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他突然很想见她

问题辅一提出,董事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去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乎席卷全球,国际投资市场一片惨淡,没有人能预测这场危机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最保守估计为至少5年。

鑫易投资前两个季度的业绩也相当差强人意,不但不少资金被套牢,其他投资项目绝大部分被迫暂停,只有少数几个立足于国内市场的项目还在进行着。

可是,国内市场虽然由于体制原因暂得太平,但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哪有世外桃源让人能独善其身?表面的维稳下,是风云暗涌。任何企业,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金融危机这个黑洞里,被吞噬得连骨头也不剩。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投资金融的良机。

可是不投资金融,就要投资实体,否则基金会庞大资金歇在银行里,所得利息也仅能维持集团日常开销而已。以钱生钱,是鑫易基金存在价值。

程易之的想法并不新鲜独到,只要是稍微涉猎投资领域的经理人都会有类似看法。程鑫之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平常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弟弟尽然能有如此专业见解,一个问题点中现在鑫易基金所面临的进退两难之困境。他微微转动眼珠,看了坐在身旁的老爷子一眼。老爷子正和宋晖交换着眼神,面上流露出赞许。

程鑫之暗自懊恼。本来依着他的想法,是收缩战线修生养息,安心静待金融危机的结束。但这一主张并没有得到董事会老狐狸们的强烈拥护。这么多年来,国内国际形势一片大好,鑫易基金一直带领着大家畅通无阻的大把赚着钞票,谁舍得停下脚步来呢?看来,这次易之真的会把董事局说服。

“想不到?很难决定是么?”短暂的沉默后,程易之继续道,“目前的投资环境怎样,不用我这个外行来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了吧。只拿黄金价格来说,2000年最低金价88元一克,现在多少?要是我没记错,在210左右。还有多少上涨空间?各位谁敢做出预测?此时接盘,只怕刚好给人做嫁衣裳!若是看跌,涨势如此强劲,一路涨了近十年,背后炒家势力岂容小觑?”说着,他眼神犀利的在会议桌众人脸上扫过。路过老爷子时,见到老爷子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程易之立感备受鼓舞,胸有成竹道,“因此,就目前环境来说,鑫易基金的出路只能是,或者关门停业,或者投资实业!”话到此处再是一顿,给众人留下思考空间,数秒之后趁热打铁,“说起投资实业,房地产当然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之选!当然,之前程总指出国家对房市投资实施苛刻限制措施,这一点当然非常正确。只是,不知诸位有没有想过,国家为何要限制房市投资?”

老狐狸之一接口道,“挤压楼市泡沫,抑制房价畸形上涨。”

“对!”程易之道,“可是问题是,泡沫从何而来?”

“国际热钱。”另有人接道。

“国内炒家也起了极大推波助澜作用。”还有人道。

“我倒是觉得,国内的炒家规模与国际热钱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继续有人忍不住提出异议,“国内炒家行为大都是以个人为单位,对整体的房价上扬能起的作用非常有限。”

“我赞同这一说法。”程易之接道,“国际热钱进入我国房市,哄抬房价,等后来跟风者接盘,它就好大赚一票潇洒而去。届时,国内的投资企业或个体将会死得很难看!所以国家要管,要调控,要压房价!”说到这里,程易之似是有些激动,他缓了一缓平复心情,续道,“以我个人浅见,这是规范房地产市场的第一步,虽然有些阵痛,却是为了将来更好更健康的发展。总不能让我们中国人的血汗钱,被那帮犹太人都赚了去。”

“所以,在迅猛发展了这么久以后,你还是继续看好房地产业的将来?”老爷子终于开了口,缓缓问道。

程易之点头一笑,道,“我不是看好房地产业的将来,而是非常看好!同时,我相信,鑫易康桥绝对是现在最适合鑫易基金的一个投资项目。”

“能陈述几个理由么?“老爷子再度询问。

“第一个理由,我之前长篇大论已经论述过,投资实业是现在鑫易基金唯一出路;第二个理由,如程总说的那样,房地产市场投资大,效益回收慢,一般说来这是缺点。但是在投资市场萎缩的现在,这个缺点反而成了优点,是一条稳中求胜之路。”似是怕说的不够明确,他再打了一个比喻,“在水源有限的时候,细水才能长流。”这个看法与程鑫之的休养生息说其实不谋而合,不过相较而言却能带给股东们更大收益。

程易之满意的看到老狐狸们的脸上流露的赞同之色。他抬腕看了看表,对老爷子说了声抱歉,“超过了三分钟。”

老爷子微微笑了笑,道,“那么,大家表决吧。”

毫无悬念的,鑫易康桥的投资项目获得了董事局全票通过。

散会后,老爷子将兄弟俩一起带至董事长办公室,父子三人就刚才会议讨论内容又深入探讨了番。见老爷子都投了赞同票,程鑫之自然再无异议。

老爷子先对程鑫之道,“易之第一次有这份心,你做哥哥的要好好帮持他!”

