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死而后生

长庚跳入死亡瓶的时候,他看见了一生中最让自己惊恐的场景——钱宁慧无力地靠坐在死亡瓶底部,她的胸前,还在不断冒出汩汩鲜血。殷红的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在死亡瓶底部汇聚成一滩。

有那么一瞬间,长庚的眼前一片昏暗。就仿佛当前的情况超出了机器人内部设置的程序,导致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幸好,这混乱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长庚蓦地伸出双手,紧紧按住了钱宁慧的伤口,暂时减缓了可怕的血流。

“孟家远,快把急救药箱扔进来!”长庚看不到瓶外的情形,只能大声喊道。蒙泰乔集团的私人飞机上有急救药箱,长庚下飞机的时候多了个心眼,顺手带进了溶洞中。此刻他不敢搬动钱宁慧,但只要有绷带和急救药品,他相信自己能救回钱宁慧的性命。

然而他的呼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甚至,他连溶洞内的嘈杂声都听不见了。长庚察觉异样,却不敢放开双手,只能抬头往上望去,却发现原本敞开的死亡瓶瓶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关上了,而瓶内一直闪烁的某个绿色光源,也在这个时候突然熄灭!

死亡瓶内部,顿时一片黑暗。只有钱宁慧伤口中仍在涌出的鲜血依旧温热,甚至滚烫,让长庚恍惚觉得自己身处炼狱,四周流淌的则是足以融化一切的岩浆。

再这样下去,钱宁慧会死的!

长庚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气,拼命压制下脑中惊骇欲绝的念头。他知道此刻钱宁慧的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他所能做的就是延缓她的生命,一直等到有人来救他们的时候。

“小慧,钱宁慧,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长庚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心绪,在钱宁慧耳边轻声地说。死亡瓶半径狭小,他和钱宁慧一起蜷缩在瓶底,不仅身躯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的嘴唇也恰好凑在钱宁慧的耳边。

钱宁慧靠在瓶壁上,微微歪着头,没有任何回音。汩汩涌出的鲜血带走了她的生气和温度,幸亏长庚几乎是牢牢将她拥在怀中,她还得以保持一点体温。

冷汗从长庚的每一个毛孔中涌了出来。原本他可以通过催眠减缓一个人的心跳和血液流速,从而达到减缓流血的目的,但钱宁慧此刻已经陷入了失血带来的昏迷,他又怎么给一个失去知觉的人进行催眠?

通观所有的催眠术记录,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可是,你是不一样的!”长庚在心中狠狠地对自己说,“你是长庚,是梦帝的主星;你也是加百列,是掌握人类精神的大天使;更何况,你不是一直自诩为世上最强大的催眠师吗?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他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翻涌的思绪仿佛经历了千年万载,手表上的秒针却不过刚刚走了几个小格。

长庚蓦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昏迷的人对外界刺激无法具有反应,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接收外界的刺激。而这一点,正是长庚的突破口。

似乎黑暗中有一点亮光闪过,长庚脑中一片澄明。他凑到钱宁慧耳边,将自己的声音凝聚成一股细细的丝线,从钱宁慧的耳中灌了进去。

这场前无古人的催眠汇集了长庚全部的精神力,加上死亡瓶中的黑暗剥夺了他的视觉,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钱宁慧的血透过他用力按压在伤口上的指缝,在死亡瓶底部越聚越多,渐渐没过了瓶内一条特定的刻线——

刹那之间,整个死亡瓶内部透出了一种奇异的红光,将瓶底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笼罩起来。这红光与先前平安扣按钮上发出的绿光不同,它不会透过死亡瓶的瓶壁,因此瓶外的人们丝毫觉察不出异样。

5125年轮回之后,在第五个太阳纪开始的那一天,死亡瓶再度启动。

钱宁慧觉得自己很冷。这种一丝一缕将身体温度抽走的冷,渐渐压过了胸口被黑曜石短剑带来的剧痛,让她恍恍惚惚地沉入一片混沌之中。

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没有一点活着的感觉——盘古开天辟地之前身处的那片混沌,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钱宁慧觉得自己仿佛一颗沉入水中的糖,慢慢地就要融化进那片混沌之中了。这种感觉是那么舒服,相比起这么多天来在溶洞中的饥饿和紧张,惊惧和疼痛,不啻于从地狱升入了天堂。

就这么,永远地睡过去吧。她无意识地想着,甚至能感觉到构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粒子渐渐松散,就要飘落到茫茫宇宙中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钱宁慧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其实不是“听”到,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一只小虫从螺壳的顶端慢慢爬过来,细小的脚爪簌簌摩擦着螺壳的表面,带来极度轻微的震动。

螺壳太大,内里的结构又盘旋复杂,相对于小虫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小虫先是在螺壳里漫无目的地爬行,若是此路不通就掉头尝试另一个入口,终于沿着越来越扩展的螺旋形结构离钱宁慧越来越近了!

