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罗的笔记本

(2009年7月21日)

1

晨曦中,唐风呆立在巨大的石碑下,直到孙鲁他们赶来,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在一阵哭泣后,孙鲁率先止住泪水,说:“先别哭了,还是赶快把刘衡的尸体放下来吧。”

众人止住哭声。唐风爬上石碑,缓缓地把刘衡的尸体放下来,孙鲁和慕青在下面接着,将刘衡的尸体平稳地放在沙滩上。四个人看着刘衡变形的尸体,相对无言,空旷的沙滩上,除了海浪的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唐风和孙鲁一前一后,抬着刘衡的尸体艰难地向山顶走去,两人都明显得感到了刘衡身体的变化。因为剧烈的撞击,刘衡的骨头多半都已摔断,甚至有根肋骨已经戳穿了皮肤,白色的断骨引得唐风一阵作呕。刘衡身体里的血液还没流干,一滴滴鲜血滴淌在黑色沙滩上,黑色岩石上,墓碑山路上,一直滴淌进了老宅的大门。

唐风和孙鲁将刘衡的尸体抬进东屋,与何平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因为正值盛夏,仅仅一天,何平的尸体上已经起了一些变化,几只黑色的大苍蝇围绕在何平的尸体周围:“奇怪,我们上岛这几天从未在岛上看到有苍蝇,而且东屋的门窗紧闭,这里怎么会有苍蝇出现?”孙鲁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些小东西,无孔不入。”唐风喃喃说道。

两人放好了刘衡的尸体,又将东屋的门锁好,才返回正屋。这时,唐风和孙鲁发现,两人身上已经布满斑斑血迹,特别是孙鲁身上,还有一些看不清楚的污浊之物。孙鲁换了一件带来的衣服,而唐风现在没有衣服可换,只得拿了一件何平带来没穿过的衣服换上。等他们做完这一切之后,红日已经完全跳出了海面,炽热的阳光映射在黑溟岛上,一下就驱散了前几日的阴霾。

唐风他们四人再次集中到老宅的客厅里。慕青将那柄黑溟剑重新放到几案上,她怔怔地看着眼见这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回想起在山下拿起黑溟剑时,当自己的手接触到剑柄上那块椭圆形玉牌,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奇剑,居然会埋在王直空空的墓中?

“这块玉牌竟然是黑溟剑上的,可我是在无底湖边捡到的。剑在后花园王直的墓中,而玉牌遗失在无底湖边,太不可思议了!”唐风说着,上前仔细查看着这柄黑溟剑。他发现此时,那块由上好羊脂白玉做成的玉牌已经牢牢地嵌进了黑溟剑的剑柄中,它是靠什么粘连在一起的呢?唐风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他忽然又惊奇地看见,早上那两座牌位上出现的咒语竟然不见了。他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咒语确实没有了!唐风疑惑地盯着那两个牌位,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不知该如何是好,客厅里,谁也没说话。

2

唐风的脑中又浮现出凌晨奇怪的梦境,白裙女子对坑底人说——你将死在坚硬的岩石下。刘衡真的摔死在了坚硬的黑石山下……唐风对众人说道:“黑溟剑?悬崖?滴血的石碑?太可怕了,刘衡的死居然和那个可怕故事里说得一模一样。宿命!无法摆脱的宿命!从我们出发来黑溟岛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所有人对唐风这没头没脑的话都感到诧异,慕青刚要开口问他,唐风却拉起慕青,同时对孙鲁和雨菲说:“来!你们跟我来!”说着,唐风把众人带进了雨菲爷爷的房间。

唐风按下那台老式卡带录音机的播放键,录音机又传出了那个浑厚的男中音:“爷爷!”雨菲一听见录音机的声音,便惊叫道。唐风说,“是的!这是你爷爷留给你听的。你们先听完这个可怕的故事,就知道我为什么说宿命了。”

