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世之累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莫小可又去那片树林摘果子——这片树林的确是那群猴子的地盘,但它们看在她救了它们的同族的份上,允许她继续在这里摘果子。有时和她相遇的时候还用肢体语言跟她打招呼。莫小可闷头摘了一会儿果子,忽然生起气来。当然是为了昨天的事情生气了。当然了,她并不喜欢生气,所以便拼命地转移注意力,以至于自己已经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但心里还是气鼓鼓的。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口琴声。莫小可立即竖起了耳朵——在这无人岛上忽然听到口琴声,足以移走她所有的注意力。莫小可惊喜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声音来自那智的湖边。她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又是空欢喜一场。她还以为岛上来了其他人呢。原来只是那智在用树叶吹奏乐曲。

虽然空欢喜了一场,但莫小可并没有感到如何失落。相反她非常愉悦地听着那智吹奏出的声音,微笑着朝那智走了过去。

那智猛地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竟非常紧张。莫小可吓了一跳,赶紧停住脚步强笑道,“怎么了?我吓到你了么?”

“哦,没有,”那智赶紧露出微笑。

莫小可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朝他打量了几下。那智知道她是为自己刚才的异常反应而讶异,便苦笑着解释。“你一定觉得我刚才的样子很奇怪吧。是的,我最近是有些神经质,尤其是一个人在的时候。”

“为什么?着岛上难道有猛兽?还是怕有毒蛇?”莫小可半开玩笑地说。在岛上住了这么久,莫小可还没有见到比猴子更凶猛的野兽。至于那条蛇,更不是主动找他们的麻烦的。所以警惕心就不可抑制地淡漠了。

“你难道认为这岛上没有猛兽?”那智竟然脸色严肃地反问她。

“呃?”莫小可一惊,强笑着说:“着岛上有么?我还没……”

“我觉得应该有。”那智打断她。“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你又没有发现,这岛上有老鼠、有野兔、有猴子。猴子还犹可,野兔和老鼠可是繁殖力很强的食草动物,如果没有天敌的话,它们早就把这座岛塞满了。而猴子也必须有天敌才能把数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因此这座岛上一定有大型食肉动物存在。因为小型的食肉动物虽然能够摆平野兔和老鼠,但绝对没有能力摆平那么大的猴子。能摆平那么大的猴子的动物一定也可以吃人。我们没有遇到它,一定是之前我们还没有进入它的领地。但是现在就难说了。一般来说掠食者的领地是和猎物的领地重合的。我们在这里,如果不多加小心的话,说不定就会变成别的东西的口中食了!”

莫小可前后一想,发现那智的话一丝不错,背后顿时冒起了凉气,“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智苦笑了一下。“只有多加小心呗。我们原来的活动范围内的东西根本不够养活我们。要想生活过得好点,只有冒点风险。”

他这话说得颇为丧气和无奈,让莫小可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仔细想后发觉事实的确如此,所以只好认命。她朝那智挨近了些——倒不是想亲近他,只是在发觉环境险恶后下意识地想接近同伴罢了,又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说来也奇怪,自从发现身边环境其实很险恶后,她发觉自己六感全开,可以更敏锐地捕捉外界的信息。那智从眼角看着她,晦涩地苦笑了一下,便开始收网。

这一网打上来不少鱼。如果莫小可没有记错,这是那智第一次有收获。而第一次的收获就能这么丰厚,那智的确了不起——莫小可已对那智满脸敬佩。面对如此丰厚的收获,那智倒表现得挺淡定,但眉间隐约能见自矜、骄傲和狂喜。对此莫小可并没有大惊小怪。她觉得那智不管是自矜、骄傲和狂喜,都是应该的。他刻意克制那才奇怪呢。他为什么要刻意克制自己呢?难道所谓世家子弟就要喜怒不形于色的?

那智把鱼带回了营地,交给金新月煮了。淡水生活的鱼比在海水里生活的嫩,又宜于煮汤,大家吃得很开心。虽然很像吃到肚腹溜圆,但莫小可还是克制着吃了个半饱。因为她饭后要练习爬树。

莫小可今天一直在想,遇到猛兽该怎么办。左思右想之后,她发觉对于她来说,遇到猛兽后唯一的逃生方法就是爬树——是啊,她根本跑不快,跟猛兽对打更是没戏。她找了一棵营地旁边的树,绞尽脑汁、手足并用,用尽力气,都没能爬上去,每次都是爬了一米多高就滑了下来。

“你看看你,简直像只笨土鳖!”身后忽然传来了戚翔的声音。

莫小可赶紧回过头来,发现戚翔正一脸揶揄地站在她身后。莫小可撇了撇嘴,正想开溜——不知为何,她现在一看戚翔就紧张,却觉得那样反而让人疑惑,便犹豫着没有挪步。

“你怎么忽然想爬树了?”戚翔笑着问她。

莫小可没有答话,也没有看他。

戚翔不以为忤,坏笑了几下,“看你可怜兮兮的,我来教你吧!”

