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刻经文
晴天被派去西藏公干,要去两个星期,还没来得及安排一切就得出发。匆匆给家里打了电话,把一切拜托给妈妈,电话里叮嘱小志一定要乖,听姥姥的话。
“晴天,我送你。”贺家易听说晴天去外地,百忙中挤出时间送别。
“公司派车了。”
“让我送你吧!”贺家易说得委屈。
临上飞机,贺家易望着晴天,恋恋不舍。催促她快登记,又不断地一句一句跟她讲话,想要拖延一下时间。
“说完了吗?”晴天笑着问他。
“还差一句。”
晴天看着他,等着最后一句话。
“晴天,让我抱抱你。”贺家易张开双臂,微笑着。
晴天笑笑,真拿这个大孩子没办法,拥抱告别。
贺家易在她耳边说:“想我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晴天笑得像朵向日葵,朝他挥挥手,走了进去。贺家易还呆愣着,回味那一个拥抱。
算着时间,晴天应该到了,第一个打电话过去问问是不是到了?晚上,约莫着该吃过饭了,又打过去问问吃了没有,吃的什么?临睡前再打一个电话道个晚安。
贺家易觉得自己恋爱了,这种酸酸甜甜牵挂惦念的感觉,让他每天都充满了活力。每天一睁眼就起床,因为可以去办公室早点看到晴天。最近晴天一走,生活又乱套了,总是想着她在做什么?
天空仿佛一下子亮了很多,就算想念都觉得是一种酸酸甜甜的幸福。有时候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不自觉地笑着。恋爱就是这样吧,只要想到她就觉得心里满满的幸福。
去西藏考察条件艰苦得多。由于藏区环境和内地相差甚远,高原反应强烈,晴天病倒了。
当贺家易拿着冲洗出来的游乐场照片,高兴地向晴天说这个好消息。他听到晴天有气无力,声音沙哑。
“怎么了?”贺家易紧张地问。
“没事,就是高原反应,歇一下就好了。”晴天努力支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正常。
“吃药了没有,你不能再出去了,要好好在酒店歇着。”贺家易心疼地命令道。
宋俊祥听出差的人说晴天病倒了,很严重。想都没想马上打给她。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我让小张帮你联系医院了,工作就交给小张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贺家易的话总是一阵温暖的风,舒服的像春天的阳光,阵阵温暖。而宋俊祥的关心,总让晴天觉得格外的珍贵,特别容易就能眼里含泪。也许,这就是过去和现在的差别。人们怀念过去,即使再远再旧的过去都包含了丝丝心酸的幸福;而现在,即使再感动,也只是春风拂面的祥和。
“谢谢。”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总是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总是希望有些话可以很轻易就能说出口,总是希望有些人还能回到从前那么久的日子,可是千万句话要说,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第二日,躺在病**打着点滴的晴天,听到病房门响,吱嘎一声。风尘仆仆赶来的贺家易捧着一束娇艳的鲜花来到她面前。他一下飞机就跑过来了,带来一股尘土的味道。
四目相对,特意赶来的一次见面,在偏远陌生的土地上,这样的相见不能不牵扯着她柔软的心。
突然的相见,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她等到的是他的出现,这算不算缘分?
他笑着,对她说:“夏晴天,你让我担心死了。”
她就跟着他笑着,浅浅的酒窝,小虎牙俏皮地露出来。
过去竟真的过去了吗?现在竟然真的又一次惊喜了她。
等她病好了,他带她去了布达拉宫山脚下的一处许愿地。只见身披紫红色袈裟的喇嘛双手合十,念诵经文。而一位身上落满了石粉的刻经人专心致志地在大片大片的石片上刻着虔诚的经文,传说只要把想说的话,刻在经文上,虔诚的跪拜,就能实现。晴天写了一句话,让刻经人帮自己刻上。
“你许什么愿?”