当众人听完录音机里播放的那个故事后,都已经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孙鲁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刘衡、何平的死亡方式怎么会和雨菲爷爷的伯父、叔叔一模一样?太……不可思议了!这岛上真的在抗战时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

“这也许就是神风丸成为幽灵船的原因。”慕青忽然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唐风一惊,随即点头道:“是啊!之前,我们已经推断出神风丸出事后就一直在黑溟岛附近飘**,这也就是说不管黑溟岛是不是神风丸要去的Z基地,神风丸最后出事的地点应该是在这里。而雨菲爷爷说的这个故事,如果是真实的,也就可以解释神风丸是如何出事的了。”

“唐风,你的意思是说神风丸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三日来到黑溟岛,随后,便遭遇了黑溟岛上的那场大难,致使神风丸成了一艘幽灵船?”孙鲁为唐风的推断感到震惊。

唐风快速思考着,很快,他得出更惊人的结论:“黑溟岛很可能就是航海日志里所说的Z基地,当时日本就要战败,神风丸来黑溟岛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接走岛上的日本人,撤走这里的装备,只是……”唐风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我还不能理解,按雨菲爷爷的说法,黑溟岛只是个不大的补给基地,并非是什么重要的军事基地,那神风丸的航海日志里,又为何对Z基地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呢?”

“也许这里还不是Z基地!”慕青长猜测道。

“先不论这里是不是Z基地,按照我前面的推断,神风丸来到黑溟岛是为了接走这里的日本人,然后在八月十五日,岛上发生了灾难。可我们检查了神风丸,只发现了底舱有两处破损,神风丸怎么就会成了幽灵船呢?”唐风疑惑地说。

“从船上的情形看,神风丸肯定受到了一次意外攻击,有可能就是雨菲爷爷说的那次灾难。虽然那次灾难并没有使神风丸沉没,但关键是船上的人不见了,除了十多个似乎是在救灾过程中遇难的船员,其他人都不见了,这才使神风丸成了幽灵船。”孙鲁说道。

唐风想了想,道:“我想可能是因为当灾难突然来临时,船上的人大都在岛上,所以神风丸虽然没有沉没,可船上的船员全都已经死了。”

唐风的推断得到了慕青和孙鲁的赞同,可是孙鲁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就算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可我还是搞不懂,神风丸以及当年的那些往事和我们现在在岛上遭遇的离奇意外有什么关系?”

屋内,一片死寂,孙鲁的问题让大家全都陷入了沉思。唐风盯着墙壁发愣,慕青失魂似的沉默不语,而雨菲则又哭出了声……突然,一直盯着墙壁发愣的唐风惊呼道:“原来挂在墙上的猎枪怎么不见了?”众人一起朝墙上看去,果然,那支猎枪不知何时,竟然不翼而飞了。

3

空气已经凝固,房间中的四个人,八只眼睛,都在不停地搜寻着,是谁拿走了猎枪?难道老宅中,还隐藏着另一个人?或是鬼魂?

唐风猛地惊醒过来,冲到正屋客厅里,又冲进慕青住的房间。没人!孙鲁三人也跟着唐风,四个人像疯了似的,推开每个房间的门,查看着老宅中的每一个角落。正屋、东屋、西屋、后花园,直到最后,四个人又跑出了老宅大门……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站在老宅大门前,唐风仰起头,盯着炽热的太阳,任由汗水从额头、鬓角淌下。刺眼的阳光让唐风眯起了眼睛,渐渐地,唐风眼中的那轮红日变得模糊、湿润、诡异……

“这么说除了我们,岛上……还有别人?”孙鲁紧张地望着四周说。

“什么?还有别人?这不可能。”雨菲摇着头否定道,但是她却听出了自己的恐慌和不自信。

唐风尽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可是他越努力控制自己的大脑,脑中越是混乱。此时,似乎只有慕青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她忽然问雨菲:“那枪里面有子弹吗?”

