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李默

13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纪念想了想说。

“你问。”

“您做这么多,真的只是因为我是您的学生吗?”

夜风吹得房内的窗子呼啦啦响,沈慕清的眼睛就如今晚的夜色一样,看似沉静,却又带着些凛冽的味道。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突然有些后悔,这样的问题,不管他怎么回答,两人之间都会变得很尴尬。

可是就在这时,却听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快到清明了,去看看你爸爸吧。”

纪念有点意外:“您认识我爸?”

“不止认识。”

田静一直关注着网上有关沈慕清和吴琼的流言蜚语,看到那些毫无根据的指控和怨毒的诅咒,田静又生气又愧疚。沈老师是多好的老师啊,昨天吴琼的父母那样为难他,其实他完全可以轻松搞定他们,可是他都忍了。

他已经做到这样,还要他怎样?

一整晚,田静对着空****的宿舍没怎么合眼,天一亮便早早起床去了实验室,所幸沈慕清到得也很早。

见到在门外徘徊的她,沈慕清略微有点意外:“有事?”

田静犹豫了一下便走进去,而且顺手带上了门。

沈慕清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问:“你母亲的身体好点了吗?”

田静乖巧地点头:“挺好的,谢谢沈老师关心。”

“嗯,你找我什么事?”

田静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知道的有关吴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沈慕清。

听着她说的话,沈慕清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听到后来,他突然示意她停一下,然后低头拿起电话。

沈枫正在分局开会,原来负责吴琼坠楼案件的小组彻底解散了,一半人去负责景林花园的凶杀案,另一半人去负责其他的案子。

接到沈慕清的电话时,沈枫还因为这事有点不爽,刚接起电话就不耐烦地说:“开会呢!”

沈慕清的声音无波无澜:“你来一下,我办公室,现在。”

他哥很少这样跟他说话,沈枫愣了一下,没怎么犹豫,抬头看了眼副局长,起身就要往外走。

“给我站住,干吗去?”

“上个厕所也要汇报吗?”

不一会儿沈枫便赶到了D大,他火急火燎地闯进沈慕清的办公室:“到底什么情况?”

沈慕清朝着沙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他这才看到角落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孩。

沈慕清说:“别怕,把你刚才跟我说的再跟他说一遍。”

田静是吴琼的舍友,也是几个舍友中跟吴琼关系比较好的一个。早在上学期,田静就发现吴琼好像有了男朋友,经常抱着手机等信息,后来甚至还有好几次夜不归宿。田静问她是不是在谈恋爱,她又不肯说。田静不是个爱八卦的人,所以也就没有再问。直到期末前,她发现吴琼情绪很不好,有时候甚至大半夜的在走廊里打电话,她晚上起夜的时候曾撞见过两次,吴琼边打电话边哭,而且无意间她还听到吴琼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什么“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选你做我的男朋友”之类的话。

沈枫听完田静的话,不禁皱眉:“即便她真的感情不顺,最多也就能推测她或许是因为这个自杀的,并不能说明其他吧?”

田静立刻说:“对呀对呀,所以就和沈老师无关了吧?”

沈枫一听,敢情这姑娘来爆料就是为了维护她的沈老师啊,他不怀好意地抬头看了眼沈慕清,却见沈慕清只是低着头咳嗽了两声。

沈枫当然知道虽然田静只是为了替沈慕清抱不平,但沈慕清把自己叫来却不只是为他洗刷冤屈的,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他想了想,不管对案情有没有帮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搞清楚:“那你们学校有和她来往比较密切的男生吗?”

“她长得漂亮,追她的人不少。她也不像有些人那么高冷,所以跟她有来往的男生是有,但……”说到这里,田静突然停了下来,“我想到有个人,他叫李默,高我们一届,吴琼对他蛮特别的。”

“怎么说?”

“去年夏天我们去登山,吴琼穿了条裙子被树枝刮破了,当时我身上也没什么能给她遮着的,只好求助于别人,我想打电话给宿舍的其他人,但她却执意叫李默来接。”

沈枫问:“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不一样,吴琼虽然对喜欢她的那帮男生不算冷,但是也都很客气,基本上不会承他们的情,除了李默。”

沈慕清突然想到一个场景,吴琼出事那天,他见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个男生,那么大的雨他好像感觉不到,就那样不打伞在雨中站着。

“你说的李默是不是个子很高,穿一件黑色冲锋衣,头发有点长?”沈慕清问。

“对对对,他很喜欢穿黑色,他不是我们学院的,您也认得他吗?”