混沌之中猝然冒出的动静,勾住了钱宁慧的心弦,让她下意识地凝聚起最后一点精神,没有任凭它化作宇宙中的尘埃。她能够感到,小虫不仅穿越了形状扭曲的螺壳空间,甚至还把什么东西也带进了这片混沌的世界中。

就仿佛,小虫的脚上系着一根丝线,它不可思议地将丝线贯通了两个隔绝的世界!

嗡嗡嗡,嗡嗡嗡,那根丝线忽然颤抖起来,发出了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声音,就像苍茫宇宙中无法辨识的电磁信号。

那些细弱的嗡鸣包围了钱宁慧,在她耳边持续不断地响着,似乎想要给她某种暗示。钱宁慧被这片混沌中难得的变化吸引了——原来混沌里还可以有别的东西存在,自己并不一定要成为混沌的一部分!

刹那之间,她找到了自我的意识。就像从混沌中孕育的盘古,当他醒悟“我”的存在时一样,他拿起斧头,劈开了这片包裹他的混沌,开创出了上下分明的天与地!

而那嘤嗡不绝的声音,就是钱宁慧劈开混沌的斧头!

哪怕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的心中却睁开了眼睛。而那原本模糊不清、杂乱无章的声波,也骤然拼凑出了明确的意义——

“小慧,我是长庚。”

长庚。长庚!这两个字仿佛带有魔力一般,瞬间让钱宁慧一惊。她想要睁开双眼,身体却没有力气,唯有那绵绵不绝的声音,清晰地贯入了脑海。

“我是长庚,我来救你了。”那个声音锲而不舍地绕过阻隔时空的迷宫,带着惯常的冷静和坚持,“小慧,为了活下去,你现在一定要相信我。”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会,现在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不论我的初心是什么,到最后我只想救你。”那个声音停了停,又再度响起,“如果你不信,就想想我最后还给你的平安扣。如果我想害你,就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平安扣。钱宁慧想起来,就在长庚被一高一矮两个警察带走的时候,他强抑着注射针剂带来的不适,不仅告诫她要躲过12月21日,还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给了她。他扯得那么用力,连白皙的脖子上都被勒出了渗血的伤痕。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可是现在,那鲜红的颜色却刺痛了她的心——他真的,是想保护她的吗?

一滴泪从钱宁慧紧闭的眼角渗出,滴落在长庚为她按住伤口的手上,烫得长庚的手一颤,心中却因为狂喜而震颤。

她听见了,她听见他的话了!

尽管方才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力,长庚却也知道这一切并非都是自己的功劳。方才死亡瓶中突然亮起的红光,带着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当它包裹住钱宁慧的身体时,她的伤口便渐渐止住了血流,生命体征也渐渐平稳下来。

长庚骤然明白,死亡瓶并不会让用鲜血祭祀它的圣城祭司后裔们真正去死,当隐藏在鲜血中的基因启动死亡瓶之后,瓶内便会自动对受伤的人采取治疗手段。这种治疗手段,和死亡瓶难以核实的材质一样,都不是现阶段的人类可以掌握的。

来不及赞叹这精巧的设计,长庚集中精力,继续将自己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钱宁慧脑中:

“小慧,现在静下心听我说,我会告诉你关于死亡瓶的使用方法。”长庚尽量平静地叙说着,“每一个太阳纪结束那天,当圣城祭司的血灌满死亡瓶,西芭芭的通道就会打开——就是这句模棱两可的箴言,让蒙泰乔集团和玛雅复兴运动不惜一切代价要进入西芭芭的地下世界。”长庚轻叹,“他们都以为死亡瓶可以穿越时空,这样他们就可以根据导航仪辨认的基因片段,将他们带回古代玛雅世界,从而实现他们攫取财富或地位的梦想。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根据孟家远所开启的基因记忆,死亡瓶并不是逆天的神器,不可能带人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可是,死亡瓶也有它非同一般的功能,那就是——记录。记录它周边所发生的一切,并通过直接刺激操纵者的脑神经,将那些记录展示在拥有正确基因的人面前。这也是圣城祭司家族能够利用死亡瓶进行占卜和预言的原因。在放血所带来的恍惚状态中,祭司可以看到死亡瓶所展现的他想要知道的答案,或者启示。这种利用濒死状态来做出预言,不仅在玛雅,在许多古代中亚和北亚地区也十分流行。”

“而在每一个太阳纪结束的那一天,由于某种不可知的能量,死亡瓶的这种脑神经刺激功能还会放大,它不仅会让你‘看’到,甚至让你可以切身参与进它的记录。就像我们平素看的电影,前者是普通的2D电影,后者则是走进屏幕,拥有交互式的VR观影体验。不过,不论哪一种都只是观众,历史的进程和结局都不会改变。哪怕玛雅复兴运动领袖见到奇琴伊察的国王,玛雅世界终究会消亡;但若是蒙泰乔集团总裁操纵了死亡瓶,说不定他真的能从祖先弗朗西斯科·蒙泰乔那里得知玛雅财宝的埋藏地点,从而将这些文物据为己有。”

“这些是孟家远说的,也许不太全面,但现在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长庚的声音渐渐显出了鼓励,“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完成这道程序。只有那样,死亡瓶的程序才能运行顺利,并在结束的时候打开瓶盖,放我们出去。”

“现在,想一想你有什么对死亡瓶的疑问,然后跟随你的意识去感知答案吧。”长庚的声音说到这里,停止了。

这就说完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钱宁慧不安起来。她想要开口询问长庚,却发不出声音,想要伸手抓住他,身体却全然无法动弹。这接下来的漫漫黑暗,真的只能靠她自己去应对了!

