,他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因为吴琼。”

李默当天的确是特意选了教二,因为他知道吴琼他们班的班会在教三开,他知道她最近情绪很不好,便想找机会安慰安慰她,但是她又不愿意见面,所以他只能去堵。

他当时在一楼,教二、教三两栋楼离得非常近,从他坐的位置看出去也就只能看到对面的三楼那么高,也就是吴琼他们班开班会的那间教室。而且吴琼坠楼时他也没有注意,是后来听到宁萌叫人才注意到有人坠楼。当时他很快从衣着上判断出那是吴琼,不过他没敢立刻赶过去,因为害怕。直到班会散了,陆续有人开始围观,他才敢混在人群中间去看一看究竟。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就是吴琼的死相。说到这里,李默几乎是号啕大哭:“我喜欢她啊,我爱她,我明知道她喜欢别人,我还是爱她,你们竟然以为是我杀了她,你们的脑子被门挤了吧?”

两位警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喝一声:“叫什么叫?安静点!”

另一个继续问:“你说你当时不在教三,可是据吴琼的同学说,他们散会时曾见到你混在人群中下楼,你怎么解释?”

“怎么可能?我确实没有去过教三!那天那么混乱,我和他们系的人又不熟,说不准是他们看错人了。”

之前只是有目击者说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色帽衫的男人,但并没有说那人就是李默,所以对李默所言,也很难辨别真假。

“问问他,吴琼的手机怎么在他那儿。”监视器后的沈枫对着话筒提示审讯警官。

“我在地上捡的。当时大家都只顾着看热闹,没人留意地上的一个破手机。但是我知道那是她的手机。我猜她的死肯定跟那个她喜欢的人有关,我太想知道事情真相了,所以就偷偷收起了她的手机。”

“那你有什么收获吗?”

李默颓然:“没有,手机虽然还能用,但我解不开密码。”

提到开机密码一事,沈枫就一肚子气,他对身边的刚子说:“也不知道这家伙试了多少次,简直是干扰我们办案!”

说到这里,李默突然有点激动:“对了,你们警方肯定有办法吧?你们只要通过她的手机找到她那个男朋友,把他抓回来问一问一定有收获!”

警官乙瞪了他一眼:“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跟我们说说吧,她跟你说过多少关于她那男朋友的事情?”

“没多少,她不喜欢提。我只知道那男的不愿意公开他们俩的关系,但是吴琼很想公开,两人因为这个经常闹别扭,她还总怀疑那男的劈腿。而且我也觉得他劈腿,不然为什么不愿意公开关系?”

警官甲冷哼一声:“这还不赶紧分手,留着过年啊?”

李默说:“我劝过她,但她很喜欢那男的,不愿意分手,所以她也很痛苦。”

警官乙又问:“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吴琼的死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呗?”

“本来就是啊!”

“那我们请你协助调查,你跑什么?”

李默愣了一下,垂下头说:“我怕。”

“又没做坏事,你怕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说吴琼是自杀,就我对她当时状况的了解,说她是自杀我也信,可是后来警方迟迟没出事故报告,还劝说她父母做了尸检,这分明就是她的死因有问题。但是好巧不巧,我偏偏脑子一热偷偷拿了她的手机,而且平时跟她的关系也很微妙,所以我担心你们怀疑我……”

“可你跑了,我们就更怀疑了。”

“我当时就是害怕,也没多想。在外面这些日子我东躲西藏,身上虽然带着银行卡,可是不敢取,过得跟乞丐一样,我特别后悔,但是现在回来就更说不清楚了。”

关于吴琼那个神秘男友的事情,李默的说辞几乎和田静一样,而且他对自己这一系列反应的解释也还算合情合理,测谎专家也在,应该是没有撒谎。但是,并不能就此排除他的嫌疑。

沈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片刻后,他朝身后的刚子招了招手,刚子凑过来,他嘱咐道:“去查查出事当天有没有人在教二见到过李默,看看能不能构成他的不在场证明。”

刚子接了任务出门,沈枫又对着话筒提示警官甲:“问问那个交友软件的事情。”

“电话、短信……”李默顿了顿,“不过更多的是用一个叫LINE的社交软件。”

“据我所知这个软件在国内并不普及,你们是怎么想到用这个软件的?”

