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从温柔里,偷来你的消息

虽然对于十几岁的梁筱唯而言,人生也不过刚刚开始,但她的心态相较于同龄人平和知足许多。这是董叙阳、温明、秦馨汀、程深雪、姜河等人一起相加赋予她的。

过去尽管多不如意,但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过去的种种,她才能变成现在的她。

1

许贝妮是在三天后才知道梁筱唯因为自己被耍的事情的。那几个女生站在她所在班级的窗前,使劲敲了敲窗户,为首的女孩露出不屑地笑容,说:“算你朋友厉害,竟然能从危楼里逃出来。但这可不是结束,下次你和那个叫梁筱唯的,给我小心点。”

许贝妮原本是不想搭理她们的,但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就不得不出面了。

她起身,走出教室,来到嘈杂的校园里,伸手拽住了女孩束在脑后的发尾:“你刚刚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女孩疼得尖叫起来,许多人围观,但许贝妮手中的力道始终没有放轻,女孩的小跟班们上前来咬许贝妮的手背,而她忍着痛,反而更大力地扯拽马尾。

最终,是宋青阳跑过来,一掌劈在许贝妮的手腕上,她没有防备,手下意识地放开了。

“青阳,你看,我就说许贝妮跟她妈一样,不是好人。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嫁给宋叔叔。”女孩哭哭啼啼地靠近男生,“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流血了,你要帮我报仇。”

许贝妮这才缓过神来。

哦,原来妈妈新交的那个大腹便便的男朋友,竟是宋青阳的爸爸。那他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自己的矿泉水,为自己制造麻烦,都是故意的喽?

还有三天前的课间他跟自己借手机,直到两节课后才还回来,也是预谋好的?

“你们查了我的通话记录,把梁筱唯骗到了学校危楼里?”许贝妮不可思议地叙述着自己的猜测,“你们不会这么恶毒吧?”

“说谁恶毒呢!”那个女孩一改刚才的委屈模样,颇有气势地站到宋青阳身前,梗着脖子与她理论,“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妈妈才恶毒,人家青阳爸妈本来还有可能复合呢,都怪她横插一脚,不要脸!”

真幼稚啊,许贝妮想。她几乎回忆起了两年前,以这种姿态与梁筱唯抗争的自己。挺好笑的,她都忘了应该愤怒了。

“你笑什么?”宋青阳冷着脸问,表情显然已经很难看了。

“笑你们蠢。”许贝妮毫不掩饰地说,“还想动梁筱唯,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的目光停留在宋青阳脸上,“你好歹是个男生,做事真的太小家子气了。还找女孩子帮你出头,不好笑吗?”

“喂!”那个女孩又激动了,她伸手推了一把许贝妮,像保护自己心爱的“洋娃娃”般,大声斥责她,“我不许你这么说宋青阳。”

许贝妮又想笑了。这是第一次,她对卸掉虚荣的包袱而感到分外痛快。因为当她不在乎贫富之差,那种看低自己的卑微就消失了。

她可以更客观地面对每个人。确切点说,是每个家境优渥的富人。

不再刻意讨好,不再费心隐藏穷苦。在他们行为幼稚时,无所顾忌地嘲笑……可真是太带感了。

宋青阳被这个笑惹怒了,他攥紧拳头,冷喝了一声:“梦染,够了!”

“可是……”叫梦染的女孩还想说什么,下一秒钟,就被宋青阳拽走了。

许贝妮在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叹了口气,之后该怎么面对梁筱唯呢?

难办。

尽管许贝妮已经刻意不表现出来有任何异样,但当天晚上,她从卧室窗户里看到那辆将妈妈送来的豪华汽车时,还是没忍住,拿起客厅里的垃圾桶,蹬蹬蹬下了楼。

妈妈和那个男人告别时,她刚好推开了楼门。

看到她,妈妈有点惊讶,也有点紧张,许贝妮感受到了,她不希望自己在此刻出现。

“妈。”她语气泰然地喊道。

“哦。”妈妈搓搓手,回头跟男人介绍,“我女儿。”

许贝妮礼貌地冲他行了个礼,随即又故作惊讶道:“您是宋青阳的爸爸吧?上次家长会我见过您,我和青阳一个班。”

男人脸上刚刚和蔼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眼神游离地望了望四周,随即匆匆跟她们道别,上车离开。

汽车尾气消失在杂乱的小巷子里,豪华的车身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许贝妮漫不经心地吸了吸鼻子,拿着垃圾桶走向路边的垃圾箱,妈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着?你不喜欢这个人?”

许贝妮倒完垃圾,转过身,试图蒙混过关:“没有啊。干吗突然这么问?”

妈妈摇摇头:“别装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会不了解。但是妈妈告诉你,如果能嫁给他,你我以后的生活就不愁了。妈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月光很亮,许贝妮从妈妈脸上看到了清晰的利欲,她不自觉地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妈,你和我爸离婚的时候不是说,要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新生活吗?”

妈妈愣了一下,没好气地撩了撩头发:“我都多大年纪了?你以为只靠努力就有用啊?幼稚!”

说完她率先转身,上楼梯的声音巨大,感觉整栋楼都在震动。

许贝妮的心智已经非常成熟,她知道妈妈的言外之意。

努力太辛苦了,并且总也看不到未来。所以,她放弃了,打算寻求更快捷有效的方式,去获取想要的生活。

妈妈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却忘了征询她的意见。

从前,妈妈懦弱,她说不离婚是为了让她有个完整的家,免得出去授人话柄。她便只好心甘情愿跟着一起挨打。

后来,妈妈决定坚强起来,用自己的臂膀撑起她们两个人的家。她也决意抛开所有虚荣梦幻,跟着她开服装店,毫无怨言地奉献课余时间帮她打杂。

她信了妈妈的话,沉默地潜伏在黑暗中,为了光明而发奋努力。可是现在,妈妈又把她丢在了身后。

以“为她好”的理由,背叛了她。

许贝妮朝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吧,她就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挚的情谊。

连世上最亲的妈妈都令她失望。董叙阳和梁筱唯,凭什么不让对方失望?

