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调虎离山
平安京机关堂外,一辆牛车停在厚重的木门前。身着米色袈裟的白眉高僧看着面前这座宽宅大院不禁啧啧称奇:“早听闻平安京机关堂设计奇特,气势宏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清明大师过奖!”菅原道真上前敲了敲门,沉重的木门随之缓缓拉开:“我已命我儿淳茂将病患移到了机关堂,还请大师入堂诊治。”
“谨听大人吩咐!”
清明大师施了一礼,正欲随菅原道真入门,但见一个青年男子浑身散发黑气,由正堂缓缓向二人走来。
“淳茂?”道真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行尸走肉般的儿子,此刻淳茂的双眼为血色浸染,脖颈上如下午的患者一样缠满了血肉模糊的烂疮。眼见道真进门,淳茂突然匍匐在地,如蛇一般穿过院落中心的凉亭,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小心!”清明大师见状不妙,单手立掌挡在道真身前。与此同时,掌心金光闪闪的“卐”字不断于虚空扩大,如墙一般拦住了满目杀气的淳茂。
“淳茂!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父亲啊!”道真眉头紧皱,不由得挪步上前,想要唤醒淳茂,却被清明大师的一声呵斥停下了脚步。
“大人危险,休要上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道真看着面前发疯一般的淳茂,心中似是热油浇灌:“这才不过半日,怎么就变成这样?”
“啊!”淳茂大喝一声,不停用手砸墙,在如琉璃般的光墙上留下阵阵涟漪。清明大师瞥了一眼道真,心知若是全力对付淳茂,只怕顾不上保护道真。眼见这宅院四面封闭,心生一计:“还请大人赶快离开,之后将大门紧闭,贫僧自有办法对付他”
“大师,万万不可!”道真摇了摇头:“淳茂之前并未发病,只是接触了发病的人便成了这幅模样,怕是这病有极强的传染性,如此看来,机关堂里的人恐怕全都遭殃了。”
“那其他人呢?”
道真环顾四周,但见除正堂外的所有房间门窗皆为木板所封,其中不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立时反应过来:“应该是淳茂启动了机关堂的紧急机关,将其他人封在了屋子里。”
清明大师看着眼前发狂的淳茂,立时心生敬佩:“原来如此,公子真是智勇双全!”
“淳茂!”道真使劲锤击木门内侧的凸起的饕餮图案,沉重的木门立时紧紧闭合。
“道真大人,你这是?”清明大师看着眼神犀利的道真微微吃惊。
“只要把淳茂控制住,大师应该有办法救他吧?”
清明大师点了点头:“嗯,可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毕竟这里是机关堂,出了什么事当然要用机关术来解决!”话音未落,步云车顺着木轨来到了道真面前。道真小心翼翼地拆下步云车的扶手,竟是组装成了一杆拐杖。这拐杖通体细长,头部饰以凤首,造型极为精致。
“还请大师向左移步。”
“哦,好。”清明大师向左移步,却见道真将手中的权杖插在了地面的“工”字型凹槽中,轻轻扭动凤首,正堂的门窗立时被下降的木板封死。
沉闷的轰鸣令淳茂感到了威胁,他赶忙回头,但见院落的四角分别升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一丈多高的雕像。
“这是四灵?”清明大师微微吃惊:“可这雕像又如何进攻呢?”
“忍着点,淳茂。”道真按动凤嘴,向前推动拐杖。只见朱雀舒展翅膀,离开底座向淳茂飞了过来。淳茂借“卐”字墙纵身一跃,向凉亭退去,而青龙张开血盆大口,对准凉亭中的淳茂射出数柄短剑。淳茂匍匐在地,蛇一般游弋躲过了短剑的进攻。然而白虎早已离开底座,向着淳茂猛扑过去,将他死死按在了身下。
“就现在!”道真扳动拐杖,但见四个雕像的底座射出毒蛇一般的锁链,锁住了淳茂的手脚。
“漂亮!”清明大师拈出一张符纸,随即一跃而起,将手中的符纸按在了淳茂的额头。诵念口诀之际,符纸散出金色的光芒,而淳茂在这金光的照射下发出阵阵嘶吼,身上的烂疮渐渐隐去,缠绕周身的黑气融作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在地上缓缓爬行。
“又是蛇?”道真微微吃惊,眼前这乌黑的小蛇竟与自己掌心钻出的小蛇相差无几。
“妖物休走!”清明大师反手一指,但见一道金光直直射中小蛇,小蛇周身瞬时燃起金色的火焰。几度挣扎之后,小蛇化作一缕黑气烟消云散。
“淳茂!”道真赶忙拉动拐杖,锁链立时被收回雕像底座,而机关白虎也从淳茂身上跳了下去。
清明大师俯下身子仔细查看,此时的淳茂早已昏睡过去,惨白的面庞没有丝毫血色,全身衣物也已被汗水浸透。
“大师,淳茂他怎么样?”