“不能给你看。”晴天捂着。
“不看就不看,我也不给你看,小气。”
晴天伏在刻经人身前,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愿望被一字一句翻译成藏文刻在石经上,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她的半边脸,掉落在身体一侧的长发在风里飘扬。
贺家易站在一边,专注地看着她。
宋俊祥听说贺家易到了西藏,特意去医院看了晴天。他开会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结束之后,一个人躲在办公室抽闷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烟。心烦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总会拿出一根点着,一口一口吐着烟圈。
“俊祥,一起吃饭吧。”林楠走了过来。
“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改天好吗?”宋俊祥已无心吃饭。
“没关系,我等你。”
林楠拿了一本书,随便翻开来看。
俊祥把烟熄灭,打开电脑,忽然看到一个邮件,贺家易发送的。点开,看了内容,大概是说:晴天和小志在游乐场的照片拍的很好,可以用来宣传游乐场开幕,而且这种亲子游戏比明星代言更有说服力。
宋俊祥打开照片,看到晴天笑得很开朗,眼睛就算笑起来也很有灵气,当年就是爱上了这样的一双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年,他走了进去。如今,这扇窗,已不对他开放了。小志和晴天开心地坐在旋转木马上,似乎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旋转音乐,和晴天小志欢快笑着的声音。
这个画面,有他会更完美。这才是一个家庭,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
贺家易连广告词都想好了:让孩子的笑容像晴天绽放。
林楠抬头看一眼,宋俊祥在专心地盯着电脑看,根本没有发现她一直看着他。
宋俊祥抬起手来,伸手去触及屏幕上小志的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当小志望着自己叫“爸爸”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荒唐,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的心已经完全跟小志融在一起了,这是怎么也拆不散的血缘情。
林楠走过来,“俊祥,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抬头过去,却发现电脑上无限放大的是那个叫宋俊祥“爸爸”的小孩,还有那个服务员——夏晴天。
“俊祥?”
“如果我说我有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你相信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了,问她。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想要孩子啊?”
“没人会相信,我有这么大的儿子。”他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个小孩……?那那个打扫餐厅的服务员和你……”林楠简直不敢相信。
“她是我的初恋。”
初恋都应该是美好的,不是吗?但是宋俊祥觉得自己的初恋那个句号画的一点都不好,就算是省略号,也隐藏了很多不美好的结果。
“她接近你想干什么?想要用孩子绑住你的心吗?”
“她可以这么做,但是她没有。我也奇怪,大概我的魅力还不够。”宋俊祥自嘲。
“俊祥,你答应跟我订婚的。”
“我知道。”
“你……不会……反悔吧!”林楠担心地问。
“我想要回儿子,你同意吗?”
外面什么声音吵吵嚷嚷的。
原来夏妈妈非要见宋俊祥,被挡在外面了,就大吵大闹起来,后来没办法,助理只能来请示宋总了。
“你是来偷手机,还是来偷钱包啊?”林楠看到偷她手机的老女人,很惊讶,怎么追到这儿了。
“宋俊祥,我有事跟你说。”夏妈妈理都没理林楠,直接对宋说。
“小楠,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俊祥。”林楠很不高兴。
夏妈妈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林楠一肚子气,就站在那里,哪儿也不去了。“我就在这听着,你找俊祥干什么,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六年前,你拍拍屁股走人了,你知道晴天一个人带小志多不容易,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小志的抚养费。”夏妈妈说得理直气壮。
“原来又是钱。”宋俊祥一阵苦笑。
“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拿孩子来勒索,谁能证明孩子是俊祥的,你有证明吗?先去医院DNA测试一下,说不定是你女儿不知检点,赖在俊祥身上呢?伯母,我劝你清醒一下。”林楠自从手机被偷,几次三番被晴天撞了之后,对这家人一直没有好印象,今天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测,这家人就是为了勒索,眼里只有钱。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女儿不知检点,你敢不敢证明你还是黄花闺女,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别以为衣服穿的好,人就站得高。告诉你,我要钱,那是天经地义。他宋俊祥都没说,你是哪根葱?欺负我就算了,欺负我女儿,你还是撒泡尿照照你那妖精的脸吧。呸!”夏妈妈仰着脸,撕破了脸庞瞪着林楠,一副谁怕谁的模样。
“小楠,你先出去。”宋有些愠怒了。“不知检点”这几个字扎在他的心上。他的晴天不是这样的,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小志就是他的儿子,但是他感觉得到。晴天还是那个阳光下开朗地笑着,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的女孩,总是喜欢专注地看着他,近似崇拜地看着。
“俊祥!”林楠有些生气,跺着脚。
“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
林楠生气地走了出去,还故意把门关的很响。
夏妈妈一脸鄙夷地目送了林楠。
“晴天不是很要强吗?怎么现在来跟我要钱了?”宋俊祥转身,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夹在嘴里,右手摸出打火机,“砰”打开火,手捂着火苗,点着吸了一口。
“老子养儿子天经地义,法律写得很明白,跟要不要强没关系。晴天她不好意思开口,我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吗?”抽出一口烟,吹在空中,缭绕。“多少钱?”
