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堆雪人

晴天约上唐宁、项宝携家眷一起来家里聚一下。唐宁早早地开始打扮,特意去美发店修了一下刘海,盘了一下头发,煞有介事。

“又不是去相亲,你用得着把头发扎的比牛魔王的犄角还高嘛?”高博在美发店就等了她两个多小时,现在又试衣服又配首饰。

“你那件衣服穿了两年了吧,早就看的审美疲劳了。难得晴天回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你也不注意一下形象,搞得跟去病人家做手术一样,等会我给你配一把手术刀,你再拎个箱子就可以开工了。”

“最毒妇人心,说话总是不饶人。”

“是你先挑战我的。”

“你慢慢化吧,我先走了。”高博不耐烦了。

“等不及见晴天了吧,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

“你说什么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暗恋她,别的我不敢说,晴天是一定不会喜欢你的,你早死了这份心吧。”唐宁嘀咕着。

晴天回云南那阵子,唐宁要用邮箱注册账号,自己的邮箱怎么也用不了,拿了高博的邮箱,却在草稿箱里发现几封没发出的邮件。

高博暗恋晴天。

不,不止是暗恋,他表白过,只是被拒绝了。

唐宁知道晴天和高博之间一直是朋友关系,晴天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不应该多想。但是女人就是女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还未认识高博时,就常听到晴天讲起,他如何帮助她,他们之间的友谊多深厚。所以唐宁每次想起都觉得不舒服。

她没自信,尤其在晴天面前没有自信,所以她一定要弄漂亮一点,还要用头发的长度提高身体的高度。

“你无聊不无聊,赶紧走了。”

“你才无聊,晴天对你根本没想法,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哦。你偷懒我的邮件了?”高博问。

“看了又怎么样,你又没说不准我胡乱翻看。”唐宁不服气。

“我说你真无聊,你去吧,我不去了。”高博回自己房间了。

“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带你去。”唐宁生气地对着房门大喊。

出了门,刚想了一个理由怎么对晴天解释,一只手拍了一下肩膀,她一扭头,高博就站在一边,傻笑着说:“傻丫头,走吧!”

唐宁故意拽着,撅着嘴生气。高博就霸道地拉着她往车上拽。

晴天见唐宁挽着高博进来了,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厉害劲儿,笑道:“绝对是一物降一物,总算被收服了!”

高博抽出胳膊,甩甩手,一副要翻身做主的样子,说:“我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你还真以为我怕啊!”

“不怕吗?不怕吗?”唐宁质问,眼睛直视他的眉心,越靠越近。

晴天看这架势,不像以前有捉弄的成分,遂转移话题:“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藕,过来尝尝。”拉着唐宁往里走,唐宁冲高博就是一个白眼。

“再这么厉害小心把他吓跑。”

“他敢,我借他两个胆。”

正说着项宝和宝姐夫也来了,听到晴天和唐宁在说话,甩了老公,跑过去就问:“说什么呢?死丫头,那么久不见你,想死我了。”

三个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从刚入学到毕业聊个没完,顺路八卦一下某同学某老师的风流史。宝姐夫和高博坐在客厅对三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表示很头疼,逗小志玩。

吃饭了,宝姐夫夹了一块鱼,是鱼身上最嫩的地方,夹给项宝吃。

“晴天,别光吃青菜,也吃点肉。”高博夹了一筷子回锅肉给晴天。

唐宁看到了故意说想吃鱼,高博却说:“吃就夹啊,鱼不是就在你跟前。”

唐宁心里有气,又说:“我想吃回锅肉。”

高博说:“你也没少吃啊。”

晴天夹了一块肉给唐宁,唐宁却不高兴地扒拉进嘴里,偷偷抬起脚踩了高博一脚,只听“啊”的一生尖叫。

“怎么了?”

