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

文/杨千紫

我伏在李俊夕肩膀哭泣,哀哀的说,为什么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得到所有幸福。

我只是想追逐我的爱情,这又有什么错?

他终究只是叹气,什么话也没有说。

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我的错,在于不够心甘情愿。

倘若不能在单方面的守侯中获得快乐,就不该费尽心机去爱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

一.

这家叫“飘”的糕点店里弥漫着沁人的甜香,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咬着吸管到处张望。川流不息的钟路上人来人往,每个颀长单薄的背影都让我想起李俊夕离我而去的样子。

“请问,长汉坪商店街应该怎么走?”一个背着巨大旅行包的男孩子问我,他手里拿着相机和地图,应该是来汉城旅行的。

“走到钟路西侧,坐203号车就可以了。”我耐心回答。

他径自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说,“你是国立艺大的学生?”

我诧异的点头,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挂在我胸前的学生证。

他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站起来恭敬的伸出右手,说,“我叫郑宇成,是国立韩国艺术综合大学映像院一年级新生。学姐,你好。”

我把手放到他温暖的手心,淡淡的说,“我叫尹京真。导演系,二年级。”

“你的手好凉!”他忽然惊呼,说着将我如冰的手指握紧。

我的脸一红,轻轻抽出右手,说,“你刚来汉城,我陪你逛逛好了。”

我指向玻璃窗外,说,“这里是钟路,连接光化门至东大门的中心街道。为置放太祖4年,也就是公元1935年铸造的钟而建造的钟阁,每天早晚报时,使这条街得名钟路。现在是汉城最著名的繁华商业区。也是我们大学的旧址。”

他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说,“学姐你对汉城还真是了解。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吗?”

我摇摇头,说,“你是要去长汉坪古董商店街吗?我带你去。”我起身走向门口,钟路上弥漫着初夏特有的暧昧味道。

没有告诉他,我并不是从小在汉城的孩子。我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完全缘于对一个男子的痴迷。

一个人,一座城。

那天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闻名韩国观光特区的阿岘洞大街。那条街两旁聚集着100多家婚纱店,每家都推出自己设计的多款美丽婚纱和饰品,不仅吸引着即将步入结婚礼堂的韩国新郎新娘常常光顾,也吸引了很多中国,日本和东南亚国家的男女恋人。

郑宇成打了个口哨,说,“这么漂亮的婚纱,穿在你身上,一定美得像梦一样。”他忽然把头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说,“学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直直的望着玻璃橱里洁白的好似仙女羽衣一般的婚纱,想起李俊夕白皙俊美的脸,眼睛就涌出一层雾,模糊了只属于别人的良辰美景。

他怔住良久,伸手来擦我的泪,说,“你喜欢的人真幸福。如果有一个女孩一想到我就会流泪,我一定永远守在她身边,再也不让她为别人哭。”

“给你讲讲我喜欢的人吧。”我擦干眼泪,笑着看他。

太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了。李俊夕,李俊夕,李俊夕……好象单是这样叫着他的名字,就可以让我莫名的快乐许多。

二.

第一次见到李俊夕,是在韩佳权学长的生日会上。韩佳权是国立艺大导演系的骄傲,出身名门,衣食无忧,真正的艺术家。他很欣赏我,不断介绍圈子里的前辈给我认识。

觥筹交错的宴会上,透过影影绰绰的华丽人群,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身上,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他穿黑色的礼服,十字型的耳钉映着灯光,摇曳出寒星一样的光彩,皮肤白皙,鼻梁直挺,眉眼细长。

他走过来说,“小姐,跳支舞吧。”

我点头,把手放在他掌心,亦是交出了今生所有的幸福。始终记得在他怀里旋转时那种微薰如醉的眩晕,仿佛听见花朵盛放的声音。

一支舞毕,我看见舞池旁边对他怒目而视的女子。她穿香奈儿最新的小礼服,满脸责怪的嗔怒。我认得她,韩佳权学长的妹妹,表演系的系花。不难看出她与李俊夕的关系,不过是因为她陪别人跳了支舞,他便负气走向别的女子。我只觉心中刚刚温热的东西,瞬间寒凉。