雨菲回想了一下,说:“爷爷每次用完,都是把枪里的子弹下掉的,枪里应该没有子弹。不过……”雨菲略一停顿,马上又补充道,“放子弹的那个盒子就在爷爷房间的书桌里,不知这会儿还在不在,我去看……”雨菲丢下最后半句话,便扭头跑回了老宅里。

唐风三人也跟在后面走回老宅,一边走,孙鲁一边嘟囔着:“太可怕了,老宅中还有别人?”突然,慕青像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问唐风和孙鲁:“刚才我们几个下山,谁是最后出门的?”

“是雨菲!她是最后一个跑到山下的,当时大家只顾救刘衡,谁也没注意她。”孙鲁略顿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问慕青,“难道是她拿了猎枪?”

“别胡说!雨菲她拿猎枪干什么?”唐风低声喝住了孙鲁。

等唐风他们回到正屋客厅中,雨菲正从她爷爷房中走出来,一脸沮丧地对众人说:“子弹也不见了。”

听到这个噩讯,所有人都瘫倒在客厅的椅子上,仿佛末日即将来临。唐风脑中闪过了这些天遭遇的一个个恐怖镜头,最后镜头定格在失踪的猎枪上。何平和刘衡离奇地死去,还没查出其中原因,现在猎枪和子弹又不翼而飞,难道——下一个冤魂将死在猎枪之下?

4

沉默中,唐风忽然瞥见在客厅条案正中的那个牌位后面,隐约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本子,像是一个笔记本。唐风反应过来,一把将绿色的笔记本从牌位后面拽了出来,他只看了笔记本的封面一眼,便怔住了。他转过身,手里晃动着笔记本,大声问道:“这个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孙鲁反问:“这是什么?”

“老罗的笔记本!”唐风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老罗的笔记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孙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和韩警官不是说老罗的笔记本失踪了吗?”慕青也惊诧地反问唐风。

唐风没有回答他俩的问题,转而问雨菲:“雨菲,你见过这个笔记本吗?”

雨菲接过唐风手中的笔记本,看了看,摇着头说:“没有,我从未见过这个笔记本,你是在哪儿发现的?”

“就是……在中间那个最大的牌位后面。”唐风想使自己保持镇定,但他的声音却抖得更厉害了。

“这怎么可能,那后面怎么会出现这个东西?”雨菲不敢相信。

慕青也对唐风说:“前天晚上我和你查看过这两个牌位,当时后面可没这个笔记本。”

唐风回想起来了:“那么这是怎么回事?猎枪不见了,老罗的笔记本却出现了,难道……真的有人在刚才进来了老宅?岛上还有其他人?”

唐风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大家面面相觑,都用疑惧的眼神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孙鲁才开口道:“先别猜了,还是看看这个笔记本吧。我想这个笔记本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神秘出现,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吧!”

唐风这才想起来看笔记本,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他颤巍巍地翻开了这本已经有些发黄的笔记本,众人围拢上来,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工作日志”四个挺拔的钢笔字。第一页上记载的日期是1988年5月2日,唐风瞄了两眼这一天记载的内容,记载的是一桩杀人案的现场和老罗对这个案子的几点个人看法。唐风对案子并不感兴趣,但这一页还是有一点吸引了他,因为老罗记载这个案子时说——“今天,市局刑警队接到报告,金宁市东风小区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我与马队、小孟和大军及时赶到现场……”

唐风指着这句话,对孙鲁和慕青说:“从这句话看,老罗年轻时,是在金宁市市局刑警队工作,后来,他怎么会跑到偏僻的云石县县局来了呢?”

“是啊!别人的官是越当越大,他怎么越当越小了?”慕青也是疑惑不解。

“往后翻不就知道了!”孙鲁催促道。

唐风快速地往后翻去,后面满篇皆是老罗密密麻麻的钢笔字,翻到差不多是笔记本中间位置时,其中一页豁然开朗。唐风停了下来,仔细观瞧。原来这一页上只记载了短短数语,却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5

唐风盯着那一页上的短短数语——“1990年元月18日,拖了快半年,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今天,周局和马队分别找我谈了话,对我之前犯的错做出了最后决定,不再追究我的责任,但要我离开市局刑警队,春节后,去云石县公安局报到。我的腿残了,我现在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对我的照顾还是对我的变相惩罚。云石虽然是我的家乡,但那里并不是我的战场。那里平和宁静,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我去了以后还能做什么?”