“因为我知道吴琼在用,为了迎合她呗。”

这倒是和田静的说法又一致了。

“能把你的聊天记录给我们看看吗?”

李默点头:“可以。密码是我的生日。”

警官甲拿过李默的手机翻看记录,情况基本跟他说的吻合。看得出他是在追求吴琼,但吴琼对他时冷时热,还没到什么都会对他说的地步。

“你怎么证明这些记录你没删减过?”

李默闻言冷笑:“你们不是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吗?你们自己去分析啊。”

两个警官陆续又问了一些问题,但是始终没有突破。

沈枫敲了敲桌面,对着话筒说:“今天就这样吧,一会儿开会。”

飞机降落在N市机场时,纪念便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们。从飞机上下来,到搭乘摆渡车,再到进入航站楼,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如影随形。

她忍不住回头看,但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沈慕清早就注意到她的反常,但却始终不动声色。

等行李时,她又一次四处张望,他这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纪念看了看四周,不太确定地说:“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沈慕清微微皱眉,脸上的神情远没有他说出的话那么轻松:“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太敏感了。”

纪念凝眉想了一会儿,无奈地回答:“可能是吧。”

又等了一小会儿,她的那只红色行李箱终于转到了他们面前,她正要去拿,沈慕清已经上前取下,然后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护着她,往人群外走,但却是朝着人流相对较少的侧门走去。

“怎么走侧门?不打车回去吗?”

“正门人太多了,侧门那边也可以打到车。”

纪念没有多问,但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再度泛起。

还好侧门虽然不是出租车固定的上客点,但也偶尔有零星的空车从此路过,纪念他们还算走运,没等多久就打到了一辆车。

上了车,她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少,再看身边沈慕清镇定的神色,她也开始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

然而就在他们的车从人满为患的正门候车大厅前驶过时,沈慕清状似无意地朝车窗外望了一眼,正看到一个高个子黄头发男人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那搜索目标的视线突兀地撞上沈慕清的视线时,他明显一愣,很快那张怔然的脸上爬上了气急败坏的神情。他甚至试图突破候车队伍,但没等他靠近,就被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沈慕清神情冷峻,过了好一会儿,他回头看纪念,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合上了眼。只是出租车不比自家的车,空间狭小,靠背也不舒服,沈慕清见她眉头微皱,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一看就是睡得不够安稳。正在这时车子开上高架,一个急转弯,她不由得向他靠来,他无比自然地伸手一勾,便轻轻将她的头拢到了自己肩上。

出租车还没开到公寓,沈慕清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叶沛瑜打来的,他立刻接通电话。

“慕清,你回来了吗?”

“在回市区的路上了。”

电话中,叶沛瑜似乎松了口气:“你回来了就好,阿姨这几天请假回老家了,我打你弟弟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沈慕清闻言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那个胰岛素注射器的针头坏了,昨天本来想等你弟弟回来买的,结果他又是大半夜才回来,而且今天一大早又走了。”

“昨天就没打针?”

“是啊,我就想着今天不能再耽误了,你要是有时间就去药店给我重新买一个带回来吧,我也不清楚是哪一种,怕买错了。”

“那您在家里等我,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沈慕清在心里盘算着——刚找到李默,沈枫今天肯定会很忙,搞不好还要让纪念去配合调查,但是没有他在,她一个人行不行?

正在这时,身边的人小声说:“一会儿让司机师傅在公寓附近好停车的地方停一下就行,不用进小区了。”

沈慕清回过头,见纪念已经从他身上起来,脸色泛红。

“吵醒你了?”