舞会散场之后,我轻易打听到他的消息。李俊夕,汉城名媛韩佳苑的男朋友,与她一样出身名门,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目前的职业是香薰师。

我开始每天去上他的香薰课,他穿黑色装白衬衫,打粉色领带,笑眯眯的说,“所谓香薰疗法,就是将植物精油经过‘薰蒸’,‘沐浴’,‘按摩’等方法运用与日常生活中,借植物的荷尔蒙经由呼吸系统进入脑下垂体,调节身体内分泌,可以使身心恢复协调,消除忧郁焦虑……这位同学,请问我长的很像权相宇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哄堂大笑。我低了头,脸上的红像蒿草一样疯长。

从那以后,我渐渐与他熟悉起来。与他华丽高傲的外表不同,李俊夕是个很随和的人,时常拉我去街边的排挡喝烧酒,然后开着红色敞蓬跑车送我回家。

那天他喝醉了,说,“尹京真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不管以后做香薰师还是导演,都会做的很好。”

我一怔,随即甜甜的笑。原来他记得我是韩佳权的学妹,记得曾经与我跳过一支舞。

他把唇凑到我耳边,说,“你笑的表情,真的很像彩琳。

彩琳......

是你回来了吗?我好想你。”

他醉了,倒在我身上沉沉睡去,嘴里不停叫着彩琳的名字。

彩琳,好熟悉的名字。

看到他叫这名字时疼痛的表情,我的心就莫名的纠结起来。

三.

“学姐,然后呢?”郑宇成听的很认真,一边喝柠檬汁一边很虔诚的问。

“然后他酒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上个月他按照家里的意思跟韩佳苑订婚,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我轻描淡写的说。

郑宇成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覆在他心脏的位置上,说,“你能感觉到么?我心变软了,它在疼,疼得快要化掉了。

请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绝望哀伤却又故做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会难过。

比你难过。”

我怔了怔,随即轻轻抽出我的手,淡淡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爱上一个人?我们才见第一次面而已。”

“那你呢?你不是也在第一次见到李俊夕的时候,就确定了他是你今生要找的人了么?”这个长着可爱虎牙的男孩子定定的看我,眼睛里闪着寒星一样的光。

我呆呆的看着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爱情是要争取的,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重新握住我的手。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抽回我的手。

他的话打动了我。

爱情是要争取的。

那么,李俊夕,我是否该去争取我的爱情?

四.

当我赶到香薰教室的时候,李俊夕已经下课了。他一边收拾教材一边抬头,看见我,有些诧异,说,“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终于又肯来上香薰课了么?可惜,你来晚了。”

我笑,说,“老师,给我免费补课吧。”

他露出干净柔软的笑容,说,“怎么?又想让我请你喝烧酒吗?”他过来揽着我的肩膀往外走,很自然的,像是对待相识多年的朋友。走到了车边他忽然止了笑,说,“上次我喝醉的时候,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你说我比李孝利还漂亮,不知道这算不算奇怪的话。”我故做严肃的说。

李俊夕怔了怔,随即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说,“好啊,你耍我。”

“彩琳是谁?你喜欢的人吗?”我猝不及防的问。

这一次他怔住很久,忽然冷冷推开我,说,“你管太多了吧。”

我被他一推,胸口忽然一阵抽搐,挣扎着想要站稳,却不由自主的倒下去。隐约看见他扶住我,很紧张叫着我的名字,我失去了知觉。

五.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郑宇成关切的眼。他说,“学姐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住院了?

“我从小就有心脏病,后来做了换心手术。现在我胸腔里的心脏,原本属于另一个女孩子。”我的声音很虚弱,最近我的心总是很疼,莫名的,好象再经不起任何负荷。

李俊夕走进来,他的眼神明显变了样,再不是以前看我时那种纯粹与轻松。他走过来说,“京真你好些了么?对不起,你昏迷的时候我好担心。”他走过来握我的手,动作自然。

我抬头,看见他身后的韩佳苑。我虚弱的说,“谢谢你来看我。”

她微微颔首,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郑宇成站起来,朝她礼貌的伸出右手,说,“你好,我叫郑宇成。”

韩佳苑轻扬嘴角,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六.

