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知音难觅

却说朱月误认为玄色怀疑她就是在难波村兴风作浪的红衣女鬼,心中愤恨不已。她离开了天拜山顶,远远望见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便坐在上面独自生着闷气。

“这个死玄色,臭玄色!”朱月咒骂道:“那两个家伙怀疑我也就罢了,居然连你都不信任我。我真想把你……哼!”

可是,生气归生气,但朱月转念一想,便觉得事情可能并非自己想的那样。玄色与朱月相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品格是完全信任的。即便朱月可以为了玄色将残月山的强盗尽数诛戮,但去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是朱月永远不可能干的。对此,玄色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他干嘛不为我说几句话啊?”朱月委屈极了,但事实上,玄色当时刚要为朱月辩解,就被朱月打断了。

既然有红衣女鬼袭击了难波村,朱月决定去难波村探查一下,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所以,你就把她给赶走了?”听完玄色讲述的他和朱月之间的故事,阿倍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说玄色小师父,你这样对得起她那份痴心吗?”

玄色皱眉道:“阿倍施主,玄色是人,是僧,可朱月是式神,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

“这并不应该成为阻挡你接受她的理由!”阿倍颇为朱月感到不平,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卧病在床都是被朱月害的:“玄色,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朱月?”

玄色答道:“玄色已皈依佛门,断不可为这红尘中的情爱所累。”

“那也就是说,你喜欢她喽。”阿倍似笑非笑地看着玄色。

玄色微怔了一下,说道:“朱月是与我缔结了式神契约的式神,我对她的感情仅限于此。”

“嘁,死鸭子嘴硬。”阿倍白了玄色一眼。

神英听了玄色所说的漫长的故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悲凉。刚才,她第一眼见到朱月的时候,只是把她当成了会对无辜村民下手的红衣女鬼。但现在,她对于朱月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原来,朱月当时眼里闪烁的泪光,便是那求而不得,痛到骨子里的哀伤。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朱月呢?朱月是式神,可她自己也不是完整的人类了。神英会难过,或许也是和朱月产生了共情吧。神英看着阿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一直沉默的剑白突然开口了:“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陪伴在你左右,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玄色师父,这是你的福气。”

“呦呵,剑白你这话可着实符合我的心意。”阿倍指着剑白大笑起来:“看来你也真是个痴情种子啊。”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剑白站起身,望着窗外的青青草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神英呢喃着剑白刚刚吟诵的诗句。

“这是你写的?”阿倍问道,虽说他并没有完全听懂诗句的意思。

剑白转过头,对阿倍微微一笑:“不,那可是远比我还要了不起的人。”

而这时,朱月也来到了难波村。在她的印象中,难波村虽然不大,但村子里的氛围还是不错的。可现在,她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还有路上零星见到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村民。

“大叔,请问一下……”朱月想拦住一个村民问一下情况,但那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眼神恍惚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朱月恍然大悟:“这难道就是,被抽走了魂灵的人吗?”

朱月打算找一户人家问个究竟,可是,现有的住户无不是大门紧闭,但这并不能难住朱月。朱月选了一家门庭看着相对干净的,轻动手指,屋门便向她敞开了。

朱月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老奶奶正护着怀里的孩子,惊慌失措地看着朱月,而那个小女孩,便是宁儿。

“你们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朱月尴尬地笑了笑,向着二人靠近。

“你走开,红衣女鬼!”宁儿突然大叫起来:“就是你害了我爹!”

老奶奶急忙捂住宁儿的嘴,不想让她说出其他会激怒对方的话。

朱月看着自己的衣裳,心中也便明白了:“小妹妹,我不是红衣女鬼,我是天拜山顶静玄寺玄色师父的式神,玄慈大师也是我爷爷。”

“玄慈大师……”老奶奶听到玄慈大师的名号,稍微放松了警惕:“你当真不是来加害我们的?”

“当然啦。”朱月甜甜地笑了起来:“老奶奶,您能告诉我那红衣女鬼具体的情况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助村民,将红衣女鬼制服。”

于是,老奶奶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月。

“需要抽取人魂灵的恶鬼……”朱月思索道:“她既然夺走了那么多人的魂灵,一定是用来延续自己的寿命。但是,这种做法的效果只是暂时的,她如果不想灰飞烟灭,就必须要每隔一段时间吸取新的魂灵。老奶奶,红衣女鬼上次袭击村子是在什么时候?”