“没事吧?!”唐宁故意温柔起来,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高博冷漠地答。

“你们两个就是一对欢喜冤家。”晴天说。

“我跟他只有冤家,没有欢喜。”唐宁接过话。

晴天看唐宁表情有些不对,瞪了高博一眼,想让他对唐宁好一点。

高博夹了一块鱼给唐宁,她刚好露出喜色,高博又夹了一筷子青菜,一筷子肉。唐宁捂着碗说:“够了。”

高博继续加,说:“吃,多吃点。”语气却不耐烦。

唐宁一下子放下碗筷,说:“留着夹给别人吧,我吃饱了。”

项宝听这话赶紧过来劝:“小两口怄什么气,高博那么老实的人,你这一摆脸色还不吓死他。”

“他还老实,心里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呢?”

“怎么了?”晴天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一脸茫然。

“你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是谁要我负责住到我家,还以为我酒后乱——乱——,原来是某人的阴谋。”

“姓高的,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

唐宁拿了包就跑出去,晴天劝高博去追,他一副气急的样子就是不动。

唐宁又一次失踪了,高博不再去找她,以为和上次一样是一场闹剧,过两天就会回来。晴雨刚去世,晴天还没从伤心中走出来,他便经常过去帮忙,遇到晴天问唐宁,他总是说在忙,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事。

这天,领班来看晴天,见到晴天就说出了一个消息:晴天被辞退了。

“他宋俊祥不是要跟你在一起吗?他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让你在家做全职太太?”

夏妈妈猜测着。晴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然料到和宋氏有关。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宋总要和林小姐结婚了,公司员工每个人多放一天假,还给了500块红包。”说到放假和发钱领班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什么?”夏妈妈惊讶!

“妈,你先去买点菜,我跟领班说说话。”晴天恐怕妈妈说太多,故意只开。

“买什么菜,刚吃过饭。”夏妈妈嘟囔着。

“妈,那你去小区散散步。”

“我才不去,那些老太太都不爱跟我玩,我还懒得碰到她们。”

“妈,帮小志去超市买点牛奶。”晴天塞了一些钱给夏妈妈,她这才悻悻离开。

领班帮晴天领了500块,还说结婚那天所有员工停业,所有员工都可以参加婚礼。林小姐这些天来公司更勤了,反而宋总跟她出去的机会少了,经常说很忙,让林小姐下不来台。

晴天了解俊祥,他一直生活在骄傲的世界里,皇帝一样俯瞰天下,有一天他成了傀儡,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在云南,贺家易一直劝她要抓住幸福,俊祥是不快乐的,也只有她才能救他于水火。可是她迟迟不敢见他,一直回避着。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辞职的事,领班交代是宋总要她传达的,让她第二天去总经理室。

人事变动的事一直都是贺家易在负责,什么时候都要经过宋总了,还是他有什么话要说?晴天猜测着。

“晴天,虽然你跟总经理很早就认识了,毕竟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像林小姐家里有钱,人又漂亮,还是个单身女人,谁不心动。你也别伤心了,他这样的领导我们高攀不起,姐给你介绍对象。”

“领班,你说什么呢?我没有伤心。”

“还说没伤心,你看眼珠子水汪汪的。”

“我……”

夏妈妈回来了,听说晴天水汪汪的在伤心,搁下一箱子牛奶,破口就骂宋俊祥。

“晴天,别怕有妈在,谁也不会欺负你,我这就给你讨公道。有钱了不起了。”

晴天忽然觉得妈妈真的变了,已经不是原来贪财自私从来不管她的妈妈了,依偎在妈妈怀里,像个小女孩。

贺家易告诉宋俊祥,晴天回来了。看他很想去见她,却纠结着无动于衷。

“人生没有多少六年,你们已经错过很多了,难道你还想再错过。”贺家易说。

宋俊祥看着窗外的花草,在冬天里慢慢荒芜,竟不说话。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你要保住宋氏,难道你真的决定为了宋氏和小楠结婚,抛弃晴天?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对你就这么重要?你的儿子,你所爱的人都要为此牺牲吗?”贺家易已把晴天劝回来了,俊祥还是这样纠结。

宋俊祥不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贺家易看了更心痛。

“俊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知道晴天为你吃了多少苦。你的儿子小志呢?你都不管了吗?俊祥,你不是这样的,晴天还是很爱你的!”

