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文物、尸体、写真

薄鸣带上郭警官去了初云的家。初云一进门就仓皇地收拾屋子。

“不用这样。”薄鸣赶紧一摆手,“我们办案时再脏再乱的地方都呆过,再说你这里已经很整洁了。”

“哦,是么?”初云仓皇地笑——他现在简直恨死自己了,明明没什么不好的想法,却一直是一副“非奸即盗”般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非常想摆脱这种状态,却也因此更加仓皇,一会儿给他们端茶,一会儿给他们端果子,还没话找话。薄鸣对此很费解和迷惑,却因此隐隐地有些不好意思——作为女孩子的感受力她还是有的,因此只好低头喝茶。见她不说话初云反而更仓皇,一不小心说了句错话,“你上次睡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暗风啊?我找过了,发现是一扇窗户漏风,我已经修好了,你这次肯定不会觉得冷了。”

“呃?”郭警官一口茶喷了出来,呆呆地看向了薄鸣。薄鸣也是一愕,之后却非常淡定,“那一次我遇袭了。他帮我包的伤口。我是睡在沙发上的。”

“哦……”郭警官半信半疑地移开目光,骇然的表情依旧未褪,还时不时地从眼角偷看她。薄鸣则依然淡定地喝茶。这种时候见怪不怪是最好的做法。

初云却没法见怪不怪,发现自己说错话后他无比的惊慌和羞愧,赶紧找借口溜进厨房避羞,打开水龙头掬凉水洗脸,一边洗一边骂自己:你到底怎么了啊?

然而他一走郭警官也变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朝薄鸣偷看了一眼,又朝厨房偷看了一眼。

“有话说话!”薄鸣冷笑一声放下杯子。

“不是……”郭警官有些仓皇,又朝厨房看了一眼。“你遇袭被他救?是被李国强袭击那次么?”

“是啊。”薄鸣淡淡地说。

“哦。”郭警官从眼角偷看着她,下意识地朝她凑了凑,“好吧……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虽然一直把他当做证人,其实仔细想想他也很可疑……我们这次不仅仅是要保护他,同时也应该不动声色地彻查他一下。”

“我也是这样想的。”薄鸣朝四周环视了一圈。郭警官的样子却像把一块砖头丢在了空处——他刚才那句话其实也是试探薄鸣的,没想到薄鸣的反应竟如此淡然,真让他觉得很没趣。

薄鸣的目光缓慢地在墙上游移。上次因为太仓促,又因为失血头脑比较昏,她并没有仔细看初云家里的陈设。初云家并没有经过太多的装修,墙就是简简单单的白粉墙,上面挂着几幅画。这些画的画法很是非主流,不过还是能看清楚画的是什么。基本上都是风景……诶?这个是什么?

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赫然挂着一副很阴森的画。最上面是黑蓝而又混沌的天空,下面是幽灵般的水面,水面与天空的交界处似乎还有阴光闪烁。再往下便是河边,长着阴绿色的草和血红的花朵,花丛里站着一个侧身站的白衣女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水天交界之处……呃?这些花不正是那些所谓的“恶魔毒百合”么?

薄鸣一激灵,赶紧仔细看那幅画。此时初云也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薄鸣的神情有异,连忙凑了过来。

“这是伊长青画的……我不知道他抄了别人的设定,只是觉得他画得挺有感觉,便随手买了一幅。”初云见薄鸣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不禁怦然心跳,“有什么奇怪么?”

“不是。”薄鸣眉头微蹙,思忖地看着那些血红的花朵。果然是伊长青画的啊……如果说伊长青在巷子口画那朵毒百合是为了给初云提示的话,那么那个提示一定和这幅画有联系。

“这幅画他是什么时候画的?大概的时间?”

“大概的时间啊……”初云回忆了一下,忽然一激灵,“啊!好像就在他失踪之前!”

失踪之前啊。薄鸣心里更有数了,更加仔细地看那幅画。她对伊长青一点都不了解,因此无法参透伊长青创作这幅画的时候的心理背景,因此也无法参透这幅画中的“提示”,看来她还得跟初云讨论才能……呃?这串项链是怎么回事?

薄鸣赫然发现画中的女子脖子上挂着一串血红色的项链。这个项链的形状和颜色都和画面颇为搭,画得也极为粗糙。而且从颜料的色泽来看,好像和画这幅画的颜料不同种……这个会不会是后来仓促补上的?

这下薄鸣的心里完全“有数”了。提示恐怕就是这串项链,而这串项链……

薄鸣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张国栋找她。她接通一听,顿时感到十分激奋:伊长青的尸体找到了!

