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线索

山海窟因壁画得名,四壁绘满《山海经》长卷,笔笔栩栩如生。

西壁一轮明月,月中蟾蜍清晰可见,月下西王母恬然端坐,优雅娴静,座下九尾狐与三足乌,作为后勤官与信使官。

东壁红日高悬,日中凤凰振翅穿飞,其状如鸡,五彩花纹。首纹曰德,翼纹曰义,背纹曰礼,胸纹曰仁,腹纹曰信。自歌自舞,与西王母相对而视。

南壁一匹白鹿英姿飒爽,姿态傲然,头生四角,鹿角盛开海棠。一位肩生双翅的少女立于鹿侧,临云飞升,正所谓羽化而登仙。

北壁巨浪滔天,美丽的人鱼穿梭浪间,神色仓皇。身后一位白衣少年,目光如炬,踏水立于江心,几柄利箭脱手而出。

我恍然忆起火车上的那场梦,竟如此相似!

不过,我转念一想,或许是因我曾来此地修复过壁画,脑海中印下了这幕长卷,近日又重读《山海经》,才梦见鲛人罢了,巧合而已。

我长舒一口气,仔细查看起这幅壁画来。

西王母、九尾狐、三足乌,及凤凰、夫诸、鲛人,皆是《山海经》中广为人知的妖、神、兽。遥想一年前,我和颜予初来此地,这幅壁画已然斑驳,山海窟年久失修,只有一位垂垂老矣的工作人员,守护着《山海经》千年的秘密。

荒疏得措手不及。

后来,在颜予的精心修复下,壁画重焕生机。

这些壁画染着历史的风尘,和着时光的沉香,穿越千年,呈现在世人面前。而壁画修复师就像医生,为它们诊断痼疾、治疗病害,留下最真实明丽的艺术品。

古代壁画的病害往往非常复杂。结构性病害如裂隙、空鼓、画面脱落、壁画支撑体脱落;环境病害如颜料变性、霉菌入侵、动植物新陈代谢、地下水可溶盐的损害;也有壁画自身工艺老化,导致画面层粉化、起甲,以及种种人为因素。同一洞窟的不同区域,同一壁画的不同位置,病害都可能千差万别。

美学修复是壁画修复的重要环节,依据的原则有二:一是真实,二是原初。颜予曾在课堂上讲:“壁画修复从来不是越漂亮越好,而是越真实越好。我们不是创作者,而是复原者。”

颜予的话言犹在耳,我仔细检查壁画的每一处角落,希望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护洞窟的老人走进来,对我说:“姑娘,天黑了,你回去吧。”

我把目光从壁画上收回,望向门口的老人:“这里现在晚上要锁门了吗?以前都不锁的。”

“是啊,你男朋友出事以后,警察让晚上锁门,夜里不让人来。快出来吧姑娘,太晚了,不安全。”老人慢慢吐出这些字,对我招招手。

我于是走了出来。

暮色四合,大漠孤烟,弥漫着淡淡的苍凉。

老人缓缓地给洞窟落锁,锁头却一直对不进锁孔,可能人老了,动作都似这般不灵便。

“我帮您吧。”我不由分说地上前,帮老人扣紧了锁。

老人蹙着的眉头松了开来,冲我笑笑:“好孩子。”便回了他的小屋。

我佯装回旅店,半小时后又兜了回来。

扣锁时,我故意把锁头偏了一厘,老人眼神不济,并未察觉。

其实,我本可以明早光明正大地来,可我等不及。

我怕晚一刻钟,颜予就多一分危险。

我打开手电,橘黄色灯光闪闪烁烁,于是又轻轻拍拍电筒,灯光终于稳定下来。

光线落在北壁的人鱼身上。

直觉告诉我,这幅画是最可疑的一幅。

画面与我梦中一模一样。我一边仔细回忆那场梦,一边把光束聚焦在人鱼胸口。梦中,这里被箭刺穿,为何壁画此处无箭?

我一点点靠近墙壁,几乎要贴着壁画。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拍打声,几乎同一时间,手电光灭了!

我的心突然一紧,立即转身,背靠墙壁。从前在国外,上女子防身术的课程,老师说,最危险的是把背部暴露给敌人。我定了定神,幸好手电光线重新恢复,也许是接触不良。

洞窟里,没有第二个人。

我初中毕业时,参加过“魔鬼游戏”,是国外最高级别的野外生存营。这次千里迢迢寻找颜予,担心遭遇意外,我配了相似的装备。原本担心备用灯管的光线过亮,把看守老人吸引过来,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备用灯管,放在地上,又拿出电瓶,正负极一接,整个洞窟顿时明亮如白昼,壁画上的情景好似活了过来。

有了光,人就不会怕。

我重新看向人鱼,忽然发现,人鱼胸口有轻微空鼓。

空鼓是壁画病害的一种,表现为画面凸起,其下有积尘。修复时,需将鼓凸部位加固,清理积尘,填充,最后做旧。这是最初级的修复师都能完成的工作,颜予为何视而不见?

只有一个可能:壁画之下不是积尘,而是刻意留下的空鼓。

我拿出修复铲,准备将此处壁画铲除,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