“你不是也很爱她吗?”

“是,我很爱她,但是她的心不在我这儿。不管她跟你之间对也好,错也好,她始终不能从你身上转移。小志是她的全部,而小志是你和她爱情的全部。她的心思到现在你还不懂吗?她这次回来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贺家易越说越激动。

“你告诉她,不要来找我了。”

“你说什么?”

“我只是为了报复她而已,从未想过和她重新在一起。你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离我远远的。”

晴天就躲在一边,贺家易带她来跟俊祥见面的。宋俊祥的话字字扎在她心上,她无法再呆下去,再也不能听到这么残忍的话。

一拳。贺家易挥过去,打了宋俊祥一拳。

“我要打醒你,我要打醒你。”

宋俊祥不还手,任凭家易一拳一拳的挥过来。

“为什么?”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话:“我爸爸为了保住宋氏才去世的。”

俊祥回忆起和妈妈大吵,六年前妈妈把晴天赶走,让自己一直处于痛恨晴天的感情中不能自拔。原来这一切都是妈妈做的。

那天他气急了,他对妈妈说:“我要和晴天在一起,谁也阻止不了,我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了。”可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狠话的妈妈打了他一耳光,对他说:“你爸爸死了都不会瞑目。”

原来,这家公司不仅是爸爸的心血,也是爸爸的命。当年公司陷入绝境,即使林父帮宋氏弄到一笔贷款,公司仍然难以度过危机。听说贷款下来了,债主纷纷逼债,宋父为了挽救公司签了一份合同,却无法偿还所欠债务,逼债的人横冲直闯,把家里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能砸的都砸了。本以为会度过这一关,不料逼债的人竟然联合起来与合作单位串通,合作项目赔了,父亲面临绝境,一口气没提上来,中风去世。直到临死还记挂着宋氏。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他去云南的那两年,宋妈妈只能硬撑着,不敢告诉儿子,极力想让他出国。谁知道他沉溺于儿女私情,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宋母只能找到晴天,那十万块钱已经是家里的极限,妈妈想要补偿晴天,谁知道晴天不要。宋俊祥出国后,宋母一人支撑着,找娘家人借钱,求林父帮忙,东拼西凑,这几年宋氏总算勉强支撑过来了。

宋氏有爸爸妈妈太多的心血,他不能就这样断送在自己手里。

要挽救宋氏,只能和林楠结婚,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六年前宋家和林家早就商量好的。

“所以,我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了。”他说。

贺家易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他处于这个位置会怎么做,他自己也不清楚,还怎么要求俊祥一定要做出选择。

总是有些时候,是真的无能为力了。选择和不选择已经没有意义,生命不给你第二条路。

贺家易拍拍俊祥的肩膀,示意懂得他的难。

曾经意气风发的理想早就烟飞云散了。

贺家易去找晴天,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晴天已经走了。

“我和晴天不可能了。”俊祥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兄弟,替我照顾晴天和小志”。

宋俊祥苦笑着走了。只有风还在背后呼啸,只有漫天的星星在天空自在地逍遥,只有霓虹灯在夜里肆无忌惮地发光。

俊祥只觉得心很痛,走出了家易的视线,突然刹车,靠在路边,一个人趴在方向盘后面泪慢慢溢出来。

“晴天,对不起;小志,爸爸对不起你。”喃喃自语。

擦干眼泪,对着车前镜做出一个苦笑,深呼吸。他是个男子汉,他有自己的担当,流泪不属于他。恢复平常的脸,回家。

晴天办理辞职,到总经理室见宋俊祥,助理把门关了留他们两个人。

“是报复吗?”她心理紧紧追问。

他早已变成了魔鬼,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还小志一个阳光开心的爸爸了。如今的宋俊祥,是个魔鬼。

“这是五十万,你和小志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委屈了儿子,以后我每个月五号把抚养费打到这张卡里。”