沈枫和田静同时看向沈慕清。

沈慕清说:“出事那天我看到他了。”

沈枫说:“这么说不管怎样,这个李默很有可能知道吴琼的死因?”

田静点头:“有可能。”

沈枫问:“那你跟李默熟吗?”

“还可以吧,因为吴琼的关系一起吃过几次饭,还有就是那次他去山上接我们。”

沈慕清犹豫了一下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会不会开车?”

田静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应该会吧,因为他曾想请吴琼出去玩,还说到时候可以租辆车,如果租车的话,肯定要会开车吧?”

沈枫闻言抬头看了沈慕清一眼,然后低头将这些信息记录在本子上。

田静看着他做记录,试探着问:“那是不是可以说吴琼这事跟沈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一次连沈慕清也坐不住了,他打断田静:“那个……田静,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们,其他的事情你先不用管了,不过今天我们在这里说的话,包括你见到的人,你都要保密。”

田静虽然有点内向,但是人很聪明,听到沈慕清这么嘱咐,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也不多问,认认真真地应了下来就离开了。

田静走后,沈枫打趣沈慕清:“行啊,我说那么多地方挖你你不去,你怎么偏偏喜欢留在高校,敢情是这里气氛不一样啊!”

沈慕清无所谓地说:“这孩子家里比较困难,父亲是个临时工,母亲常年不上班,而且还有病,要长期吃一种口服降糖药,对他们来说算是比较大的开支,我曾经见她在食堂吃饭只打白饭不打菜,猜到她或许有困难,就给她介绍过几个助教的工作,难得她还记着。”

“嚯,还有这么一出啊?这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有人生活这么艰辛还乐观向上,有人衣食无忧却自寻烦恼。”

沈慕清冷笑:“听你这么说,你好像有点妥协了,真觉得吴琼是‘自寻烦恼’的那个?”

沈枫立刻板起脸:“我是那么轻易妥协的人吗?我要是妥协了,现在就应该在会议室听候调遣,而不是大老远跑来你这里了。”

沈慕清笑了笑,他自己弟弟的脾气、性格,他自然知道。

“对田静提供的这些信息,你怎么看?”沈慕清问。

沈枫皱了皱眉:“不好说,查了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去见一见这个李默咯。”

正说着话,沈枫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我们领导大概要疯!”

从沈慕清的办公室出来,沈枫找到了李默的宿舍楼,随便找了个路过的学生打听到了李默的房间后,就去找宿管协商。即便是男生宿舍,外来访客也都要有学生带着进来或者打电话来放行的。沈枫自然不能让李默知道他已经来了,他喜欢突袭。

他朝宿管亮了证件,宿管也不好拦着,只好陪他上楼。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几分钟的工夫,却让李默给跑了。

沈枫气急败坏地扫视着李默的宿舍,正对上李默舍友躲躲闪闪的眼神:“你不就是刚才告诉我李默住这儿的那个人吗?”

那人不回答。

沈枫无语,又问:“哪个是李默的床?”

那人还是不回答。

宿管只能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说:“那个就是。”

但见沈枫要上前,宿管又立刻拦住他:“不好就这么搜吧?”

沈枫瞪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搜了,我就看看。”

男生宿舍的格局跟女生宿舍的差不多,朝南的房间是四人间,朝北的房间是两人间。李默的房间朝北,里面两个床铺,床铺在上面,下面是书桌、衣柜,但是很少见男生像女生一样在**面挂床帏的。

沈枫不屑地嘁了一声。

他个子很高,随便一撩就看到床里面的样子。床铺收拾得很整齐,一眼望去没什么可疑的,然而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发现枕头下压着一个贴着粉红色彩钻的东西。沈枫一伸手,就扽了出来,是一部碎了屏的手机,而且很显然,是一部女生用的手机。

很快,消息传到沈慕清那里,吴琼遗失的手机找到了。

14

沈枫将吴琼的手机送回分局,并且让手下一个叫刚子的同事找来吴琼的通话记录,发现吴琼果然跟李默来往密切,虽然不是天天都有联系的那种,但是两人每次的通话时间都是在晚上八点以后,至少说明他们很熟悉。

