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密布

四月二日

星期六

下午三时三十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万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便朝窗边走去。整个侦查行动竟然在一种出乎意料的**中暂时落幕,这令我们十分诧异。我们所有人都被同样一种意念纠缠着。不久,万斯开口了,他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

“我们似乎该背熟这首儿歌:

‘是我。’麻雀回答。

‘我用弓和箭射死了小知更鸟。’

马克汉,其中一定有隐情。”

这时,万斯正缓缓地向中间的桌子走来,把烟熄灭后斜着眼睛看着希兹。

“警官,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你也会哼这首歌,还会跳这种意大利舞蹈!你的目的就是要那个家伙主动坦白罪行,然后听他在监牢里鬼哭狼嚎吗?这会使你感到很愉快吗?”

“说实在的,亲爱的万斯先生,”希兹有些不高兴地说,“我有一些不满足,这个人太懦弱了,容易屈服。但是我不能否认的是,看上去他一点都不像凶手。”

“是的!”马克汉充满希望地说,“他的供词中存在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但是这些却能够满足新闻界的好奇心。这样一来,对我们的搜查行动也会很有帮助。目前,这个案子轰动了整座城市,一旦记者知道这个凶手已经落网的话,那么他们就会不断地来烦我们,希望我们透露整件事情的经过。”

“但是,我并没有说他不是凶手啊!”希兹愤愤地说,“我承认我们已经触痛了那个家伙的要害,所以他才多少说了实话。但是,他大概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笨。”

“不是的,警官,”万斯说道,“其实那个年轻的人想法很简单,而且他并不知道罗宾当时正在等迪拉特小姐。前天晚上,蓓儿就让罗宾碰钉子了。当他听说罗宾是被人用箭杀死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罗宾大概是冒犯了蓓儿,而且得寸进尺,于是正义之箭射进他的心脏,所以我们的麻雀先生便挺身而出,扛下了这个罪名!”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希兹不服气地说,“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那个可恶的家伙的,假如马克汉先生不起诉他,那么我也就听从马克汉先生的安排了。”

马克汉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警官,这时警官才略微有些察觉。对于对方的恶语恶行,马克汉常常不以为然,并且表现得很大度。

“可是,警官,”检察官温和地说道:“如果我真决定不起诉史柏林,那么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和我一起搜查吗?”

听到这话,希兹马上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马克汉旁边,伸出手,说:“那还用说吗?检察官。”

马克汉握住肩膀上的希兹的手,脸上浮现出和气的笑容,说:“既然这样,那么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办公室里还有一点事要处理,史怀克还在那等着我呢。”说着马克汉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客厅门口走去,“在我离开之前,我还要和教授以及迪拉特小姐见个面,解释一下这个情况。警官,你是否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嗯,是的,检察官。我想我应该去检查一下那块抹巾是否擦过地板,再把射箭室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检查一番,然后再问问管家和女佣一些问题——尤其是那个厨师女佣。我想,那个女人在做家务时,一定到过那附近……这就是我接下来的工作——我还会再去附近一些地方查查看。”

“好的,那么你要是查出什么结果,请立即告诉我。今天晚上和明天下午我都会在史蒂文森俱乐部里,你可以到那找我。”

万斯和马克汉一起来到门口。

“喂,你!”当我们步行至楼梯口的时候,万斯突然开口说,“你千万不要忽略了信箱里的那张奇怪的字条!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张字条与那首儿歌有着密切的关系,它是那首儿歌的关键。‘主教’这两个字是否暗含着一种特殊的意义呢?你最好再和迪拉特教授以及他的侄女谈谈,这个‘主教’中一定有特别的意思。”

“我还真没注意到这点。”马克汉略带怀疑地说,“但是,我真的想不出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可我还是会采纳你的意见,注意这条线索的。”

可是,对“主教”这两个字,教授和蓓儿真的想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教授与马克汉的意见一样,他也认为那张字条和目前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根据我的分析,”教授说,“我认为这无非就是小孩子搞的一场恶作剧。这不可能就是那个杀害罗宾凶手的名字,凶手在杀人之后没有必要将自己故意更改的名字或者是真名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从理论上讲,这种说法是绝对解释不通的。”

“但问题是,这件案子本身就不能用一般的理论去分析。”万斯以一种愉快的口气插话说。

“当你还没有了解到三段论法的前提条件时,”教授略带嘲讽意味地说:“你就不能说某某事情是‘不合理论’的。”

“说得是啊。”万斯仍旧恭恭敬敬地说,“按照您的说法,这张字条也不能说是‘不合理论’的!”