翻过这一页,日期一下子跳到了2月21日。同样,这一页也只有短短数语。这一页是这样记载的——“1990年2月21日,来云石县已多日,正如之前所预料的,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案件,再加上大家都把我当作废人,基本没有什么任务交给我,我整日无所事事。”

再往后翻,老罗的记载明显比前面少了,往往隔了多日才有短短数语记载,再不像前面那样密密麻麻。唐风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的记载同样简单,是这样记载的——“2009年7月12日,今天市局刑警队的韩江要来调查一宗失踪案,局里让我配合。”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下面,老罗又补充道——“晚上,在海滩上发现了元安平的尸体,这……”钢笔在这里重重地顿了一下,然后,老罗又写道——“这简直就是天意,天意!!!”

唐风望着老罗在笔记本上重复写了两遍的“天意”和那三个重重的感叹号,费解地问:“老罗这是什么意思?发现了元教授的尸体,他为什么说是天意?而且还着重点出来?”

慕青也大惑不解。孙鲁推测说:“从这个笔记本看,这位老罗警官后来犯了错,受了伤,被发配到了偏远的云石县局来了。云石县没有什么大案要案,所以老罗后面的记载就非常简略。至于最后一天的记载,我想是不是……老罗以前认识你们的元教授,要不他怎么会说是‘天意’?”

孙鲁的解释提醒了唐风和慕青,唐风惊得猛拍了一下桌子,道:“我们太大意了,我们一定忽略了最有价值的细节,一定是这样!老罗肯定知道什么,对我们隐瞒了。当初,我见到老罗时,就曾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罗警官不是刻意要对我们隐瞒什么,而是不愿提及往事,比如他的那条残腿。”慕青平静地说道。

“不愿提及的往事?”慕青的话提醒了唐风。唐风又快速地将笔记本由后面向前翻去,当翻到前面时,他放慢了速度。一页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蓝色钢笔字,岁月的痕迹虽然让纸张变黄,变脆,但这些笔迹却依然清晰。突然,唐风停了下来,因为他在密密麻麻的纸张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元安平”。

唐风的手剧烈抖动着,像是就要揭开整个事件的真相,所有离奇恐怖的遭遇似乎就要结束了。他又向前翻了几页,当唐风翻到1989年6月24日时,他停住了,他认真地,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看完了这一页,接下来是6月25日,6月26日……一连七八页的内容,一段段,都是让唐风几近崩溃的文字……

6

1989年6月24日,前日傍晚,金宁大学报案称,历史系老楼内一位女研究生自杀身亡。马队、小孟和大军先赶到现场,我因为有事耽搁,深夜十一点才赶到。学校报警时便称女生系自杀身亡,等我到时,马队和小孟、大军已经勘查完现场,他们得出的结论也是自杀。可我勘查了现场,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生是自杀身亡。

死亡的女生名叫白玲,二十九岁,是金大历史系的研究生。应该说白玲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女性。现场是历史系老楼的一间教室,教室不大,和整个楼一样,很古老。大概是建于民国时期吧,很古老,也就意味着很阴森,甚至有点恐怖。不过,我是不信这些邪的。现场其实很简单,我之所以说无法认同白玲是自杀,主要是白玲的死法太恐怖,太不可思议了!

白玲的颈动脉和气管被匕首切断,虽然匕首握在白玲手里,在匕首上也只提取到白玲自己的指纹,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自杀。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痛苦的自杀,这样的自杀方式未免也太奇特了!自己割断自己的气管和颈动脉,古代人倒是有,但现代人很少会采用这种方法。现代人就是想自杀,完全可以用一些减轻痛苦的方法结束生命,何况白玲只是一个柔弱的女生。

这两天,我反复地在想,一个女生,需要多大勇气,才会用匕首割断自己的气管?而且我始终不能忘记前天深夜,第一眼看到现场时的那一幕。白玲喉咙上的刀口是那么深,那么混乱,显然不是一刀结束的。今天出来的尸检报告也证实了这点,白玲喉咙上的刀口是多次切割造成的。可以想象,白玲在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挣扎!