宋俊祥递过来一张银行卡。他西装笔挺,人站的笔直,有强大的距离感,让晴天不敢靠近。

“我不要,你的公司现在需要……”

“你以为我会缺区区的五十万吗?笑话,你还是一副乡下傻妹的样子,就算你读了研究生也改变不了你的见识。成熟一点吧,这只不过是小志的抚养费,我想让儿子过的好点。”他强制性的把卡塞在晴天手里。

晴天只觉得手发烫。他是个魔鬼。

“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承诺要跟我在一起的,对吗?”眼睛红红的问他。

“是。你不会傻到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这里的一切吧。”他冷漠的骄傲如一把寒光利剑刺痛了她。

“好。”

“办完辞职手续,你就可以走了,找个远的地方,离我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表面的冷酷怎么也压抑不了内心的痛楚,可是他就是要把冷酷装到底。

“不管你选择了什么,都要记得人最重要的是开心,不要违背自己的内心。祝你幸福!”她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却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就是恨他也恨不起来。这样的离别,让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当初提出了分手俊祥的心情了。像一万把箭,密密麻麻的万箭齐发,射向红色的心。

“亲爱的,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你就是冷漠的,但是冷漠只是你的外表。是你拙于表达,习惯了掩藏自己的感情,强装着很强大,你总把自己藏在‘宋总’的面具之下。

六年前,我不该把你推回到一个冰冷的世界里,在充满物质的冰冷铁屋,你的世界没有了爱,只有冷漠。也许你变了,可我宁愿相信你只是惯于掩藏自己了,习惯到已经无法解开厚重的面具。亲爱的,这是最后一次面面相对了,以后,也许没有以后了,只能在心里对你说一句:珍重。”

宋俊祥看晴天看他的眼光,有些哀伤,似乎有许多的话对他说。但他怕自己听了会不忍心,叫来助理,请晴天出去。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晴天一边后退,一边念出最后的话。大意是:请记住,在冬日那片酷雪下深藏着一粒种子,一旦春阳临照,就能幻化成一朵玫瑰。希望他能心存阳光,不必在物质的世界里继续受苦。

踏出这个门,似乎已经踏到另外一个世界。

扭头快走。

“晴天。”

晴天回头,看到贺家易跟过来,走到她面前说:“等一下,我送你。”

“谢谢,不用了。”

贺家易坚持要送,晴天却坚持要自己回去。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没坐车,街上鸣笛的声音,似乎没人讲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街上这么吵,徒增了几分心烦。

一抬头,不知不觉到了医院门前,坐在小花园里,本想叫来高博,却顾及唐宁,作罢。

没一会儿,高博却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我们科的赵医生看到你了,一个人坐着发什么呆?”

“没事,就是想歇歇。”

“不开心了?是因为他吧?”

“我就是一个人静一下,一会儿就回家了,你回去工作吧。”晴天说。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要是有什么想不开我可以给你介绍心理医生啊,费用还能内部价。”

“你才看心理医生!”

“说吧,我看出你心里有事了。”每次晴天来医院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现在明明心情低落,却不说。

“他给了我五十万,让我离他远远的,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晴天拿出银行卡自嘲地说。

“宋氏不是出现危机了吗?前两天电视里还是股民人心惶惶,内部开始裁员了,内忧外患啊。”

“他选择了林楠,选择了银行家的女儿,因为他们的结合能避免这场经济危机。我又败给了钱。”

“既然他不珍惜,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你真打算走吗?去哪里?”

“走肯定是要走的。五十万还能挥霍一阵吧,可以跟小志去全世界旅游了,反正每个月他还会给我打生活费,后半辈子无忧了,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爽?”晴天从长凳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这么好的事,你还在这里坐着,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买机票飞吧。”高博起哄。

“我们去旅游你着什么急?”