出院以后,李俊夕开始对我很好,他时常打电话给我,问我的心脏怎么样了,问我导演的短片有没有获奖,问我开不开心,问我想不想去路边喝烧酒。

我很配合。跟他谈电影,谈理想,谈香薰,惟独不谈爱情。他不肯给我承诺,我也不主动索取。

时常在学校里与郑宇成狭路相逢,他说学姐,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快乐。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去打扰你。

艺大并不是一片很大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尽量避开任何与韩佳苑相间的机会。毕竟我是心虚的,他们已经在一起,第三者是我。可是我始终相信,爱情,无法分出先后。

六月末文化祭演员甄选的时候,我避无可避的,还是碰见韩佳苑。她把我拉到无人的角落,指着我的鼻子说,“尹京真是你傻瓜吗?你以为俊夕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吗?他爱的不是你,从来不是,他只是爱着这颗不属于你的心脏。

这颗心原本是彩琳的,她出车祸后就移到你身上。

而你,只不过是郑彩琳的替身……”

“是又怎么样?”我打断她。“只要我的双眼可以看见他的侧恋,只要我的耳朵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韩佳苑怔怔的看着我,嘴唇徒劳的开合,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转身离开,蓦的抬头,看见李俊夕疼痛的眼神,他定定的看我,细长的眉紧紧蹙在一起。

我的心又疼了,我捂着胸口,险些跌倒。李俊夕赶忙过来扶住我,我冰冷的手指触到他温暖的手掌,从此再也不想放开。

那天晚上李俊夕帮我用薄荷香薰布置房间,他说这样对我的虚弱的心脏有好处。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也会是最后一次。

当他将满屋的蜡烛点燃,房间里只剩点点烛光的时候,我忽然自后抱住他,轻声的说,“我喜欢你。”

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就这样站着,隔壁房间在放经典名曲月亮河,熟悉的旋律轻柔的流淌,我这样抱着他,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他终于轻轻拿开我的手,说,“这颗心的确是彩琳捐给你的。

此时此刻,我真的分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想对你好,是因为这颗心,还是因为你。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这样一个深爱我的女孩去作另一个人的替身。

何况佳苑也是无辜的,我既然已经按照家里的意思与她订婚,就应该对她负责。”

我笑,笑容苍白软弱。这些都是借口。他不够爱我。

我伏在李俊夕肩膀哭泣,哀哀的说,"为什么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得到所有的幸福。

我只是想追逐我的爱情,这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叹气,什么话也没有说。

七.

坐在那家叫“飘”的糕点店里,我咬着吸管,茫然的望着窗外。

郑宇成坐到我身边,说,“学姐,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呢。”

我仍然定定的望着窗外,轻描淡写的说,“李俊夕已经回到韩佳苑身边了。

你又何必再来找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他愣住,良久没有说话。

我微笑的看着他,说,“在医院的时候,我发现你跟韩佳苑并非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事情不难查,也不难猜。你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她,愿意帮她排忧解难,应了她的命来追我,却终究没能功成身退。”

他原本深邃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良久良久,他说,“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继续望向窗外,淡淡的说,“别忘了我是学导演的。

所以我说,只要她一挥手就可以得到所有幸福。

其实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如果没有遇见俊夕,我应该会喜欢你的。

可惜,你们都属于另一个女子。”

糕点店里音乐流转,仍是那中柔软美好的《月亮河》。

郑宇成叹气,说,“从小我就喜欢佳苑。她像个小公主,美丽而任性。而我,始终心甘情愿的做她的骑士,只要她开心,无论什么我都会替她做到。

我以为,这一生我都无法再爱上别的女孩。

直到,遇见你。

我不想说我真的爱上你了那种话,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请你记得,你是个值得任何人珍爱的女孩,只是李俊夕和我都错过了。”

他起身离去,背影仓皇。

八.

郑宇成走了之后,我仍然微笑的望着窗外,望着望着,眼泪就流下来。

他始终看不清我。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心脏病,亦没做过任何心脏手术。

郑彩琳的心脏不在我这里。

我伪造一切,无非是想让俊夕因此留在我身边。然而事与愿违,他终究不够爱我。

记得我曾经问他,我只是想追逐我的爱情,这又有什么错?

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我的错,在于不够心甘情愿。

倘若不能在单方面的守侯中获得快乐,就不该费尽心机去爱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