马克汉闻到他们的对话中的火药味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教授,我来的目的是想告诉您,我们刚刚见到了史柏林,他已经承认他杀了罗宾……”

“雷蒙说是他杀的罗宾?”迪拉特小姐尖叫着问。

马克汉同情地看着她。

“他坦率地承认了他就是杀死罗宾的凶手。可是我不相信史柏林的话。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骑士吗?竟然做替罪羔羊?”

“正义的骑士?”蓓儿好奇地把腿伸了出来,重复着这句话,“亲爱的马克汉先生,请您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万斯抢先回答说:“我们在射箭场上发现的那张弓竟然是女人用的。”

“啊?!”蓓儿双手掩着脸,啜泣起来。

迪拉特教授无奈地看着侄女。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

“马克汉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啊?”教授问,“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用的弓是女人用的……哦,那他真是个笨家伙,为什么要顶这种不明不白的罪名呢?大概是为了蓓儿吧。马克汉先生,请你救救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吧。”

马克汉向他保证会尽力救他的。于是我们便起身告辞。

当万斯走到大门时,突然停住脚步说:“对了,迪拉特教授,还有一件事真是令我们伤脑筋,那就是字条——用打字机打好的。我想写信的这个人一定是常常出入这栋房子的人。不知道您家里是否有打字机?”

当教授听到万斯的这个问题时,突然表现得相当愤怒,但是教授仍然很有礼貌地回答: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我们家没有打字机。因为在我十年前从学校退休后,我就再也没有用到打字机。当我要用的时候,我一般都是拜托打字行做这件事。”

“那么,亚乃逊先生用打字机吗?”

“我想他从不使用打字机。”

当我们下楼时,正好遇见亚乃逊,他刚从德拉卡家回来。

“我是来安慰我们家的那位大物理学者的!”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阿尔道夫。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很是复杂。原本热心研究罗伦兹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大物理学家,突然被拉回到现实生活中的问题里,这怎么能让他适应得了呢。”

“你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万斯嘲弄似的说,“史柏林刚刚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哦?”亚乃逊诡异地笑着说,“这可真是巧了!麻雀说:‘是我!’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数学理论。”

“另外,我们曾讲好让你知道我们调查的所有结果,”万斯接着说,“也许这些材料可为你的推论做一点参考,目前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罗宾是在射箭室里被杀的,然后才被人拖到射箭场的。”

“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亚乃逊露出一副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

当亚乃逊和我们一起走到大门口时,他说:“这真的可以成为我的参考数据。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不要客气!”

万斯停下来,看上去似乎是要点烟,但是我看到了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定。万斯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亚乃逊身上。

“你知道德拉卡或帕第他们谁有打字机吗?”

话音刚落,亚乃逊便有些吃惊地说:“啊?我不知道啊……你是在说那张字条吧,我想你们应该查一查这张字条。”亚乃逊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有的,他们两个人都有打字机,我知道德拉卡经常打字!他还一边打一边思考;至于帕第嘛,他有一大堆棋友,常常收到一些请教西洋棋的信,于是他就像电影明星似的,要给许多人回信,而且每封信都是他亲自写的。”

“那你有这两位先生打出来的字体样本吗?”

“这些东西当然有啦。”亚乃逊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而高兴地说,“我中午就给你们送去,但是具体要给谁呢?”

“中午时,马克汉应该在史蒂文森俱乐部里,你可以打电话到那里找他……”

“当我找到他之后,直接把东西送给他就好了,真有意思,好像在玩警察抓坏人的游戏啊。”

万斯和我搭检察官的车回家了,马克汉随后回到了办公室。当晚七点,我们三个人便在史蒂文森俱乐部碰头,吃了晚饭。到了八点半左右,我们就去马克汉非常喜欢的休息室抽烟喝咖啡。

吃饭时,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提起案子。晚报上用简短的文字报道了罗宾的死讯。显然,希兹已经成功地满足了记者们的好奇心,阻止了他们的想象力。因为马克汉今天休息,办公室上了锁,所以记者们烦不到他,新闻内容也就不够充实了。另外,警官加强了迪拉特家的警戒,因此记者们根本没有办法接近这些当事人。

当马克汉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太阳晚报》,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浏览着上面的新闻。

“这仅仅是最初的反应而已。”马克汉恨恨地说,“真不知道明天的晚报上又会登出什么内容来!”

