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的少女
夏初一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醒来时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枝梢清新繁茂。
手机屏幕显示八点刚过,夏初一给陆斐然发短信问他在哪,陆斐然很快回复他在银行。
一夜未归,想必工作异常辛苦。夏初一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手机又来了一条短信。
许慕杨活脱潇洒的声音像穿过了屏幕落在她耳边:“怎么样了我的大秘书,拿下了吗?”
夏初一哼哼,回复:“革命就是要打持久战。”
许慕杨啧啧:“哟,加油啊。早日凯旋,我在淮城的阳光下迎接你。”
夏初一揉了揉眼睛,输入一句话准备给他打过去,可想了想又删掉了。
她想告诉他:汉州在下雨。
可是这句话,其实应该告诉陆斐然更好。
异地的时候,夏初一在淮城经常忘记拿伞,下雨的时候只能淋着回家。以至于陆斐然几乎每一个电话都嘱咐她记得带伞,可是晴天哪里需要伞,而下雨天比起雨伞,她更需要他。
陆斐然给夏初一打来电话,告诉她冰箱里有牛奶、蛋糕和面包,让她好好吃早饭。中午他会回家,到时候再带着她出去吃。
夏初一挂了电话,脑子一转,躺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下雨天当然在家吃饭更舒服。
她起身收拾,洗漱后简单吃了点东西随即出门。空气中沾染着泥土的芬芳,一切都清爽纯澈。汉州没有江南的湿度,下雨的时候却自带一种快意利落,仿佛一切都没有杂质。河堤干净,雨丝在河面跳跃,栅栏外的蔷薇花葳蕤茂盛,燕子低飞,一汀烟雨。夏初一打着伞跳过坑洼的地方,一路上笑意都没断。
这是她贪求的一顿饭。三年来的异地恋让她对不一样的天气都充满感恩。
再想想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她借机再向陆斐然表白的话,陆斐然应该不会拒绝。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一年才有一次生日唉。
夏初一哼着小调进入菜市场,买了排骨、茼蒿、芋头、冬瓜、鸡翅等,最后抱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回家。
她给陆斐然发短信问他中午几点回家,陆斐然很快回复:十二点。
夏初一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刚刚十点半,离做饭还早。索性架了一把懒人椅放到阳台,赤脚坐在椅子里,自得惬意地听雨。
夏初一是被一阵菜香诱醒的。
她穿鞋跑进客厅,发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可乐鸡翅,玉带虾仁,豆瓣鲫鱼,香芋卷,冬瓜玉米排骨汤,正看着愣神儿,陆斐然端着一盘口袋豆腐从厨房里出来。
夏初一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家里有田螺姑娘。”
陆斐然脸色一垮:“看你睡得沉,没喊你。”
夏初一见他身上还裹着围裙,笑嘻嘻赶紧上前为他解开。她的手自然地环在他的腰上,又拽着围裙带子抽出来,半路看见陆斐然耳根正可疑地发红。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有些沮丧,声音很小地辩解:“我原来是想给你做饭的。”
陆斐然抽了一双筷子给她:“我请了假。外面的雨停了,下午带你出去。”
“嗯?去哪?”
陆斐然先夹了一只鸡翅放在她碗里,秀而长的眉微微一挑:“海洋馆吧。”
夏初一一边吃饭一边哈哈大笑,笑声落在陆斐然耳朵里格外诡异。
他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只见夏初一笑完又扒了几口饭,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陆斐然问道:“晚上再去看音乐剧吧,这样一百件小事的单子上又可以划掉两项。”
陆斐然没说话。
夏初一当他默认了,更加兴奋:“可以骑车去,一边骑车一边吃冰激凌,这样可以划掉四项。”
夏初一的喋喋不休让陆斐然停下筷子,专注地看着她。她说了一大堆下午要做的事情,这才察觉到他沉静的目光,后脊一凉。饭桌上像突然出现了一道界河将两人完全隔开,似乎只要她再多说一个字,陆斐然就会立刻消失。
她默默夹了一块鱼肉放嘴里,见陆斐然仍然没有继续吃饭的意思,连忙开口找话题:“花椒放多了。”
陆斐然皱眉,抬手夹了块鱼肉放嘴里尝了半天:“没有啊?”
夏初一大笑,陆斐然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摇摇头继续吃饭。
夏初一经常利用他的笨闹出一些笑料,屡试不爽。陆斐然就像海里的笨鱼,总是挑同一个饵上钩。她心里甜滋滋的,多吃了几口饭,想到陆斐然毕业后这几年一点都没变,觉得心安。没变就好,她也没变,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是吗?
雨后的汉州凉爽湿润,陆斐然换了T恤和休闲裤,带着夏初一到了海洋馆。
陆斐然排队买票的时候,夏初一在一旁系鞋带,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过来瞪着小眼看着她。
他奶声奶气地问:“你在干什么?”