纪念摇头:“本来也醒了。”

沈慕清看了眼时间,还是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了公寓楼下,帮着她把行李送上楼,这才离开。

临走前他对她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警方那边要你过去,你也等我来了再说。”

纪念点头:“您放心吧,既然已经抓到了李默,那我应该也安全了。”

沈慕清又想到了机场那个跟踪他们的人,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跟吴琼的死有什么关系?又跟那辆白色桑塔纳有什么关系?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还是小心一点好。”

听了沈慕清的话,纪念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沈慕清在附近的药店买好了专用的针头,回家替母亲打了针,这才注意到她好像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

说来最近学校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没时间好好陪她老人家吃顿饭,眼看着就到饭点了,他说:“既然阿姨不在,我来做饭吧,晚上您想吃什么?”

不用一个人在家吃饭,叶沛瑜当然高兴:“难得我们大教授有时间下厨,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就想吃碗九鲜面,我记得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沈慕清笑了笑:“那好办。”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不知不觉中暮色已充斥整个房间。

纪念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很晚了,看来警方今天不会再找她,那么沈慕清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翻了个身,一阵肠鸣声在空****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一整天下来她就吃了点飞机餐,不饿才怪。

她开了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打算出门吃饭。

然而刚一出门,她就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楼里的声控灯应声亮了起来,她这才看清是个男人。

这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冲锋衣,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衣领遮住了下巴,帽子下只露出额头和眉眼,几乎看不清脸长什么样,不过手里拎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包上印着“××外卖”字样。

那人与纪念擦肩而过上了楼,纪念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沈慕清说得对,她最近的确有些神经过敏了。

吃完饭,纪念回家洗了个澡,然后躺在**没多久,就睡着了。虽然很乏,但她却睡得不够踏实,迷迷糊糊间不停地做梦,梦到父亲、母亲,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本来还是其乐融融的,突然背景变换,父亲离世,母亲变得冷漠,而那个熟悉的人也从熟悉变成了陌生。

纪念猛然从梦中醒来,发现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长吁一口气,正想下床去找杯水喝,突然发现房门口那片银灰色的光影中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什么东西从窗外飞过去了吗?还是有什么人从她房门前走过?

纪念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床头上的夜光电子表,凌晨两点一刻,难道沈慕清回来了?可是以她对沈慕清的了解,他如若要来,必然会打招呼,而且也不会挑这种时间,所以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纪念屏住呼吸,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赤着脚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从门缝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客厅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只有从窗子玻璃透射进来的稀薄的月光,不过纪念还是隐约能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手里捧着手机,手机屏幕发出的蓝白色的光正好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

那不是沈慕清,也不是纪念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

她顿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沈慕清,可是这时她才想起来手机因为充电放在了客厅。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她的手机。

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从头发盖着的皮肤处悄悄渗出,纪念仿佛又感受到了之前在实验楼下被白色桑塔纳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可是那时候有沈慕清在,而此时,在这个密闭的房子里,只有她和那个陌生男人。

双眼渐渐适应了夜晚的光线,纪念四下看了看,房间里没有一样能当作武器的利器。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外面那男人究竟打算做什么?显然不是为财,纪念能想到的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与吴琼的死有关。

此时门外的人突然站起身来,纪念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不过幸好,他没有朝着卧室的方向走来,而是走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紧接着卫生间里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纪念突然想到卫生间的门可以从外面锁上,于是电光石火间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卫生间,就在那人小便完转身的一瞬间,她猛然将卫生间的门拉住锁上,然后迅速拔掉了钥匙。

而两人通过卫生间的门缝打照面的那一刹那,纪念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是从他的穿着可以看出,就是今晚她出门时遇到的那个“外卖小哥”。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卫生间的门被那男人拍得摇摇欲坠,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纪念连忙抓起桌上的手机打给了沈慕清。

沈慕清从来都是浅眠,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立刻就醒了过来,看到来电人是纪念,他心里立刻浮上了不好的预感。

