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从天而降的灾难(From the disaster)

1.好想变成大人

第二天清晨6点,我和元月坐在火车站前的长椅上等候。

眼前是开阔的广场,密集的人流来回涌动着。不远处传来火车从铁轨上穿梭的声音,“轰轰,轰轰”,仿佛还有汽笛拉响的长鸣。

“喂,在想什么。”我忍不住用胳膊肘撞撞元月。

元月一回神,特别忧愁地说:“在想你。”

“笨蛋,我还没走呢,你就开始想我了?”

“嗯,”元月点点头说,“在想你……欠我的那几百块钱,什么时候能还。”

我刚涌到眼边的泪水熄灭,恶狠狠地拍着她的肩膀:“喂,回去就还你啦!等到了家,我就不会穷得这么身无分文了。”

元月叹了口气:“真的要走?”

“是啊,我爸妈这次来,应该是专程接我回去的。”

“唉呀,反正你都在这里念书了,就求求情,让他们继续留你在这里读书呗!”

“不可能,我爸第一个不答应!”

元月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闭上嘴看天。

突然间觉得气氛好伤感哦。胸口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感,让我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如果我有很多钱就好了!那样的话,离开了家里也能自食其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想快点变成大人。”

元月撇嘴:“大人有什么好的。”

“你想,大人有很多钱,大人不用学习,大人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大人可以教训自己的孩子,大人不会像我这样身不由己!还有……”大人可以自由恋爱,甚至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元月赞同地点点头:“Bingo,我们要加油长大!快点变成大人!”

时间一点点地往前滑……

6:20

6:40

7:30

我和元月翘首以盼地等在火车站前,没有一点消息。而我给我妈妈打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奇怪,都8点多了,我妈的火车还没到站?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些和我一样等候的人蜂拥而至。

一个工作人员把告示贴粘在公告栏上后,迅速离开:

10月06日早晨5时57分许,罗拉市至紫荆市的B856次火车在即将到站前,被另一列高速驶进车站的列车撞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列车尾部脱节,最后一节乘客车厢受难。

后一节车厢是“A层车厢”,票价最贵,承载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现初步估计11人遇难,23人受伤。关于这起事故,可能是人为疏忽,也不排除事件背后有人为破坏的可能性……

人群瞬间喧哗了,仿佛热油上掉进一滴水,炸开了锅。

我呆呆地看着那告示贴,脑子空白,嘴唇颤抖,只感到一只手拼命地把我拉出人群的包围圈:“小布,你别急!你爸爸妈妈一定不会有事的!”

“如果,如果他们出事了……”我恐慌地说,“那……就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都说了不会出事了!才11人遇难,23人受伤,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慌乱之中,我竟拿不稳,把手机掉到地上。

元月帮我捡起来,看了下来电显示,惊喜道:“是你妈妈!”

“我……我妈妈?”

“嗯,快接!我就说嘛,不会有事的!”

我慌忙接过手机,谁知道传来的却是个陌生的男音:“你好,请问是姚小布小姐吗?”

我的脑子再次放空:“我是……”

“嗯,你好,我是仁德医院的陈医生,你的妈妈李水清女士现在被转到了本院,正在急救当中。她托我联系到你,想见见你,请问你现在在哪,能不能迅速来一趟?”

手一松,手机从我的手心里掉落。

就仿佛一道巨雷在我的天空划开了,我双眼放空,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我蹲下身,有难过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涌出,然后是大颗大颗的泪水,粘湿地布满我的脸。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每一次,我犯了错,就哭着蜷缩在角落边,等待她温柔的手抚过我的脑袋,微笑着告诉我“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以为犯过了错也没关系,只要可以被谅解。所以总是这样任性着,自以为是着,期待下一次犯错也能很快被得到谅解……

我和元月赶到医院时,我妈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

她的全身都插满管子,缠着绷带,戴着氧气罩,苍白地睡在病**。她就像一个摔碎的木偶,一动也不能动,呼吸微弱到看不到起伏。

忽然她朝我伸出一只手。

医生立即冲上前摁住她:“别乱动,你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妈妈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望向我,示意我过去。

我全完是惊呆的,胳膊被元月拉着走到了病床边,却只知道掉泪。喉咙大力咔着气,眼泪也源源不断地落着。

我刚喊出一声“妈……”,就哭得溃不成军。

妈妈想要握住我的手,我立即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妈妈,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然后我们一起回去,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不犯错。我会很听你们的话,真的……爸爸呢,为什么我没看到爸爸?”