莫小可犹豫了一下:说真的,她现在不想跟戚翔打交道,但获得逃生能力是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没有拒绝。

戚翔脸上顿时亮了,指挥莫小可抱住树干,“听好了哦,用双腿和双手箍住树干,从树上借力,利用反作用力往上蹿,摸到树杈后就扒着树杈上去。开始吧!”

莫小可按着他的方法试了一下,却感觉使不上劲,怎么也上不去,只有尴尬地抱住树干。

“哎呀,你真是的。”戚翔撇了撇嘴,过来抱住莫小可的腰往上推。

“呃?”他的手没有什么异常温度,莫小可的感觉却像被烫到了一样。这股热流直冲入脑,竟让她瞬间吃透了他所说的“奥义”,“噌噌噌”地上去了。

“哈哈哈……”戚翔大笑起来,“这不就上去么?”

莫小可没有答话,只是抱着树枝在树上猴着。戚翔凝视着她,笑意渐渐消散,表情忽然变得深沉和郑重起来,“好了,学会爬树就下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莫小可一激灵,下意识地抱紧了树干,“我不下去。就这样说吧。”

“这样不好说。”戚翔尴尬和急躁起来。

“怎么不好说啊?”莫小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你……”戚翔急了,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冷笑。他生气地转过头去,去发现是金新月,怒气顿时全飞到爪哇国去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金新月,佯装无事地走开了。莫小可很淡定地看着,心里却像糊水泥般积起了怒气:怎么了?在金新月面前就不能说了?看来你……果真喜欢金新月啊!

她现在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了戚翔想说的肯定是有关感情的问题,但他在金新月面前的表现却让她决定立即忘记这件事情。她冷笑着哼了一声,准备下树,却猛然心头一凉:天哪,这里看起来怎么离地面这么高啊……糟了!她下不去了!

“唉呦……妈呀……”第二天采野果的时候,莫小可还感到腰酸背痛。昨天真是崩溃,上树之后竟然下不来了。她就像一个受困的小猫一样在树上猫着,让大家一起来营救她,但最终还得自己爬下来——她是一个大活人,不管谁上去都没法把她带下来,最终还得她自己下来。不过也多亏了这次尴尬的经历,她对上树和下树的要领算是全掌握了。

莫小可很快便摘够了今天的份儿,又跑到湖边去找那智了。那智又是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紧张地回过头来,发现是她时有些尴尬,估计是觉得自己又在她面前丢丑了。莫小可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有些讶异:任何人独自在荒野中的时候都会紧张,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连这个都要刻意遮掩呢?

那智请莫小可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微笑着和她聊一些天气之类的可有可无的话。莫小可微笑着回应,眼睛看着湖面的清波,“心眼”却一直在看着他。说真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看到的不是真正的那智。他似乎总在刻意地营造一堵无形的华丽的墙壁,把自己深深地隐藏在里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像他这样的人还需要刻意表现什么么?

“啊?怎么了?”那智忽然发觉渔网被异样地向湖中拖去,顿时又是惊悸又是兴奋,“有大鱼进网了么?”说着用力扯网。然而网里的东西的力气超乎他意料的大,竟一下把他拉了个筋斗。

“不好!快放手!”莫小可觉得不对,朝他大叫。那智赶紧把手松开。渔网“唰”地一下没入了水中,接着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那智的脸忽然变得毫无血色,下意识地拉着莫小可的手往后退,“不好,快跑……”

他话音还没落,湖水里就浮起了一大块长满鳞甲的脊背。天哪!竟然是一条三米多长的大鳄鱼!

那智和莫小可都觉得脑中一麻,回过神时已经开始飞奔。鳄鱼飞快地爬上岸,“噌噌噌”地朝他们追了过来。它爬动的声音令人心悸,莫小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一看就吓得全身酸软:天哪,它的嘴是那么的大,牙齿是那么的尖,爬得是那么的快……似乎很快就能追上他们了!

莫小可顿时失去了继续跑的勇气,就近选了一棵大树,“噌噌噌”地爬了上去。她爬到最高的一处树杈上后才松了口气,之后却发现那智在底下抱着树干,手忙脚乱地上不来。糟了!原来那智不会爬树啊!而鳄鱼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莫小可脑中“嗡”地一下,赶紧爬下来拉那智。然而仅凭她那点微薄的力气,她根本没法把那智拉上去。莫小可感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只知道大声叫,“那智!快!用双腿和双手箍住树干,从树上借力,利用反作用力往上蹿,摸到树杈后就扒着树杈上去,快!”