“五万。对你来说应该不多。”
“告诉夏晴天,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从今往后一笔勾销。”宋俊祥写了一张支票,夏妈妈一把夺过去。
自从晴天高原反应后,贺家易一直跟她在一起,在布达拉宫的山脚下许愿,在高原上欢呼追跑,在医院里喂她吃粥,在每一个夜晚电话道“晚安”。贺家易就像一道符贴在了晴天的心门上,鬼使神差地不自觉会想起他,想起来开心的笑。
一起回去的飞机上,两个人坐在一起,晴天困得睡着了。贺家易把她的头拨到自己肩膀上,小憩的晴天其实并没有睡着,却任由他如此。靠着他的肩膀,就真的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飞机降落,他竟然顺手拉着她的手,却装作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左右都不看,直接往前走,心里却乐开了花。
“贺家易!”声音从背后喊出来。
贺家易一看,牵着的手不是晴天的,居然是一个外国妞的,大囧。
晴天在背后哈哈大笑。
贺家易这次什么也不顾,直接过来霸道地夺过晴天手里的行李,自己拎着。另一只手霸道地牵着晴天,晴天甩了两下,没甩掉,无奈地对着他笑。
“你笑吧,反正我喜欢看。”
晴天扭过脸继续忍不住笑,居然还有人脸皮这么厚。
“喂。你跟宋总关系很好吗?”晴天问他。
“嗯。铁哥们,穿开裆裤的时候认识的,然后高中毕业我出国了,他比我晚去几年。”
“你们喜欢过同一种东西吗?”晴天问。
“当然啊。他比较霸道,所以现在是宋总经理,我比较谦和吧,所以就做人事儿去了。”贺家易谈起宋俊祥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恨不得把他们之间的糗事都讲给晴天听。
“所以你一直都发扬了谦让的优良传统美德了?”
“那当然,有什么东西比哥们儿之间的感情重要。”贺说。
晴天不再说话,装作在看车外的景色,专注地看着。
刚到公司,一个人就找到了她的办公室,虽然隔了六年多,她还是警觉紧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
“宋夫人。”唐宁向宋俊祥的妈妈问好。
“我想找晴天聊一会儿,可以吗?”宋妈妈说。
一段一段被撕碎的回忆一块一块的拼接起来。六年前,突然到访的宋妈妈,让她不知所措,拘谨地站着,又慌张地端茶倒水。结果只是等来一个“驱赶”的旨意,容不得她选择。
今天,站在天台上。高高的办公楼,向远处望去,一切都踩在脚下。即使站这么高,她还是那么甘愿为了爱情被踩在脚下,甘愿消失不见,甘愿一个人承受。
“伯母。”
“晴天,六年不见了,没想到最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宋妈妈感慨着。
“您还好吗?腿还疼吗?”宋妈妈有老寒腿的毛病。
“你怎么会在宋氏?当初你不是答应离开俊儿的吗?如果是为了他好,你就不应该在六年之后再回来。”宋妈妈直截了当的逼问。
原来不是叙旧,原来不是关心,原来只是自作多情。原来,只是一场质问。
晴天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的有些异常。
“我来宋氏是正常面试,来之前不知道宋总就是宋俊祥。”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口气中流露出对俊祥的留恋。
“但是你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还要让自己的妈妈向俊儿要钱?我一直很相信你,也以为你爱俊儿,所以会放手,但是现在你让我怎么相信,他的生活就快一点一点毁在你的手里了。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让他和楠儿在一起。”
“我妈向俊祥要钱?”晴天下意识地反应。
“别告诉我不是你指使的!你需要钱当初就不要假装清高。我也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家跟了俊儿那么长时间不容易,给你一笔钱,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宋妈妈忍不住提起从前。
“我会问清楚,如果我妈妈要了宋总的钱,我会还,一分不少。”
“钱就算啦,就算男人出去花天酒地还要付账,何况你跟了她那么多年。不过,你最好离开宋氏,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比这里工资多一倍。”