可是,自己对死亡瓶有什么疑问呢?钱宁慧一时想不出,只能放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游**。

“外婆说,我们的祖先,是从天上来的,是神仙。他们原本住在一颗叫什么什么星的星星上,生活非常幸福,不料有一天,那颗星星毁灭了,神仙们只好各自飞出去找新的地方住。其中有一个女神仙的宝物是玉瓶,她就坐在那个玉瓶里来到了人间,教大家耕田织布、天文地理。神仙在人间过得很幸福,还嫁给了一个凡人男子,生儿育女。当她想念失散的亲人时,她就钻进瓶子里,可以看见他们的模样。可惜,每隔五千多年,她才能和他们相会一次……”

不知不觉中,钱妈妈给钱宁慧讲过的故事又回响在她的脑海中,和方才长庚的话一一对应起来。“原来,每隔5125年,死亡瓶中的人就能够与他们的亲人相会,那我,也可以和自己的亲人相会吗?”钱宁慧下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放任自己躺在黑暗之中,再度与混沌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钱宁慧慢慢找回了身体存在的感觉,而那始终伴随她的灼烈的痛楚,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她奇怪地伸手摸了摸伤口的位置,蓦地坐起了身体。

她居然能动了!不仅能动,连被维拉科嘉刺出的伤口都消失不见了!

钱宁慧惊讶地站起身,发现自己此刻处在溶洞大厅的世界树下,死亡瓶也依然悄无声息地立在一旁,但是空****的洞穴内只有她一个人,长庚、妈妈、旅行团成员和“玛雅复兴”组织的人们全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钱宁慧蓦地抱住了脑袋。渐渐地,她的神志清晰起来,长庚方才在耳边说的话又一字一句地想了起来:死亡瓶记录它周边的一切,并将它的记录展现在圣城祭司家族成员面前。每一个太阳纪结束那一天,操纵死亡瓶的人不仅能“看”到记录,还能切身参与这个记录,就像是——交互式VR电影一样!

那么,她此刻所置身的,就是死亡瓶的某一段记录中。如果真的有交互式电影的体验,她是不是还能与电影中的人物交流?

想到这里,钱宁慧有些兴奋起来。

身体不痛了,她心情大好,便在世界树大厅里转了转,发现这里不仅比以前更加整洁有序,还多了不少东西——比如树下的香炉,玉器,巴掌大的石刻神像,还有……一堆小小的白骨,看起来就像是——人类婴儿的残骸!

看来这个地方,果然是玛雅人举行人祭的地方。

忽然,钱宁慧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虽然听不清楚,却依然可以分辨出是人类活动的声音。能够将声响传进这溶洞深处,想必外面的人数至少成百上千。

嘈杂声渐渐接近,似乎正在朝世界树大厅走过来,钱宁慧甚至可以听到有节奏的鼓点。仿佛收到了什么提示,钱宁慧蓦地意识到了此刻的情形——是玛雅人前来举行祭祀了!

想起资料上看到的人祭情形,钱宁慧骤然变了脸色。她虽然明知自己只是观影之人,却猜不透死亡瓶提供的交互式介入究竟有多深,要是被这些几百年前的玛雅人发现,别说和他们交流了,她连和他们打招呼都不会好吗?万一被他们抓起来当作人牲,她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钱宁慧此刻深恨自己没有和长庚学两句玛雅语,只能哧溜一下子,钻进了世界树大厅旁的岔洞之中。

溶洞迂回曲折,岔道众多。好在钱宁慧有探洞经验,知道循着地下水流走就不会迷路。正好大厅侧面有一条暗河,钱宁慧就躲在河边一块巨大的石钟乳后,屏息静气生怕被进洞祭祀的玛雅人发现。

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四周一直一片安静,也听不出玛雅人走了没有。钱宁慧再也坐不住了,打算回世界树大厅去查看动静,然而她刚绕出藏身的石钟乳,就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暗河里冒了出来!

“啊!”钱宁慧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那从水里冒出来的东西披头散发,究竟是人还是鬼?

然而还不待她看清,第二个披头散发的东西也跟着从水里钻了出来!

“你是谁?”对方显然也被钱宁慧吓到了,惊恐地喊道。

钱宁慧此刻已经发现从水中出来的是一男一女,而当先问话的女人说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应该就是玛雅语。而令她惊喜的是,她居然听懂了那个女人的说话,就仿佛耳中有一个同声传译机一样!