那智脸上露出了惊恐和茫然的神情,仍然手忙脚乱地上不来。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爬树啊!鳄鱼已经爬到了那智的脚边,伸嘴便咬!

“唰!”也许是生死考验可以逼出人的潜力,那智忽然明白了爬树的要领,“唰”地一下窜了上来。他爬升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势头是如此之猛,以至于把莫小可撞倒在了树杈上。那智赶紧揽住莫小可的腰,同时抓住树杈稳住自己。莫小可赶紧抓住树杈稳住身体。紧接着那智的手便缩了回去。莫小可想起刚才他曾经搂住她,脸不由得一红,朝那智偷看了一眼。

啊!?那智竟然是一副恼怒和受到触犯般的神情!?

难道她就这么糟糕,那智碰了她之后竟会感到愤怒和挫败?

莫小可眼前一黑,正打算恼怒和沮丧,却发现那智似乎不是因为她才这样的。他好像是……觉得自己被鳄鱼追得很狼狈,爬树又爬得很难看才感到愤怒和挫败的?这就奇怪了……就算是英雄,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也会狼狈万状,他竟然因为这个而受挫,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吧?

鳄鱼仰头看着树上,恼怒地张开了大嘴。莫小可和那智顿时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息,被熏得差点窒息。那智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腿,上面已经起了一层异样的鸡皮疙瘩。刚才鳄鱼的牙齿恐怕离他的腿只有几毫米远。如果他没有及时爆发,恐怕早就葬身鳄腹了吧。

鳄鱼在树下转来转去,舍不得走。莫小可和那智待在树上,大气也不敢出。终于,鳄鱼转累了,转身爬回了湖里。莫小可和那智这才松了口气,却暂时不愿下来——他们已经被吓得手脚脱力,只想在树上多休息一会儿。

“哼。”那智忽然忿忿地哼了一声。莫小可一惊,发现他的眼睛里竟已涨满了血丝。“我还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粮仓呢,没想到……哼!”他忽然重重地朝树杈上打了一拳,打得整个树杈都震动了。莫小可吓了一大跳,再看那智的手上留下了鲜血,顿时吓得惊叫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这没多大事吧?”

“什么叫没多大事!?”那智咬着牙,头上青筋暴绽,声音就像闷雷一样在喉底滚动,“如果我不能打渔,那我在集体中还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之前有多着急么?人家都纷纷找到了用武之地,就我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倒腾那些渔具,只能看着别人从外面搬回食物……好不容易找到能打渔的地方,学会了打渔,却又被这个鳄鱼剥夺了打渔的权力……这不是让我无路可走么?”

莫小可惊呆了。她没想到那智竟把打渔看得这么重要——不,他看重的应该是在集体中发挥作用。其实他从进入集体的第一天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之后他研制渔具、学习打渔到打渔成功,进度是慢了一点,但大家都没有介意,没想到他内心竟是如此焦急痛苦……

莫小可忽然觉得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那智这个样子似曾相识啊。这不就是以前的她么?当然了,他和她地位不同、状况也不同,但也是在集体中刻意表现,逼着自己作出比其他人高得多的成绩。只不过她只是想取得大家的认同而已,而他却是想……确定自己的领导地位?

“我不可以就此退却!我要消灭它!”那智忽然低吼起来,把莫小可吓了一跳。他恨恨地盯着池塘的方向,牙齿咬得几乎要冒出火星,“我要去找一条毒蛇,取出它的毒液,放到动物尸体里,骗它吃下去!”

“啊?”莫小可觉得他这话简直匪夷所思,怀疑他是不是气糊涂了,“抓蛇?还取毒液?你想怎么做?”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蛇会把形状类似鸡蛋的东西当鸡蛋吞下去。即使是鹅卵石也照吞不误。”那智的语气很激动,让人搞不清他是认真在说还是在说胡话,“我可以去戚翔找到蛇蛋的树林里去找一条蛇,骗它吞下一块像鸡蛋的鹅卵石。这样它就会失去反抗能力,我就可以让它咬住陶杯,取它的毒液……蛇的牙齿是有管道的,一旦咬住东西就会通过管道往里面输送毒液。只要让它咬住杯壁,毒液就会自己流进杯里……对,我就这样做……一定可以成功的!”

莫小可哑然。她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到了极点,要能成功就怪了。但她现在不敢对他说实话。再刺激那智估计就会让他脑淤血了。不过凭她对那智的了解,他应该只是一时气糊涂了,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冷静下来的……呃?她真的了解他么?

那智也许也知道自己这是异想天开,及时地闭上了嘴巴。他恨恨地看着池塘,身体紧绷着,脸也涨红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内部沸腾的蒸锅。莫小可怯怯地看着他,一声都不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