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恩怨情仇大杂烩
这个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里,沈金栋和梁芳荷夫妻都在外面买菜,邱允实知道,这俩人是出去商议该如何应对自己。任轩昂则是在沈妙媛和邱允实的暗示下,化身水暖工,帮着修理家里漏水的水龙头,还帮忙做了简单的打扫战场工作。
邱允实在任轩昂跟沈妙媛忙着修理水龙头的时候一直在一旁主攻,他想要撮合沈妙媛跟任轩昂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午饭开饭前,任轩昂把邱允实拉到一边,没好气地说:“我的个人问题不劳你担心,你要是再一厢情愿地想要让我当你的表姐夫,我还是那句话,我会让你无人可骗。”
邱允实举手投降,“我错啦我错啦,看来你还是对俞检一往情深啊。不过你也得理解我嘛,我是表弟嘛,自然是帮亲啦。”
“你真的是真心诚意把他们当亲人,不是为了报复?”任轩昂紧紧盯住邱允实的双眼,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真心。
邱允实的双眼单纯而清澈,犹如一双楚楚可怜的鹿眼,他用力点头,稍稍歪头,“这次我真的没说谎,难道我一定要对自己的亲人睚眦必报才更加可信吗?我不懂,现在有些人到底是怎么了,非要把人都往阴暗里想。如果不想站在中间地带,一定要信点什么,为什么不信人性本善,非要去给丑恶加+油助威?”
一番话让任轩昂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这最后一句是他认识邱允实以来,邱允实说过的最有意义的话,是金玉良言,说到他心坎里。的确,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邱允实是真的善良单纯,真的渴望亲情呢?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钟,任轩昂又动摇。仅仅是这么短暂的相处时间,他已经看过太多这个大男孩的不单纯不简单,他的心机城府恐怕远在自己之上,可以把陆靖那样的老油条都玩得团团转,可以把历届监护人都玩到主动辞职。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必须对邱允实有所怀疑,保持警惕,必须先站在中间地带。
邱允实也不等任轩昂表态,心急地又跑回厨房,去给沈金栋夫妻打下手。他进入厨房没有几秒钟,就传出了他跟沈金栋的笑声,就连警惕又谨慎的梁芳荷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任轩昂承认,只要邱允实想,在讨人欢心上他绝对是一把好手,看来梁芳荷相信他的诚意,对他放下戒心是迟早的事。任轩昂不知道这对沈金栋一家来说算不算好事。
沈妙媛见任轩昂落单,又主动凑过来,“允实有没有跟你说他的事?”
任轩昂老实回答:“他没说,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敲诈他,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妙媛指了指客厅沙发,然后自己先过去坐下。
任轩昂从来到这就一直尽量避免跟沈妙媛单独相处,可此时还真的就剩下他们俩,与其躲闪或尬聊,还真不如大大方方地与其相处,听听邱允实的故事。
等到任轩昂落座,沈妙媛以一声长叹作为开场,“唉,允实的身世还是挺可怜的。20年前,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姨未婚生下他,他的亲生父亲始乱终弃,抛下他们母子。小姨只能带着还是婴儿的他投奔我家,允实就在我家一直长到4岁,当时小姨给他取名梁莘,也就是良心的谐音,希望他不要像他的亲生父亲一样,希望他做人要有良心。这期间,小姨谈了三个男朋友都没成,不管是已婚已育的还是未婚未育的,都嫌弃她带着一个拖油瓶,还是个费钱的男孩。当年我妈也是昏了头,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居然就提议遗弃允实,让她把孩子带到儿童福利院门口丢下。”
“所以邱允实真的是被亲生母亲遗弃的?”任轩昂听着厨房里传出的邱允实开朗的说笑,不禁有些心酸。
沈妙媛摇头,“不,准确来说,允实并没有被遗弃。我还记得那天是周日,大中午,我妈跟小姨一起,说要带着允实去吃肯德基,因为她们不肯带上我,我还在家闹脾气。后来我妈一个人回来,哭得脸都肿了,直到几天后我才知道,是小姨出了车祸,过世了,而允实也再也没有回来。我妈那阵子一直精神恍惚,说小姨出事全都怪她,她对不起小姨之类的。”
