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旱魃

翌日清晨,旱魃早早来到铁笼前。

小寻担心言羽身体有恙,彻夜未眠,刚刚睡去。已经恢复健康的言羽,静静地守在她身旁。

像守候一株浅眠的海棠。

“你现在是很爱她,可是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心吗?”旱魃的声音阴森森的,问言羽。

言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旱魃,“我绝不会变心。”

“哈!男人的承诺向来轻如鸿毛。现在的她年轻漂亮,你自会这样许诺。假如有一天她变丑了,变老了呢?你们男人,说到底都是一样,哪个不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旱魃越说越气,像是回忆起曾经的往事。

小寻被旱魃的声音吵醒,看到身边的言羽,赶忙问道:“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言羽笑了一下,让小寻心安。

“我过去为什么从未发现你的……”小寻支支吾吾地问。

“每逢晦月的月升之时,我都会推说身体不适,早早睡下,所以除了师父和师兄,没人知道我这个隐疾。”言羽淡淡地说。

“隐疾?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旱魃问。

言羽看向旱魃,并不答话,反问道:“你为什么抓我们?”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我正想抓你,你倒自投罗网了。”旱魃道。

“你难道也是寒渊的人?”言羽眉头一皱。

“寒渊?”旱魃面带诧异,“看来你的仇家还真是不少。我抓你,是为了找到应龙。”

“哈哈,那你的如意算盘当真是打错了。”言羽朗声笑道。“我的确打算封印应龙,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玄铁简里,并没有你要找的应龙。不过,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见了,那我就先封印你,再封印他。”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旱魃大笑着离去,留下不明所以的两人。

旱魃刚刚走到洞穴门口,打开大门,天空突然裂开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口,一条白龙呼啸着,从天而降。

言羽和小寻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龙在半空盘踞,旱魃在地上仰望,两妖对视良久,时空凝止。

终于,白龙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唤旱魃为“公主”。

旱魃说:“进屋吧,应龙。”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当她转身回屋时,小寻分明看到,她沟壑纵横的脸上,两行稀疏隐约的泪痕。旱魃是不会流泪的,因为她体内的所有水分都会一瞬间被瘴气所蒸发。

不会流泪,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知道,当年是谁救了你吗?”旱魃直入主题。

“是你。”应龙的声音爽朗利落,男子气十足。

“你既知道是我,为何要娶那个凡人为妻?是不是因为我不再貌美?”旱魃悲伤地质问。

“不是。起初,我并不知道是你救了我,只是感激她一直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直到后来,她对我说,是你把我放在她家,并嘱托她好好照看我,我就知道了你的用心。”应龙深深地望着旱魃,“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想必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你生性多疑、猜忌,为了考验我,暗地里做过多少事?”

旱魃目光闪躲,垂下头去。

“你装作别的姑娘,给我写情信,以此试探我的情意;你故意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来激怒我,让我吃醋。你似乎很愿意看到我的怒火。我以为这只是小女孩的心思,一再包容,没想到你却变本加厉。你迷恋控制,永远怀疑,终于把我从你的身边推开。是你,亲手把我送到她家,也亲手摧毁了我对你的爱。”应龙说得很慢,掷地有声。

“那她就比我好很多吗?她就从来不怀疑你吗?那是因为她没有我那么爱你!”旱魃激动地怒吼。

“是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你以为怀疑是爱,考验是爱,但其实真正的爱是安心。而猜疑,只不过是控制欲而已。”应龙深吸一口气,“往事不必再提。谢谢你,救过我,爱过我。”

“假如我当时没有把你放在她家,你是不是会继续和我在一起?”旱魃两臂环抱着自己的肩,把头深深地埋进去,低声问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应龙叹道,“我们永远无法以现在的情景,判断当初的选择。”说罢,应龙恢复了进屋前的恭敬,缓缓伏在地上,对旱魃说:“公主,你曾救我一命,不惜为了我,失去倾国倾城的容颜,大恩不言谢。如果公主可以念及往日情谊,放了言羽,我定会竭尽全力,为你治好瘴气,哪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旱魃声音凉成一片,“现在你的妻子已经离开,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和我,还有可能重新在一起吗?”

“我说过了,往事不必再提。我这一辈子,只爱她。”

旱魃听后,万念俱灰。

“我不用你拯救,你不欠我。”说完,她放出言羽和小寻,“世间情动,不过碎冰撞壁;世间情劫,皆是隆冬弱水。我已在世上苟活了太久,只为等你一句回答。既然得不到,活着也无意义。”

“封印我吧。”旱魃对言羽说,眼里竟蓄了未被蒸发的泪。

许是泪雨太滂沱,来不及蒸发。

言羽不知两只妖兽所言真假,立即拿出玄铁简,封印旱魃。

应龙心有不忍,转身离去。

看到应龙离开,原本安静接受封印的旱魃,突然间不能自已,开始疯狂反抗,“应龙!应龙!应龙!”她喊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远处的小寻落了泪。大约世间女子共此心。

长情,无悔,纵一腔深情错付,未遇良人却念君。

应龙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旱魃的声音渐渐微弱,慢慢倒在玄铁简中。

大漠孤烟,万籁俱寂。

一切都已结束,又仿佛从未开始。

谁会记得,《山海经》里曾有一个痴心女子,不惜舍弃倾城容颜拯救心上人,却因多疑,亲手推开了所爱之人。

即便无人记得,茫茫百年,时过境迁,有数不胜数的女子重蹈覆辙。

我们忘却她。

我们心疼她。

我们亦是她。

旱魃化为一缕青烟,《山海经》又添一卷。

上书一字:

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