“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以前没留意到?”沈枫问刚子。

刚子连连叫冤:“当时我们还专门因为这个审过李默,他的说辞是死者在跟他搞暧昧,正好他没女朋友,本身又对死者有好感,所以他求之不得。他自己还主动把微信聊天记录给我们看,没什么可疑的,都说得通。这些我们都跟你说过,你也没说什么啊。”

沈枫暗自后悔,真是一忙就容易出错,错过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才叫李默给跑了。不过对比之前,好歹也算找到了一些破案头绪,总比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一点方向都没有的好。

因为死者吴琼的手机突然被找到,而嫌疑人李默在逃,吴琼的事故报告不得不又被压了下来,虽然局里的领导不情愿,但也不可能就这样草率地按照自杀结案。已经解散的小组又重新组建起来,继续由沈枫负责,开始围绕李默展开调查。只不过大家手上都有别的案子在查,说是小组重组,其实也就是个幌子。

沈枫也没办法,都是命案,都重要,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对刚子说:“去问问出事当天李默在哪儿,还有以往他和死者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问过他的舍友,跟死者出门的时间差不多,在死者出事前,他们完全有可能见过面。至于他和死者的关系,我问了一些他的同学,好像是他对死者一厢情愿,死者还有别的喜欢的人,但他很能忍,甘愿当个候补选手。”

“这么说如果假设李默对死者因爱生恨,或者对现有关系很不满找死者讨说法,争执之下错手将死者推下楼,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可以这么说。”

李默喜欢吴琼,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少,但是因为喜欢吴琼的人很多,所以他也算不上多特别。但是如今吴琼出事,警方却到处找人了解李默的情况,这不得不让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吴琼的死真的和李默有关,就连李默的舍友也开始怀疑自己放走李默是不是错了。关键是,李默除非做贼心虚,不然他跑什么?

很快,“男生因爱生恨对暧昧对象痛下杀手”“真正凶手畏罪潜逃”“D大女生坠楼案另有蹊跷”等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就有网友站出来替之前蒙受不白之冤的沈慕清说话。

“是谁说沈老师潜规则女学生不成将其逼死的?啪啪打脸了吧?你当这是在写小说呢?智障是病!”

“早说了不关沈老师的事,无知的吃瓜群众真可怕!”

“我说你们眼瞎了吗?拜托你们去翻翻沈老师的履历和照片,他要是想潜规则女同学,自愿被潜的人大概会从分校区排到校本部!”

“表白沈慕清!”

“一见慕清误终身!自从知道了沈慕清,再也找不到男朋友了!”

“抱走沈老师!”

……

纪念翻了翻评论,把手机搁到一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回想着从吴琼的父母最初来学校闹事,到所有人都指责、怀疑沈慕清,再到今天他“沉冤得雪”,那张宠辱不惊的脸上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大起大落的悲或喜,哪怕一点担忧都没有过。不知是他始终坚信清者自清,还是他把所有情绪都留给了自己。

这天晚上,纪念睡得很早,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次,她睡得这么安稳香甜,甚至在睡梦中都知道自己不想醒来,因为她梦到了沈慕清。

她梦到他们在D大校园里并肩散步,应该是盛夏的季节——中央大道两旁的梧桐树枝丫繁盛遮天蔽日,她还穿着高中时的校服裙,而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T恤,清爽干净得就像那天雨后的阳光。她听不到梦中的两人在聊些什么,但是却听得到梦中的自己稍稍过速的心跳声。无论如何,一切都显得很美好。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被拉回了现实。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是徐志宇。

所有的睡意立刻散了,纪念坐起身来,看着他的名字,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那个梦,心里顿然不是滋味。

她揉了揉脸接通电话:“喂?”

“在上课?”徐志宇问。

“没有。”

“哦,我出来办点事,正好路过你们学校,现在到你楼下了。”

纪念心里一惊:“你到我宿舍楼下了?”

“对啊。”

“你怎么来也不打个招呼……”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好像不算好,缓了缓说,“我是说,你上次不是说你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暂时不见面了吗?”

“那会儿的确是有点累,不过后来想清楚了,见面正好可以粉碎媒体的谣言,怕什么?”说到这儿,徐志宇突然停顿了一下,“你不想见我?”

