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不被爱的人生

沈父见她执意,便点头应说好。沈熠从浴室端水出来时正好病房里其余两个病人都出去了,沈父这才拉着女儿低声问道:“小熠,你老实跟爸爸说,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沈熠一头雾水,只是摇头。沈父便一脸肃然的提醒道:“今天上午有两个工友过来看我,他们说你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还给你买了不少名牌东西,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又是什么人?”

沈熠更加莫名其妙,她想了又想,最后只能推测到那天在医院撞见贺司南时可能被人看到了,便如实解释了一番,最后自嘲道:“爸,您也不想想我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人家真是有钱又有势的,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那也不能这么说,小熠你还是有很多——”

沈父的话没说完,沈熠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以为是林秀娜回电话过来,连忙借机溜出病房。

可是,等她看清楚上面那个来电号码之后,一颗心就立马狂跳起来。

是妈妈——她给自己打电话了?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沈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双手接起电话。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把声音放低,柔和又乖巧的开口:“喂,妈妈……”

这个久违而又熟悉的称呼出口,她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潸然而下。

可是她没想到,母亲给她打电话,却是为了要钱,并不是因为什么思念。

沈母在电话里十分霸道而且强势的命令女儿:“赶紧给我打十万块钱过来,你江叔叔的生意周转不灵,我跟你弟弟这个月都没吃上一顿像样的……”

母亲在电话里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滔滔不绝间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将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女儿丢进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给过一分钱,给过半分爱的事实。

沈熠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爸爸跟自己说的那一切到底是真的吗?她也曾爱过自己?也曾因为与自己分离而痛苦到发狂不能自己?

因为手机里的嗓门实在太大又太尖锐,沈熠怕被人听见又担心惊扰了病人休息,便推开旁边的一扇消防门,走进了楼道间。

楼道里有些阴暗,对比外头开着日光灯的走廊,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沈熠却觉得走进黑暗里,自己那颗焦苦的心也跟着勉强透了一口气。

她将身体靠在冰冷厚实的消防门板上,一只手不自觉的反复抚摸着上面的金属门把手。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母亲的滔滔不绝:“妈——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在街上看到的那串水晶项链吗?”

“项链?——什么项链?你这死丫头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赶紧去给我去转钱,还有,你现在大学毕业了,以后每个月都要给你弟弟寄生活费……”

似乎是因为要钱心急吧,沈熠听见母亲好几次在说话的间隙里连连喘气。算算年纪,她似乎也到了高血压高血糖的危险年龄段。

在医院待了这段时间,沈熠开始格外留心起关于健康和疾病的细节。

她猜想,难道她已经开始身体发福,不再年轻了?

沈熠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关于母亲的印象,最后灰心的发现,其实自己只记得六岁那年她留在自己心里的样子。

至于后来,母女两真正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因为无休止的责骂与冷漠,她似乎根本就没有认真的看过母亲一眼。

沈熠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耐着性子听完了电话那头的牢骚和要求,最后只是回了一句:“您账号多少?我现在身上也没钱,但是我可以给您打几百块过去,最起码缓解一下您现在饿肚子的问题。”

“什么?!你个死丫头,现在翅膀硬了就以为自己真的能飞了是吧?几百块,你这是打发叫花子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找了个什么有钱的男朋友,这十万块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沈熠不急不缓的在电话里解释了几句,她告诉母亲爸爸受伤住院的事实,可是那边却根本不想听这些,每次她都没说完一句话就被骂声打断。

沈熠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冷到厉害时她只得将身体从那扇铁门上移开。

她慢慢的蹲在了地上,一只手护着自己因为冷而开始颤抖的身体,在听到母亲威胁说要去告她不孝时,她才轻笑一声,一字一顿的回道:“您要去告我不孝?随便您。反正我说得都是事实,我现在的确没钱,爸爸的住院费都还欠着一些。而且您不要总扭曲黑白,我大学四年没收到过家里一分钱,我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真要上到法院,我不知道您要怎么去跟法官说?我是不是不孝我不知道,但是您不爱我,您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却十分的清楚明白。”