“他们愿意怎么写就让他们写去吧,我们也没有办法。”万斯毫不在乎地笑着说,“啊,不知道是哪位聪明的新闻记者,竟然会想到知更鸟、麻雀、弓这三件事。这将成为明天全国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啊。”

此时,马克汉感到十分沮丧,他重重地推了一下椅把。

“万斯,我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兴趣去想你说的那首天真的儿歌了。”马克汉带着一种愤怒的情绪接着说,“这就是一个巧合。根本没有意义。”

万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你的违心之论。因为你想说服自己,所以你一直说它仅仅是个巧合。换句话说就是,你和管家有着相同的意见!”说着万斯将手插进了口袋,从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我在吃饭前拟好的时间表,你看一看吧,也许有帮助……”

马克汉花了几分钟,认真地看着那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上午9点。亚乃逊出去,到大学的图书馆去了。

上午9点15分。蓓儿?迪拉特出门去了网球场。

上午9点30分。德拉卡来找亚乃逊。

上午9点50分。德拉卡下楼去了射箭室。

上午10点。罗宾和史柏林来访,他们在客厅待了30分钟。

上午10点30分。罗宾和史柏林下楼,去了射箭室。

上午10点32分。德拉卡从墙边的门出去,散步。

上午10点35分。碧杜儿出门买东西。

上午10点55分。德拉卡说他回到了家里。

上午11点15分。史柏林从墙边的门回去。

上午11点30分。德拉卡说在母亲的房里听到了叫声。

上午11点35分。迪拉特教授去了亚乃逊房里的阳台。

上午11点40分。迪拉特教授看见了射箭场上罗宾的尸体。

上午11点45分。迪拉特教授给地方检查局打电话。

中午12点25分。蓓儿?迪拉特打完网球回来了。

中午12点30分。警官抵达迪拉特家。

中午12点35分。碧杜儿买菜回来了。

下午2点。亚乃逊从学校回来。

罗宾是从11点15分——也就是史柏林走后,到11点40分——也就是迪拉特教授发现罗宾的尸体,这段时间内遇害的。

而在上面这段时间内,只有派因和迪拉特教授在家。

所有有关人物在案发时所在的地点如下(根据目前为止的供词以及证据整理所得):

1、亚乃逊从上午9点一直到下午2点都在学校图书馆里。

2、蓓儿?迪拉特从上午9点15分到下午十二点25分都在网球场。

3、德拉卡从上午10点32分到上午10点55分间都在公园里散步,然后从上午10点55分往后就一直在书房里。

4、帕第整个上午都待在自己的家里。

5、德拉卡夫人整个上午也都在自己的房里。

6、碧杜儿上午10点35分起至中午12点35分,一直在外面买东西。

7、史柏林上午11点15分至上午11点40分之间,正在去往中央车站停车场的路上。他是11点40分搭上开往史考斯帕的火车。

结论:如果这7名关系人都能拿出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的话,那么派因和迪拉特两个人的嫌疑就最重,真正的凶手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马克汉看完这张字条之后,对这个结论并不赞同。

“你的推论是没有依据的。”他焦躁不安地说,“对于你的这张时间表,它必须是在罗宾死亡的时间已经被确定之后,才能成立;而现在就推论哪一个人是凶手,是否操之过急呢!其中你完全没有考虑外人涉案的情况,即使不进入屋子,外面的人仍然可以选择三条路径向罗宾射箭,它们分别是:通到七十五街的墙门,通到七十六街的另一扇墙门,以及两栋公寓之间的那条通往河岸大道的巷子。”

“噢,你说得对呀!这三条入口确实不容忽视。”万斯回应着说,“可是,在这三条通路中,最不容易被人发现、最好利用的就是那条巷子,但是我们不要忘了那扇门是上了锁的;而且迪拉特家里任何人都没有这扇门的钥匙。对于另外两条通路,我认为凶手也不大会选择它们进入射箭场,因为这样做太容易暴露自己!”