“我替你着急啊,万一宋俊祥哪天想通了把钱追回来,我看你上哪哭。”

“你怎么不想万一那天他良心发现,五十万变五百万,我还住国外不回来了。”

“夏晴天,吹吧,反正吹牛不纳税。”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晴天就要走,冬天强劲的疾风像妖怪腾云的黑雾,一阵风吹过来,卷着光秃秃的花架上的积雪,扫到晴天的头上、身上,一阵凉贴在脖子里,她一阵尖叫。

高博看晴天头上还有一些花架枯烂的小碎屑,让她低下头为她摘下来。

天空无端的飘起了鹅毛大雪,沉寂了几年的冬天终于再次被白雪洗刷出一幅安静纯洁的面容。

小志自出生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跑到雪地里用小手捧起雪,捏成一个雪球,孩子的玩性一览无余。

“儿子,冷吗?”

“妈妈,我不冷。”小脸蛋被冻得通红,清脆的声音却丝毫没有畏惧严寒之意。

“我们堆雪人好不好?”

“妈妈,我们堆一个雪人爸爸吧?”他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妈妈生气了。

脱离宋氏之后,晴天一家搬离了原来的住所,在和宋氏相反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暂时安顿。妈妈也因为受不了这边的天气吵着要回乡过冬,毕竟昆明的四季都是暖春。晴天看得出小志一直想爸爸,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给不了小志一个爸爸,堆一个雪人爸爸也好。

南方孩子的雪人,只存在于书本里、梦里。小志玩得兴起,晴天也仿佛回到了过去。六年多了,那个雪人早已不在,堆雪人的人也早已各自天涯。如今的雪也不再是以前的雪,好冷。

“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没哭,妈妈只是被冻到了,小志冷吗?”

“妈妈,我给你拿衣服。”小志把雪球放在地上,往家里跑了。

“晴天。”

晴天一扭头,高博提着一些菜过来了。

“中午吃火锅吧,同事从老家带来的腊肉和家乡菜。”高博提提手里的菜袋子展示,看到半成品的雪人又说:“堆雪人啊,你还真有雅兴。”

“高叔叔,高叔叔,你和我们一起堆雪人爸爸吧?”小志飞快地从楼梯下来,抱着一件厚羽绒服,小脸冻的通红,却兴致很高。

“雪人爸爸?好!”高博猜想一定是小志的主意,晴天认同,也说明她还是想着宋俊祥。

黑纽扣为眼睛,胡萝卜为鼻子,红辣椒为嘴巴,一副笑容可掬的雪人成形了。晴天看着这个雪人,孤独地站在街角,背景是单调的白,寒风时不时吹来耸人入骨。她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雪人的脖子上,遮挡风寒。

六年前,他拿下自己的围巾拴在了他们两人的脖子上,他们就像不能分开的一体,看着眼前的雪人,开心地笑着。

时间真快,来不及感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碰到对的人,只能是一声叹息。一个转身,各自天涯。

小志把自己的小帽子摘下来戴在雪人的头上,他说:“这样爸爸就不怕冷了。”

这个冬天,真的比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不知道为什么天气预报总说这是个暖冬。晴天把儿子揽在怀里,母子相依。

雪人安静的站在街角,太阳已经慢慢出来,照在雪人身上发出晶莹的光。晴天三人在楼上吃火锅,一抬头就能望见窗外的雪人。雪人是不能吃火锅的,它只能生活在冰冷的世界。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高博边吃火锅边聊。

“等小志这学期上完,马上就放假了,我不想耽误他的功课。”

“到时候我送你们,有需要你就开口。”

“放心,对你我不会客气的,呵呵!”晴天感觉气氛有些低落,说着笑来。

“叔叔,我们为什么要走,是不是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小志抬起圆圆的小脑袋,天真地问。

晴天只觉得鼻子有点酸。

“爸爸怎么可能不要小志,爸爸有自己的事要做,等小志长大了就会明白。”

“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我知道爸爸要娶别人了,学校的小朋友都这么说。”

喜讯那么高调,全城轰动,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她应该早点带小志离开,她的决定错了?

“小志,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胖胖说他妈妈要去参加爸爸的婚礼。”

“小志,爸爸就算结婚了,也还是小志的爸爸,他会一直爱你的。”高博劝道。

“会吗?爸爸还会跟我玩,还会爱我吗?”