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从电话中可以听得出,纪念应该是受了惊吓,她没说什么,只拜托他快点去。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挂电话之前,沈慕清嘱咐纪念:“立刻报警,然后躲到安全的地方,我马上赶过去。”

沈慕清边穿衣服边出门敲了敲对面沈枫的房门,沈枫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沈慕清正往楼下走,边系着最后一颗纽扣边对身后的人说:“出事了,赶紧走。”

沈枫平日里看上去懒懒散散的,但遇到重要的事情从来不会怠慢。听到沈慕清的话,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是纪念出了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衣架上随手扯了件外套套上,就跟着沈慕清出了门。

沈慕清他们比接到报警后赶来的警察要早到一些。他们赶到时,纪念正手持一把水果刀躲在客厅的角落里,而那个“外卖小哥”还被关在卫生间里,对着卫生间的门一个劲地拳打脚踢。

很快,有两位警察也赶到,和沈枫互相配合就成功制服了这个深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沈慕清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摘掉帽子露出一头的黄毛,正是那个在机场跟踪过他们的人。

因为这事涉及纪念,很可能跟“二二〇坠楼事件”有关,沈枫申请并案处理,所以就和另外两位警察带着嫌疑人一起回了警局。

房间里只剩下沈慕清和纪念,沈慕清一回头,这才注意到纪念的脸色依旧惨白,而她手上还握着那把水果刀。

沈慕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没事了,可能就是个小贼。”

纪念摇头:“我醒来时他正在翻我的手机。”

沈慕清微微挑眉:“你确定?”

纪念点头:“嗯,您说他会不会是之前的那个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纪念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水果刀,眼眶蓦然就热了。她缓缓把刀放在沈慕清的手心里,指尖触到他的手心时,还能感受到来自他手掌的温热触感。

“离天亮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沈慕清问。

纪念不答反问:“这么晚了,您还回去吗?”

沈慕清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说:“那我在这里留一晚方便吗?”

怎么会不方便?纪念点头。

“那好,有事你随时叫我。”

纪念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她太累了,又受到了惊吓,现在已然是精疲力竭,知道沈慕清会留下来陪她,她刚躺到**,就被睡意席卷。

可是她却有点不甘心就这样睡着,迷迷糊糊间还试探地叫了声:“沈老师?”

沈慕清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响起,那声音低沉浑厚就如同深潭中的水一样让人心静,他说:“我在。”

纪念微微勾了勾嘴角:“那我睡了。”

“晚安。”

26

第二天一早,纪念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房门看看客厅里的人还在不在,而沈慕清仿佛一整夜都没有动过一样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手上拿着的是她曾经还给他的那本《三个火枪手》。

见她出来,他合上书:“睡得怎么样?”

“您一整夜都没休息吗?”

沈慕清目光柔和:“睡了一会儿。”

纪念走近他,目光移到他手中的那本书上,随口问道:“这书您之前没看过吗?”

沈慕清重新翻到那本书的扉页,上面他的英文名字写在一个角落。

他把书递给她:“这上面虽然有我的名字,但却不是我写的,不过这笔迹我认得,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纪念低头看着那个名字,经他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得很眼熟,好像和自己的笔迹有点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耳根子发热:“那您当时为什么要收下?”

“因为我好奇。这书我昨天看完了,现在还给你。”

说着他起身走向厨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洗漱,马上就可以吃了。”

纪念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就地消失。那是她的书,她在自己的书上写了他的名字,却误以为是他的书……

沈慕清显然已经猜到了这些,可是他什么也没说,这算是哪门子回应呢?是无声的拒绝,还是对她的警示?