从前日一直忙到现在,才记下这段文字。

1989年6月25日,今天下午我详细了解了白玲的背景才知道,原来白玲是上海人,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来金大读研究生之前,白玲曾在上海某研究所工作,来金大读研究生也是单位派遣。而且,白玲之前已经结过婚,我现在正通过局里联系上海方面,要找她的丈夫了解一些情况。

1989年6月26日,今天我去金大从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找了历史系和校办的几位老师。在和他们的交谈中,我意外得知,白玲和丈夫早已不和,分居多时。而白玲来金大读研究生后,竟然和系里最年轻的教授,也就是她的导师元安平有染。

下午,我去找了元安平,他刚从广州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回来。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外表看,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人。据其他老师介绍,元安平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他的多篇论文在国内外重要的学术期刊上发表,四十岁时就评上了正教授,是下一届系主任的不二人选。元安平见到我的时候显得很疲劳,很痛苦。当我问及他和白玲的关系时,他毫不讳言,直接承认了他和白玲的关系,并说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两年,白玲也要和自己的丈夫离婚,自己和白玲是真心相爱,只等白玲毕业后和丈夫离婚,他便要与白玲结婚。

说到最后,元安平竟然在我这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哭泣不止,看上去,白玲的离去对他打击很大,他确实是伤心了。但是对于这个案子而言,现在却是越来越复杂了。

1989年6月27日,上午,我向马队汇报了这两天我的调查情况,小孟和大军也在场,但他们对我的调查并不是十分认同,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下午我再次来到金大,又找了一些老师了解情况。无意中,我听说历史系那栋有些阴森的老楼里,还真的有闹鬼的传言。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对我提到“文革”时,历史系老楼里也曾发生过一起自杀案,自杀的是一位老教授。据说那老教授是“文革”时想不开自杀的,更多的详情,那位老师也说不清楚了。

回到局里后,我想调当年的卷宗查看,但档案室告诉我“文革”时很混乱,当年很多这类自杀案根本就没有卷宗留下来。看来我白忙了一场,我想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7

1989年6月29日,中午吃饭时,上海方面的调查结果发过来了,他们证实案发时,白玲的丈夫在单位上班,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并且,他和白玲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个调查结果否定了我之前的推测,基本上洗清了白玲丈夫的嫌疑。

下午,局里开了案情讨论会,但这会几乎就成了结案会,成了马队的一言堂。马队坚持认为这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件,至于白玲的自杀动机,马队并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只是简单地归结于家庭矛盾。

我在会上据理力争,仍然坚持我的观点,认为白玲的死即便还不能证明是他杀,也不能如此轻率地就结案,定性为自杀。但我还想争辩时,大军却在一旁拉住了我。散会后,大军劝我不要再坚持,我不干,大军对我解释说局里受到了来自学校的很大压力,学校希望这个案子不要闹大,不要影响到他们的声誉,也不要影响到元安平的声誉。

1989年7月2日,下午开结案会,金大女生的案子正式定性为自杀案件,就此了结。昨天大军对我说的那番道理我其实都明白,但我还是想在会上做最后的努力,但是今天在会上,我退缩了。这是我从不曾有过的退缩,我不是惧怕马队的权威,也不在乎学校方面的压力,可是……我人微言轻,又实在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白玲不是自杀,而这个案子又不可能一直为了我的怀疑而拖下去。和白玲关系最近的两个人元安平和她的丈夫都有案发不在场的证人,这让我根本没法继续调查下去。

也许只能如此了!

