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01

倒在地上的人穿一身黑色哑光的冲锋衣,黑色军靴,腰后面有一个小型装备包,他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下巴蓄着胡须,右颊上有道刀疤,头发剪得很短。

这个人翻着白眼,血管发黑,乔暮探了探他的静脉,又抱着他的脑袋左右转动一下,“颈骨被折断了,已经死了。”

她发现男人的肩上有个萤光肩章,上面画着一只剑鱼,周围被一些英文围绕:“这是个雇佣兵,我认识这个标志,‘黑剑鱼’。这个雇佣兵组织在东南亚一带相当出名,成员多为退伍特种兵和潜逃通缉犯,据说他们为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牺牲,而且对雇主特别忠心,当然收价也不菲。”

乔暮掰开死者的嘴,喉咙深处有一团黑浆蠕蠕而动,死者小腹鼓胀,似乎整个腹部已经被塞满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见了吧,刚才它居然能让这个死人保持站姿,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卢杨说,“我敢肯定,之前差点从后面扑上来的也是这玩艺。”

“难道是——”

“这太可怕了,我不干了,我绝对不干了,钱我退给你们好了,钱也不是拿命换的。”

迟飞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谁也没想到这小子偏偏挑这时候掉链子,他一步步后退,好像马上就会转身逃跑。

“你给我回来!”乔暮喝斥。

“滚你妹的,三十万也买不来老子的命,拜拜,我不——”

他话没说完,一个黑影人突然从他身后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狠狠地掐着他的喉咙,这东西似乎熟知人类的弱点,迟飞流着眼泪动作很激烈地挣扎。

卢杨解下背包,朝黑影人重重抡过去,黑影人被击飞尚未落地之际,已经消失无踪。卢杨正茫然四顾,乔暮大喊:“小心背后!”只见那个黑影人从侧面一个位置稍高的支洞穴口跃下,朝他扑来。

卢杨正不知所措,乔暮像豹子一样冲过来,半空中接住黑影人,两人滚进暗河里,乔暮抽刀在黑影人胸口连刺,凶狠的表情简直令人不敢直视。然而黑浆的构造似乎并不怕捅刺,它朝乔暮伸出手,乔暮低头在它胸口连划,匕首舞得像飞梭一般。

只见黑影人的手僵在半空,继而全身的黑浆一起溃散,消失在河水中,连下一具软沓沓的雇佣兵尸体。

乔暮长松了一口气,撩开额前被汗湿的一绺头发,冲卢杨嫣然一笑,像个期待着被夸奖的小女孩,卢杨勉强回以一个僵硬的笑,竖了下大拇指,“GOOD JOB!”

乔暮大致检查了一下第二具尸体,和前一具一样是被扭断颈骨而死,看起来那帮人在此地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一场枪战,留下两具尸体匆匆逃离。

卢杨把迟飞拽起来,他一脸凄惶,抱着卢杨的肩大哭,卢杨尴尬地拍拍他的肩,安慰几句。

“迟飞,你可以回去了。”乔暮冷冰冰地说。

“你们能送我一程吗?”

“什么!?”

迟飞吓得缩了缩脖子,向卢杨说:“你送我一程吧,我一个人走回去,万一……”

“卢杨,别理他,简直气死我了!三十万就雇这样一个窝囊废,居然还是五星好评。”

“那都是好友帮刷的。”迟飞委屈地说。

“你滚吧,懦夫,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连女人都不如。”

“贱人,敢说老子没种!”迟飞擦干眼泪,手脚还在哆嗦,嘴上逞强说,“想当年老子一把旋风铲,打通了多少大墓,晚上就在荒郊野岭,坟墓旁边睡觉,跟睡宾馆一样。”

“你骂谁‘贱人’!想死吗?”

“贱人,就骂你,怎么了。”迟飞把脑袋埋得更低,“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女汉子,会两下子了不起啊,别以为别人都是白痴、懦夫,就你一个顶天立地。”

太解当年的气了,卢杨暗想,这种话他打死也不敢当着乔暮的面说。

“卢杨,你闪开,让我教教他作人的道理。”

“你说闪开就闪开啊,人家凭什么听你的,没人要的汉子婊。”

“臭贼,我要把你揍得连你家狗都不认识。”

“嘘!”