吃早餐时,沈枫来了个电话,把昨晚突审黄毛的事情跟沈慕清大概说了一下。原来他只是个娱记,说白了就是狗仔。他承认自己曾在蓝山公寓附近蹲守观察情况,并且于凌晨两点潜入屋内,但他对入室盗窃、入室抢劫、入室谋杀未遂这些罪名统统不承认。

听到这个理由,沈枫差点被他气乐了:“这就是你私闯民宅的理由吗?”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方便了一下,还被她逮住了。”

“你仔细想想,确实是什么都没做吗?”

黄毛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就……就翻了翻她的手机……正好她的手机放在客厅里,而且没有密码,我一时没忍住……”

咣当一声,沈枫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的这些行为都触犯了法律你懂吗?”

哇的一声,黄毛真的哭了出来。

沈枫很少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无语地挥了挥手,示意刚子给他递过去几张面纸。

黄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跟了徐志宇快半年,什么料都没找到,前不久好不容易爆出个抑郁症,不过貌似反响也不大。后来又跟了他这么久,依旧一无所获。”

沈枫不解:“爆出抑郁症后他不是都宣布暂别娱乐圈了吗?你还跟他干什么?”

黄毛弱弱地抬眼看了沈枫一眼:“我说‘直觉’您信吗?我就直觉他有惊天大秘密,所以想再跟一段时间。”

沈枫听他这么说,看了他片刻,结果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这么看,你的直觉也未必就准吧?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什么都没查到吧?不然也不至于狗急跳墙了。”

“只是暂时没查到而已。”

沈枫冷笑:“你还挺执着。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他女朋友的住址的?”

“跟踪。其实之前他们的关系就是我曝光的,不过当时我并不是很确定,只是拍到一张貌似有点亲密的照片,没想到他事后就公布了恋情,所以也没什么好挖的。今天我收到同行的消息说他女朋友好像出现在航站楼了,我又正好在机场,就去跟拍,可是后来被她身边那男的发现了,而那个男人挺机警的,一度甩开了我,不过我记住他们坐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了,托了点关系问到了她下车的位置。所以我就想来看看能不能拍到徐志宇,或者他女朋友跟那个男的有不正当关系也行。”

沈枫越听越觉得荒诞,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我说你们这种人怎么这么闲啊?”

“大哥,这就跟你们抓贼一个道理,这是我的工作啊!”

沈枫瞪了他一眼,低头看一份卷宗,过了一会儿问:“3月10日晚上十点左右你在哪儿?”

黄毛皱眉:“都过去这么久了……想不起来了。”

沈枫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那3月21日晚上十点左右呢?”

沈枫没好气地道:“现在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

黄毛连忙说:“当然是您审我,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不记得了,那个时间点不是在外面跟拍就是在家里睡觉吧……”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你那时候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喽?”

“不不,如果是在跟拍,那我的同事能证明;如果是在家睡觉,我的老婆、孩子能证明。”

刚子闻言,立刻去核实情况。

沈枫继续问:“你今天都拍到什么了?”

“都在相机里,不过今天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发现他们好像分手了……”

眼看着沈枫拿着相机就把他辛辛苦苦拍到的照片删了个干净,黄毛急了:“拍照也犯法?”

这时候刚子从外面进来,他已经和黄毛的同事还有他的家人联系过了,确认那两天他没有出现在D大周围,那也就是说他和那辆白色桑塔纳没什么关系。

沈枫听了汇报点点头,抬眼问黄毛:“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女朋友的住处?”

“据我所知,我们圈里目前只有我知道。”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又是一夜没睡,沈枫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口供拿给黄毛签字,然后嘱咐他说:“他女朋友的住处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沈枫想了想,笑着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据我们掌握的信息,现在有人在追杀她。而且目前看来,除了我们和你以外,还没人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所以如果她遭遇不测,那么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你干的,所以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黄毛愣了愣,他只是想找点新闻,没想到摊上大事了。

他立刻很识时务地举起三根手指保证:“各位警官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沈枫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今天就到这儿。”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出去?”沈枫冷笑,“私闯民宅也是违法行为你懂吗?”