夏初一友好地回答:“我在系鞋带。”
她系完一只想系另一只,手还没抬起来,就见小男孩伸出自己的脚给她:“给我也系上。”
夏初一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被这小子暗算了,出口道:“哈哈哈好,马上给你系。”
她熟练地给小男孩系好鞋带,陆斐然刚好赶过来。夏初一站起身迎接他,忽然听见小男孩兴奋地喊:“哥哥你的眼睛好好看,快给这位阿姨看看。”
夏初一扭了扭头:“谁?谁是阿姨?”
陆斐然笑了,蹲下身给夏初一系另外一只鞋的带子,修长的手指绕在鞋面上打结,温柔地对小男孩说道:“她不是阿姨,她是哥哥的女朋友。”
夏初一的心像被啄木鸟啄了一下,此刻很想紧紧抱住陆斐然,又想踢飞那个小男孩,一时极其纠结。
好在小男孩的妈妈赶过来,拉着他向里走。小男孩和他们说再见,小手在半空挥来挥去,“哥哥,阿姨再见,祝你们白头偕老。”
夏初一笑着更正:“喊小姐姐。”
小男孩认真地点头,背影随着人流逐渐消失:“小……姐,小姐。”
陆斐然起身时看到夏初一错综复杂的目光,像在喷着火焰:“去你大爷的,小姐,还不如喊我阿姨!”
对于汉州人民的“不热情”,夏初一有几分不爽快。不过甫一进入海洋馆,她的心情即刻恢复,头顶的星空被点亮,鱼成群结队地游向她和陆斐然。一簇一簇聚拢,又一簇一簇散开。
夏初一光明正大地圈住陆斐然的胳膊,沉浸在他刚刚的女朋友的认证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恢复情侣身份了?!夏初一得意扬扬地笑,追求陆斐然的大计马上就要成功了!
陆斐然没有拒绝夏初一的亲近,他帮夏初一背着挎包,手里拿着刚刚给她买的冰激凌,很顺从地跟着她四处转悠。
他们透过玻璃看了七彩神仙鱼,看了蓝纹蝴蝶,看了黄高鳍刺尾鱼、小丑鱼和牛角鱼。夏初一蹦蹦跳跳地一会儿喊这个这个,一会喊那个那个,陆斐然只能羞赧地向路人报以温柔的笑。
等他们看过了海豚转到外区,一整片玻璃墙背后都是穿梭游弋、多如繁星的锦鲤。夏初一极其兴奋,牵着陆斐然贴近玻璃。她的眼睛放光,完全没看到陆斐然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她牵着的手。
他们已经有一百二十六天没有牵过手了。
夏初一自顾自地看如云的鱼群,眼睛扫向水面:“丹顶锦鲤是不是很好看,头顶的红色就像红宝石一样。黄金锦鲤也很好,我觉得它们是所有鱼里面最有钱的鱼!还有那个五色龙凤,又叫五福临门哎,九纹龙也不错,寓意逢凶化吉。”
她转过头,扯着陆斐然笑道:“对着锦鲤许愿吧,肯定可以满足愿望。”
陆斐然见她认真得有点可爱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靠近玻璃墙,目光平视,找了一条最大的锦鲤缓缓闭上眼睛。
夏初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心,脸倏地一红,好像这短暂的幸福是偷来的。
她正贪恋他手心的温度,陆斐然已经睁开眼睛,很自然地松开她,轻声道:“你也许愿吧。”
夏初一想到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愿望应该留在明天许,于是笑问:“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陆斐然没有回答。夏初一撇嘴腹诽,现在这个机会不正是哄女朋友的好时机吗!陆斐然真是脑子不转弯,轴得像根直通通的擀面杖!
两人最后转到电鳐鱼的区域,看着水里面背腹扁平,头和胸部连在一起的生物,夏初一觉得电鳐鱼长得特别像把扇子。
“你说它们在聊什么?”
陆斐然懵怔:“它们在聊天吗?”
夏初一很肯定地点头,指给他看:“这只一定在说‘你长得可真不一样啊’,另外一只在说‘那也比你好看’。这只说‘小心我电你哦’。那只就气鼓鼓地游来游去,‘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我们长得像团扇,你长得像蒲扇’。”
陆斐然勉强笑了笑,很认真地和她说:“它们不会说话,最多靠压迫鱼鳔振动肌肉发出共鸣。”
夏初一扶额:“无趣,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陆斐然不置可否。
夏初一在电鳐鱼前转来转去,忽然看向他。
“斐然,斐然,你给我拍张照片吧。”
她很想和他拍合照,可是这个区域人很少,只能先让他给自己拍一张。
陆斐然拿着手机站在离夏初一一米开外的地方,顿了顿,对夏初一道:“你笑一笑。”
“好嘞。”夏初一贴着玻璃,电鳐鱼四散在她周身不停地放电。
咔嚓一声,夏初一被定格了。
她蹦蹦跳跳来到陆斐然身边,期待地拿过手机。见陆斐然没有动静,她一边打开相册一边问:“是不是很好看?被我的天生丽质惊呆了?”