老奶奶仔细想了想,答道:“三月十五。”

朱月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今天正好是第一百日……”

静玄寺内。

玄色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内心五味杂陈。

阿倍卧在**,喝着神英为他煎的药。神英低着头,两边的头发垂了下来,样子格外好看。阿倍看得有些愣了神,神英将药送到他的嘴边,他的视线却全在神英脸上,一勺药被他足足弄洒了一半。

“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神英皱着眉头,帮阿倍擦干净弄洒的药。

“我在想,你刚刚的样子可真好看。”阿倍坏笑着蹭了蹭鼻子。

“再好看也不是你的。”神英白了阿倍一眼:“好好养病,病好了还得赶路,别成天在那想东想西的。”

“是是是,全听神英姐吩咐。”阿倍的笑容非常爽朗。

神英突然问道:“阿倍,你觉得,玄色和朱月,他们两个有没有希望在一起?”

“希望不是咱们说有就有的。”阿倍顿了一下,继续说:“他们两个的结果会怎样,全都得看玄色那个小顽固开不开窍。”

神英又问道:“你觉得,人和式神真的可以产生爱情吗?”

阿倍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凝视着神英的眼睛:“并不是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够产生爱情,只要两个有七情六欲的个体,互相喜欢,彼此关心,那么,他们无论是人还是式神,甚至是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神英淡淡地笑了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说话竟然还这么有哲理。”

阿倍答道:“你要是不嫌烦的话,我可以每天都说给你听。”

“不必,我肯定会嫌烦的。”神英站起身,留给了阿倍一个充满笑意的侧脸:“我觉得,咱们应该说服玄色,让他下山去把朱月找回来。”

难波村的村口,一团暗红色的烟雾从远处飘来,很快,烟雾便化为人形。身着艳丽红衣的鬼魅轻撩着自己的长发,舌尖贪婪地舔舐着嘴唇。这红衣女鬼缓缓向村中移动,她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猎物,不过,她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的打算,如果那群村民在她上次降临村子之后,都弃村逃命去了,她便移步其他村子。若是那群村民仍旧不知死活地留在这里,那她反倒省了力气。

村子里果然寂静无比,看不到半点生机。红衣女鬼嘴角轻扬:“看来我还是需要多费些时间了。”

这时,红衣女鬼注意到,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上正在升起袅袅的炊烟,她不禁冷笑道:“居然还真有不知死活的。”

红衣女鬼从手中变出一把巨大的折扇,她打算将这间屋子直接夷为平地。可她刚要动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团火焰,将红衣女鬼的身躯团团包围。红衣女鬼警觉地转过身,一个与她穿着相似的女孩正对着她,眼里满是憎恶。

“你是谁?”红衣女鬼问道:“为什么和我一样的打扮?”

“呸,要点脸吧!”朱月骂道:“和你这种作恶多端的怪物穿相似的衣服,我都觉得恶心!”

“嘁,小丫头嘴巴倒是挺厉害。”红衣女鬼并未将朱月放在眼里:“我叫千照,是望舟山的主人,你又是谁?我不记得与你有过恩怨。”

望舟山是天拜山以东的一座孤山,地势颇为险峻,平时鲜少有人涉足。红衣女鬼竟称自己是望州山的主人,着实令朱月感到可笑:“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恶鬼?不仅妄称自己是望州山的主人,还来这难波村兴风作浪,害得那么多户人家遭遇横祸,我朱月今天就要为这里的村民讨个公道!”

“原来你叫朱月。”红衣女鬼轻笑道:“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我便如你所愿,收走你的魂灵吧。”

说罢,红衣女鬼折扇一挥,包围着她的火焰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言不惭。”朱月不想再和红衣女鬼废话,决定先发制人。她取出符咒,须臾之间,召唤出两只硕大的火鸟,在朱月的头顶盘旋着。

红衣女鬼以折扇半遮着面容:“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这小丫头的实力吧。”

两只火鸟扑扇着翅膀,激起尘土飞扬。朱月大喝一声:“金灵、玖歌,给我把那个家伙烧成灰烬!”

两只火鸟听到了朱月的命令,高声嘶鸣着,向不远处的红衣女鬼扑去。红衣女鬼敏捷地躲避着两只火鸟的攻击,她利用手中的折扇抵挡着火鸟尖锐的利爪。名为金灵的火鸟从口中喷出一团炽热的烈焰,红衣女鬼舒展衣袖,在袖管里刮起一阵凛冽的寒风,继而与烈焰在空中交织碰撞。朱月亲眼看见,火焰在寒风的吞噬下,愈发暗淡下来,最后化为一缕白烟。