“淳茂公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体力耗尽昏过去了。”
“那就好。”道真长舒一口气:“这究竟是什么阴阳术,竟是比瘟疫还要厉害?”
清明大师眉头一皱:“贫僧研习阴阳术多年,这等如瘟疫一般的阴阳术还是第一次见到。”
突然,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引起道真的注意。只见侧屋封门的木板上多出了几道明显的裂纹。随着撞击频率的加快,木板上的裂纹不断延伸,愈加肆无忌惮。
“看来麻烦才刚开始。”言语间,清明大师自怀中抽出一叠符纸,周身泛出金色的光芒。满是皱纹的脸在这金光照耀下渐渐恢复平整,眉间一个金色的“卐”字格外显眼。
“清明大师,您这是?”道真眼见刚刚还老态龙钟的清明大师,眨眼间便成了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模样,不禁大惊。
清明大师微微一笑,沙哑的嗓音也渐渐清脆起来:“劳烦大人尽快带淳茂公子离开这里,一会儿别伤了公子。”
“好的。”道真点了点头,随即将淳茂扶到步云车上。可就在步云车送走淳茂的那一刻,侧屋满是裂纹的木门被撞了个粉碎,三四个全身散发黑气的侍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阿弥陀佛!”清明大师紧握金光熔铸的禅杖,单手立掌,眉眼犀利了起来。
“挺能干啊!”此刻,小野大悟宅邸的正堂,一个婀娜的身影自黑暗中显现,**的她恍若百合般倚靠在门柱边,一抹红唇似是沾染鲜血,刚刚清明的所作所为,尽皆映在清波般的双眸之中。
“还适应这副身体吗?红练坊。”披头散发的小野大悟盘坐在大堂正中间,座下是鲜血勾画的五芒星阵。
“怎么可能适应啊?”红练坊款款上前,由背后搂住小野,一双玉手在他瘦削的面庞上来回游移:“这身体细皮嫩肉、吹弹可破,只怕和你缠绵床底也得小心翼翼。若是主人一时情深,可别折断奴家的手脚。”
“人的身体又怎么能和式神相提并论呢?”小野挣开红练坊的怀抱,起身拿起供桌上的红布扔到了身后:“不过,总比那一张符纸更有活着的实感吧?”
“主人此话倒是有理。”红练坊接过红布裹在身上,嘴角扬起一丝妩媚。
“红练坊,别不知好歹。”这时,角落里一个身材五短的老头缓缓开口:“要不是主人给你换上了人的身体,以刚刚那个清明的身手,你那还能像现在这般若无其事的说话?”
红练坊冷冷看向一旁的老头,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您老是认为我的蛇魇很弱吗?”
“哪里的话,你可真是误会我了!”老头挠了挠头,露出一脸抱歉的笑:“我可不是认为,而是你的蛇魇确实弱!”
老头话音未落,但见红练坊眼中立时杀意大盛,狂风一般的气流铺天盖地般向着老头覆压而来。而老头仍旧一脸微笑,可严丝合缝的双眼却爆发出不亚于红练坊的气流。二人的气流相互碰撞,恍如在大堂掀起一阵台风。霎时间,帷幔与茅草四散纷飞,原本破烂的大堂亦在风中咯吱作响。
“住手!红练坊!滑头鬼!”小野一声呵斥瞬间令大堂风平浪静。红练坊与名为滑头鬼的老头纷纷跪倒在小野面前:“请主人恕罪!”
“红练坊,你的蛇魇似乎没什么作用啊。”言语间,小野俯下身子,用指尖轻抬红练坊的下巴。红练坊面色渐渐凝重,呼吸也沉重了不少。明明平静如水的面容,此刻在她的眼中却如深渊一般。刚刚与滑头鬼斗气的杀意,此刻渐渐沉没在小野深邃的目光中,无声无息。
红练坊赶忙俯身叩头,生怕自己:“请主人放心,奴家定将菅原道真的人头奉上!”
“我要的不是他的头!”小野眼神渐渐犀利:“而是他毒发身亡的消息。”
“是!”
“好孩子!”小野轻抚着红练坊的头,目光随即落在滑头鬼身上:“滑头鬼,御天守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人的话,冰吉正在四处打探,他刚刚传信发现了御天守的踪迹。”
“冰吉?”小野眉头一皱:“那副人格分裂的躯体他用的还好吗?”
“回禀主人,冰吉似乎非常喜欢那副身体。”
“喜不喜欢我没兴趣。”小野冷冷道;“传令冰吉,务必将御天守带回来。”
“是!”滑头鬼缓缓起身,单手在虚空中写出血红的咒文。血红的咒文渐渐汇作鸟状,扑扇着翅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远空。
不消片刻,平户天岩神社的观众席上,一个黑袍人伸手接过血红的鸟儿。但见这鸟儿在着陆的瞬间化作道道血红的咒文,渐渐融入黑袍人的掌心。黑袍人看着一旁抱着百灵的阿健,嘴角扬起一线杀意:“冰吉领命!”
