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保姆杀人案件
“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费尔德曼做过一个实验,他带着隐蔽的摄像机去观察人们的日常交谈,结果发现,每个人每天至少撒3个谎。撒谎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太常见了,甚至心理学家们还发现孩子大概在三岁左右就会开始有意识的撒谎。但通常情况下我们撒谎都是有一定的目的。这些谎言有的是为了避免伤害别人,有的是为了让自己摆脱麻烦,也有的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好,总而言之都是有一定的目的性。其实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说谎是一种出于自我防御、自我保护的无意识行为。说谎成瘾的人对周围环境和周围的人总是有一种焦虑和不安全感,撒谎就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他们给自己构造一个面具,这会让他们觉得安全。这种人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邱允实坐在自位于任轩昂办公室角落、自己小小的“工位”上,对着笔记本屏幕,一口气念出来网页上的一大段文字。
任轩昂背对邱允实,面对办公室的大落地窗遥望目力所及的另一栋高层,那里是他的新朋友,也是隐匿的情敌周震的所在。他头也不回地说:“有话直说。”
邱允实挑出重点,“你看,心理学家认为说谎成瘾的人总是焦虑不安,而是说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无意识行为。我明显不是啊,你看我有焦虑不安吗?而且我说谎不是无意识行为,我是有意识、有计划、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地说谎,我根本不属于心理学上的说谎癖。所以周震那套方法对我来说压根没用。”
“这话你该跟周震去说。”任轩昂对于邱允实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病,周震的诊断是否正确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说过无数遍,周震这家伙太固执……”
邱允实的话被敲门声打断,抬头一看,办公室门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律所的行政秘书米怀薇,另外两个一男一女,都是五六十岁年纪,看相貌还有几分相似。
米怀薇做了个“请”的手势,引领委托人的任务算是完成,离开去准备茶水去了。
“你好,任律师,我是之前跟你预约的范书琴,”二人中更为年轻的那个女人先一步跨上前,与任轩昂握手,又转头去引荐身后的更为年长的男人,“这是我大哥范亚鹏。”
任轩昂请二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他们对面。刚要开口,意外地发觉邱允实竟然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身侧,要跟自己并排坐下。而且对面的两个人正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二人,等着任轩昂向他们介绍邱允实。
“你们好,我是任律的助理,邱允实,”邱允实抢在任轩昂开口前自我介绍,“老太太的事,我很遗憾,请二位节哀。”
任轩昂微微挑眉,范家老太太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之前他跟范书琴通过电话,简单地听范书琴介绍过,而且也在网上做过功课,可是并没有跟邱允实提及半个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没错,最近范家老太太的事算是网络上的热点,占据过一两天的热搜,邱允实天天上网,肯定知晓,可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眼前的这两人就是范家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任轩昂已经没法再把邱允实排除在案子之外,毕竟邱允实已经先一步以知情+人的身份,助理的身份坐到了自己身边。
范书琴范亚鹏兄妹二人客气地冲邱允实点头致谢,然后又是范书琴先开口:“我母亲已经是83岁高龄,心脏一直不好,丧失语言和自理能力,常年卧床,医生也跟我们说过,老人情况不容乐观,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这我们都能接受,毕竟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母亲并不是单纯死于疾病,她是被人给害死的,这一点我们绝对无法接受!”
邱允实再一次抢在任轩昂前面对范书琴表现出共情,忿然说道:“没错,亲人就在自己的家里,在隐形摄像头下,被自家人请的保姆给害死,这样的事让人怎么接受?”