1989年7月3日,虽然白玲的那个案子结束了,但我还是不甘心。我知道因为我这两年接连办了几个大案子,局里,队里,早就有人对我心怀不满,但是小孟和大军这两个我最好的朋友在关键时刻不肯帮我,这让我很失望。

1989年7月4日,就像昨天说的,我思前想后,对白玲这个案子还是不甘心。我一夜未眠,想清楚了,我还要暗中调查下去,直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1989年7月8日,今天真是很意外,下午在队里待得无聊,便去了金大,想再看看白玲出事的那间教室,无意中,竟然在教室里碰到了白玲的丈夫。之前,我曾联系上海方面要见白玲的丈夫,可是他避而不见,没想到竟然在教室里碰到了。

这是个面容憔悴的男人,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了许多,他见到我,还想逃避。我一直跟着他,绕过了大半个校园才堵住他,在我一再逼问下,他才终于说出了一些关于他和白玲的情况,现在静下心想想,我破案心切,下午那样对他可能太残忍了……

他对我说,“文革”时,他便辍学了,后来去一家工厂当工人,而一次偶然的邂逅,让他遇到了漂亮、有文化、家庭条件又好的女大学生白玲。那时,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白玲,虽然心底喜欢,可不敢去追求她,反倒是白玲不顾家庭反对爱上了他。白玲的美丽和热情终于融化了这个男人心里的坚冰,白玲大学毕业后,他俩就走到了一起。这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悲剧结局。当爱情的甜蜜和**过后,是平庸而琐碎的生活和周围人的冷嘲热讽,白玲也渐渐感到了自己对婚姻的草率。他俩开始发生争吵,每一次争吵过后,都是无休止的痛苦和哭泣。于是,白玲厌倦了,她想在事业上有所发展,便来到金大深造,在这里,她碰到了学识渊博、浑身散发成出熟男人魅力的元安平……而她的丈夫,这个可怜的男人,直到得知白玲死后,才从来调查的警察口中知道了这一切。但他下午对我说,他仍然深爱着白玲。

8

1989年8月20日,已经快两个月了,白玲的案子发展到这个时候,像是进入了死胡同,我的调查彻底陷入困境。虽然我了解到这么多背景,可依然无法破案。如果就这样,也许再过上三五个月,我就会把这个案子彻底忘记。可是就在今天,我却突然收到了白玲丈夫的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信,信很简短,只说他妻子的案子和一个叫黑溟岛的地方有关,那里可能有我想要的证据。

我决定先去上海找白玲的丈夫。但是队里似乎知道了我还在暗中调查白玲的案子,下班前,马队把我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地告诫我不要再调查下去。

1989年8月23日,今天到了上海,去了白玲丈夫的单位,可是他已经从单位辞职了。我四处打听,有人说他去广东经商,也有人说在上海见过他,不过那是一个多月以前了。最后我听到一个最新的说法,也是他最好的一个朋友对我说的,他在外地得了一场大病,已经死了,那封信是白玲丈夫临死前托付他帮忙寄的。

1989年8月25日,回到金宁,思前想后,白玲的案子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就是按那封信里说的,去黑溟岛探查一番,寻找线索。

1989年8月27日,我向队里请了探亲假,回云石,实则为了去黑溟岛。

1989年8月28日,找到鲨湾,这里的渔民听说我要去黑溟岛,纷纷阻止我,并对我讲了一番黑溟岛的恐怖之处。但我从不信这些,执意要去,今晚,夜宿在一位渔民的船上。

1989年8月29日,只身乘渔船从鲨湾出发,黑溟岛海域果然如渔民所说,天气多变。我们的船遭遇了风暴,好在风暴很快过去了,我看见了黑溟岛。我无法形容自己见到这座岛屿的第一眼感受,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送我来的渔民不敢靠岸,我只好自己游上了岸。

果然,这黑溟岛如渔民们所说,是一个恐怖的荒岛。黑色的沙滩,黑色的岩石,黑色的山,黑色的岛,种种离奇恐怖的遭遇,特别是有座夜夜升起“海上鬼火”的山顶老宅。当我记下这些文字时,看着山顶的鬼火,我仍然可以感觉我的手在颤抖……