卢杨示意他俩噤声,洞穴深处似乎有个巨大的东西正在缓缓接近,上方的蝙蝠好像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时间疯狂逃窜。

02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只大章鱼钻进一个窄小的瓶子,可能是听得太入神,三人一开始没有察觉到群蝠的异常,迟飞第一个发现不对劲,许多蝙蝠像突然被什么吸走,发出一声声尖利刺耳的惨叫。

那东西就潜伏在上方幽深的黑暗中,伺机捕食惊飞的群蝠,他们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那东西“出手”的瞬间。这时一只醒目的白蝙蝠自上方飞过,体型硕大,似乎是只蝙蝠王,它一下下鼓动膜翼,飞行得很缓慢。

只见一根触须凌空卷住白蝙蝠,白蝙蝠惨叫一声被拖进上方,那根触须通体漆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居然是从中空的钟乳石末端钻出来的。白蝙蝠也非等闲,它鼓动巨大的膜翼,强行挣脱开触须的束缚,岂料刚刚挣脱开,数根细长的触须从不同方向伸出来,分别卷住白蝙蝠的膜翼与身体,几根触须一起回缩,力道惊人,居然将这只蝙蝠五马分尸一样撕成碎片,污血纷纷扬扬撒落在三人脑袋上。

“这难道是——‘妄殖鬼母’!”乔暮目瞪口呆地说。

“什么?”

“《虞渊录》里记载过这东西,我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它真的存在!这似乎是一种数量庞大的寄生菌群,看来它已经庞大到产生集智效应,可以自行捕食。”

卢杨暗暗诧异,如此说来,之前见到的黑影人只是这东西的分身,楚人将整个洞穴内部凿空,让这怪物在里面自由穿行,就像一个无孔不入的根须系统,整个溶洞都是它的腔壳。这分明就是一座活洞穴!

“我们快跑吧,等它吃完蝙蝠就轮到我们了。”迟飞催促着。

迟飞掉头就跑,他的移动似乎唤起了妄殖鬼母的注意,一根触须箭一般射来,卷住迟飞的腰,迟飞惨叫着被脱离地面。乔暮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拔刀斩击。然而迟飞摔回地面的时候,一根触须却从她背后偷袭,卷住她的脚踝猛得一抽,乔暮的脑袋重重磕在岩石上,瘫软无力地倒挂着,像是晕厥了过去。

卢杨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他抓住那根触须,用全身的重量向下坠,好在群蝠暂时吸引了妄殖鬼母的注意力,其它触须没有察觉到他们,可是这根触须实在缠得太紧,根本扯不开。

“迟飞,刀!”

“在哪?在哪?”

迟飞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摸索,每一秒的流逝都让卢杨心惊肉跳。迟飞找到刀后,哆哆嗦嗦地握在手中,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大喊一声,闭着眼睛朝触须上猛砍。

这把高速钢打造的匕首异常锋利,连铁轨都能砍开,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力气。迟飞用力过猛,刀尖划伤了卢杨的小臂,同一瞬间,乔暮掉回地面,卢杨连忙用身体护住她的脑袋。

“喂,醒醒。”

他摇晃了半天,还扇了两个耳光,乔暮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只好用肩膀将她架起来。

迟飞准备撒丫子,卢杨叫住他:“不要跑!慢慢走。”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跑等死啊。”

“跑才会死!”

妄殖鬼母似乎是依靠触须感知周围空气流动,一旦有大幅度动作就会被它捕捉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慢慢走出它的捕食范围。两人架着乔暮,慢腾腾挪步,惊心动魄地看着上方的狩猎场面,不时有污血滴在脸上,有时候是一大坨蝙蝠内脏掉在头发里,别提多恶心了。

卢杨腾出一只手,把匕首反握在手中,两根触须发现了他们,一根从后面卷住乔暮的肩膀,另一根卷住他握手的手腕。卢杨使出缠击的技巧,切断手腕上这一根,然后斩断另一解,动作虽然不够熟练,但对付这东西已经绰绰有余,两根被切断的触须飞快地缩回黑暗中。

“我去,原来你也会一手啊。”迟飞惊叹。

“耳濡目染吧。”