沈枫审完那黄毛回到家才知道沈慕清一夜未归,猜也知道应该是留在纪念那儿了。他立刻给沈慕清打了个电话,把近期审讯李默和那黄毛的情况含蓄地说了一下,临挂电话时,还不忘敲打他老哥:“受了点刺激,正好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别怪弟弟没提醒你啊。”

沈慕清闻言立刻就要挂电话,沈枫像是长了千里眼能看到他一样,立刻说:“先别挂,还有个消息,那个娱记说的,纪念和那个小明星应该已经分手了。”

正在吃早饭的沈慕清抬眼瞥了下对面的纪念,末了只是对着电话说了句:“知道了。”

纪念问:“是沈警官吗?”

“嗯。”沈慕清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才说,“警局那边你应该用不着去了。”

“这俩人可能跟吴琼那案子关系不大,应该也都不是开桑塔纳那人。那个李默,有人在案发时间看到他在教二,他有不在场证明。至于昨晚抓到的那位,就是个娱记。”

“娱记?为什么找到我?”

她明明已经和徐志宇分手了,跟娱乐圈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可是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沈慕清有关她和徐志宇的事情,但是让她直接告诉他他们分手了,她又不愿意,好像她在暗示什么。

纪念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低着头说:“那就是说那辆桑塔纳还没有找到?”

沈慕清放下碗筷:“暂时是这样。”

听到沈慕清这话,纪念突然觉得有点无力:“看来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继续。”

“事情总会解决的。”沈慕清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向人许诺,但是有他在的一天,他就会尽力护她周全。可是他也心里打鼓,他也有不留神的时候,他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就比如昨晚……如果那人真要对纪念不利,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老师。”纪念突然抬起头,“我有个提议。”

“什么?”

“要不您搬过来住吧?”

“搬过来?”沈慕清微微有些迟疑。

纪念继续说:“我是觉得您每天来接送我,挺耗时耗力的,您又那么忙,不如直接住在这里,会省很多事情,我也觉得安心。”

说这些话时,她努力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在打鼓。

沈慕清在心里默默权衡了一下,一个娱记能找到这里,那么想对纪念不利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地找过来?

纠结了片刻,沈慕清还是妥协了:“那好吧,我今天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真的?”她抬眼看他,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嗯。”

“那我下午帮您收拾收拾房间。”

沈枫听说沈慕清要搬到公寓去和纪念一起住,立刻给予极大的鼓励和支持:“要我说你早该这么办了。近水楼台你不懂吗?还好我们沈大教授毕竟是个聪明人,弟弟我稍一提点,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慕清一边整理要带走的书,一边懒懒地瞥了沈枫一眼:“劳你费心了,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情况?你该不会想搬过去继续当你的柳下惠吧?”

沈慕清想起在B市酒店的那一晚,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

沈枫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不会吧哥,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沈慕清哪会回答他这些问题,一记眼刀过去就让他不敢再问。

“你是不是没事做?那就去楼下陪妈聊聊天。”

沈枫立刻心领神会:“你要搬走,妈不高兴啊?”

“早说啊!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这是一方面,另外我不在的时候你对她多上点心,毕竟她有病在身。”

沈枫无奈地揉了揉头发:“这不是最近忙吗?以后不会发生前天那事了,你放心搬过去吧。”

沈枫也不知道跟老太太说了什么,当沈慕清拎着行李箱下到楼下时,本来还打算跟他冷战到底的叶沛瑜却早就笑容可掬地在楼下等着他,还让阿姨准备了各种水果、零食、蛋糕、点心,说是给人家小姑娘吃的。

沈慕清这才明白沈枫的路数,不过纪念这些天也的确是吃不好睡不好,就算母亲不准备,他也打算去超市采购一些的,所以也就什么都没说便收下了。

27

多年来,沈慕清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居,就算回国后和母亲、弟弟一起住在东山壹号院的别墅,那也是三个人三百平方米的地方,他的空间足够大。所以他完全不适应周围突然多了许多别人的东西,还是女孩子的。比如刷牙时发现水台上的贝壳发箍,洗衣服时发现洗衣桶里遗留的一只粉色船袜,甚至有人洗好晒干却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少女内衣……