晴天心里满是委屈,她只是他填补寂寞的一道菜吗?面对宋妈妈,她摇摇头,说:“我不需要好工作,这份工作我也不准备换掉。这是我凭借自己的能力进来的,不是拉关系,不是为了某些目地。我不用刻意去回避免,更没有这个必要。当年我会为了俊祥离开,是因为爱他。今天留下来,是因为我要让自己学会不爱他。”
“不管你怎么说,就算我求求你,你从俊儿的世界消失,你们各过各的。”宋妈妈越说情绪越激动。
“我们已经没什么了,你相信我。”晴天接近祈求的声音,想让宋妈妈明白自己的委屈。
“晴天,你是个好女孩,应该早些找个好男人嫁了。你想要什么样的,伯母可以帮你介绍。30岁之内,有车有房,父母至少是个局长的,你看行吗?”
“伯母,我敬重您,因为你们为了俊祥也牺牲了很多。是,就像您说的,我不是银行行长的女儿,我不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帮助俊祥,虽然我穷,但还有起码的尊严,请您不要把我当商品一样摆在橱窗里展卖。我的爱情还有我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局长的儿子。就算是省长跟我也没有关系,我也不稀罕。我们都爱他,所以我听你的,选择一走了之。但是我不是自欺欺人的鸵鸟,不见面两个人的矛盾或者感情就不见了。我不想去逃避,但是您放心,我和他不会再有关系了,也不会破坏您一手策划的计划。”晴天以为这么多付出能换来起码一点点的尊严,她拒绝了十万块钱,甚至更多。换来的只是另一种侮辱。她不能站稳,眼前有些晕眩,天旋地转,扶着围墙,才能觉得安稳一些。
今天已说了太多的话,晴天已不想再多说一句。以至于贺家易约她一起接小志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对他发火。
“你能不能不要天天跟我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图你什么?贺总,请您自重。”
贺家易满满的兴奋被泼了一盆冷水,看晴天脸色很难看,说了句“那你路上小心”,就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他发火?晴天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直一直有很多的东西藏在里面,埋在心里。她总是一个人承受,可是实在太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爆发了,向那个对自己最好的人发火了。
贺家易,贺家易,贺家易……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说着对不起。为什么发过火之后自己没有觉得更轻松,反而更加难过,更加沉重了。
也许,他以后都不要理自己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了,这段友谊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晴天不能原谅自己。她必须去道歉。
敲响了贺家易办公室的门,他开门了,脸色沉闷。
“对不起,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我甘愿当你的出气筒,男人的一部分责任就是让女人快乐。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吧,我撑着,反正刚才已经消化掉了。”
晴天的委屈就一点一点地掉下来,人就趴在贺家易的肩膀上不分场合地哭起来,声音呜咽,颤抖抽泣。贺家易伸手揽着她有些抽搐颤抖的身躯,安慰着:“如果觉得哭出来好受一点,就哭吧!”
晴天一直想下午说的那些话,精神几度要崩溃了。她做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那样就对宋最好了,帮他选择,而从不让他知道?
可是,有些选择本身就让人无可选择,不是吗?
哭得累了,哭久了,贺家易的肩膀的衬衫已经满是泪痕。
他就那样看着眼睛上挂着泪珠的她,委屈的模样委实让心心疼不已。他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允许你这么委屈自己。”
她就那么拼命地点头。
如果还有天地,天地也要静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