卢杨说,一些记忆碎片浮现脑海。

那时他与乔暮刚刚交往,一间破旧小阁楼,阳台上的法国兰花,堆积墙角的啤酒罐,雨后的早晨满满一屋子的阳光,乔暮从后面握着他的手,脸颊贴着脸颊,教他运刀和刺击的技巧,两人时不时相视而笑,彼此的眼睛里只有对方。他此刻突然想起这些,原来他们也曾经像别的情侣一样甜蜜过。

一道破风声打断了卢杨的回忆,他来不及反应,脖子和右脚同时被缠住,把他拖拽到半空。接着是乔暮,她被缠住双脚倒卷上去,迟飞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四五根触须同时捉住他,被拽到半空时还在作奔跑的动作。

洞内的蝙蝠已经被捕食殆尽,妄殖鬼母终于注意到了地上这三个“大型猎物”。

倒挂的乔暮仍旧昏迷不醒,迟飞在半空中挣扎尖叫,动静特别大,卢杨拼命想要掰开缠住脖子的触须,但是那东西绞缠得太紧,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大脑开始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与此同时,两根触须在向两端拉扯,力道非常大,他听见自己的脊椎一截一截发出喀喀的脆响,有生以来,他从未距离死亡这么近。

03

卢杨几乎要因缺氧窒息的时候,脖子上的束缚陡然一松,变成了倒吊的姿势。睁眼一看,乔暮已经醒了,手里握着备用的爪刀。两人相距一臂距离,像两串风铃一样在半空中**来**去。

“醒得真是时候!”卢杨大口喘息。

“谢谢他吧,要不是他叫得太凶——”

乔暮拇指指向的地方,迟飞正歇斯底里地呼救,他挣扎得越厉害,触须就缠得越紧,整个人几乎被触须包裹,只剩下手脚露在外面,看上去凶多吉少。

“推我一把,我先过去救他。”

“收到。”

两人**到一起的时候,卢杨猛得一推,乔暮**向迟飞的方向,但还是差一点。

卢杨又推了一把,乔暮说,“还差一点。”他索性伸出没有被束缚的腿,用蝎子摆尾的姿势对准乔暮的屁股猛踹一脚,乔暮**开的时候狠狠威胁一句:“敢踢我,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你”字还没说完,她手中的爪刀已经舞动如飞,利索地切断迟飞身上的触须,顺势摆**回来,一刀切断卢杨脚上的触须,最后一弓腰,切断自己脚上的束缚。落地之后翻滚缓冲,顺手抄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乔暮双刀在手,以一招螳螂截杀式斩断两根追击而来的触须,被齐齐斩断的触须在惯性作用下飞出老远,死蛇般弹跳了几下。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沓。

“走!快走。”

乔暮催促一声,卢杨赶忙从地上爬起,把迟飞捞起来。

有乔暮在后面断后,两人可以大着胆子地逃跑,触手的攻击频率越来越低,看起来已经摆脱了妄殖鬼母的主体范围。

上方传来铁索哗啦啦的响动,轰然一声,一块巨大的铜墙被从地下拽上来,截断了三人的去路。卢杨目瞪口呆,这无知无识的生物居然还会操纵机关,不,这显然是依照它的本能设计出来的触发机关。

迟飞整个人已经歇斯底里了,扑在铜墙上毫无意义地拍打:“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当心!”

乔暮一脚踹开迟飞,“嗖”的一声,一个圆盘状的东西飞向迟飞的脑袋,把他的鸭舌帽从中间削断,如果不是乔暮反应够快,恐怕断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那东西打在铜墙上火花四溅,卢杨一看,那是一个裂成五瓣的圆形刀片,中间有镂孔,周围刻着蟠虺纹,他记得在哪本书上见过这种暗器,好像叫裂甲十方刀。

卢杨正发呆,乔暮按下他的脑袋,两把十方刀从脑袋上急掠而过,他回头一看,一块倒悬的钟乳石上面布满细长的沟缝,十方刀正源源不断地从沟缝中射出。这东西飞行轨迹十分诡异,经常从头上掠过又迅速折回来,有时候会在乳钟石上作Z字型弹射,刹时间洞穴内银光乱舞,好像一百多个忍者在那里狂扔飞镖。