“恭喜二位通过选拔。”
擂台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在神英耳畔,她循声而望,却见青木老人缓步走来:“青木大人!”
阿倍一脸吃惊地看着慈祥的青木老人:“诶?这不是评审青木大人吗?他怎么会说官话?”
“青木大人之前去过大唐。”神英小声回应着阿倍,随即对青木老人施了一礼:“青木大人过奖了。”
“神英不必客气,你们的战斗确实精彩。”
看着青木老人和神英交谈甚欢,阿倍更加疑惑:“喂,神英姐,你什么时候和青木评审关系这么好?”
神英微微侧目:“青木大人之前来探望过你。”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青木老人见阿倍一脸吃惊,索性接过话茬:“老夫昨日不请自来,见阿倍先生正在酣睡,故未敢打扰,恕老夫唐突。”
眼见青木老人施礼,阿倍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神英眼见阿倍一脸呆滞的样子,用胳膊肘顶了阿倍一下。
阿倍立时清醒过来,对着一边的神英挤眉弄眼道:“疼!你干什么?”
神英没有理会,一脸微笑地回应着青木老人:“大人客气了!”
阿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随即学着神英的样子还施一礼:“多谢青木大人关心。”
“雪?下雪了?”
“这是怎么回事?下雪了!”
这时,观众席的议论纷纷引起了台上众人的注意。神英抬起头,眼中闪出一丝惊讶。但见刚刚还一片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阴郁起来,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
“现在不是五月吗?怎么会下雪呢?”阿倍一脸疑惑地环顾四下,擂台周围已染上一层洁白。呼出的气渐渐散作云雾,突如其来的寒意不禁令他打了个喷嚏。
青木老人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眼见雪花竟是久久不化:“这是?”
“青木大人!不好了!”这时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青木老人的思绪,一个浑身染血的蒙面神官穿过观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神社大门外来了个黑袍人,带着一群冰雪猛兽到处吃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蒙面神官的话,恍若炸弹一般引爆了整个观众席,一时间观众四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大家不要乱!”白衣神官见场面混乱,本想联合场中其他神官一起维持秩序。无奈台下实在混乱不堪,其他神官也被卷进了拥挤的人流,别说维持秩序,就连自由行动都成了奢侈的事。心急之下,他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但这声声叫喊在混乱中却无济于事,
眼见事态危急,青木老人眉头一皱,单手结印,对着观众席大喝一声:“诸位莫慌!”
阴阳术的加持下,此话恍若天外神谕一般洪亮,台下的观众闻听此言,立时安静了下来。
“只要我青木在此,定当竭力保护大家的安全!”言语间,青木老人指了指一旁的白衣神官:“现在请各位跟着这位神官前去避难。”
“感谢!”白衣神官对着青木老人鞠了一躬,随即带着其他神官组织观众撤退。青木老人单手掐指,脚下竟是延展出一条蜿蜒向前的水道。却见他一跃而起,顺着水道飞流而下。
“青木大人,我们也。”阿倍眼见青木早已没了踪影,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神英一脸诧异地看着阿倍清野:“你不会是想去帮忙吧?”
阿倍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身为阴阳师,守护百姓当然义不容辞了!”
“大哥,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神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可刚刚经历苦战,元气大伤,去了也是送死。”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阿倍一脸委屈地抱怨道:“就因为那个小丫头,我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正好可以拿山下那个家伙出出气!”
就在这时,只听山下传来一声巨响。二人循声而望,却见远处大门方向赫然飞起一只寒冰凝聚的凤凰。却见凤凰仅仅扇动翅膀,翼下之风便轻易将神社门口的石林夷为平地。
神英看着一旁目光呆滞的阿倍:“你现在还想去试试吗?”
“要不是刚刚战斗太激烈,我定要让他领教一下肥前国第一阴阳师的实力!”阿倍咽了口唾沫,努力迈开颤抖的双腿:“今天算他走运,神英姐我们走!”
神英看着一溜小跑的阿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一阵恶寒袭来,引起了神英的警觉。
此刻,擂台的另一边,阿健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瞳孔一阵紧缩。飞雪、烈火、鲜血、瓦砾,还有在混乱中岿然不动的倩影,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翻江倒海,远比周遭的混乱来得猛烈。
“得手了!”突然,阿健四周升起六根粗壮的冰柱,毒蛇般的铁锁由冰柱中窜出,将阿健捆了个结实。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手执短刀向阿健冲了过来。阿健拼命挣扎,铁锁竟越缠越紧。眼见短刀袭来,逼不得已的他只能抱紧百灵,以身体为她挡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阿健面前,以手中的横刀挡住了黑袍人的利刃。阿健的瞳孔微微缩紧,眼中映出长孙神英的身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