“会。”高博说。

小志看着妈妈,祈求一个答案。晴天终于点了点头,满足一个孩子的心。

晴天问小志,“儿子,我们不等放假了,过几天就走好不好?”

“我还要考试,我要好好读书,将来保护妈妈,谁也不能欺负妈妈。”

“儿子。”晴天的眼睛早已湿润,这么多年的苦因为这样一句话全部都吞下了,都值得。

“小志,好样的!”高博夸奖着。

“宝贝,妈妈爱你。”晴天在小志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志又回吻了妈妈一下。

“妈妈不要你为我,你要为你自己读书,每个人都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都应该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

小志没有听懂,小脑袋里全是疑问。晴天笑笑,说这些他怎么能懂呢,揉揉小志的小脑袋,可爱的宝贝。

宋俊祥的婚期就在半月之后,她已经尽力避免看电视,看报纸、杂志,看一切有关他的东西了,可是这么大的喜讯,早已铺天盖地,似乎专门要通知她似的。

宋氏的喜讯,宋俊祥和林楠的婚礼。这些词汇,你就是捂着耳朵,闭着眼睛都不能躲避。

虽然还在同一个城市,除了高博却没有人知道她搬往了何处。

街角的一个咖啡屋,侧着身就能看到那个围着红围巾带着小帽子的雪人。唐宁对面坐着宋俊祥。

“宋总还是放不下?”

“你不也一样。”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很合适,我愿意成全,晴天应该拥有这么好一个男人的爱。”唐宁说。

“有时候不是成全谁的问题,而是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选择。”

“我记得晴天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之所以选择太难,不能遵从内心的选择,是因为一双眼睛被浮云遮蔽了,要的太多舍不得弃的欲望才有了选择困难。所以,她生下小志不需要选择,她读研不需要选择。”

她生下小志不需要选择?

宋俊祥想到小志就不能不自责,看着儿子在雪地里玩耍却不能陪着一起,看着儿子挤公交上学却不能送一程,看着儿子开家长会却不能出席,看着儿子因为没有爸爸伤心难过却无能为力。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许,晴天离开他会更好一些。

为何那些日子偏偏要为难她、折磨她。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日子里,将她越推越远了。

街角的咖啡腾出热气,熏了眼前的世界。

高博回到家,玄关处只有一双拖鞋,他以为她回来了,高兴地去敲她的房门。里面却空无一物了,唐宁已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了。

一封信。

高: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称呼形容你我之间的关系,也许开始就是荒唐错误。其实那晚我们喝醉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从见到你忍不住斗气,到见不到你生气。我以为你是我的菜,强行的把你煮进我的锅里,却不知道你被煎熬的很难受。

我消失之后,你找我我看见了,你的着急让我心有一丝安慰。但是,我也看见你和晴天在医院花园里里开心的交谈,看见你们一起堆雪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晴天,而她也需要你这样的好男人照顾。

我最爱的姐妹,我希望她幸福。是我霸道地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我一直拒绝承认晴天口中善良的大哥哥就是你,一个从开学听到毕业的大哥哥。

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希望晴天幸福,也希望你幸福。

祝你们幸福,好好对晴天。

字:唐

高博拿着信,追出去,却不知道她能到哪里?这个傻丫头,总是一厢情愿为别人,一点就不像她表现的那么霸道。

他们一起去过的电影院,一起去过的小公园,一起到过的旅游景点,一起逛过的街,一起吃过的小吃店……高博一个个的走过,只希望能见到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地方勾起回忆,一幕幕在心头上演,才发现原来他心里早已忘不掉这个冤家。晴天是他最亲的妹妹,唐宁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

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为何我还忘不了你。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失去才算是永恒,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

小店里的大音响唱着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在这间小店里,他们第一次约会,喝着酒,吃着小菜,大晚上,开着拖拉机一样的破车。那些笑话,那些有人斗嘴的乐趣,那些荒唐却充满甜蜜的回忆,那些从未注意却已消失的记忆,那些突然发现已不能拥有的人,那个再也不想失去的她,怎么就丢了?

