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分两地
料峭春风,连绵不绝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倒不是很大,软绵绵的,只是阴霾的天空让人心情压抑。莫尘躲在宿舍不想出门,她不喜欢雨天。谭建飞只好每天打电话,问她好不好。
终于迎来晴日,樱花一夜之间绽放,在风里飞舞着,煞是好看。
谭建飞约莫尘去看樱花,上一年错过赏樱花的最佳时间,今年她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跟着谭建飞去公园看樱花。碧绿的江水,蓝色的吊桥,枯黄芦苇,还有一束一束的樱花。这样的美景,只是在南方看得到。杏花烟雨的江南美景,有一种小女子的柔情。莫尘拂着粉白色的樱花,想起那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难怪都说江南多雅士,这种细腻的情怀是大漠黄沙见不得的。
看着莫尘高兴的样子,谭建飞偷偷地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抱起来,转着圈。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谭建飞却抱得更紧了,双手居然一点一点从腰往上摸,直直搂到莫尘的胸部。莫尘一回头咬了他肩膀一口,又甩过去一个耳光,打偏了。气鼓鼓地说:“你无耻!”
“我们是男女朋友,有那么严重吗?”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们分手。”
莫尘简直无法瞎想,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碰她的胸部,光天化日之下,她真是看错了谭建飞。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谭建飞不知道莫尘为何生这么大气,所有的情侣都有探知人类秘密的欲望,偏偏他失手了。
“没有以后了。”
谭建飞一下子拉住莫尘的手,拉着她往公园深处走去,莫尘惊叫“你要拉我去哪里”,一直走到一处林子后面,谭建飞松开手,说:“你放眼看看,那一对情侣不是搂在一起亲亲热热,我和你好了快一年了,你除了让我拉一下手,亲一下不可以,摸一下不可以,你这是对我的折磨。”
莫尘气急了,那些人怎么那么不知羞耻,谭建飞也学坏了。
“谈恋爱就是谈恋爱,那都是结婚的人做的事。”
“莫尘,你是上个世纪的吗?你晚上去学校各个角落看看,就知道我是对是错了。”谭建飞又生气又无奈,只是面对冥顽不灵的莫尘不知所措。
“总之就是不可以。”
“你是不是跟我闹着玩的,你喜欢的是于飞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不是不是不是就不是。”莫尘死活不承认。
谭建飞走了。
莫尘一个人愣在原地。樱花随风飘过来,落在身上,落在地上。分手了,她应该伤心才对,这一刻除了恶心,便是觉得得到了解脱。
宿舍人问她和谭建飞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不合适分手了。被问的没法了,只好逃出来。
“于飞扬,我失恋了,我要你哄我。”
莫尘打给于飞扬,不管于飞扬不是不在上课,非要他过来舍命陪君子。
于飞扬跑出来的时候,她就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傻傻地看着他着急地走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正上着课呢,怕你出事,冒着生死危险逃课出来的。”
莫尘像没事人一样,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我失恋了,找你庆祝一下。”
“你没事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大哭一场。”
“我觉得你逗我玩呢!以前你就老干这种事,我急得的团团转,你一个人笑着看热闹。我信你才怪。”
莫尘站起来,注视着他,瞪大了眼睛,“那你相不相信我答应做谭建飞的女朋友是想忘了你?”
于飞扬张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这句话来的猝不及防。
看于飞扬哑巴了,莫尘得寸进尺地继续逗他:“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是真的还是酒后的胡话?”
于飞扬伸出手来想摸摸莫尘是否发烧了,莫尘往后退一步,“我没发烧,别想趁机揩油!”
“我揩油?我们俩从来都是我吃亏好不好,要揩油也是你揩我啊!”于飞扬哭笑不得,难不成真被甩了,神经失常?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同了。男人都这样,都想吃女人豆腐,你是不是也一样?”
这些话莫尘说出来一点不觉得什么,多年之后才知道当初自己多么无知以及幼稚。
“好吧,我当你是失恋后遗症,现在我们去吃饭,然后你一五一十讲给我听,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如果你希望我去找谭建飞给你要个说法,虽然我打不过他,去了也白去,只要你心里好受一点我就是万死也不辞。”
“好吧,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们还去是火锅吧!”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成,您要是愿意,我舍命陪君子。”
于飞扬带着莫尘又去了上次那家火锅店,他直接招呼服务员说:“红汤,越辣越好。”
“不要,要鸳鸯锅。谢谢!”