1989年9月3日,现在是9月3日深夜,我竟然躺在这座恐怖的老宅里。五天前,也就是8月30日凌晨,我走进黑溟岛那深深的黑洞。在黑洞里,我不慎落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太可怕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水中怪物,或者说是怪兽。黑洞里光线很暗,那东西在水里,它力大无穷,凶猛异常,向我发动了攻击,我只感到腿上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是我在黑溟岛上经历的最惊险,最离奇的遭遇,我感觉我的腿彻底完了。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更离奇的事发生了。第二天我苏醒过来,惊奇地发现我竟然躺在阴森的山顶老宅中,我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止住了流血。老宅里有水有电,还有准备好的食物,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就这样,我已经在**躺了四天,没有看见一个人,整个老宅出奇得安静。我的伤势虽然一点点好起来,但心里的疑惧却与日俱增。今天,我再也无法忍受,我艰难地站起来,扶着墙在老宅里转了一圈,老宅内确实没有一个人,可一切都像是有人存在。

整个老宅我都找遍了,只有那个被锁住的神秘后花园我还没去过。山顶老宅内每晚升起的“海上鬼火”,就是从那后花园中升起的。渔民们一提到这“海上鬼火”,便感到无比恐惧。所谓“深海黑洞”的传说,也和这“海上鬼火”有很大关系。渔民们传言,从古到今,许多过往黑溟岛的船只,都会在晚上被那鬼火吸引,不由自主地朝黑溟岛驶去,然后便会被吸进“深海黑洞”中,从此神秘消失。不但是渔民的船只,据说,近几十年来,还有部队的船只和人员在黑溟岛附近神秘失踪。不过更令我奇怪的是,我住在老宅内的这几天,后花园中的鬼火并没有升起。

我想我明天如果身体允许,我一定要进那个神秘的后花园里看看,可是,现在我太困了,太困了……

1989年9月6日,现在是6日的凌晨,我现在躺在市人民医院的病**,我还无法入睡。腿已经做过了手术,但情况还是不太好,看来我从此就要与拐棍为伍了……

我又回想起了黑溟岛。3日的深夜,在黑溟岛的山顶老宅睡着后,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事再次发生。那是我被救的第五天晚上,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没睡好,那晚我睡得很沉,可能算是我这辈子睡得最沉的一晚。我们干刑警的,特别是在那种危险环境中,即便是睡觉,一有风吹草动,都应该马上惊醒。虽然才过去两天,但那天夜里的事,我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当我被咸涩的海风吹醒时,已是4日清晨。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躺在山顶老宅后的悬崖之下,这里有一个人工修筑的小码头。我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是躺在老宅里的,怎么会……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恍惚中,发现海上出现了一只小船,那船越来越近……原来是沿海村庄民兵的船,他们说得到报告,黑溟岛码头上有个受伤的人需要救治,于是才赶过来。我问是什么人报告的,那些民兵却没有一个说得清,只说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他们对我一个人来黑溟岛感到很好奇,要不是看到我身上的警察证件,非得好好盘问我一番。私下里,有的民兵曾对我说,其实他们也对来黑溟岛很怵头,要不是来救我,可能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去来这个可怕的荒岛。

1989年9月8日,今天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躺在病**,百无聊赖,整理我的随身物品,忽然发现在我警官证的后面夹层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行小字,我记得去黑溟岛之前是没有的。这行字的出现让我不寒而栗,我现在闭上眼睛,头脑中还是不断地闪现出那行字——不要再到黑溟岛来,否则,将有更大的灾难降临。这不像是一句话,而更像是一句咒语,可怕的咒语。

1989年10月12日,今天我终于出院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院了,没有单位的人来看我,我似乎已经被他们遗忘了。因为我的自作主张,我不但为此搭上了一条腿,而且可能还要受到局里的处分。

我只身一人,势单力薄,我已经无能为力,心灰意冷,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

9

“真是一段痛苦而又离奇的往事!”唐风看完了,喃喃地说道。

谁料,孙鲁却轻蔑地反问唐风:“你们尊敬的元教授,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哼!”