纪念疲惫地扶额,她多想就此承认,可是考虑到徐志宇敏感的神经,就算要分手也不能以这种方式,所以她只好说:“没有,不过我现在不在宿舍。”

“那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办事,正好要回去了,你多等我一下。”

“好,那我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里等你。”

“好的。”

纪念本来和沈慕清说好今天不去学校的,但此时突然要去,就只好像上次一样打辆车绕到学校。

车子停在校门口,纪念下了车,朝着校门外一家咖啡厅走去。

上午的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徐志宇又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纪念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他问她:“喝什么?”

“有点渴,想喝水。”

徐志宇帮她叫了杯苏打水,然后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你好像瘦了?”

纪念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大概天热了,食欲不振。”

“对了,我最近看网上讨论你们学校那桩案子的事情,之前还牵扯到你那老师沈慕清。”

“沈老师是冤枉的,后来不是说了吗?”

“对,好像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其实另有男友,也是你们学校的,对吧?”

“这些都是传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传闻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不清楚。”

“那你那些发帖子的同学从哪儿来的消息?”

纪念渐渐失去了耐心,她说过不清楚了,他还一直问,难道把她叫出来就只为了问这些吗?

“不知道。”

徐志宇终于察觉到了纪念的抵触情绪。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怎么就清楚,沈慕清跟这事没关系?”

纪念正要回答,却突然意识到他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好像有点不对,抬头一看,果然发现这人脸色不大好。

“你生什么气?”

徐志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端起咖啡低头喝了一口:“你现在是不是住在外面?”

纪念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是也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说:“我不是失忆了吗?偶尔去我亲戚家住一两天。”

“你在N市有亲戚?”

纪念没有看他。

徐志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对我说?”

纪念有点烦躁:“哪有很多事情?”

“之前警察叫你配合他们做催眠的事我还是听宁萌说的,你们学校那案子跟你有关,你明知道我很担心,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现在你住到外面去了,又凭空冒出个亲戚,你让我怎么想?你还当我是你男朋友吗?”

徐志宇不说这些还好,他这么一说,纪念的火气也压不住了:“徐志宇,人不能太自私。我不管我们之前怎么样,但是出事以后你对我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你说你不愿意放弃我们的感情,我理解你,也挺感动的,但是你是不是可以稍微替我想一想,你给我的真的只有感情吗?更多的是压力吧?我不爱你了,你明白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很意外。徐志宇大概是没想到纪念把自己的爱视作压力,纪念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和他摊牌,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半晌,徐志宇冷冷一笑,抬头问:“你不爱我了,所以爱别人了?你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搬出去住的?”

纪念简直要气笑了,她霍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偶像:“是啊,你满意了?”

沈慕清正在书房里写论文,被嘻嘻哈哈突然闯入的沈枫打断。

沈枫倚在沈慕清的书桌前调侃他哥:“我说沈教授,可以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偶像级人物!”说着还把手上的平板电脑放在沈慕清眼前强行让他看一则标题叫作“向我们慕慕道歉”的帖子,“你看看这些小姑娘的评论,简直把你当自己老公啊,我就想采访你一下,你平时上课究竟都干了什么?”

思路被打断,沈慕清本来就很不爽,眼看着沈枫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脸色就更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直接无视那帖子,只冷冷地给了沈枫一记眼刀。

沈枫立刻很有觉悟地赔笑道:“我这不是在夸你人气高吗,我看不比那个叫徐什么的明星差!”

听他提到徐志宇,沈慕清微微皱了皱眉,合上电脑,犹豫了一下对沈枫说:“说起他……我正想让你帮我查查这个人。”

沈枫一愣:“不是吧哥,你玩真的?可是让我利用职务之便帮你盘查情敌底细,这真的好吗?这也不像您老人家的做派啊?”

沈慕清微微挑眉:“我什么做派啊?”

“有原则,有底线,打碎了牙也往肚里咽那种。确定让我查?”

“怎么听着好像查了他就没原则、没底线了?”

“找我查那是利用非常手段,就算胜了也有点胜之不武啊。不过感情这种事重要的是把握时机,你是我亲哥,放心,我怎么着都得向着你。”

沈慕清笑:“那我得谢谢你。”

沈枫哈哈一笑,很豪爽地说:“说吧,查什么?开房记录还是其他?”