“你爸爸他……“妈妈欲言又止,两行清泪流下来,“傻孩子……以后留下你一个人……要怎么过下去?”

一个人?

我的瞳孔瞬间震惊地睁大了,身体重重地摇晃了两下,就要朝后倒去:“爸爸他?”

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拖住我的背部:“水清你放心,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照顾小布,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我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穿着华贵衣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妇,西装革服一脸沉痛的男子,还有——

杨湛远?!

2.都是命中注定

原来杨湛远的妈妈是我妈妈少女时代的朋友,我工作的那家店是他们去打过招呼,才关照我的。而杨湛远也是在他妈妈的安排下,特意考到我所在的学校,以便照顾我。

现在终于可以解释,杨湛远为什么处处喜欢跟我作对,他或许根本不想念圣华,他非常讨厌这种安排!

空旷的走廊上,我和杨湛远并肩坐在走廊尽头的等候椅上,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眼泪一直在我的脸上流个不停,双眼都红了、肿了,干涩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眼球好像被泡在盐酸里……

忽然一包纸巾被递到我面前:“擦一擦吧。”

我别开脸,靠着椅背。

忽然他抽出纸巾,直接拧住了我的鼻子:“别坚持了,你再吸进去鼻涕还是会掉出来的。”

我又哭了,就着他手里的纸巾,边哭边大力擤着。

杨湛远换了一张纸巾:“OK,哭了这么久,饿了吧?”

我早已不知道什么是饿。

懵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拉起我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填饱肚子。”

我挣开他的手,嗓音沙哑地说:“不……我不饿。”

杨湛远刚刚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来:“真是没办法,你在这里哭也对你妈妈的病于事无补。”

“你不用管我……”我用手背擦着眼泪说,“像我这种人……应该是我这种人出事故才对!如果我早点没了……现在就不会,不会……是我害了他们……”

“这不过是一场意外。”

“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我离家出走,如果不是我任性地来到紫荆市,如果我不这样固执,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摇着头,仿佛陷入一个走不出去的梦魇,喃喃地说,“以前我家隔壁有户老人,有吃剩菜的坏习惯:这顿饭吃上两顿的剩菜,下下顿再吃这顿的剩菜……如此循环。每次他的子女要倒掉,她就急得去吃,反而让她吃新鲜的菜,她推着让着……后来子女们摸到一个办法,故意在她面前说:‘这个菜怎么炒得难吃死了,倒了吧!’于是老人很急地抓着盘子:我来吃。”

杨湛远沉默地看着我。

我哭着说:“老人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子女们。每个成为父母的人,都有许多坏习惯——啰嗦的坏习惯,严厉的坏习惯,监制你的坏习惯。这些习惯都是源自于爱。”

杨湛远沉闷地嗯了声。

我闭上眼,泪水落得更汹:“知道吗,现在我只要闭上眼,就会不停地想到他们对我的好!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原来那么爱我,等到我现在明白了,一切都太迟了!”

杨湛远安慰道:“放心吧,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爸他……”

我用力咬住嘴唇,全身像处在寒风中一样颤抖。

再也回不去了吧……那些被我的疏忽错失而过的爱。再也不要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再也无法承受一次失去我爱的人。

“咯嚓”,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刚走出病房门的杨阿姨和杨叔叔彼此交谈了点什么,然后杨阿姨的视线朝我这边看来,微笑道:“小布,你妈妈已经休息了,医生说她的情况暂时可以稳定,你不用担心。刚刚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在她住院期间,你就暂住在我们家吧。”

我惊讶地张大嘴,还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对杨湛远说:“你爸爸公司还有事,我留下来照顾你阿姨,就由你负责送小布回去。”

“哦,我知道了。”

“嗯,遇到什么问题记得给我电话。”

“阿姨,我妈妈她……”我哽咽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放心吧,有我和你杨叔叔在,一切都没有问题!”