“你——改口味了?”
莫尘笑笑不回答,拿着菜单点起来。金针菇、粉丝、土豆、小青菜……
“来点荤的啊,你不是无肉不欢的吗?”
莫尘淡定地说:“戒了!”
于飞扬惊讶地说:“戒了?”一定是失恋后遗症,连习惯都改了。
莫尘一脸奸笑地说:“我知道上次吃了你一个星期的伙食费,这次我请你,所以一切以节俭为主,反正吃了最后消化完还要拉出来,省着点好。”
“凭什么我请的时候你大鱼大肉,你请我吃就是小青菜……”
“我决定这次你请了,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失恋了。”
“太霸道了。”
“哼!”莫尘不屑一顾地哼一声,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拿着小碟子去加小料了。
菜上齐之后,莫尘全部下去,不等煮沸了夹了一筷子就往嘴里塞,一直吃到肚子圆了,心情好多了。
“你知道做过最勇敢的事是什么吗?”莫尘突然问,她只是吃,也不抬头。
“你每件事都让我感慨,没有最勇敢,只有更勇敢。”
“初三你还记得吗?你和一群地头蛇鬼混,还有一个被你祸害的女孩,我拉你走,你就是不走。为了向我示威,那些人撺掇女孩亲你,他们也太小看我了,还敢向我示威,我想都没想直接亲了你一口”,莫尘笑起来,仿佛特别好像,心却在打鼓,脚一直在发抖,“我是不是特厉害,你当时什么感觉,那可是我的初吻啊,想都没想就送给你了,你是不是得赔我。”
于飞扬正在夹鱼丸的手突然一抖,鱼丸又滑进汤里,他手忙搅乱地拿筷子夹来夹去。莫尘拿漏勺舀起来递给他。于飞扬声音细小地说:“谢谢。”
莫尘没有在说起从前,把话题转移到大学生活,可是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饭后,莫尘要结账,于飞扬抢着付了帐。莫尘买了两杯饮料,一模一样的蓝莓汁。并排走在南京路上,两边林立的店铺还灯光鲜明地亮着,象牙白的灯光昏昏暗暗地照亮了街道。莫尘注意到于飞扬两手插在口袋里,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黑色的休闲裤,配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很阳光。莫尘很难得在他面前穿了一件碎花的雪纺裙子,妩媚了许多。
街上的风刮着塑料袋,沙沙地响。
“我就在这坐公车回去吧。”莫尘说。
“也好。”
临别前莫尘也没说她和谭建飞是因为什么原因,于飞扬也不问,只是说:“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莫尘有千言万语,她本想脱口而出,却始终无法将藏在内心许多年的话掏出来,尤其是在他面前。
回去之后,莫尘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不想去想,不想说话,直接倒在**睡觉。也奇怪,宿舍的灯还没熄灭,她居然睡着了。一夜无梦,睡的安稳。只是凌晨四点钟,忽然醒来,有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和无助感。蹑手蹑脚爬起来,照着台灯,摊开信纸写下一段话。
飞扬:
我知道在我失恋的第二天向你说这些有些滑稽可笑,但我等得太久了,无法再拖一分一秒。
我并不是从一个人的怀抱逃到另一个人怀里寻找安慰。你还记得昨晚我半开玩笑地问你是否相信我与谭建飞在一起,完全是想忘了你?
你的毕业庆功酒,你醉了,你说你心里一直有我,那时我恨不得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不巧的是,我接到谭建飞的电话,我已事先选择了,没有办法回头,只恨上天作弄人。
我害怕你也选择了别人,我们真的从此再无缘分。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五站的距离,我愿意为你一路公交过去,你能否在终点站等我下车?
莫尘
其实只是很短的几行字,莫尘却想了很久。她和谭建飞本就是一段荒唐的事,早应该终止了。爱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勉强。也许早点结束,她和谭建飞还可以是朋友,经历这样一段猥琐的事,她只觉得谭建飞也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恶心至极。
她和于飞扬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她却横渡汪洋,腾云驾雾,只是想和他站在一个维度。
宿舍一片寂静,连微小的翻身声都没有,唯一听得见的是她的心跳。窗外的微光经过厚厚的窗帘更加微弱了,屋里昏暗。台灯里仅存的一点点也用完了,昏黄昏黄直到黑暗。莫尘躲在被窝里,拿着他送的书,想起小时候,偷偷地笑,又偷偷地伤心。
天终于亮了,宿舍里悉悉索索的起床洗脸声。莫尘一骨碌从上铺下来,洗了脸,直接坐了公交到同济。她打电话的时候于飞扬还迷迷糊糊,莫尘将信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跑了,留下于飞扬还在睡眼惺忪中看不清故事的开始和结局。
莫尘一直跑到对面的站台,看一辆辆公交车停下又开走,一拨人下来一拨人上去。忽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莫尘。”
她不敢回头,鼻子被早晨清冷的空气冻得发酸。
“莫尘!”