死亡瓶提供的这观影体验,实在是太强大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玛雅女人见钱宁慧服装怪异,很是奇怪。

“我……是从大明来的。”钱宁慧已经注意到玛雅女人身后身材魁梧的男人虽然全身湿透,但合拢的衣领与玛雅人装束截然不同,分明带着云峰堡服装的特色。她此刻脑子转得飞快,既然死亡瓶会自动遵循基因找到她祖先的记录,那能在这里见到的祖先,要么是圣城祭司家族的某一代祭司,要么就是《西洋余生记》中的袁恕了。

“你也是大明来的?”听到钱宁慧的回答,那个穿着明朝服饰的男人顿时一脸惊讶,“我叫袁恕,是大明船队的旗校!”

原来他真的是袁恕,是自己几百年前的祖先!钱宁慧又惊又喜。但让她惊喜的更不在于此,男人所说的话清晰自然,没有玛雅语同声传译的那么刻板,而他说的,分明就是钱宁慧从小就熟悉的贵州云峰堡方言!

对了,长庚说过,贵州屯堡方言本就是几百年间保存下来的原汁原味的大明官话,因此她和袁恕之间本就可以自由交流!

想到这里,钱宁慧的心情一下子兴奋起来,毕竟在VR电影里见到自己几百年前的祖先,这种经历可不是谁都有的。

“既然你是袁恕……呃,那她就是索卡了?”钱宁慧咬了咬舌头,才没把“太爷爷”、“太奶奶”叫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姐姐的名字?”女子大吃一惊。

“原来你不是索卡。”钱宁慧听长庚讲过那本《西洋余生记》,里面的细节大概都清楚,于是她抱歉地笑了笑,对玛雅女子说,“你既然是索卡的妹妹,那你就是祖卡——奇琴伊察的王后陛下?不过,现在奇琴伊察的国王是不是已经换成阿敦修了?”

“你……你还知道什么?”祖卡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奇装异服”的陌生来客。

“我还知道,袁恕被阿敦修所嫉妒,故意带他去见圣瓶,引发了死亡幻觉,需要圣城祭司家族祖传的玉璧才能治愈。”钱宁慧赶紧把书里的信息搬出来,带着剧透的快感。

“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祖卡越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因为我是从死亡瓶里来的。”拥有上帝视觉实在太爽,钱宁慧开心地笑道。

“原来你是卓尔金神的使者!”祖卡张大了嘴巴。出于自幼养成的对神的敬畏,她猛地匍匐在地,对钱宁慧祈求,“您是来拯救我,拯救玛雅的吗?”

“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钱宁慧把祖卡扶起来,对于《西洋余生记》后面被烧毁的内容,她其实也很好奇,以前甚至脑补过许多种不同的情节发展。

“我做的事情,一是为了救他,二是为了离开这里。”在“神使”面前,祖卡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回答。

原来和那本残缺的《西洋余生记》最后几页记载的一样,袁恕帮助奇琴伊察打败了玛雅潘的进攻,却引发了阿敦修的嫉妒。阿敦修当上国王后,想用圣瓶来引诱袁恕自杀。于是索卡求妹妹祖卡用玉璧救袁恕的命,条件是袁恕带姐妹俩一起离开玛雅,乘船去往大明。于是他们定下一个逃跑的计划,就在今天实施。

今天是祭祀雨神的节日,照例要给圣井献上人牲。祖卡作为前国王的遗孀和圣城祭司家族的成员,志愿将自己奉为牺牲跳入圣井,而袁恕也装作受到死亡幻觉的影响,从围观祭祀的人群中尾随祖卡跳了进去。

溶洞外的这口圣井虽然从二十世纪就已经干涸,但在这个时候水却很深,从未有过人牲逃脱的先例。加上今年雨水充沛,井水几乎漫到了井口。

不过袁恕初遇索卡正是在这个圣井里,知道圣井半空的边缘处有一道裂缝可以通往溶洞内部。于是他抓着祖卡,仗着一身好水性在水中摸到了事先垂下的绳索,两个人顺着贯通井水的地下河一路溯游,终于进入了溶洞之中,遇见了躲藏在这里的长庚和钱宁慧。

而索卡,则约定了祭祀结束以后,带着袁恕手下的明朝士兵到世界树大厅中与他们汇合。

“我知道索卡为什么要跟袁恕去大明,那你呢,你为什么也要离开玛雅?”钱宁慧听完了前因后果,困惑地看着祖卡。在《西洋余生记》中祖卡虽然贵为王后,却是个路人甲一般的人物,没料到她在现实中竟有这么重要的地位,说不定,她还是索卡和袁恕之间的小三?

祖卡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神色,慢慢地说:“不敢欺骗神使,我之所以要离开这里是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灾难。作为圣城祭司家族的后代,我的预测能力比姐姐,甚至比父亲都要强。自从袁恕他们来到之后,我就不停地梦见神庙坍塌、典籍焚毁、人们成批死去,奇琴伊察沦为丛林中的废墟,那是真正的玛雅末日。我既然无法挽救,就只能离开这里,而我今天来到这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带走圣瓶,免得它落在不信神的野蛮人手里”

“你带不走圣瓶的。”钱宁慧知道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不能改变,只能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忽然注意到祖卡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饰,正是几百年后她和长庚在天龙洞中发现的“平安扣”!