喝着酒,明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却不能控制的喝着。回忆就是下酒菜,回忆越浓,喝的越醉。

天色已昏暗,华灯已初上,一天即将结束。

走出小酒馆,再回头来看,似乎看到他们就坐在那个位置,喝酒聊天,开心地吹牛皮玩猜拳。

你一直以为有些人只能当哥们儿,却不知道这个哥们儿早已住进你的心里,割舍不去。

摇摇晃晃的走路,从来不酗酒的他又一次喝醉了。听人说,为了一个醉酒,就证明你爱上了这个人。

她一定是魔鬼,居然这么轻易就俘获了他的心,还是不知不觉的偷走了。

车水马龙,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可是身边经过那么多路人,没有一个路人关心别人的心事。伤只能自己愈合,没有创可贴。

高博不知不觉走到肯德基门前,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她一出现嘴巴恶毒的说他是“三十处,老男人”,想起来还能笑出来。她真是个神经大条口无遮拦的魔鬼。

进去,有些人侧眼看他,一个醉汉来肯德基,还是稀奇。

肯德基没有酒。

什么也不点,找个空位坐下,一下子趴在桌子上,起不来。困,累,醉。

“喂,喂,你醒醒。”

有人叫他,可是睁不开眼了,很想睡觉,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

“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啊,这里又不是酒馆,没看到对面坐着人吗。”

“嚷什么嚷!没见过男人失恋啊!”

“没出息,活该!”

“你管我。”高博嘟囔出一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绅士风度。

“你还有理了,就你这样谁能看得上。就算穿上龙袍,太监都不愿意站你身边,一失恋就喝酒活该被甩。”女子得理不饶人。

高博抬起头就要辩驳,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没错啊。

抓住她的手就叫“唐宁”。

唐宁看到一张熟悉的连脸,只是这张脸多了沧桑和颓废。她以为离开他,他的日子还能照样过,这个世界,谁离了谁不能活啊!可是她偏偏走到了初次相遇的快餐店,他也闯了进来,就这样不偏不倚的又一次遇上了,还是那么巧的开场白。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怎么也逃不掉。她挣脱他的手跑出去,他猛一起身差点跌倒,唐宁心有怜惜却一狠心跑出去,跑到马路对面。

高博摇摇晃晃的过马路,眼看着红灯转了路灯,车辆开动,他却站在马路中间。唐宁着急地跑过来拉着他走回人行道,对他大吼“你想死啊!”

高博一把抱着她,说着“别走,别走”。

车水马龙红灯绿灯的十字路口,喇叭声、发动机声,嘈杂的谈论声,都像是被消音了一样,听不到。唯一能听到的是彼此的心跳。

被酒熏染带着呛鼻的味道,唐宁看看醉醺醺的男人,他也有今天。

原以为像他这么有原则,知道节制的男人不会为了她这样没人爱的女人失魂落魄,他这是唱的哪一出,还偏偏唱给她看。平白地让她走不了。脚下的步子是一丁点也迈不开,他失重般全部的身体压在她身上,重重地依着她,那样舒适放心的靠着。

“无耻,走也不让人走的安心。”她骂他。

“不要走,我错了,你不要走。”他只是胡乱地说着,喷出的酒气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唠叨一句“再喝就把你喂王八”。

风一吹,喝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忍不住呕吐出来。唐宁唠唠叨叨的骂他“脏死了,死高博,臭高博,别以为我会伺候你,你自己回去,我可不管……”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高博又是一阵呕吐,味道实在难闻。

明明不会走,还要说出一些狠话来欺骗自己。唐宁扶着他回到了家,又是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是擦地板上的脏物,一晚上竟围着他转了,最后还不忘说一句“醒了找你算账”。

窗外月凉夜冷,唐宁站在窗前,一切如昨清晰深刻终难释怀。是不是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念念不忘,即使离去,即使回来,仍是刻进心里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