得到这样肯定的回答,以及她眼眸中所透漏出来的关切眼神……不知道为何,觉得他们是我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我整个人虚脱地往后倒,脑袋撞到身后的椅背上,陷入暂时的眩晕。

“喂,姚小布!”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杨湛远放大的脸,五官精致如雕地印在眼前:“你怎么回事?”

我的肚子适时“咕叽咕叽”叫起来,我揉了揉酸涩的眼道:“我没力气了……可能是……又饿又累又紧张……”

杨湛远扬起一边眉毛:“不错,会饿就是没事了。走吧,我扶你。”

我的全身都软趴趴的,再加上左脚踝本就受着伤,试了几次,都没有如愿站起来。

杨湛远皱起眉:“你行不行?”

我老实交代:“不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杨湛远叹了口气,背对着我蹲下身去,指着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夜色笼罩中,闪耀的灯火仿佛融化在我的视线里,变成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我的视野中一直蔓延。

或许真的哭了太久,我的眼睛又酸又疼。我很累,可是我不敢闭上眼,只要闭眼,爸爸的脸就会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喂,杨湛远,”我驮在他背上,听到自己出声问道,“他会恨我吗?”

“嗯?”

“如果不是我,我爸他……”我咬住了唇,不敢再说下去。

“跟你说个故事吧。”杨湛远脚步沉稳,“一个人在洪水中救起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却被淹死了。事后,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他做得对,因为妻子可以另娶一个,孩子却不能死而复活。有的说他做错了,因为孩子可以再生一个,妻子却不能死而复活。你说,如果只能救活一人,他到底应该救妻子呢,还是救孩子?”

“这个,”我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嗯,这是谁都难以抉择的。”杨湛远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好长,“那个人也想不通,于是每天活在自责当中,他觉得妻子的死都是他造成的……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老者,说出心中的苦恼。那位老者问他:你当时为什么先救了孩子?那人说:当时我什么也没想,洪水袭来,儿子在我身过,我抓住他就往附近的山坡游。当我返回时,妻子已经被洪水冲走了。老者说:是啊,所谓人生便是如此,很多抉择上天都已经注定。”

我琢磨着杨湛远的话,问:“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时光退回去,那人还是只能救下儿子?”

“嗯。”

“可这个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笨蛋,这个故事就是告诉你,不要一味去悲痛你已经失去的,因而错失还留在你身边的幸福。虽然你在这场事故中你失去了爸爸,但你还有妈妈。”杨湛远走到站牌前,把我从背上放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我,郑重其事说道,“否则,你再怎么痛苦自责,也于事无补,反而让你妈为你担心。”

站牌前的路灯,在杨湛远身边晕着暖色的光芒。

这一刻,我微仰着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孔,有一瞬间看呆了。

“喂!”忽然他把手拍在我肩膀上,嘴角露出往常那样玩世不恭的笑,“现在才发现到我帅,是不是有点晚了?我这面相,可是脱销的抢手货哦!”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自大鬼!我是在想你那些话啦!”

“怎么样?”

“呃……还不赖吧。”我点点头,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我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了,我要振作起来,代替爸爸照顾妈妈的责任!而且……天国的爸爸,也不希望我这么不堪一击吧!”

“想通就好!”杨湛远已经招到出租车,打开车门看了我一眼,“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上车啊!”

“喂,我脚踝扭到了,你好歹扶我下啊!”

3.公主的象牙塔

我摇摇头,第N遍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胡思乱想了,抛开抛开……就像杨湛远说的那样,自责也于事无补啊。

可是心情很慌很乱,胸口堵得难受,我试图把注意力停留在窗外的景物上。

果然如杨湛远所说——他家超有钱的。房子是在市里楼价最贵的那种小区,小区的景色美丽别致,带有特色的建筑物和一路沿途的法式吊灯,让这个地方成为紫荆市最温馨的风景区。

经过一座木桥,我看到在星空下**漾的河水,河边建立着城堡造型的酒店,金色的灯光倒影在河面上,仿佛镜子般映着另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我趴在玻璃窗上沉默地看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下:“发什么呆,下车了。还在想那件事?”