程鑫之忙道了声“应该的。”

老爷子再道,“但他终究年纪轻,若有做错的地方,你要及时指出来。”说着看了程易之一眼,“打虎亲兄弟嘛。”

程易之笑道,“还有上阵父子兵!爸,今后我少不得要麻烦您多提点。”

“我只怕你不肯问!”老爷子满意道,“不但我,你哥哥,还有晖叔、关伯等等,你都要尽量多听他们意见和见解。”程易之点点头。接着,老爷子从办公桌面上翻出一份文件,递给程易之,道,“我还帮你物色了一个副总人选,这里是他的简历,你自己看看。”

程易之接过来,将简历抽出,一眼便看见他的名字:李谦!笑容僵在嘴边。

老爷子似是并未察觉他情绪变化,续道,“这也是你哥哥推荐的,我见过,谈吐很老道,对房地产这一块也很熟,尤其和各政府职能部门打交道颇有经验,正好可以帮到你。”

程易之说了句,“可是……”老爷子挥了挥手打断他,道,“这个人你先用着,若是表现不佳,或者你有更好人选,到时再换便是。”话已至此,程易之只好收了自己心中所想。

见尘埃落定,程鑫之笑着插道,“爸,易之,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哦?是什么?”老爷子好奇问。

“是心玫,”程鑫之面露喜色,“她怀孕了。”

老爷子一听怎能不高兴,喜上眉梢,长笑好几声,直叮嘱程鑫之一定要将心玫照顾好,千万别亏待了程家第一个第三代。

程易之想随着大家一起高兴,却发现嘴角僵硬,那个祝福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扯不出来。好在老爷子和程鑫之正自顾自的喜悦,没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稍后兄弟两便告辞离开。

宋晖进了办公室,听闻喜事,少不得多多恭喜老爷子。

老爷子心情大好,对宋晖道,“小宋啊,”宋晖跟谁老爷子多年,从小宋变为老宋,但老爷子一直不改称呼,“我本以为今天要做多一点功才能遂了易之的愿,想不到他表现这样好。”

宋晖亦笑,“虎父无犬子。”

闻言老爷子有些出神,然后叹道,“鑫之像我,易之却不是。易之更像他妈妈。才华横溢,聪明过鑫之。”

离开了总部,程易之没有即刻返回自己公司。他去了朋友开的雪茄吧,喝了几杯威士忌,抽了一只雪茄。情绪稍稍平复。

没来由的,他突然很想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却苦无对方联系方式。他想一想,拨通宋晖电话。

*

忙碌一整天,终于将别墅方案大致搞定,邵音音将图纸传给安东尼。安东尼很满意,在模型里选了几个角度让邵音音打印出来。之后便在打印稿上增添细节,家具,地毯,灯饰,壁挂等等,先用细细黑墨水笔白描了底稿,再用彩铅上色。安东尼手绘功底极强,色彩感觉亦是超赞,张张图都如画一般。更难能可贵的是,速度极快,七八张图不过花费2个小时左右时间。

邵音音暗暗咋舌,手绘一直是她的弱项。被安东尼技艺刺激,邵音音决定要把画笔重新捡起来。

施菲尔手头的活也差不多忙完,便在Q上跟邵音音聊天,聊明星轶事、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聊七七八八。

再过一阵,就是下班时间。

乔公子风风火火进了办公室,背着他的背包,看样刚从外面谈完事回来。他走到邵音音和施菲尔座位中间,分别望了望两人,然后道,“你们俩谁比较有空?”