沈慕清转了转手上的签字笔,扭头看他,无所谓地说:“算了,案子你自己破吧。”

沈慕清虽然不懂刑侦,但是他向来心思缜密、逻辑清晰。之前沈枫在调查那起连环凶杀案的时候,沈慕清就曾在警方之前怀疑到了真正的凶手,只是碍于规定不方便介入,也就只是在沈枫毫无头绪的时候给点建议,然而正是他提供的侦破方向才真正帮助沈枫破了那案子。

而这次的案件,因为死者是沈慕清的学生,所以沈慕清不得已被牵扯了进来,而且另一个受害者纪念好像是他很在意的人,所以他难得地对这案子特别上心。加之他在学校里的地位,很多信息会比警方先一步得到。有他帮忙,沈枫才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另外一桩案子上。

此时一听他这话,沈枫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沈慕清懒得再跟他废话:“到底能不能查?”

“能啊!谁让你是我哥!再说你的终身大事也是我们全家的大事。”

啪嗒一声,沈慕清手上那支笔掉在了桌子上,沈枫立刻悻悻地闭了嘴。

沈慕清换了个话题:“吴琼的手机密码你们破解了吗?”

沈枫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们解不开她的开机密码?”

“猜的。”

沈枫叹气:“被你猜对了。真搞不懂她到底设了个什么密码。我们问遍了她的家人、朋友,没人知道她的开机密码,生日之类的都试过了,也不对。而且我估计李默那小子也不知道,那几天应该也在试她的密码,因为那密码在试错三次后,再试的间隔时间就会一次比一次长,等我们拿到手机时,输错一次密码就要等到第二天再试了……可想而知李默试了多少次!”

“那有没有可能通过系统漏洞破解加密信息?”

“她那手机是最新款的,暂时还没发现什么系统漏洞,不过要破解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得等啊!”

这么看来,这手机即便找到了,也暂时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沈慕清又问:“那李默有消息吗?”

“他老家和他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派人去盯着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之前田静提供的信息我们去核查了一下,他的确有驾照,但是他没车,近期也没有租车记录。至于那辆桑塔纳,我们已经请交警那边的同事配合了。只要他再次出现,哪怕疑似他,都会立刻被控制住,只可惜他最近都没有出现,我们怀疑他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静,可以用的线索并不多,而此时,他们似乎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周末时,纪念在实验楼的卫生间里遇到了宁萌。

纪念对着镜子瞥了她一眼:“这么珍视私人时间的您,周末好像不应该出现在实验室吧?”

宁萌抱怨:“这还不都是‘老板’的要求吗?我们实验室从现在开始要‘刷脸’了,一周要在实验室待够40个小时,不管你有没有事。我这学期课那么多,平时哪够40个小时啊,只能靠周末来补了。倒是你,怎么也在?没跟大明星去约会?”

纪念低头洗完手,从旁边的纸巾盒中抽了张纸将手擦干,这才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有。”

宁萌立刻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怎么这个表情?分手了?”

纪念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嗯,分了。”

“不是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们真分了?”

纪念无奈地说:“我可没工夫开玩笑。”

“为什么啊?”

纪念想了想,只是说:“他有抑郁症。”

“这我倒是看到新闻上说了……所以是他提出来的?”

“嗯。”

“这么说你被甩了?”话一出口,宁萌立刻察觉到纪念的眼神不大友善,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这样也好,他们娱乐圈多乱啊!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跟我说一声,不然我肯定不建议你们在一起。现在分了正好,省得过几年再分,白白耽误了大好的青春。”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你对不住他?我怎么听都觉得是他对不住你啊?”

纪念想了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归根结底,失忆不是他的错,她无法让自己爱他,也不是他的错。既然都不是他的错,那就是自己的错吧。

宁萌见纪念不愿多说,只当她还在失恋状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清明小长假你怎么安排?”