“那么,神使能否告诉我,我的预感是正确的么?奇琴伊察,甚至整个玛雅都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么?”作为圣城祭司家族的继承人,祖卡显然对玛雅的命运颇为关心,对一旁的袁恕则视而不见,显然只是将他作为自己逃离的跳板,让钱宁慧对刚才怀疑她是小三的念头颇感内疚——自己的思想境界,跟祖卡相比真是判若天渊。

“你的预感没有错,但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一百多年以后。”钱宁慧指了指祖卡佩戴的平安扣,“你虽然不能带走圣瓶,却可以带走操纵圣瓶的关键之物,这样掠夺者就无法使用它了。”

“谨遵神使的吩咐。”祖卡眼中露出了敬佩的光,深深地弯下腰去,向钱宁慧行礼。

既然已经见完了祖先,那死亡瓶的程序就算完成了吧。面对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袁恕,钱宁慧忽然很想离开这里。她还有很多话,想去问长庚呢。

“祭祀仪式已经结束,我送神使从死亡瓶中离开吧。”祖卡看出了钱宁慧的不耐,三个人一起往供奉死亡瓶的大厅走去。

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新鲜涂抹在世界树上的血液昭示着刚才这里举行过祭祀仪式。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钱宁慧有些恶心,远远地避开了世界树,而祖卡和袁恕显然更害怕的是死亡瓶上富含死亡暗示的花纹,就算有平安扣护身,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正眼去看。

钱宁慧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只好在死亡瓶上胡**索。忽然,世界树大厅进口处忽然响起了几下击掌声,而一直岿然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的袁恕,则一边大步往前走去,一边击掌相和。

看到袁恕一向沉静的眼中蓦地绽发了光亮,钱宁慧蓦地醒悟到下一步的情节发展——女主角索卡来了。

果然,顺着溶洞内人工修筑的台阶,走进来一个身穿抹胸长袍的女子。她和祖卡长得有些相似,神情却不像祖卡那样虔诚矜持,带着更多世俗的热情与妩媚。此刻她一见袁恕,就伸出**的双臂紧紧拥抱住他,全然不顾身后还尾随着十来个背弓佩刀的明朝士兵。

“我们赶紧走吧!”一个明朝士兵催促。

“不,你们先来参见神使!”同样是打断袁恕和索卡的亲热,祖卡的关注点却完全不一样。

“你们谁也走不了了!”还不等袁恕和索卡说话,洞口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呵斥。众人惊骇转头,看见石阶上慢慢走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他的额头上已经生出皱纹,胡茬也有一半是白色,但那种威严庄重的姿态却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凛。

“圣城大祭司!”几个明朝士兵惊讶地喊叫出声。

“父亲!”索卡和祖卡也显然大吃一惊,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大祭司的身后还尾随着七八个玛雅祭司。

“我感知到圣瓶有异常,就折回来查看一下。果然,圣瓶是在向我示警!你们两个,难道都要跟着这个异乡人离开玛雅吗?”大祭司看着两个女儿,面色晦暗,痛心疾首,“难道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将圣城祭司家族的神圣血液繁衍下去吗?”

看来大祭司还是偏心女儿,愿意放走一个,只求留下一个……钱宁慧心里说。

不过虽然明白了大祭司的意思,索卡和袁恕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无声胜有声,索卡离开的决心,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祖卡身上。

“究竟谁走谁留,应该听从神使的安排。”祖卡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平安扣,转头望向了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的钱宁慧。

“神使?”大祭司疑惑地问。

“不错,他是卓尔金神的使者,能够预知未来。”祖卡肃穆地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钱宁慧,毫无疑问,她怪异的衣着和截然不同的气质让生活在十五世纪的人们大惊失色。

“请神使决定,究竟哪些人应该离开,哪些人应该留下。”祖卡说着,当先跪拜下去。而几个笃信神灵的祭司也忍不住尾随祖卡拜倒在地。

怎么办?钱宁慧头痛起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索卡自然是应该和袁恕一起走,可决定未来命运的平安扣却在祖卡身上,莫非命令祖卡将平安扣交给索卡?

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大祭司已经抢先开了口:“请问神使是通过圣瓶来到这里的么?所以圣瓶才会与平时不同,不停地发出光芒?”

“不错。”钱宁慧不知大祭司的用意,微微点头。

“那么,你是来自第五个太阳纪最后一天了?”大祭司又问。

钱宁慧没有回答,她隐约觉得大祭司别有深意,却一时琢磨不透。虽然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都不会改变结局,但死亡瓶这种随机应变改写剧本的能力也太强大了!

“起来,不用拜了。”大祭司忽然一把将祖卡拉起来,指着钱宁慧说,“说起来,应该她拜我们才对。”

“父亲,您是什么意思?”祖卡惊讶地问。

“她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吗?”大祭司反问。

“是我。”祖卡想了想,又补充,“然后还有袁恕。”

“那就是了。”大祭司对着祖卡微微一笑,“她不是神使,是你几百年后的后代。”

此言一出,钱宁慧固然大吃一惊,而熟知死亡瓶秘密的祖卡和索卡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确定,他们先遇见的是你和恕?”索卡颤着声音问祖卡。

“没错。”祖卡回答。

姐妹俩的问答虽然简短,钱宁慧却如同得到了系统提示,蓦然明白了其中深意。死亡瓶有强大的基因追溯功能,操纵死亡瓶的人脑神经受到刺激后,第一个梦见的必定是赐予自己基因段的直系祖先。莫非——自己其实是祖卡的后裔,甚至是祖卡和袁恕的后裔?