周末的晚上,沈慕清像往常一样捧着电脑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回复邮件。当他把最后一封邮件编辑好发送出去,他抬头看了眼占据客厅另一角的纪念。她正一手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拢在脑后,一手拿着笔在一份打印出来的论文上圈圈画画。

“你平时好像不扎头发。”沈慕清突然开口。

纪念闻言回过身来:“嗯,不过最近头发有点长了,洗脸和看书的时候要扎一下。”

沈慕清了然地哦了一声,就看到纪念微微皱了皱眉又说:“之前有个发圈的,最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是不是黑色的,上面有个拇指大小的贝壳?”

“您看见了?”

“嗯。”沈慕清朝自己的房间扬了扬下巴,“在我那边的卫生间水台上。”

纪念这才想起来,一定是她前些天丢在那里的,她连忙解释:“那天我就是想替您打扫一下,就不小心把发圈落在那儿了。”

说着她指了指沈慕清的房间:“还在那儿吗?我这就去拿出来。”

沈慕清点点头,目送她小跑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她再出来,他说:“其实你不用做那些事。”

纪念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打扫卫生间:“总要有人打扫,再说我也就是举手之劳。”

沈慕清显然没有时间也不会做这些事,但是出于私心,纪念也不希望他请钟点工,她不希望这家里再多出一个人,哪怕只是每天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课不多的时候,她就会主动把这些事都做了。

怕沈慕清推辞,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就是有点强迫症,有时候看到稍微不规整的地方就顺便收拾一下,完全是个人喜好。”

纪念不明所以,走过去拿起纸袋往里看了一眼,脸立刻就红了。有一只她的袜子,还有一件……内衣。

她这人一直有点丢三落四,只是以前她一个人住,而现在不一样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也有意外的时候。”

沈慕清看了她一眼,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纪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顺手扒了扒额前过长的刘海,在沈慕清关上房门的前一刻她突然想到还有件事:“对了,沈老师……”

“嗯?”

“这儿附近有理发的地方吗?”其实她早就想理发了,只是跟着沈慕清早出晚归,她连个独自去理发的机会都没有。

沈慕清微微凝眉想了一下:“小区门口好像有一家,就是不知道水平怎么样。”

“好的,我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是周日,但是因为之前那个项目的事情,沈慕清必须亲自去一趟流片厂家,所以他一大早就出了门。

纪念吃完早饭,画了会儿图,刘海实在长得有点碍事了,可是她又懒得出去找理发店,最后忍无可忍,她干脆对着镜子自己剪,可是第一剪子过后,她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沈慕清再回到公寓时,发现纪念正趴在镜子前不知在做什么,他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剪头发。

纪念本来已经打算收工了,但当她看到镜子中出现的人时,手一哆嗦又是一剪子,这下又得修整好一会儿。

“您进门怎么也不出声?”

“是你太专注了。”

碍于沈慕清在一旁,纪念反而有点缩手缩脚,以至于沈慕清都看不下去了:“好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需不需要帮忙?”

纪念看了看自己如被狗啃了的刘海,犹豫了一下,把剪刀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沈慕清脱掉外套,卷起白衬衫的袖管,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起了剪刀。

纪念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扫了一下,就心安了不少,一看就是双灵巧敏捷的手,想必剪刘海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小菜一碟。

纪念坐在椅子上,为了配合沈慕清的高度而把背脊挺得笔直,可尽管如此,沈慕清还需稍稍弯着腰,才能与她平视。

因为要看清纪念的刘海长度,两人只隔了半臂的距离。离得这么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那么清晰,而纪念既不敢抬眼,也不敢闭眼,就那么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沈慕清胸前第三颗纽扣处,看着那里白衬衫下的胸膛随着那轻浅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沈慕清终于动手了,然而当纪念看到落到手背上的碎头发的长度时,就预感到了悲剧的发生。

果然,沈慕清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无往不利,就比如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握着剪刀的手竟微微有些泛潮,所以这第一剪下去,就有点难以补救的架势。

“嗯。”

纪念还能说什么呢?