“没有啊……”

我磨磨蹭蹭的下了车,为了让气氛欢乐点,主动开起了别的话题。

“这个小区不是住房区吗,”我指着湖泊对面,“怎么那边有酒店?”

杨湛远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那个啊,是灿家开的,不对外营业,专门招待他爸爸的狐朋狗友。”

“灿家?”

“李宿灿,我的一个朋友。”

“哦,你朋友家很有钱哦?”

“一般般吧,比我家差那么点,只不过他家喜欢显摆而已。”杨湛远咧嘴一笑,用肩膀撞了撞我,“喂,要不要再给你次机会考虑下做我女友?结婚后,比那种城堡酒店大十倍的,我给你来一座?”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口气不小啊!”

“我家真的超有钱埃!”

“哼,有钱的人才不会老在口里叨念他有钱呢!”

“我比较单纯,我没心机啊。”

“你还单纯呀?”我呸他,“有钱人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专属跑车的,你还让我坐出租车!”

“那是花花公子哥,我不是。我家教很严,基本上,除了周末去参加聚会和俱乐部的活动,我可以开自己的车以外,平时都不行。”杨湛远拉起我的胳膊,扶着我开始朝前走。

“为什么?”不知不觉就被杨湛远带着话题走了。

今天的杨湛远的话尤其多,可能他在逗我开心?用分散注意力的办法让我不那么难过吧。

“我爸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

顿了顿,他又自负地补充道:“不过,就我这样的面相,NO跑车NO Money,也很难低调做人。”

不过他欠扁的嘴巴真是……我差点就想把口水吐在他脸上,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在一个被繁华簇拥起来的院落里,一座设计非常别具一格的别墅矗立中央。红瓦白墙,尖尖的塔顶还有圆形的钟,有一面全是玻璃墙,被垂下来的星星灯覆满,而在几扇英伦风格的窗口上,攀爬着绿色的藤蔓植物。

宫廷灯边,是成片的向日葵花海洋。在角落种着颗蘑菇般的榕树,枝繁叶茂,树下是白色的桌椅和白色的葡萄架。

“这房子是我爸亲手设计的。”杨湛远打开栅栏的门为我介绍道。

“你爸爸是设计师?”

“不是,业余的,他对设计这方面比较有兴趣。”杨湛远笑笑,目光落在那大片的向日葵花海中,“这些花呢,我妈闲着没事的时候种的。”

杨湛远搀扶着我走过石子路铺成的小径,见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个转动的大家伙上,再次开口:“知道那是什么?”

“风车?”

“水车。”

“水车是什么东西啊?”

“是古代浇灌植物的一种工具,现常见于乡村。不用问了,这是我妈看某部偶像剧以后,搬回来有助浪漫的杰作。”

“你妈妈真是太搞笑了!”我忍不住笑出来,“你妈妈怎么像个小孩子啊。”

“是啊。”杨湛远叹了口气,“一把年龄了,还跟怀春的少女一样。等你看到室内的布置,就会知道她受偶像剧的荼毒有多厉害!”

我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个杨阿姨,长得柔柔美美的,身材纤细,如果再年轻十几岁,的确很适合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那你妈妈的性格……也一定很温和了?”

“别担心,她做梦都想要个女儿,一定会对你很好。”

“那你妈妈为什么不生个女儿?”

“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出了点意外,导致她以后不能再生育。”

我点点头:“你爸爸……”

“我爸爸比较老古董吧,”杨湛远说着随手掐下一支向日葵,交到我手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

我把向日葵放到鼻前闻了闻,一股葵瓜子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个葵瓜子可以吃的吗?”

“可以。”

我刚准备摘一粒放进嘴里,杨湛远淡淡的声音说道:“你就打算这么吃了?”

“那留着干什么?”

“一会找个玻璃瓶装起来,放在床头,定时换换水什么的。”

“为什么啊?”

“每天睁开眼不就可以看到?”

“可是你们一院子都是向日葵,推开窗户也可以看到,还是一整片一整片的。”

“那不一样。”他说,“这是我送你的。”

我一愣,卡了半响,才挤出两个字:“臭美!”