三人缩到一块岩石后面,连脑袋都不敢露一下。

乔暮用手电朝挡路的铜墙上面照了照:“看见没,这东西是被提拉起来的,我应该可以砍掉那根铁索。”

“别犯傻了,现在踏出一步就会被削成肉片。”

乔暮紧抿嘴唇,目光炯炯,像在观察十方刀的轨迹,这东西的飞行毫无章法可循,再胆大心细手段高强的人也不可能一边抵挡一边跳起来砍断铁索。

本以为十方刀射一会就停歇,可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绵绵不断,十分钟过去也丝毫不见衰减,更奇怪的是,按理说地上早该堆满十方刀才是,但除了零星几片被卡在石头缝里的,大部分十方刀飞着飞着,好像被某种磁力吸引,自动钻进右上方一个洞口中,这套机关的原理着实精妙得匪夷所思。

“这东西要一直射到世界末日吗?”

被迟飞无意中这样一说,卢杨灵光一闪。

“对啊,这套机关一定有中止的条件,我想机关是和鬼母联动的,可是鬼母到底采取什么行动,它才会中止呢,楚人再聪明,总不可能捣鼓出个生物热感装置吧?”

“鬼母会离开这里,换句话说,只要它还呆在这里,机关就会无休无止地发动。”乔暮得出结论,“难怪那两个‘黑剑鱼’会死在那里,原来他们也发现了这件事,所以留下两个人引开鬼母。这样,由我去引开它!”

“不行,这太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放心,我跑得很快。”

乔暮把包解下,让卢杨拿着,她竖了个大拇指,从钟乳石后面钻过去,站在十方刀射不到的地方大呼小叫。上方传来鬼母在山体内移动时发出的粘稠动静,乔暮吸引着鬼母的注意,消失在来路上。

数秒后,机关停了下来,铜墙缩回地面,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走!”

卢杨说完,两人从岩石后面跑出来,岂料没跑几步,地势急转直下,卢杨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路滚下去,手电也不知道摔哪去了,突然间身下一空。

寒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合拢过来,原来下面是一道天然断裂带,地下暗河在这里汇聚成一个深潭。冰冷刺骨的潭水冻得人舒展不开手脚,加上前后各背着十几公斤重的装备包,根本无法游泳,卢杨一路沉到潭底。

这时上方扑通一声,大概是迟飞跳了下来,隔着三四米深的水,迟飞的呼唤听上去格外遥远。

卢杨脚踩到什么东西,用手摸了摸,潭底居然堆积着许多枯骨,大概是被杀掉灭口的工匠,眼下更要紧的还是游上去。他索性蹲下来,奋力一跃,然后手脚并用地划水,这是他五岁学游泳的时候在深水区溺水想出的招,在水里一跳可以跳很高,浮上去的时候赶紧吸一口空气,沉下去之后再继续跳,虽然不好看,但能救命。

这一招果然奏效,破水而出之际,卢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盏头灯亮着,卢杨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救我”,旋即沉了下去。

卢杨故伎重演,第二次跳出水面的时候,他看见那盏灯已经离他很远,一片哗啦啦的划水声,卢杨大骂一声,又沉下去了。

手脚已经快冻僵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第五次跳出水面的时候,看见迟飞正往这边游,他刚要沉下去,被迟飞一把拽住,总算是得救了。

“混蛋,你刚刚怎么见死不救!”

“别废话,不把包放下我怎么救你,把包给我一个。”

身上的重量轻了一半,加上迟飞拖着他游,两人渐渐缩短到对岸的距离,迟飞埋怨:“你说你傻不傻,把包扔掉一个就是了,非要扛着两个包,差点把自己搞死。”

卢杨默然不应,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喧嚣的动静,只见乔暮飞快地往这边跑,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个庞然巨物,地动山摇地追赶她,她边跑边喊:“你们在下面吗?”

“放心跳,是水。”卢杨大喊。

“等下,她是不是把什么引来了!我擦,风紧扯乎!”

迟飞撇开他,像装了马达似地游得飞快,只听见背后轰隆一声巨响,水花溅得老高,巨大的波浪把两人一路拍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