“似乎比想象中要厉害。”朱月眉头微皱,心中思索应对之策。

玖歌长鸣一声,扇动着强而有力的双翼,风在它的搅动之下,化为无形的利刃,朝着红衣女鬼袭来。红衣女鬼见空气躁动异常,感觉情况不妙,只感受到一丝疼痛,她的脸颊已被风割出一道伤口。红衣女鬼将折扇抛向空中,那折扇瞬间变得有一人多长,为红衣女鬼挡住了这无数尖锐的风刃。突然,金灵不知何时已绕到了红衣女鬼身后,它趁着红衣女鬼的注意力都放在玖歌身上时,干脆利落地释放出烈火。红衣女鬼急转过身,这迅猛的火焰令其神色变得惊恐万状。

“成功了!”看着红衣女鬼被金灵的火焰吞噬,朱月兴奋地握紧了拳头,但她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红衣女鬼就这样被她解决了,她又如何得知,该怎么做才能让村子里被夺取魂灵的人们恢复原样呢?”

然而,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烈火中有影子闪出,而那正是红衣女鬼。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呢,小丫头。”红衣女鬼摸了摸风刃在她脸上留下的伤口,将血迹轻轻擦去。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被金灵的火吞掉了啊。”朱月咬着牙关,红衣女鬼的实力简直就像谜一样。

“该轮到我反击了。”红衣女鬼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她瞬间向着朱月的方向闪去,金灵飞过来想要阻挡红衣女鬼,却被其当作踏板,一个跟头翻了过去。红衣女鬼从天而降,她那把恢复了原样的折扇飞速旋转着,令人眼花缭乱。

朱月能感觉到,那折扇仿佛有着能划破长空的锋利,若是被其正面命中,后果不堪设想。朱月躲过了折扇的攻击,纵身一跃来到了玖歌的背上。她和红衣女鬼的战斗,势必会给村子带来不必要的破坏。朱月和金灵、玖歌向着村子外面飞去,红衣女鬼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她要将朱月瘦小的身躯捏成粉末。

“你们希望我下山去找朱月回来?”玄色听神英说完,面露犹豫之色。

“没错。”神英答道:“朱月会走,应该不单单是因为你不接受她的喜欢,更主要的是,她误认为你怀疑她就是袭击了难波村的红衣女鬼。你是她最信任的人,现在,她却认为连你都怀疑她的品行,所以才会难过地逃走的。”

玄色道:“我知道,我确实对不起朱月。她本性善良单纯,绝不可能做出夺人魂魄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可是,几位施主,我现在真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朱月了。她对我的那份执着,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如果她回到静玄寺,我到底应该……”

“行了行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啊?”阿倍明明身体还十分难受,但依然忍不住劝诫玄色:“玄色,我阿倍清野是个俗人,你们佛门中的那些规矩,我没有资格评头论足。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人活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事情,便是能有一个知己。”

神英看向阿倍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交织在一起。

“你在生命里最灰暗的时刻认识了朱月,她陪伴你走出了那段阴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早就不可撼动了。”阿倍说得有些动了情:“玄色,如果你真的失去了朱月,我想你会抱憾终生的。你是朱月的主人,而朱月是你的式神,你们两个都是彼此的唯一,无论你们之间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不应该如此轻易地被割舍掉。”

玄色感觉自己的心如同被刀割了一下,他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多谢阿倍施主的指点,小僧这就下山,去寻朱月回来。”

神英和剑白送玄色到了寺庙后方的山坡,玄色道:“二位施主在寺内歇息便是,我找到朱月后,立刻就带她回来。”

这时,三人听到山下传来一声巨响,仔细看时,发现是从难波村方向传来的。玄色看到山下几乎变成了火海,隐约有两只硕大的火鸟在盘旋嘶鸣。

“是朱月召唤出来的金灵和玖歌……”玄色喃喃道:“朱月,难道你真的已经变了吗?你已经……这样是非不分了吗!”

说罢,玄色猛地回头向寺内冲了进去,剑白和神英不清楚玄色要做什么,急忙追了上去。

“小丫头,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红衣女鬼看着倒在地上,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再爬起来的朱月,得意地笑了笑。红衣女鬼大口喘着粗气,将金灵和玖歌两只火鸟解决掉,着实费了她不少力气,她那把最钟爱的折扇,也损伤严重。“真是没有想到,你的阴阳术比你的嘴皮子还要再厉害一点儿,竟然让我也陷入了苦战。马上你就解脱了,不过,在那之前,你的魂灵我要先收走。”

红衣女鬼来到朱月身前,伸出右手,露出骇人的锋利指甲,正当她要将朱月的魂灵抽走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女孩,根本不具有与人相同的魂灵。

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闪到红衣女鬼的身后,将利剑刺入她的身体。

红衣女鬼的嘴角留下血来,眼里满是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没有魂灵?”

朱月冷笑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肉身之人,我是静玄寺的朱月,是守护静玄寺的式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