“到底怎么回事?”有关车祸的部分任轩昂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天吃完肯德基,我妈和小姨就把允实带到了儿童福利院门口,我妈和小姨骗允实她们要去附近办点事情,不能带小孩,要允实老老实实地等在福利院门口,绝对不可以乱跑。那时候允实只有4岁,可是却非常听话,就乖乖等在福利院门口,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一直眼巴巴盯着母亲离开的方向。我妈带着依依不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姨走出了一条街,就在两人准备乘公交车回家的时候,小姨突然反悔,她不顾我妈的劝阻,说就算再苦再难,哪怕是一辈子没法嫁人,她也不会抛弃允实,然后哭着往回跑。可因为她太迫切了,满心都是对孩子的愧疚,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允实面前把他拥入怀中,所以根本没心思看路况。我妈没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撞飞。”沈妙媛说完,抽了抽鼻子,抽出纸巾擦拭脸上的泪痕。她太过于投入,讲述的同时似乎自己也进入了情境,仿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那对儿可怜的母子悲惨的命运,被迫生离死别的情景,边讲边哭,甚至擦泪的时候都忘记了自己还画了眼妆,把上半张脸变成了浸水的调色盘。
也许是沈妙媛讲故事太过生动,也许是她的语气和眼泪太过煽情,也许是任轩昂想象力太过丰富也跟着身临其境般,总之任轩昂此时的心情也万分沉重,他第一次对邱允实产生出了心疼的情愫。正心疼着,一抬头撞上沈妙媛那张调色盘,又忍俊不禁,这个女人还挺可爱的。
“所以,你母亲后来也没有再去把邱允实接回家,他就一直等在福利院的门口,一直到被福利院收留?”任轩昂明知故问。
“是,我妈当时有两点考虑,第一,我们家经济情况不好,无力多抚养一个孩子;第二,如果带允实回来,就得让这孩子面对母亲已死的现实,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在福利院长大,对母子相认还抱有幻想和希望。唉,可事实是允实早就知道了他母亲的事。”沈妙媛没什么底气,她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年过于自私。
“怪不得你母亲会惧怕邱允实,她的惧怕来源于愧疚,她当年就说过如果不是她,妹妹也不会出事。现在她是担心邱允实认为自己被遗弃和母亲的惨死她负有一定的责任,认亲是假意,报复才是目的。”
沈妙媛靠近任轩昂,迫切地问:“任律师,依你看,允实是真的放下了过去的事,想要跟我们亲人团聚吗?”
任轩昂无奈地耸肩,实话实说:“不知道。邱允实这个人,我看不透。”
沈妙媛有些失落,苦笑着说:“我宁愿相信他是大度的,是真的渴望亲情,毕竟他的养父邱恒已经过世。我希望他能够给我们一家人一个机会,让我们弥补当年对他犯下的过错,弥补我们欠他的亲情。不过如果最后真的证实他是来报复的,我也不怪他。我永远都记得小时候,我们俩一起玩的情景,有一次我感冒了,他那么一个小人儿,自己走路还不稳,居然给我倒了一杯水端到床头。真的很暖。”
任轩昂望着沉浸在过去的沈妙媛,那张滑稽的调色盘上居然浮现出纯净如天使般、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不禁又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好感。同时,他第一次对邱允实报以如此殷切的期望,他跟沈妙媛一样,期望邱允实在面对沈金栋一家人时表里如一,诚实真挚,不要让他们失望,期望邱允实的故事能有个大团圆的结局。
“对了,车祸的肇事者一定有赔偿金吧?”任轩昂的意思是,你们家这不是还能得一笔赔偿嘛,如果现在提出把当年那笔赔偿金还给邱允实,说不定可以化解邱允实心中或许存在的郁结和愤怒。
沈妙媛摇头,脸上的哀伤之色褪去,换上一副故作神秘的兴奋神态,“没有,当时肇事的人逃逸了,一直都没抓到人,更没有什么赔偿金,要是有,说不定我妈会把允实给留下。戏剧化的是,我妈当时目睹了车祸的全过程,也看到了肇事司机,记住了他的样貌。就在不久前,我妈上网,在网上看到了那个肇事司机,你猜他是谁。”
任轩昂的第一反应是:这我上哪猜去?第二反应是“敲诈”这个词,第三反应便是一个人名。尽管是资深扑克脸,此时他也控制不住丰富的表情,露出万分惊讶之色,反问:“难道是邱恒?”