“所以,祖卡必须离开。”钱宁慧喃喃地说。即使是在死亡瓶造就的幻梦中,她依然清晰地知道,只有祖卡前往中国,才能将她所佩戴的平安扣一代代传到自己的外婆手中。

“那我和祖卡一起走!”索卡刚说出这句话,大祭司就蓦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然而几乎与此同时,一把柳叶刀架在了大祭司的手腕上,握刀之人正是袁恕!

“索卡必须和我走!”袁恕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分量,“否则,我不介意将大祭司的手砍下来。”

“你要是敢让我流一滴神圣的血,我保证你们谁也不能活着走出森林。”大祭司毫无畏惧地冷笑。

“你敢!”一个明军士兵失态地吼了出来,随后便是呛啷之声不绝,袁恕身后的十来个手下全都拔出了佩刀,形势一触即发!

“不要!”索卡高声制止,转而哀求大祭司,“父亲,你就让我走吧。我喜欢恕,我不要嫁给阿敦修!”

“圣城祭司家族与玛雅国王联姻是亘古不变的传统,上一次是祖卡替了你,这次你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大祭司无奈地说,“何况,阿敦修大概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带着士兵们追过来了。”

“那您现在就放我们走吧!”索卡继续哀求着。而祖卡也在一旁看着父亲,淡淡地说:“既然神给我安排了离开的命运,我就绝不会违抗神的旨意。”

“好,如果你们一定要断绝了家族在玛雅的血脉,那就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走!”大祭司看着两个倔强的女儿,愤怒地抓住袁恕的刀刃,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不!”索卡奋力扑过去制止父亲,袁恕也匆忙撤刀,明军士兵和祭司们则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等等!”钱宁慧没有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连忙高声劝阻。可是此刻所有人都剑拔弩张,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个所谓“神使”的话。

钱宁慧咬了咬牙,看来,是时候放大招了!

她张开了口,忽然放声唱起了歌。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

仍完美无瑕……”

如此怪异的歌词和旋律,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听到这首歌了么,它是来自未来的歌,而我,是来自未来的人,我知道你们今后所有发生的一切。”钱宁慧的眼神慢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竭力撑出一副睥睨一切的语调。她心中不断暗示自己,即使自称为“人”,这一刻也要装成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祗。死亡瓶既然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互动游戏,她就要玩得投入和尽兴。

“大祭司,请你告诉我,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是谁?”钱宁慧问。

“大家都知道,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是玛雅潘的国王科科姆。”大祭司有些疑惑地看着钱宁慧,自然而然地回答,“科科姆一直觊觎奇琴伊察的圣物,为此他屡屡发动战争,却每次都被我们打败了。”

“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不出二十年,玛雅潘必定陷入内乱,那个城市会被攻陷并洗劫,最后废弃在丛林里。而科科姆家族,则从此灭亡,奇琴伊察最大的敌人就此消失。”钱宁慧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就像是神在宣布凡人的命运,心中却庆幸在长庚的引导下,自己还真的钻研过一阵玛雅文化衰落史。

“真的吗?”大祭司的眼中闪出了灼热的光。玛雅潘夺走了奇琴伊察的玛雅世界中心地位,直接导致了奇琴伊察的衰落,两个王国间仇恨颇深,因此就算索卡和祖卡决定离开,所有的祭司们也不禁为玛雅潘的灭亡而欢呼起来。

洞厅中霎时一片欢乐场面,只有袁恕和他的明朝士兵们无动于衷。

“还不感谢羽蛇神的恩赐?是他的力量毁灭了玛雅潘。”钱宁慧仍旧一副庄严神圣的语调命令。顺着对方的情绪做引导,是催眠术最容易掌握的入门技巧。

“感谢羽蛇神库库尔坎,您的光辉永远笼罩奇琴伊察!”大祭司蓦地走到世界树面前,对着石柱下一个小型的石头神像拜伏下去,而那些原本团团堵在洞口的祭司们,也尾随在大祭司身后,满脸虔诚感激地拜伏在地,高声念诵起了赞歌。

“快带她们走,我的催眠术维持不了太久。”钱宁慧猛地推了推袁恕,指了指洞外。

“好,多谢你了!”袁恕和他的手下纷纷向钱宁慧抱拳施礼,带着索卡祖卡两姐妹匆匆沿着石阶往外走去。而钱宁慧也赶紧跑向死亡瓶,祈祷这漫长的VR体验快点结束。

然而,就在钱宁慧要爬进死亡瓶的时候,只听嗖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洞口飞来,恰好射在一方石壁上,把钱宁慧吓得一下子沿着瓶壁滑了下来。