万斯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十分认真地说:“马克汉,我可以告诉你使我必须排除凶手就是陌生人或者是一般盗贼的理由。这个杀死罗宾的人一定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迪拉特一家在今天早上十一点十五分至十二点二十分之间,所有人的作息和出行情况,而且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只有派因和教授两人在家。这名凶手知道碧杜儿会在这段时间出门,因此他也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别人看到或听到任何声音。而最主要的是,凶手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史柏林已经走了,只有罗宾留了下来。这名凶手对现场状况也一定是了如指掌的——例如射箭的情形。所以说罗宾一定是在那里被杀害的。能够将所有情况都十分了解,又敢乘机大胆杀人的人,绝对是熟人。马克汉,你想想,这名凶手一定是迪拉特家非常熟悉的人,像这样了解情形的人除了熟人,还会有谁呢?”

“那么你怎么解释德拉卡夫人的叫声呢?”

“啊?该怎么解释?大概是德拉卡夫人看到了这场凶杀案的经过吧!德拉卡夫人应该知道事情真相,但是她怕危及自己的生命,所以不敢声张。当然,德拉卡听到的叫声究竟是不是夫人的尖叫,现在还没有人可以确定。这两个人都存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动机。德拉卡说他是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听到叫声,他之所以这样说,也许只是要证明他当时在家罢了。但是德拉卡夫人却极力地否认这一点,我想主要就是因为害怕她儿子当时不在。那么我现在所要讨论的重点应是,如果我们了解迪拉特家的内幕,那么我们能够立刻查出那个恶魔是谁。”

“但是目前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这番结论。”马克汉说,“我还是认为这不过是一种偶然罢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这种偶然怎么可能接二连三地发生呢?如果是偶然,那么信箱里的字条又该如何解释?凶手怎么会知道罗宾的小名呢?”

“但是你的这种说法的前提就是,这张字条是凶手写的。”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会把自己犯罪的行为用打字机打好,然后再放到案发现场。这未免太冒险了吧?”

马克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希兹便走进了休息室。他匆忙地走到我们所在的角落。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被什么事情困扰的光。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匆忙地递给马克汉一封信。

“我在下午送来的邮包中,看到了这份《世界日报》,世界日报中的一个叫奇南的警政记者,刚来找过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了我。奇南说,《时代》和《亚尔道日报》也收到了相同内容的信。并且每一封信的信封上盖的邮戳都显示的是今天下午一点。所以说这些信是被人在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投的。并且,这些信都是投进了迪拉特家附近的邮筒里。处理这些信件的也一定是西六十九街的N邮局。”

马克汉打开信,突然瞪大眼睛,嘴角微微**了几下,然后头也不抬地将信递给了万斯。信封里装的是一张打字纸,并且上面的内容竟然和在迪拉特家发现的那张字条一样,上面写着:

约瑟夫?寇克?罗宾死了。

谁杀害了知更鸟?

史柏林就是麻雀。

万斯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字条。

“这太不合情理啦!”他无精打采地说,“这个可恶的家伙难道担心自己的伟大的杰作会得不到世人的重视吗?竟然特地写信给报社。”

“万斯不要激动,他这么做一定是自鸣得意。”希兹苦着脸说,“看来,这个家伙并不是等闲之辈,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说得没错!警官,那个人纯粹就是疯子!”

这时,一个身穿制服的男服务员走到马克汉的身边,恭敬地弯下腰在他的耳朵边私语了一阵。

“马上把他带进来。”马克汉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然后他转过头,对着我们说,“是亚乃逊。我想他是来送打字机的样本的。”

马克汉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阴影,他再次看了一眼希兹拿来的那张字条。“万斯,”马克汉低声说,“现在,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了,它的确是一起十分可怕的谋杀案。如果这上面的字体也吻合的话……”

但是,当他们将这两张字条进行比对之后,他们发现,希兹送来的这张字条和那张在信箱里发现的字条并不一样。帕第和德拉卡的打字机,无论在字体或色带上都和这张字条上的不同,并且那张字条的纸质和亚乃逊拿来的样本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