杨湛远笑了,嘴角勾起来,宫廷灯的光芒晕在他脸上,仿佛电影里上了年份的画卷。

就在这时,那种日本屋舍特有的木推门被推开,一团白色的东西飞快地冲出来,蹿进了花海里。紧接着一个老人钻出来——她穿着灰色的大箍裙,头上还戴着灰色的头巾,手里抓着一支鸡毛掸子:“这该死的野猫,又偷吃我亲手烘焙的点心!”转而,看到朝屋舍走近的我和杨湛远,脸上带了欣喜,几个快步走上来。

“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夫人刚刚给我电话说……这位就是小布小姐吧!哇,粉嫩嫩的,白白净净的,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杨湛远淡淡应了声,问:“我妈妈有没让你把她的房间布置出来。”

“有有有,我早就布置好了!”老人笑得更像一朵花,“快进屋,我给你们做了吃的,饿了吧?我的手艺啊……”

进屋之前,杨湛远悄悄低下头在我耳边说:“她叫莫婶,我家的老管家。除了特别热心、有些啰嗦以外,基本你都可以忍受。”

“咦,那你家还有别的佣人吗?”

“没有,就她一个,搞卫生都请钟点工,我妈喜欢清净,不喜欢陌生人。”

“欸,那……”我还想问点什么,一股诱人的香味直冲入鼻。我这才把目光放向室内,简直以为自己差点走进公主的象牙塔。

房内各种家具都以白色为主,而式样却是以欧式风格为主。可以看出布置人的用心,是因为大到桌椅小到摆放鲜花的器皿,都非常的精致。在我身边的墙上挂着无数白色镂花的相框,装的大多是抽象的油画,也有人物的照片。

我正想看清楚那些相片是谁的,杨湛远的大手拍在我的头上:“饿死了,先填肚子吧!吃饱了,一会我再带你慢慢欣赏。”

“嗯!你家布置得真有情调。”我赞叹着,被带着朝前走,鼻子前闻到的香味越来越浓。

莫婶的声音从隔壁的餐厅传来:“你们两个还在磨蹭什么呢,再不快点,香味都要跑光咯!”

4.跟他势不两立

吃得好撑……

饭后的我和杨湛远又被莫婶逼着吃了很多甜点,直到我的肚子被撑得圆滚滚的,不断发饱嗝为止,她才总算放过我们。

坐在榕树下的桌椅上乘凉,鼻前是花香,耳边是虫鸣,扬起头,可见到繁星点点的夜空。

一个人寂静下来,又不可抑制地想起爸爸……想起童年的夏天里,他也经常和我坐在院子里,一起仰望着这同一片夜空。

鼻头有点红红的,眼睛也开始发酸,直到身边的空位落下来一个人影,才想起我已经决定要打住胡思乱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跟杨湛远在一起的感觉那么安心轻松,不知不觉心中的难过就会自动消失。也许这就是他的魔力吧,可以把一切气氛变得欢乐起来。

“美丽吗?”杨湛远示意眼前这美丽的风景。

“真美啊。”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欢快,“不过向日葵不是夏季开花吗,现在都十月份了!”

“嗯,”杨湛远把泡好的花茶放到我面前,“向日葵一般三四月播种,花期在七八月,种子成熟在九十月份。”

“那现在已经成熟了,即将凋谢了吧?”再美丽的花,终也有凋落的一天。

“嗯。”

“好可惜……”

“我妈一年四季的工夫都花在这些花草树木上。春天种薰衣草,夏天、秋天种向日葵,冬天种腊梅和海棠花。”杨湛远把身体往后躺,柔软墨黑的发散在白色的椅背上,他的脸被罩了一层好看的月光华,淡淡的,“没什么可惜的,你只要在我家长住下去,还能看到更美的风景。”

“你妈妈好浪漫哦。”

“你们女生就这么喜欢追求浪漫?”

“浪漫是很奢侈的。”我黯然道,“女生们都向往浪漫,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可以追求……你们男生不喜欢浪漫吗?”

“觉得没有意义吧,是很多余的事情。”

我喝了口花茶,热气腾腾的,喝进去满口的醇香。想起爸爸也泡的一手清新的绿茶,喝进去也是满口的醇香:“这花茶是你妈妈自己做的?”

“猜对。”

“你妈妈是什么工作呢?”