虽然这些虚幻的箭根本伤不到钱宁慧,但她还是等头顶的箭雨消失,才扶着死亡瓶站起来,正看见洞厅的入口处,袁恕和索卡等人正在慢慢往后退。而他们面前,则站着一群全副武装的玛雅战士。他们堵满了溶洞的通道,至少也有上百人。为首的青年武士,头戴美洲豹头骨制成的头饰,手握一柄长弓,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阿敦修国王!”骤然清醒过来的大祭司惊讶地叫了一声,而其他祭司们则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再度冲上去堵住了袁恕等人的退路。

“你们——都要背叛我,背叛奇琴伊察吗?”阿敦修的话虽然是对所有人说,但眼睛却死死地盯住袁恕身边的索卡,“那你们都要死!”

“国王!”大祭司想要阻止,却觉得自己没有阻拦阿敦修的理由,只好转去催促两个女儿,“你们快向国王请罪!”

没有人说话,袁恕拔出了刀。

阿敦修则拔出了黑曜石短剑。

袁恕的柳叶刀全长二尺八寸,不算把手,刀刃长也有二尺二寸,而玛雅人的短剑因为是黑曜石打制,太长容易断裂,因此刀刃只有七寸左右。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单从兵刃和武功而言,明军士兵占有绝对的优势。

可是,此刻的玛雅武士却不知是明军士兵的多少倍。他们占据了狭窄的通道,这样袁恕等人想要砍杀出去就难上加难。何况,他们还要保护没有战斗力的女人。

钱宁慧并不担心袁恕,毕竟历史不可改变,袁恕一定能够回到中国,口述那本《西洋余生记》,但其他人呢,他们中究竟有多少要丧身在这个供奉死亡瓶的溶洞里?还有她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算看完了死亡瓶的记录,可以从这场太过真实的幻梦中回到现实?

须臾之间,袁恕和阿敦修已经斗在了一起。一开始袁恕仗着兵器优势占了上风,刀刃在阿敦修肋下划出了血口。但阿敦修显然钻研过对付袁恕的招式,见血之后更是如受伤的美洲豹一般斗志高涨,袁恕一时间居然险象环生。

“别打了,父亲,你让他们别打了!”索卡焦急地拉扯着大祭司的手臂,毕竟,他是唯一能让二人住手的人。

“按照玛雅人的规矩,他们必须打,打到一个人死掉为止。”大祭司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索卡,“不过就算阿敦修国王死了,你们还是一样走不掉。”

“父亲……”眼看袁恕身上也挂了彩,而阿敦修依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索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玛雅国王在臣民面前永远是最勇敢的武士,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威,阿敦修面前只有两条路,胜,或者死。一旦他胜利,固然意味着袁恕的死亡,可就算袁恕杀掉了阿敦修,为国王复仇的玛雅武士们又岂会放任凶手逃走?

更何况,索卡记得袁恕给自己说过,他来奇琴伊察的目的是为了换取粮食,好让船队有足够的储备回归大明……没有粮食,就算他们逃到了船上,依然无法出海,依然逃不脱玛雅人附骨之疽般的复仇追杀。

“我知道了。”索卡抽出大祭司腰侧的黑曜石短剑,将它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对着杀得血人一般的袁恕和阿敦修喊道,“都住手,否则我死在你们面前!”

“索卡!”袁恕一瞥之间大惊,慌忙撤招后退,拼着后背被阿敦修再划出一条伤口,一刀击飞了索卡的短剑。

“我决定了。”索卡推开袁恕,走到阿敦修面前,“我愿意嫁给你成为王后,条件是你放祖卡和恕他们走,并提供他们出海的粮食。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答应!”见阿敦修脸上露出了笑容,袁恕愤怒地大喊出来。

“神使。”索卡没有理会袁恕,反倒走到了钱宁慧面前,低低地笑了,“不管你是神使还是祖卡的后代,我只请你想个办法让祖卡和恕一起走。他们才是你的祖先,对不对?”

钱宁慧眼圈一红,点了点头。面对索卡的牺牲,她只能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一下索卡。

“可我最多能让袁恕暂时把祖卡当成你,只要过一阵子他就醒悟过来了!”钱宁慧在索卡耳边低低地说。

“那……我需要借一下祖卡的平安扣!”钱宁慧说。虽然对自己三脚猫一般的催眠术没有自信,但有了平安扣的帮助,或许她可以试一试。何况,她精通袁恕所说的明朝官话,这对催眠更是锦上添花。

索卡点点头,走到祖卡面前,不一会就将平安扣要了来,交到钱宁慧手上。

“你们要干什么?”袁恕见阿敦修和大祭司窃窃私语,而索卡和祖卡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懊恼。

“我在想办法骗住他们,你乖乖地等我。”索卡一笑,轻轻摸了摸袁恕的脸,转到人群里去了。

“索卡,索卡……”袁恕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拨开众人就想追过去,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太爷爷,太爷爷!”钱宁慧举着手里的平安扣,用云峰堡的方言叫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让开!”袁恕不耐地想要推开钱宁慧。