“我也没想到元教授以前还有这样一段风流韵事。”慕青幽幽地说道。

唐风定了定神,道:“元教授人都死了,我们就先不讨论他的人品了,我们现在要从老罗的笔记本中总结出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你是什么意思?”雨菲似乎还没搞懂这一切。

“从老罗的这几页记载,我们就可以解释前面的那个疑问。老罗为什么在看到元教授尸体的当天记载里说是‘天意’,因为他当年就认识元教授,并且他还曾怀疑过元教授。老罗万万没有想到二十年后,元教授竟然死在了偏僻的云石,而且还是由他负责这个案子。”唐风解释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老罗那天在沙滩上看见元教授的尸体时,禁不住说了一句‘果然是他’。我们当时就感到奇怪,我记得当时你还问老罗是不是认识元教授,可老罗却说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否定呢?”慕青问。

唐风想了想:“或许是他不愿提起伤心的往事。再说不管老罗和元教授曾经有什么过结,元教授人都死了,老罗也就更不想再回忆当年的事了。从这本笔记看,老罗正是因为当年那个案子才改变了人生的命运,调到云石县来。怪不得我们和老罗一见面时,老罗就特意强调他不是一直在云石县干警察,这些都被我们忽略了。而更让我震惊的,则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女研究生自杀案。老罗一直认为那个女生的死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但他苦于没有证据。他的怀疑最主要来自于女生死时奇怪的伤口,而我清晰地记得,在我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白裙女子,脖子上也有那样的伤口,再联想到之前我们曾说过的老楼中的女鬼……二十年来前女生自杀案,如影随形的白裙女子,老楼中的女鬼,这三者终于结合到了一起,可是……这些和黑溟岛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罗的笔记下面不就说到了吗?他为了这个案子曾经来过黑溟岛,也在黑溟岛上遭遇了那些可怕的事,并且在他所说的‘深深的黑洞’里,遭遇了水中怪兽的袭击,但他也没看清怪兽的模样。”孙鲁说道。

“老罗所说的‘深深的黑洞’,会不会就是那天我们进去的那条地下河?”慕青忽然惊恐地问道。

唐风和孙鲁都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唐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认为很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那天真是大难不死啊!”

唐风的话让孙鲁和慕青的背后泛起阵阵凉意。慕青忽然警觉地问雨菲:“二十年前,岛上每晚的‘海上鬼火’是不是你爷爷燃起的?”

“那就是喽!”慕青对雨菲模棱两可的结论显得很不高兴。

“是又怎么样,按照笔记本上的说法,后来这位罗警官是被人救了。如果当时爷爷在岛上,那肯定就是爷爷救了罗警官,我爷爷是在做好事。”雨菲和慕青顶上了。

“做好事?那为什么他不肯露面?搞得神神秘秘的?”孙鲁帮着慕青质问雨菲。

雨菲不敌慕青和孙鲁两人的质问,眼见就要哭出声来,唐风忙劝阻道:“你们别这样对雨菲,雨菲是无辜的,她又不知道当年的事。”

慕青瞪了唐风一眼,没再说话,孙鲁则冲唐风大声说道:“我现在感兴趣的倒不是笔记本上记载的故事,就算那都是事实,也只能说明老罗因为二十年前的案子原来就认识元教授,这和我们现在的处境也没多大关系。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这本笔记本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刘衡死了,现在岛上只有我们四人,除了我们四人,还会有谁会干这种事?偷走猎枪,放下笔记本的人要么在我们四人中间,要么就另有其人!”

孙鲁的话震得正屋客厅嗡嗡直响,唐风盯着桌上那本笔记本沉思着:“我们四人?还是另有其人?”突然,唐风的眼前一亮,他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