“画家。”

“是艺术家哦?”我对杨阿姨更加崇拜起来,微微笑道,“如果我能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就好了。”

“这很简单啊。”杨湛远原本懒洋洋的,立即来了精神,坐起来道,“只要你嫁给我,你肯定能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我无奈地看了杨湛远一眼:“拜托,气氛好不容易这么好,你又想跟我斗嘴。”

杨湛远扬起眉毛:“怎么,我这是间接跟你求婚,哪里像斗嘴?”

我放下茶杯,目光投到不远处的池塘:“杨湛远,我问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你问。”

“是不是因为杨阿姨强迫你留在紫荆市,去我所在的那所学校念书,所以你对我有成见?”

“啊?”

“因为你总是戏弄我啊。”

杨湛远满脸迷惘:“有吗?”

“你有,你总是处处跟我作对,还喜欢对我说些轻佻的话,就像刚刚那样——”我皱了皱眉毛,“求婚是不可能这么轻率说出口的,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每天挂在嘴边。”

杨湛远大笑起来:“谁告诉你,因为你我妈强迫我去圣华念书的?”

我一愣:“呃……我猜的。”

“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之所以会跟你在同一所学校,巧合吧。”

“那你为什么老是跟我作对!”

杨湛远翘起鼻子:“我就是喜欢捉弄你。”

“你凭什么喜欢捉弄我?”

“因为……”他忽然把身体探过来,右手臂架在我身后的椅背上,神秘兮兮的说,“其实这件事我打算不告诉别人的,不过你如果真的很想知道的话……”

“嗯?”

“我也不告诉你。”

我恶狠狠地侧头,看到他眼眸中狡黠的光芒。

“小气鬼!”

杨湛远再度大笑起来:“用Kiss交换吧,怎么样?”

这个家伙,这个该死的家伙!我怎么差点忘了,他是个可恶轻浮的混蛋!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杨湛远,你就不能像这之前那样,一直是正常的吗?”

杨湛远翘起嘴角:“不能。”

“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晚安。”

我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因为脚踝受着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格外艰难和吃力。

“对了——”杨湛远的声音忽然在身后懒懒地响起。

我停了下脚步,瞪向他:“什么?”

“你今天的糗样我全部看光了。班长,我实在很为你担心啊,”他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那里,嘴角是悠闲戏弄的笑意,“错过我这么好的男孩,你就不怕以后没人要吗?”

“才不会!这种事不需要你担心!”

“哦!”他点点头,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过我建议你以后碰到心爱的男孩,千万别在他面前露出哭脸。”

“你……”

“真的是太难看了。”

这……这……该死的……

先前他开导我的好印象——X

一路背着我的好印象——X

他担心我害怕新环境的引导——X

“杨湛远!”我双手握拳,在充满虫鸣的花园里朝他暴怒地大喊,“你是个大混蛋!”

杨湛笑笑,伸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花茶,我转身离开的瞬间,听到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地被风吹来,竟十分伤感:“说真的,你哭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难看就难看,何必要一二再地重复“真的”呢。

杨湛远,可恶,低级!

我刚刚差点上了他当,要把他当成朋友了!今后我绝对跟他势不两立!

5.漂亮女人无大脑

第二天,早早地就被莫婶叫醒,吃了可谓是我十六年来最丰盛的一顿早餐。杨阿姨在花园里架着画架,听莫婶说,她今天很早就醒来画日出了。

看到我从屋舍走出来,她微笑着朝我打招呼……

啊,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在晨曦的阳光下漂亮得像个天使。其实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眉目跟杨湛远非常相似……

笑起来的杨湛远也是眼角弯弯,一副温和的天使模样,只不过,谁知道那家伙是个一肚子坏水的恶魔!?

杨湛远——我猛地摇头,我为什么要想起这个家伙啊。

“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吗?”杨阿姨看我拼命摇着头,疑惑问道,“是床铺不够软,让你睡得脖子痛了?”

“啊,没有没有!床非常大非常柔软呢!”我转开话题道,“杨湛远呢,我醒来后就没看到他。”

就在这时,栅栏门被推开,脖子上挂着毛巾、穿着运动服的杨湛远走进来,边说边抹着头上的汗水:“我有晨跑的习惯。怎么,小布妹妹,刚醒来就想我了?”