纪念想起沈慕清之前说的话,于是说:“我要去给我爸爸扫墓。”

15

D大在城北,墓园在城南,中间相隔三四十公里。清明节这天,天微微亮时,沈慕清就来到公寓,接上了纪念。

小长假出游的人不少,出城方向一早就开始堵车,进城方向倒是一路畅通。或许是起得太早,也或许是扫墓心情沉重,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墓园。

早上八点左右,本该天光大亮,但似乎是在刻意配合今天的日子,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气压很低,有点憋闷潮湿。

纪念下了车,往山坡上的园里望了一眼,就见清冷的天光下,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整整齐齐地从山脚码到山头,左右望不到边际,让人觉得森然。

“走吧。”沈慕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纪念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园里去。

阔别数年,这还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来这里。而上一次她只有18岁,人生中第一次郑重的道别,匆忙又无助。而今,她23岁,短短五年,无非是人生中一瞥而过的光景,她却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早已谙于离别,习惯了孑然一身。

“你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吧?”

“嗯,是很久。”纪念没说是多久,为人子女最基本的她没有做到,说出来怕沈慕清有看法。但是过去那些年,她真的没有勇气回到这里。虽然出事之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如此惧怕,但是那种宁愿逃避也不愿面对的窘迫,此时依旧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

所幸,父亲的墓碑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照料。

“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大约是在问将父亲安葬在这里时的情形吧?

“怎么不记得?永远忘不了。”

晨风从耳边吹过,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盛夏。

六七月的天,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有黏腻的炙热,让她呼吸不畅,而最让她绝望的还是她对父亲的依赖和不舍。

那时候她太年轻,对未知的未来又太恐惧,可是偏偏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朋友,她有几个,但没有太贴心的;亲戚有一些,可没有能说上话的;就连之前很亲密的母亲,在那件事发生后,也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无法交流。

还记得告别仪式那天,母亲始终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她自己也不悲不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就像这墓园里千千万万的碑一样,冰冷漠然,一动不动。

直到仪式结束后,她才问了纪念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纪念差点被逼疯:“你怎么都不哭?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知道跟他吵架,到他死你也不放过他!”

年轻气盛,又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变故,说了多少气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事情并非她说的那样。父母是时常吵架,但只是普通夫妻的小吵小闹,母亲是对父亲有诸多不满,不满他的宽厚忍让,不满他的高风亮节,不满他张口闭口都是学术研究,但是她爱的不就是这些?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想宣泄。

当时母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吵完闹完,她黑色包边墨镜下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通知她:“你填报完志愿后,我就离开N市,到时候你走不走随便你。”

高考才刚刚结束,志愿还没来得及填报,她本来是打算考D大的,毕竟父亲在这里任教几十年,她也喜欢这里、习惯这里,但是却因为这场变故,不得不改变人生的方向。

她不得已跟着母亲回到北方老家,在那里读完了大学。而在此期间母亲再次嫁人,又以45岁的高龄给她生了个弟弟。从此母亲也是别人的母亲,家也是别人的家。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张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脸,纪念轻轻叹息:“或许是因为想他了,所以我才回来的吧?”

是的,她已经忘记自己考回D大的真正原因了。

沈慕清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墓碑前,应该是听到她的话了,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但很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摆着祭品。

纪念说:“我早应该想到您是认识我父亲的,毕竟他也曾是我们专业的老师,老师之间总会认得的。”

“嗯,不过在我博士毕业以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纪念不由得一怔,却见半跪在墓碑前的沈慕清回过头来:“我是他的学生。”

纪念微微诧异,转瞬却又觉得再合理不过。

回想起她出事以来沈慕清对她的好,原本某个猜测还在似是而非地撩拨她的心弦,某个念头还在她心底徘徊蠢蠢欲动,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原来是这样……”

“一开始我没想到你会连这些都忘了,但是后来也就想通了——你既然不记得我,那我是谁的学生你当然也不记得了。”

沈慕清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以至于她不敢抬头。

有鸟儿鸣叫的声音,来自远处的山林,在这空****的墓园上空,隐隐徘徊。

沈慕清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今晨的雾气一样潮湿厚重:“那现在呢?你想起什么了吗?”

这似乎还是出事以后的第一次,他对她有所期待。

纪念问:“我该想起些什么?”