“就是他!”沈妙媛有些阴阳怪气,“当年警+察找我妈这个目击者去做画像,画出来一个长相酷似邱恒的人像,可是因为邱恒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谁都没往他身上想。当年我妈也压根就不知道有邱恒这个人。”
“所以沈金栋才会去敲诈邱恒的儿子邱允实,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邱恒肇事逃逸后恰好就去福利院收养了被他撞死的女人的儿子?不,不对,不是恰好,是邱恒不想认罪,又觉得对不起死者,所以私下调查找到了刚刚被福利院收留的邱允实,他是为了赎罪才领养了邱允实,这么些年把他视如己出……而沈金栋的敲诈电话正好让他得知了撞死亲生母亲的人就是这些年对他宠爱有加的养父,所谓父爱不过是赎罪,反而让他陷入认贼作父的泥沼……”任轩昂说不下去了,他对邱允实的同情已经到达了沸点,他不敢想象,邱允实到底是怎样消化掉这一切,维持开朗热情的人生态度;或者说,他并没有消化,任凭所有负面情绪如同腐烂的淤泥填满内心,外人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具?没错,他最善于伪装。
沈妙媛的泪水又一次翻涌,她哽咽地说:“所以我妈才会对他这个态度,她不是不想认亲,她是害怕。从邱允实突然叫我爸大姨父,我爸去福利院调查证实邱允实就是被邱恒领养的梁莘之后,我妈就没睡过一天的好觉,她觉得她就是允实一切痛苦的源头,是罪魁祸首。某种程度上来说,允实的出现已经给了我妈惩罚。任律师,你是允实的监护人,请你帮帮忙,如果允实还有心结,请你帮忙化解。我希望允实能够原谅我们,甚至原谅邱恒,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让他这个可怜人从痛苦怨愤中超脱,让他卸下重担,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任轩昂一直认为自己铁面无私,尤其是在工作中,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可是面对邱允实的故事,他觉得自己沦陷了,他不假思索便点头答允,并在内心里下定决心,就算邱允实外表的炽+热下掩藏着一座内心里的冰川,他也要成为邱允实生命中的太阳,彻底融化冰川。这已经不再出自于报恩心理,而是源于他对邱允实命运的同情,对一个跟自己一样无法选择出身却努力与命运抗争的年轻人突破心灵枷锁、破茧成蝶的希冀。
“放心,我会尽力。”任轩昂由衷地承诺。
“你们在聊什么?”邱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面冲二人,脸上仍旧是孩童般的笑,“呀,表姐,你的脸……”
沈妙媛经提醒,马上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用自拍镜头看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一声惊叫,捂着脸跑向洗手间。
邱允实走过来坐到任轩昂身边,又问:“看来,我这位表姐为了跟你套近乎,趁我不在已经揭了我的老底?”
任轩昂看邱允实的眼神复杂,同情的比重飙升,他用一个问句给出了邱允实问题的肯定回答,他问:“你恨吗,梁芳荷和邱恒?”
邱允实笑容不减,更加没有任何犹豫,大大方方地说:“不恨。你信吗?”
任轩昂并不回答,继续以难以名状的复杂眼神凝望邱允实。他不想实话实说不信,也不想口是心非说信,他只能沉默以对。
午餐丰盛到餐桌已经摆不下的程度,5个人围坐在4人餐桌周围,气氛渐渐融洽。只几个小时的工夫,梁芳荷已经从之前那个满心戒备的冷漠阿姨变成了把鱼肚子最肥美的肉独独夹给邱允实的亲切大姨。任轩昂看得出,梁芳荷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中年女人,因为邱允实的表现,她已经成了脱去皮囊的刺猬,露出了最柔+软的血肉之躯,全心全意地释放压抑了十几年的亲情,想要去弥补邱允实。想到之前邱允实说“他们是亲人更是害他成为孤儿的仇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阴狠神态,任轩昂不禁为这一家三口,尤其是梁芳荷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