终于,她回过头去,看到于飞扬清清瘦瘦地站在错落的等车人群中,眼泪突然掉下来,没有悲伤。
“莫尘。”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莫尘躲在黑夜里,思念于飞扬。相思,像荒草一样的慢慢覆盖了她的心,直到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这一刻,他那么真切地站在她的对面,从睡梦的迷糊到此时的清醒,莫尘当他是了解了信中所写。
她尽力表现的无所谓,尽力表现的开心,她微笑着,仔细地听着。
“一起吃早饭吧!”
莫尘点点头,跟着他,一直走到某家小餐馆,两人面对面坐下,点了早点,两碗粥,一笼小笼包,还有一碟小菜。
“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说,但是……”
“我懂,你说吧,没事!”在他话锋转折的零点几秒内,莫尘大脑过滤了一下,他是想告诉她他已心有所属,还是时过境迁那份情早已不在?
“我要出国。”
莫尘猛地抬起头来,惊问“出国?去多久?”
“三年,也许更久。”
“什么时候走?”
“月底。”
“这么快?”
“是,一直等着办护照。”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于飞扬陷入沉默,桌上的粥和包子全凉了,却没人动一筷子。许久,只听他一声叹息,叹的莫尘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昨天晚上本来想跟你说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我们之间有缘无分,你想忘记我的时候接受了他人,我想忘记你的时候接受了出国留学,我们总是一次次错过。”
“出国就能忘了吗?”
“我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到六岁,十八岁的时候,除了爱情还可以有很多东西。”
莫尘只觉得心口里压着一块石头,呼吸难受。她什么都可以跨越,只是时间和空间的空白她无法填补。从来未曾有过的无力,仿佛天空阴霾,乌云滚滚而来。
“我送你。”
“不用了,我不想你看着我离去。”
“这包子凉了,不过味道还那么好。”莫尘拿了包子就往嘴里塞,一个、两个、三个,嘴里满是包子,仿佛津津有味。
“莫尘。”
突然噎住了,咳着,手忙脚乱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忽然之间,天昏地暗,莫大的悲伤袭来。
莫尘猛地喝了一口水,深深咽了下去,才觉得好了很多。抬起头,看着于飞扬诧异的目光,她微笑着说:“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去了。”
然后夺门而出,跑到拐角捂着嘴嘤嘤哭泣来。
为什么要分开还要相爱?为什么不同的起点不同的终点却要交错在一起?回忆以急速后退的速度播放,她的主旋律原来一直是别人的插曲,只怪她爱得太认真,就是在最绝望的时刻,也时时盼望着靠近他。
于飞扬没有追出来,茫然地喝了一口冷粥,冷入心扉。心口发麻,在身体左侧第二根肋骨下有一个地方,冷的发疼,疼的要命,像是有细小的针扎进去,再拔不出来。眼眶里热热的,小店里吱吱嘎嘎乱响的风扇吹着他,热气和冷气灌过来,陡然一个冷颤,像丢了什么。
坐了很久他才结账出门,看着忙碌的早晨,茫然地没有方向。
“老板,来包烟,再拿个打火机。”
廉价的烟,廉价的打火机,味道刺鼻。没当心情抑郁他总是不能自持地抽烟,上一次是父母离异,已经五年了。抽了一口,还有点陌生,多抽几口,便熟悉了,像着魔一样一根又一根,仿佛只有将崭新的烟烧成烟灰才能燃尽他心头的伤,麻痹那种淹没一切的疼痛。
莫尘早已走了,在莫大的城市里,看不出她曾经来过的痕迹。
烟蒂堆积一地,烟灰被吹散到各地,握着香烟的手泛黄,吸食了烟味的喉咙发紧,一颗装作波澜不惊的心隐隐作痛。于飞扬掐灭烟头,转个身,走进早晨的城市里,像这座城里每一个人一样,看不出心事,看不出上一刻的痕迹。
来了,走了。
走了,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