陆斐然很艰难地摇头。
海洋馆光线本来就暗,陆斐然没有拍照的经验,光线一片漆黑。手机屏里夏初一整个身子湮没在黑影里,只有一排白牙露出来,她身后的电鳐鱼也全没有现身,只有一双双放着电的眼睛围绕在夏初一身边。无数光点配着白牙像极了鬼屋里的妖怪,让人毛骨悚然。
可她明明笑得特别开心。
呵呵。夏初一打算给自己这张照片配行字:We are coming!
从海洋馆出来已经下午五点多,陆斐然打算先带着夏初一去吃饭,可是夏初一还想听音乐会,开场时间在下午七点钟。
汉州音乐厅离海洋馆有段距离,陆斐然拗不过她,奔着音乐厅而去。到达时正好开始,室内灯已经全部关掉,两个人悄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听主持人介绍下一个出场的演员。
舞台两侧垂吊着几排长笛和短笛,天花板上挂着硕大立体的五线谱,让整个会场看起来文艺静穆。歌唱演员不用话筒,凭借自己得天独厚的嗓音唱出美妙的歌声,时而高亢大气,时而婉转悠扬。
可能刚才跑得太着急,也可能来汉州水土不服,这两天夏初一总有些贪睡。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睡前还紧紧握着陆斐然的手,感觉温热又踏实。
等夏初一醒过来时,舞台上唱着最后一首歌:《难忘今宵》。
夏初一伸了个懒腰,随即趴在陆斐然的肩头轻声道:“又可以划掉一项了。”
陆斐然心跳如鼓,她的头发抵在自己的脸颊边上,很痒。她的气息萦绕着自己,有些淡淡的奶香味。
陆斐然微微偏了偏头,没想到夏初一顺势又贴了上来。
她的长睫毛落在陆斐然太阳穴旁边,樱桃嘴巴咬着他的耳垂怯怯地笑:“做完一百件小事你就娶我吧。”
陆斐然手心冒汗,整个身子僵在原地。
“做不完呢?”他很想知道做不完又该怎么办。
音乐会结束,观众给予热烈的掌声。夏初一的声音在如雷的掌声中清晰可辨,直接从耳朵里灌到他的心尖。
“做不完,我就娶你。”
回来时已经夜里十点,两个人没有吃饭,夏初一实在走不动了,陆斐然干脆背着她进入小区。
陆斐然一向瘦削,可后背宽阔结实,夏初一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趴在上面,特别有安全感。小区树影重叠,虫声唧唧,锻炼完的老人带着吵闹的孩子都回家了,这会儿很是安静。
陆斐然弯着腰一步步走得格外小心,夏初一将头垂在他肩膀上,时不时问他累不累。陆斐然总说不累。
他想回家给她煮碗面,还没开口,夏初一的胳膊就张牙舞爪地挥起来。
深蓝色宁静的天空悬着一轮明月,夏初一让陆斐然抬头看,月亮很圆,光华皎洁。
明天是农历十五,月亮差一点点就圆满了。
夏初一贪恋陆斐然身上的温度,抬了一会儿头就又垂下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平稳,像是要睡着了。
一排排姜黄色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一时拉长一时缩短,彼此递交。夏初一一直在微笑,嘴角向上勾出十分好看的弧度。
陆斐然庆幸她没睡,刚刚一直担心夜里凉她会感冒。心下刚松了口气,夏初一软糯的声音就穿过脖颈递到了他的耳边。
“但愿人长久。”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吵到了身旁的树干和蚊虫,怕吵到挂在天边的月亮。圆月轻盈,夜空如洗,周身疏影横斜的景致被照得清楚分明。
陆斐然指尖微蜷,更加用力地拢住她。
他想起下午自己对锦鲤许的愿望也是这一句。那时他走近成群的游鱼,玻璃墙反射出他和夏初一的身影,他们离得那么近,明明他和她并排站着,可她明媚灿烂的笑毫不意外地透过玻璃墙映到他的眼中。
他期冀她能永远有这样的笑,像乌云背后的阳光一样给人希望。他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念道:明朝即长路,但愿人长久。
即便我们终将分别,也希望你能平安长久。
夏初一已经睡着了,温热的气息环绕在他周身。陆斐然停下步子,抬头看着远处的月亮,眉眼中露出细碎的笑意。至少这一刻,他们拥有着分别以来从不曾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