“可这是决定你姻缘的东西,你和妻子作为传家宝传给我的呀。”钱宁慧觍着脸把平安扣凑到袁恕面前,“不信,你看看它能照出你妻子的样子!”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的妻子只是索卡!”袁恕话虽这么说,到底忍不住瞥了一眼钱宁慧手中的平安扣,“你别乱转,花了我的眼。”

“就是转起来你才看得清楚……”钱宁慧慢慢地说着,声音配合着平安扣旋转的节奏。玉璧表面连绵的花纹随着转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无穷无尽,无始无终,将平安扣上引发人快乐联想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也成功地吸引住了袁恕的眼神。

“看到了吗,里面的索卡有多美丽?”钱宁慧用极其愉悦的口吻描述着,“你们乘船回到了大明,受到皇帝的接见,作为下西洋的英雄被人们颂扬。然后你毅然辞官,带着妻子前往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隐居,从此在那里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繁衍出无数带着你的血统,也带着圣城祭司家族血统的后代。你和你心爱的妻子白头偕老,为了纪念你们传奇的一生,你口述了一本叫做《西洋余生记》的书,从此你们的故事成为永恒,即使几百年后也被人们传为美谈……你说,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好……”袁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转动的平安扣,嘴角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容,显然他已经沉浸到平安扣所带来的美好思绪中。

“既然觉得好,就带着索卡回大明吧。你们出海的粮食,不过多久就会有人送来。”钱宁慧拉过一旁祖卡的手,将它交到袁恕的手中。袁恕手下的士兵们虽然听得懂钱宁慧的话,明白这是一个调包计,但谁也不愿为了头领的一腔私情而不明不白地死在异乡,便装聋作哑,顺水推舟了。

钱宁慧心头一沉,暗叫要糟,赶紧把平安扣塞进祖卡手中,示意她继续在袁恕面前旋转,自己则接着说:“你娶走的,是我们玛雅最美丽的索卡姑娘。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她,永远不会抛弃她。”钱宁慧缓缓地说着,伸出手将袁恕和祖卡的手握得更紧,眼睛望进了袁恕的瞳孔,“说,你做得到。”

袁恕死死地盯着钱宁慧,就像他和阿敦修打斗时一样用力,似乎想用自己的眼光将钱宁慧逼退。而钱宁慧却丝毫不敢退缩,虽然身高比不上袁恕,眼光却颇有居高临下之感:“说,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终于,袁恕说出了这句话。而这句话出口之后,他眼中咄咄逼人的光芒刹那间熄灭,全部化作浓情蜜意,转而望向了身边的祖卡。

“索卡,和我去大明。”袁恕将祖卡的手拉到胸前,忽然转用玛雅语温柔地说,“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你们走吧。”阿敦修的嘴角扬起一丝胜利的笑容,挥手让身后的玛雅武士们让出通道,放所有明朝来客和祖卡通过。

“派几个人跟他们一起走,好熟悉道路。”真正的索卡站在阿敦修身边,语调平静,“别忘了,我以奇琴伊察王后的身份答应,要给他们提供出海的粮食。”她最后一句话出口,显然别怀心思的大祭司和阿敦修俱是一怔,对望一眼,终究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我还想问问,玛雅潘灭亡的时候,奇琴伊察会怎样?”大祭司不甘地问钱宁慧。

“奇琴伊察么……”钱宁慧斟酌了一下,终究不敢把西班牙人剧透出来,只好折中回答,“我可以确保奇琴伊察一百年的平安。”

大祭司不再开口,阿敦修也心满意足。毕竟一百年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索卡,你别难过……”看到了索卡眼中的泪水,钱宁慧情不自禁地开口安慰。她向索卡伸出手去,手臂却穿过了索卡的身体,触摸到一片虚空。

可是方才,她拥抱索卡的时候,明明是有真实的触感的!难道因为死亡瓶能量的消耗,她的交互式VR效果要变成2D了么?

“神使该离开了。”大祭司忽然说。

钱宁慧转过身,发现死亡瓶中忽然闪动出红光,似乎预示这场历史记录播放到了尾声。

“我终于知道《西洋余生记》后面的情节了。”钻进死亡瓶内,钱宁慧看着头顶的瓶盖合拢过来,终于阻隔了五百多年前的天空,低声感叹,“只是不知当袁恕醒悟到祖卡不是索卡时,会有多么悲愤伤痛,以至于那本传记里提到的都是索卡,而祖卡不过是路人甲一般的存在。”

“相爱的人未必能够在一起。”当黑暗重新笼罩一切的时候,钱宁慧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钱宁慧蓦地慌乱起来——不是说死亡瓶可以回答操纵者的提问吗?可是,她真正困惑的问题,并不是《西洋余生记》的后续情节,而是一个死亡瓶未必能回答的问题啊!

“长庚,在你心里,我真的……只是一把钥匙吗?”当胸口熟悉的疼痛再度袭来,钱宁慧用最后的力气问道。

她实在太累了,话还没说完,就再度沉入了昏迷。最后能从长庚口中分辨出的一句话是——“是的,所以……你打开了我心里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