看到伊长青的尸体的时候,即使是熟谙犯罪心理的薄鸣,也感到十分费解。伊长青的肚腹被整个剖开,所有的内脏都被挖走了。其中剖腹和摘除内脏的手法比较专业,简直可以媲美外科医生。薄鸣想象着一伙凶犯围着伊长青的遗体,做手术般小心翼翼地摘除他的内脏,那场景真是怪异得可以。

“摘掉他的内脏,又斩掉他的头……凶手一定和伊长青有深仇大恨。”小魏咋舌道——他参加工作还没多久,还没有机会见识太多恐怖的尸体。

“不一定。”薄鸣轻轻地摇了摇头,眉头又开始收紧,“如果凶手是要毁尸泄恨的话,完全可以把他的尸体割得乱七八糟。而他的腹腔却不是很乱……”

小魏点了点头,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作呕的神情。薄鸣知道他肯定想到了令人反胃的情节——吃人内脏之类,皱着眉头笑了:吃内脏当然不至于,但是凶手取伊长青的内脏肯定别有用途……用途?

薄鸣飞快地掏出手机,上网搜索。

“您……您想到什么了?”小魏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薄鸣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一个网页,再把上面的图片放大。

“我明白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伊长青被摘去内脏的理由……以及他在做的勾当!”

小魏赶紧朝图片看了看,却发现那只是一串项链,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这是一年前失窃的文物。”薄鸣沉着嗓子说,“被一群持枪歹徒从省博物馆劫走……宋代的鸽血红红宝石莲花念珠。劫匪把它们拆散,一个个地卖给不法文物商。再转卖给国外的买家。上面一直倾尽全力寻找它,尤其是在交通环节下功夫,却一直找不到……我也一直想不通劫匪们是怎么运送它们的,现在终于明白了。”

“啊?”小魏还是一头雾水。

“你啊你……”薄鸣又好气又好笑,“还不明白么?他们是把念珠拆开来,放入人体运送的!伊长青就是运送工具!他估计是把念珠吞进肚子里,之后再通过消化道排出来。他这半年根本没有去西藏,而是在给文物劫匪运送文物!他之所以被杀,估计是因为文物和文物劫匪有了什么纠纷,扣着文物不愿给,才被文物劫匪杀了……文物劫匪挖走他的内脏,就是为了拿出他肚子里的念珠!”

“啊!?”小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除了惊骇,也有点无法相信,“可是念珠只会被存在胃里吧?他们为什么要把其他内脏都摘去呢?”

“那是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他是用胃袋运东西吧……他们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伊长青是因为私仇被人毁尸……将他斩头也是这个目的!”

也许文物劫匪并不是因为有纠纷才打算将伊长青杀死的吧。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打算在伊长青完成任务后干掉他。而伊长青恐怕也有所感应,所以才会在那幅画上仓促加上那条项链,卖给初云。而在他感觉到纠纷即将发生,自己的性命将受到威胁的时候,又在初云家楼下画上所谓的冥河之花,想引导初云发现真相……

薄鸣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如果伊长青真是这样做的话,就有一点不可解——如果他画这朵花是要求救和揭发真相,为什么要用如此隐晦、费时费力、而且启示性极差的方式呢?等到相关人员发现真相的时候,他说不定尸骨早寒了……而且凶犯为什么要把他的头悬挂在他画的冥河之花的上面呢?这样实质上促进了他们发现真相……这两点的确让人觉得很难解释啊……

薄鸣有些头晕,揉着太阳穴往办公室走。一到那里就看到初云一脸讪笑地站在她的桌子旁。

“你怎么了?”薄鸣颇有些讶异。

“你总算回来了。”初云举起手中的保温罐,“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带来了……有小菜、米饭和鸡粥。”

“这个……”薄鸣哭笑不得,“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到中午了,该吃东西了。”初云飞快地打开保温罐——哇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分了三层,第一层是鸡粥,第二层是米饭,而第三层竟分了三格,有辣皮肉丝,红烧豆腐和红烧肉。

“你可别小看‘按时吃饭’这个准则哦。如果吃饭的时间不准,就算之后吃得再饱,也会损伤胃黏膜,再影响到整个消化系统。”

“不,不用了……”薄鸣被他搞得异常尴尬,“我等会和同事们一起吃。”

“不行,外面卖的盒饭用的油都太冲,也没有汤水……女孩子不喝汤水不益于养颜的。”初云竟自作主张地拿出塑料碗盛了一碗鸡粥,谄笑着端向薄鸣,“这可是我自己熬的,好歹给点面子嘛。”

自己熬的?警察们这下全**了——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啊!薄鸣则呆呆地看着初云,脸开始红涨——他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她就算再迟钝也该明了了。她对此异常的尴尬和惶惑,忽然心里一沉:他在这个时候对她大献殷勤,是不是别有原因?

薄鸣雷轰电掣般想到了自己对他的怀疑,心反倒定了下来。她端起鸡粥,一勺一勺地抿着,同时不同声色地看着初云的表情。

初云的表情到很是纯粹。一脸给喜欢的女孩子煮饭吃的小男生该有的开心满足和骄矜,以及看着女孩子吃东西时该有的花痴表情。按理说见过那么多狡猾的罪犯,面对如此简单的表情她不应该感到迷惑和忐忑,而她却偏偏迷惑和忐忑了,甚至连之后说话的时候也很局促和不安。

“好了,我吃完了……你先回去吧。”

“不行!”初云竟然绷起了脸。“你才吃了一碗粥而已……饭不吃足量不仅会没有力气,而且比准点吃饭更对身体不好,你又没有任务急着要执行,再吃一点嘛。”

警察们都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脖子。按他们对薄鸣的理解,薄鸣就算不翻脸训斥他,也会黑脸无视他的要求——薄鸣听过谁的话啊?然而令他们惊诧的是,薄鸣竟然乖乖地接过他盛的饭,继续吃了起来。

这是神马情况?警察们无声地**起来,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薄鸣怎么会这么听他的话的?真的恋爱了?