“杨湛远——”我瞪红了眼!

这个轻浮的家伙,在说什么呢,这可是在杨阿姨面前。

谁知道杨阿姨的视线在我和杨湛远身上远近切换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甜:“时间不早了,你送小布去上学吧。”

“遵命。我去换衣服。”

杨湛远擦身从我身边走过的同时,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下我的额头。我猛地回头准备开骂,却看到他边走边回头地对我比划了一个“V”字。

回神过来,看到杨阿姨的笑容越发深远。

我的脸……不知道为何一阵发烫:“杨阿姨,你误会了,我们……”

“没关系的,”杨阿姨放下笔杆,“阿姨我可是很开明的哦!如果对方是小布你这样的女孩,我绝对支持的!”

“你真的误会了,其实我跟他——”

“再说,你迟早都是我们杨家的媳妇,也不需要太介怀啊。”

“啊?”我的嘴巴瞬间张成一个“口”字,就要掉到地上去。

“你不知道吧?这是我和你妈妈从小的意思,不过因为不想过分干涉你们的人生,这仅仅是我们的希望而已。”说到这里,杨阿姨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道,“现在你妈妈她……她决定把你交付给我们,我也一直很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呢。”

“什么意思?”我全身一怔,机敏地问,“是不是我妈妈的病情加重了?”

“没有呢,放心吧!”

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杨湛远用书包打了下我的肩膀:“喂,在说什么,去上课了。”

“嗯……?嗯。”

坐在杨湛远的脚踏车后,一路上,我都心思沉重。

杨湛远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放学后,去医院看看不就知道了。胡乱猜测什么。”

我起初一愣,呆呆地点了下头:“嗯。”

“如果你妈妈的病情加重,我妈还有闲情在那画画吗?”

“呃?说的也是。”我的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智商啊……”杨湛远叹息一声,“都说漂亮女人无大脑,你这么丑,应该机灵点才是!”

“你,杨湛远,你什么意思!”

“这都听不懂?言外之意就是你又丑又蠢。”

要是我的力气足够大,我真希望一脚把他踢飞到外太空:“你才丑,你才蠢!你又丑有蠢!”

……

结果就这样一路斗着嘴,到了学校。还没走进教室,就听到聚集在走廊上的一拨女生在议论着什么——

“真的?班长好可怜哦!”

“是啊,爸爸突然过世了,妈妈还在医院生死未卜。”

“你哪里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听到老师们在谈。好像是医院那边给学校打过电话了……应该错不了。”

我的肩膀忽然被撞了下,停好车随后跟上来的杨湛远推着我:“还站在这干什么,不进去?”

几个女生飞快看向我,露出惊讶的眼神,一边往教室里走去一边低声说着“她竟然还来上课了”“真坚强啊”“要是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肯定承受不了”……

我的双手不自觉在身体两侧握成了拳,身体也变得僵硬了。

伪装在坚强下的所有柔弱都被挖掘出来,似乎就要在身体里泛滥……

肩膀又被撞了下,杨湛远说:“笨蛋,介意这些人干什么。又要哭了?”

杨湛远那双熠熠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地说:笨蛋,想哭就哭出来啊。

“我才不会哭!”

“真的?”

“哼!”

“其实……比起你坚强的样子,我更喜欢你偶尔表现出的脆弱。”杨湛远的声音淡淡的,“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姚小布,记住我的话,你不是一个人。”

难得看到杨湛远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把我重重地愣住了。

不行啊,要坚强!天国的爸爸也希望我能坚强地生活吧!如果不够坚强,我又怎么承担照顾妈妈的责任呢?!

我扬起眉,逞强地看着他:“杨湛远,大清早的别这么酸好不好?”

杨湛远收起认真的表情,邪气地一撇嘴:“真是不可爱。”

“我不可爱关你屁事?!”我甩下他一个人先进了教室,刚坐下,杨湛远的书包就甩在自己的桌上,因为力道太猛一直滑到了我的桌上。

“喂!”我把他的书包攥到自己怀里,“过界,没收了!”

杨湛远耸肩:“果然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