在母亲的咆哮怒骂声中,沈熠轻轻的挂断了电话。

她并没有哭,感觉到双脚蹲的太久而开始麻痹时,她就这么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

她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紧紧的闭上眼睛握紧拳头,直到感觉胸口的疼痛终于可以透过一丝气来时,她才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股烟酒嗓的质感,问道:“没看出来你耐性还不错呀,跟这种人都能掰扯这么久。”

沈熠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她无奈的一手扶住前额,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后,便对贺司南郑重其事的说道:“对不起贺总,我想那件事——就是那个骗子的事情,应该是我搞错了。我现在郑重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吧!当然,那一巴掌,您也可以现在打回来的。”

贺司南摸出火机点着了烟,又朝沈熠身上看了看,并没有接言。

就在沈熠觉得他肯定是在憋着什么坏招要向自己报复时,不想,这厮居然装着高冷的逼格,就这么顺着楼梯往下走了!走了!走了!

沈熠呆愣了几秒钟之后才追上去,她冲他的背影喊道:“喂!你就这么走了,那到底是原谅我了,还是不原谅?”

贺司南这会儿已经快走到一楼楼梯间,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又兼腿长脚快身形翩翩,站定脚往沈熠所在的三楼只望了一眼,便颇有几分超级男模的姿态。

只见他似是朝沈熠挥了挥手,又像是招了招手,留下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原谅?下次叫你来唱歌,必须随传随到!”

“啊呸!什么叫随传随到啊?我又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沈熠听到最后一句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弱弱的回怼了这么一句,自己也知道纯属强行挽尊。

没办法,谁让自己有错在先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呢?

但是,说句良心话,沈熠对跟贺司南一起唱歌这件事是不抵触的。

不但不抵触,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期待和享受吧?

谁让他歌唱得好呢?现实凝重,唯有歌声与音乐能纾解情怀。

怀着这么一丝丝的期待,沈熠嘴角带着微笑回到了病房。沈父见她心情不错,便问了一句:“刚刚谁给你打电话啊?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

沈熠这才又想起那个令人烦躁的电话来,她虚应了一声嗯,想一想还是如实道:“她给我打电话了。”

这个“她”,对于沈父而言,是不假思索也能猜得出来的。

别过脸,沈父追问了一句:“她有什么事?还是跟你聊聊家常?”

见沈熠默不作声,嘴角翕动几下,又言不由衷的劝道:“孩子,她始终是你妈,这些年来我都没怎么管过你,要不是她……”

沈熠这会儿忽然不想粉饰温馨太平了,她看向窗外,平静的说道:“她也没管过我,从我上大学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给我寄过一分钱。大学四年,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赚的。”

“什么?小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她怎么可以这样?我明明每个月都给她打生活费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面对父亲的愤怒与诘问,沈熠只能摇头:“我不知道,爸爸。我只知道她从我记事的时候就不爱我了,爸爸,您说的那些痛苦我没从她身上感觉出来。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就是个不被爱的孩子,我的生命,不受这个世界的欢迎。”

眼泪从眼眶中滴落时,沈熠的心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的疼痛。

她想自己应该是早就麻木了吧,懦弱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正视自己从不被爱的事实,第一次对惟命是从的母亲说不,第一次告诉自己的父亲,当年因为他们对她不是男孩的态度,给她的人生到底带来了怎样的伤害和痛苦……

这一切,对于从前的沈熠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天知道以前她有多害怕去深思这一切,所以大学四年,她独来独往,不跟人交往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么不堪的真相……

而这一刻,鬼使神差的,她就这么一五一十的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面对父亲愧悔而心疼的眼神,她只是平静的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再一次重申道:“没关系的爸爸,那些是以前我很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已经不想了。我会好好的爱自己,也会好好的照顾您……我长大了!”

长大了,她开始学会好好爱自己。

六年那年的夏天,那一串求而不得的水晶项链,总有一天,她会完全忘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