邵音音和施菲尔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乔公子从包中掏出一张纸,道,“这里有个红线坐标,要上一上机。你们谁,辛苦一下,加加班今晚弄出来。”

邵音音接道,“我来做吧。”她正好无事可做,没有借口留在公司。

待乔公子离去,施菲尔笑着向她答谢。

稍后乔公子便将地形图发给了邵音音,她便按照数据上坐标,30多个点,一个一个输入,最后连成一条封闭线。

将图发回给乔公子,一看表,才7点而已。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冯言照例打来问候电话,见她身体无恙心也无恙,便安心挂断。

出门,下楼梯。继续步行回家。

越走天越黑。

这几日天天走路回家,脚底磨出泡,还真有些痛。

痛点好,痛得不容其他情绪在心底浮现。

路走一半,电话突然响起。掏摸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十个数字显示在屏幕上,随着每一声话铃响动而颤动。

按了接通键,邵音音礼貌问候,“喂,你好?”

等了许久,话筒无音传来,却能清晰听见对方呼吸声,一下一下,悠远绵长。

邵音音猛然心一颤,难道是……

她清咳一声,故作镇定,问,“季凡,是你么?”

电话那头程易之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上露出好气又好笑神态,听邵音音再问,“喂?”颤颤巍巍的,流出期待和彷徨。他有些不忍,暗叹一气挂断电话。

可是邵音音将电话再度打了过来,响了几声,终于还是接起,他先送过去一个,“喂?”心中有些期盼,她会不会记得自己的声音?

可惜教他失望了,邵音音声音充满真心疑惑,“请问你是谁?”继而再补一句,“刚才我有收到这个号码给我的电话。”

“我是,”他有些挫败的开口,“程易之。”

“哎?是你?”邵音音讶道,“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程易之半笑半气,道,“不但是你的号码,要是我愿意,你的三围我也能知道。”

“喂!”邵音音抗议,“你好无聊!”

程易之坏道,“我还能更无聊一点。你想听么?”

“不想!”邵音音断然拒绝,再强调道,“你真的很无聊!”

“好吧……”程易之投降,“在电话里讨论我是不是很无聊这个行为我看才是无聊。”

“那你想做什么?”邵音音问,“找我有事情么?”

“怎么?没事不能找你么?”程易之再度受挫,闷声回道。怎么说他也是个风流倜傥英俊多金钻石级人物,这个丫头怎么能就这么不把他当一回事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讨糖吃却未遂的孩子,邵音音不禁笑了起来。一串银铃传过来,让程易之心情大好。他承认道,“我的确没什么事情找你,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你有空么?”

有空……怎么没空?长路漫漫,载满寂寞,能有人陪着一起说说话,多好……

耳听程易之再问,“你在哪?好像挺吵。”

此时邵音音刚好路过一个露天集市,卖凉席的,电扇的,塑料制品的,各种小吃的,很是热闹。她小心避让着人群,边回,“在下班回家路上。”

“在走路?”他问。

“嗯。”她回。

“最近还好?”他再问。

“嗯,还行。”她想不出更有营养的话来回复,“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呃,还有,从来没忘记过呼吸。”

他一声轻笑。

之后便寻不到话题继续。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走过集市,穿过一座架在水渠上的小水泥桥,隐入林道下,身边有车呼啸而过,行人却是很少。草丛里有夏虫鸣叫,或许还蛰伏着夜出觅食的老鼠。

邵音音些微出了些汗,拽在掌心的手机被汗沁湿,滑腻腻的。

他索性打开音响,放起音乐来,还是那支咏叹调。从话筒传过来,和着电流沙沙声,没有初听时优美,却勾起回忆。

这,叫什么来着?邵音音努力回想着。想来想去,想起的都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空气,灰云密布的天空,弯弯的拱桥,有船娘摇着游船摇曳穿桥而过,留下优美的带形水痕……

还有爱情……残破的,毁了人生的,爱情……

她边听边走,眼眶渐湿。

曲终。

过了片刻,程易之声音响起,“还在么?”

邵音音收拾好情绪,回道,“在!”再道,“谢谢你,让我回味这么美好的音乐。”

拐上通往小区的狭窄僻静马路,小窝近在咫尺,邵音音和程易之道别。程易之不做挽留,一笑收线。

将手机放进包包,踏上步行道,突然发现小区门口停着辆银色的车,模样甚是熟悉。

小小道路只供两车并行,车辆稍微多一点,就拥挤堵赛,偏生这辆车大喇喇的霸占着一个车道,任凭过往小车如何不满的按喇叭都不肯挪动分毫。

邵音音睁大了眼睛,凑上去。

车窗徐徐落下,露出程易之精致五官和迷人微笑,“嗨,音音!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