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却笑了:“也好,这样也挺好。”

因为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纪念在父亲的墓前跪坐了很久,想到过往,喉咙微微哽咽发不出声来。但是她很少流眼泪,除了上一次送别时,她不记得自己还在什么时候流过泪。

风渐渐停歇,雨簌簌而至。每逢清明都要下雨,这仿佛成了N市的惯例。

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墓碑上,纪念却没有感觉到。

她抬起头,正见沈幕清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万籁俱寂,她觉得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然读懂了她所有的情绪。

“谢谢您陪我来。”纪念说。

“不是陪你,你不来,我也会来。”在这萧瑟的春雨中,他的声音包含了温度。

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他,是他时常来照料父亲,做了本该由她做的事情。

沈慕清看了眼天,朝她伸出手:“走吧,雨大了。”

跪坐了太久,腿已然失去了知觉。纪念回头又看了眼父亲的照片,然后借着沈慕清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沈慕清配合着她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见她脸色好转,这才替她撑着伞往园外走去。

纪念问:“我爸爸以前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他很少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情。”

沈幕清想了想,难得地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他人缘很好,尤其很受学生们喜欢。我记得有一年本科生办了个活动,让大家推选最喜爱的老师,他光荣上榜,而且学生们为了替他拉票,还专门做了条横幅。”

“横幅?”

“嗯。”

纪念也笑了:“还有什么?”

“他讲课很有趣,再无聊的课都能被他讲得很生动。所以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他上课完全用不着点名,学生们自然而然都会去。而且他很少‘挂’学生,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本科生的期末卷子就交给我们来判,他一般都会嘱咐我们能给过就给过,实在很差劲的,他再看一遍。就因为这事,当时的院长,也就是现在的王校长,还专门找他谈过话,说是其他老师不好办。”

“所以您现在这样,是受我爸的影响吗?”

“应该是吧,谁都想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类人。”

纪念笑了:“您应该也是他喜欢的那类人。”

突然就没了回音,伞下静默得只有风雨声。纪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沈慕清,发现他只是看着远处出神,脸上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过了许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沈慕清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那表情连笑都算不上。

因为大雨,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

起初一个小时,两人还能说说话解解闷。一个小时之后,纪念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不过沈慕清倒是还像往常一样,不急不躁不生气,跟着前车一点点向前移动。

刚过了个路口,路上稍微松缓了一些,沈慕清正要加速,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们的车前。沈慕清猛然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好在因为车速本来也算不上快,所以在距离那人几米远时就已经停了下来。

纪念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可是却不见倒地那人起身。

沈慕清也渐渐察觉到情况好像不大对:“你在车上等我,不要下车。”

纪念看着他走到车前,跟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过倒在地上那人看上去挺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见沈慕清“撞了人”不想负责,路边围观的人群里冲出来个“见义勇为”的,指着沈慕清就开骂。纪念坐在车里,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形势有点紧张,甚至有不少堵车的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沈慕清只好折回了车中。

“没事吧?”纪念关切地问。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说着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沈慕清打电话报了警,就安静地在车里等。

那个倒在地上“受伤”的人此刻没那么“痛苦”了,但是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却不依不饶地拍打车门。

纪念抬手看了下时间。

这个小细节被沈慕清注意到了,他问她:“怎么,有事?”

“没什么,就是我刚想起来有一门课的报告还没有做。”

沈慕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沈枫被两桩案子压得透不过气来,难得放一天假在家里睡大觉,却被沈慕清的电话吵醒。

沈慕清问:“在哪儿?”

“家呗。”沈枫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来。

别看他和沈慕清是亲兄弟,但沈慕清从来都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找他。

沈枫打起精神来问:“有事?”

沈慕清朝混乱的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有点焦急的纪念,迟疑地道:“遇到点麻烦。”

“呵,还有您沈教授解决不了的麻烦啊?”沈枫边打着哈欠边开他哥的玩笑。

沈慕清无力地叹气:“我应该是遇到碰瓷的了。”

沈枫愣了一下,笑了:“哥,我觉得您好像对我的工作有很深的误解。我是刑警,您那事好像归交警管吧?”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宁萌不怀好意的神情:“这事你真不能怪我。那位说了,你要是再拒绝他,他就只能勉为其难来追求我了,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姐妹义气?”

她当时也是这样望了眼天:“这么说,我是遇上碰瓷的了?”

想到这里,她条件反射地立刻闭上了眼——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与吴琼擦肩而过的痛感……

“纪念?怎么了?”

这一次是沈慕清的声音。

纪念挣扎着走出回忆,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而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沈慕清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稍稍安心。

她回头看他,正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静了静,她说:“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沈慕清怔了片刻,对着电话里不停问“发生了什么事”的沈枫回了句:“现在看来,你必须得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