“闭眼。”

“嗯?哦。”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纪念突然就觉得耳根子后的那块皮肤在发热,而心跳也随之加快,可是她怕沈慕清看出来,所以连呼吸都不敢太肆意。

手指触到她的皮肤,温度明显略高。沈慕清瞥了眼刘海下的那张脸,已然红得如番茄一样,而那双闭着的眼睛,眼睫还时不时不安地抖动几下。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夜,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蝉鸣声,就着皎洁的月色,一个少女微微仰着脸闭着眼,向他索吻时的模样。

久久没有听到沈慕清动剪刀的声音,纪念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而眼皮刚刚掀起一点,就被他勒令道:“闭眼。”

纪念只好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沈慕清端详她的刘海,刚开始是左边有点短,他就把右边修了修,修完右边又觉得好像还是左边长……这样反复几次之后,两边终于一样了。

不过……

剪完之后,纪念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差点哭了出来。

沈慕清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她隐忍的表情,言不由衷地说:“还可以吧?”

纪念看了他一眼,也很言不由衷地说:“好像……还可以。”

第二天周一,宁萌看到纪念这个“好像还可以”的刘海时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你受什么刺激了?不就被小鲜肉甩了吗?至于吗?不过你这反射弧也够长,都多久了才反应过来?”

宁萌的反应完全在纪念的预料之内,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顺口说道:“还不都怪沈老师……”

不过话一出口,她立刻有点后悔,连忙收住。

宁萌却已经听到了,一脸八卦地问:“沈老师怎么了?”

纪念装傻:“我说‘沈老师’了吗?”

宁萌简直无法与她对视,一不小心看到她的刘海,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周颖从办公室出来泡咖啡,看到两人说笑,就问:“聊什么高兴的事呢?”

两人见到她,立刻问了声“小周老师好”。

周颖看到纪念的刘海也笑了起来:“我说小纪念,你这刘海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纪念尴尬地笑了笑:“我自己剪坏了。”

周颖说:“难怪呢。不过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啊,要不这样,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带你去我以前常去的一家理发店,师傅手艺很好的,让他给你补救一下。”

也只能如此了。

“好吧。”

专业的理发师傅还是有招,也多亏纪念发量够多,师傅从刘海后面又取了一些头发充作刘海,这样一遮掩,也就看不出什么了。

两人从理发店回学校时,周颖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听说你前几天回B市了,家里有事吗?”

“师母生病了?”周颖关切地说,“那我和师兄应该陪你一起回去看看的。”

“当时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告诉您。”

周颖微微挑眉,两人都没有说透,但那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沈慕清已经陪她回去过了。

周颖了然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字斟句酌地问:“那师母见到师兄有没有……”

纪念立刻明白了周颖的意思,看样子当年母亲对沈老师的态度是人尽皆知的,那么想必原因周颖也是知道的。

纪念没说话,周颖见她那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揽过纪念的肩膀:“当年的事啊……”

话说一半,她低头看了纪念一眼,很意外,她竟然不是很想知道的样子。周颖见状只好说:“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其实纪念是很想知道他们家和沈慕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但是她怕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哪怕带着对当年过错的辩解也好,她宁愿听他亲口告诉她。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周颖又问:“对了纪念,上次忘了问你,你既然不住学校,那你住在哪儿呀?”

纪念愣了一下,还是那套说辞:“住在一个亲戚家。”

周颖笑了笑,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继续问,因为她知道,纪念在N市早就没什么亲戚了,而沈慕清在这儿附近还有一套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