面对他们的**,薄鸣表现得很淡定。然而实际上她的心里也很迷惑和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竟然会听初云的话……是因为她之后要彻底调查他,所以暂时不想和他对着干么?嗯,对,就是如此……一定是如此!

薄鸣终于吃完饭了。初云还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润喉,之后还责怪自己竟然忘了再煲一锅汤。警察们听到后都是一副要倒地不起的模样:我的天……还能更肉麻一点么?

在这种情况下,薄鸣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淡定,终于有些慌张,“那你就回去煲汤吧,快回去吧。”

初云嘴里答应了,却站在那里不挪步。

“你怎么了?”薄鸣不禁忐忑起来。

“我等你一起回去。”初云笑嘻嘻地说,“回去煲汤也不迟。”

“什么?”薄鸣薄鸣终于到了极限,无法再装淡定。然而即便是发怒,也不是她平日那种雷嗔电怒的样子,发怒并不坚决,甚至还有几分娇嗔的意味,“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不想干什么啊。”初云依旧笑嘻嘻的。“我现在在你的保护中啊,我当然得等你完成工作,跟你一起回去啊。”

“呃?”薄鸣这才想起自己还奉命保护他,顿时红了脸——为什么要红脸?“你先跟小郭一起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我等你啊。”初云笑得又狡黠又无赖,“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而且在警察局显然也更安全么。”

薄鸣要发怒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发怒,但不知为何还是发不出。

“你就先保护他吧。”张国栋“及时”出现了。“这里有我们呢。”

薄鸣一激灵——她这时的反应很是微妙:感觉很想反对却又不想反对……按理说她不反对是对的,她依然怀疑案件的重心其实在初云身上。但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怪呢?

然后薄鸣和郭警官便跟着初云回了他家。初云脸上笑得宛如百花盛开,也不知道他穷开心什么。再度踏进初云的家门的时候薄鸣忽然感到感到异常的迷惑和挫败:她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和状态里,还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而且这种状态非常明显,同事们都发现了——她怀疑张国栋“及时”发话就是因为这个。对此她感到愤懑和尴尬,同时竟还有了一种陷入梦魇般的身不由己的感觉。

一进门初云就屁颠屁颠地泡茶去了。郭警官不失时机地凑上来,“这小子扯谎了……那鸡粥是他从鸡粥馆买的。”

薄鸣一撇嘴——她现在才没空纠结这个问题呢。

郭警官吃不准她什么意思——不知她是气初云说谎还是气他搬弄是非,赶紧补充了几句——有时候全说实话是最无咎的,“不过那几道菜和米饭是他自己做的。”

薄鸣冷笑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郭警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他肯定是想提醒她,初云这小子身上有文章,而且不老实,不可以和他有有过纠缠。要是往日,她肯定会大发其怒,现在却不知为何发不出来,甚至还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薄鸣苦笑了一下,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结,抬起头又在初云的家里环视了一圈。就是这次环视提醒她也许该再在初云的家里搜索一遍。她正打算动手,忽然听见了开门声,然后便是一阵乱冲乱撞的声音。初云回来了?怎么这么慌张?

因为对初云“别有看法”,看到初云进来的时候郭警官十分紧张,竟然差一点就要去摸枪。薄鸣见初云这么慌张也很惊诧,大声问他,“你怎么了?”

“糟……糟了,出大事了。”初云一手撑在桌边,“呼呼”地大喘气,把一张照片递给薄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看,你看……我在我的信箱里发现的……”

薄鸣赶紧接过照片,一看顿时头皮一炸:天哪!这是……这下事情真大发了!

照片里赫然是排成一排的**女尸。这些女尸虽然很多已经严重腐烂,但是脸上和下体刀痕依旧很清晰,这就表示她们也是本案的受害者——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受害者没发现?人数有多少?

薄鸣开始默数照片上女尸的数量,数了之后不仅感到心头发冷。光照片上就有四具女尸。但从照片的拍摄方法来看旁边还有女尸没有被拍到——照片的角落都拍到了其他方向伸来的手脚。就算假设只是还有两具尸体没有拍到,那也有六个受害人。和之前的受害人加在一起,表示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可能超过十人……那就是本市甚至本省历史上最大、性质最严重的连环杀人案!

郭警官凑过来看了看照片,也感到事态严重,赶紧向张国栋乃至于副局长报告。他可以预想到这件事将引起多大的风暴,脸色都是铁青的。薄鸣默默地看着他打电话,脸色也是发青,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初云家的信箱里?是因为初云的关系?还是因为她的关系?

想到这里薄鸣顿时感到背后吹来一阵冷风,感到紧张的同时也感到十分振奋:哦,冲着她来的么?要和她对决?她还真要打起精神迎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