任轩昂用力咳嗽了一声,邱允实用力过猛,跟自己的冷静沉着风格严重不符,无形中拉低了自己的层次,他非常不满。
范书琴却非常受用,她的关注对象马上从任轩昂转移到了邱允实身上,“邱助理,感谢你的理解。只可惜,警方并不这么认为,你也知道,警方侦查的结论说我母亲是心脏病发自然死亡,保姆胡凌没有犯罪事实,是无辜的。我对这个结果不满,也曾去分局理论,可他们跟我说尸检结果我母亲就是死于心脏病发,也没有证据是胡凌引发了我母亲的心脏病发,如果我执意认定胡凌害死了我母亲,就得自己去找检+察院提出申请。我们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我们自己去找检+察院,结果很可能还是这样。所以我们只好来委托任律师,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们搜集证据,提出申请,增加胜算。”
范书琴母亲的事在网络上已经发酵了一段时间,具体情况网友们也都通过网络报道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网络阵营主要分为两派:正方认为应该相信警方的判断,老太太唐婉芝系自然死亡,跟保姆胡凌无关,认为反方是属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阴谋论者;反方认为唐婉芝的确死于心脏病发,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正是由于胡凌的刺激,老太太才会病发,胡凌就是杀害老太太的凶手,他们不是阴谋论者,而是根据事实合理推测分析。
反方阵营所谓的事实其实是警方在判定唐婉芝系自然死亡不予立案之后,不服这个结论的范书琴发在网上的一段视频。视频是唐婉芝房间的隐藏式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值得一提的是,摄像头是范书琴两个月前找人安装的,而且是趁家中只有她跟母亲唐婉芝的时候偷偷安装的,其他家人包括后来才来的保姆胡凌全都不知情。
安装摄像头本就是为了防止保姆虐+待老人,所以镜头自然是冲着老人的床。摄像头安装在床的斜对角上方,尽可能地把拍摄范围扩大到最大,但这样一来也就形成了房间里唯一的监控死角,就是窗边,只要保姆站在窗边,靠近窗台,就不会被拍到。而老太太病发的最开始,保姆胡凌就在窗边的监控死角,老太太望向窗边的监控死角,继而突然发病,痛苦挣扎,胡凌听到声音后才进入监控,给老太太喂药,打电话叫人。视频的最后,老太太死去,范家兄妹三人赶到,接受事实,保姆胡凌也为老太太的死落泪。
范书琴上传的不止这一段视频,类似的视频足足有6段。在胡凌成为唐婉芝保姆的两个月中,曾经有6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每一次都是胡凌走到房间的监控死角,然后唐婉芝的目光朝向窗边,突然发病,胡凌发觉唐婉芝不对劲,赶忙喂药、帮唐婉芝顺气,然后给范家兄妹打电话。前面5次,唐婉芝都在吃药后缓和过来,家人赶过来发现是虚惊一场。只是这最后一次,唐婉芝真的病发离世,姗姗来迟的家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赶来看到的会是母亲的尸体。
范书琴介绍,母亲唐婉芝享年83岁,父亲范广财在30年前于乡下老家过世。母亲丧偶后儿女们经过商议,把母亲接到松江市生活,还各自出钱给母亲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套小二手房。来到松江的前10年,唐婉芝身子还算硬朗,轮流住在三个儿女家还能帮着做一些家务。后面的十几年,身体大不如前的她不愿成为儿女的累赘,便独自一人生活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每到周末,儿女们有空便会来探望她。最近几年,唐婉芝的身体急转直下,几次住院后只能在家卧床,儿女们为她先后找过4个保姆。
唐婉芝有三个孩子,大儿子范亚鹏62岁,现在退休在家,与老伴弄孙为乐;二儿子范亚新55岁,经营建材,有点小钱,刚刚离婚半年就迎娶了一位小娇妻,妻子刁小晗39岁,保姆胡凌正是这位刁小晗专门从家政服务中心为婆婆精挑细选的;小女儿范书琴50岁,公+务员,10年前离婚,独自抚养女儿,如今女儿在外地读研究生。
唐婉芝最后的日子里,范书琴对她的陪伴最多。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范书琴对母亲的感情深厚,总觉得亏欠母亲,这些年应该更多地陪伴照顾母亲。可也正是因为她在网上说过这样的话,引得网友们认定范书琴正是因为这种愧疚之情无处发泄,所以才会产生母亲是被害的妄想,她把为母亲讨还公道当做一种赎罪行为,在自我感动。对此,范书琴跟网友们展开了口水战,正方网友说范书琴已经魔怔,不断拿母亲的死为自己炒作,霸占网络资源,断言范书琴证明母亲死于非命,寻找凶手已经不是为了母亲,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成全自己。
说着说着,范书琴哭了,一旁少言寡语的大哥默默递上纸巾,接替妹妹,说:“书琴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我不懂,我们家出了这种事,网上那些人怎么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没错,母亲在世时,我们忙于自己的家庭和工作,我们本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母亲,这种愧疚其实一直都存在。可是不管我们是不是对母亲怀有愧疚,为人儿女,明明发现母亲的死有疑点,难道要视而不见吗?我们只是在做我们应该做的。”
“同意,亲情是亲情,案子是案子。退一万步讲,哪怕这些年你们对老人不管不顾,老人过世,你们也有权知晓真相,追究责任。”任轩昂赞同地点头,他是个律师,看待案子从来都是法律视角优先,然后才是个人情感视角,否则也不会有之前那起让他声名鹊起,却也是把他推到舆+论中心、风口浪尖的杀妻案的辩护。那一次,任轩昂帮一个常年家庭暴力妻子的丈夫洗脱了蓄意杀人的罪名,但在网友们道德法庭的审+判中,暴力丈夫和他这个辩护律师全都罪名成立,在网友们的精神世界中被处以极刑。
最初决定接受范书琴的委托,任轩昂的理智和情感都是投了赞成票的。理智上,他觉得网上那6段视频确实有问题,值得深究,他自己就是反方阵营中的一员;情感上,他看了网上一些恶毒的攻击,占据道德制高点去道德绑架逝者亲属的所谓评判,也觉得心寒,想要去帮助范书琴查明真相,给予她法律援助,哪怕查到最后证明唐婉芝的死确系自然死亡,胡凌清白无辜,但至少,他能给范书琴一个明确的答案,让她不再为此所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