2

整个上午,梁筱唯都在接收董叙阳频繁发来又频繁撤回的微信消息。

在他的计算里,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英国的凌晨,所以他以为自己发送的消息内容,只要及时撤回,梁筱唯就不会看到。

但实际上,每一个字,都被她知晓了。

有些太直白,有些太傲娇,有些太孩子气,梁筱唯对着那些包含情绪的句子,好几次忍不住,垂下头,轻轻弯起了嘴角。

幸好今天是周六。这要是在课堂上,她一定会被老师揪出去。

最后一条里,他打了很多字。

他说查了英国的天气预报,发现那边正在下雨。不知道梁筱唯不爱带伞的坏习惯改掉了没有,倘若没有,也只准淋雨回家,不许接受任何异性共撑一把伞的好意。

呵呵,觉得我自私吗?你比我更自私。

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女生像你这么冷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朋友圈不更新,也不发自拍,总是不回我消息,总是找不到你……

你是不是觉得离我够远,我没办法管束你,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警告你,梁筱唯,万一有天,世界上设立“想念”的法律?那么,我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判你无期徒刑。

“笨蛋。”梁筱唯停下整理课题研究文档的工作,用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段文字虽然已经撤回了,但是好似留下了温暖的印记,让她忍不住想笑。

当然,如果不是接下来收到的邮件,这份美丽的心情还能持续得更久一点。

本周心情不好,进展无。

梁筱唯皱起眉头,草木同学到底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少爷?这么任性幼稚,令人不爽?

他这是准备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坐享其成?

但是这次课题研究的目的就是要双方共同探讨,不然也不需要非得搞什么双校联动了,还特意为了增强对比性选了外市的学校。

深思熟虑过后,梁筱唯确定,自己真的不想再搭理这个自大狂了,她打算去找许贝妮问清楚,男生就读学校的城市,自己去网上看帖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独自完成双份工作。

她要用实际能力告诉对方,她无视他。

合上笔记本电脑,梁筱唯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下楼时,看到妈妈正垂着头,不停跟几个女生道着歉。

爸爸大概去送外卖了,店里只有妈妈一个人。看着她勉强笑着赔不是的样子,梁筱唯的心中涌进几分酸楚。

“怎么了?”她走过去,将妈妈往身后扯了扯,挡到了她前面。

女孩们全都打扮得很精致。校服熨烫得笔挺,名牌球鞋一尘不染。能看出优渥的家庭环境和十分受宠的生长背景。为首的那位伸手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明显一口未动的红烧狮子头套餐。“自己看,那么大个苍蝇,恶心死了。你们店的卫生也太不合格了。”

太奇怪了。

梁筱唯想,这群女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光顾自己家开的快餐店的类型。

这家快餐店是连锁的,市里有很多家。而且菜品普通,廉价,味道也极为平常。根本不值得特意跑到地处偏远的分店品尝。

所以,很显然,她们是特意来找麻烦的。

一时间,梁筱唯想到了那个打电话诓骗自己的女生,难怪她刚刚听声音觉得很耳熟。调查她,又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这么一个恶作剧,真够幼稚的……

梁筱唯的表情放松了,她凑上前,看了看女孩别在校服上的名牌:“这位宋梦染同学,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店面虽然简陋,但是,为了响应连锁店的号召,特意装设了摄像头。”说着她指了指墙壁左侧窗框上面的监控,“不如我们一起去查一下录像,看看那只苍蝇到底是怎么来的?”

宋梦染立刻变了脸色,她慌张地咽了口口水,不肯服输道:“查什么监控,我说你们店卫生不合格就不合格。”

梁筱唯耸耸肩:“我们是无所谓呀,但是苍蝇又做错了什么?不能让人家冤死啊。”她挑挑眉毛,嘴角轻轻提起,“总要查清楚,给苍蝇一个交代是不是?”

宋梦染被梁筱唯脸上的不屑和威胁震到了。从小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怎可能具备对抗野草的能力。她咬了咬嘴唇,气急败坏地冷哼一声,就携着几个从头至尾话都没敢说半句的小跟班撤离了。

梁筱唯不置可否地笑笑。之前她还对许贝妮报以担心,此刻看起来,她的对手实在太没攻击力了。完全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妈妈舒一口气,一脸后怕的望着梁筱唯:“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是我们的菜出问题了呢。”

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梁筱唯重新拿起外套:“我出去一下。哦,对了,以后再碰到这几个人,别让她们进来了。”

“你该不是要去追人家吧?”妈妈扯住她,“你可别惹事儿。”

“想什么呢。”梁筱唯无语地摇头,就那几个不成熟的“洋娃娃”,她根本懒得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当然,她没有这么说,抱了抱妈妈,转身走出店门。

3

梁筱唯觉得,今天的许贝妮有点奇怪。

原本不过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她非要态度正式地约她到市里很有名的一家火锅店深聊。

两个人火急火燎赶过去,却因为客满被拒之门外。

在大街上闲逛了好久,直到阳光变暗,四周的景色染上了夕阳的金黄,变低的温度让梁筱唯缩紧肩膀,终于忍不住扯住许贝妮的衣袖,问:“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是有的。许贝妮想,无论是“对不起”还是“谢谢你”,她至少应该对自己害她遭殃的事情做出表态,但是,看起来都很简单的三个字,说出来却很难。

不想承认自己的窘迫,即便梁筱唯已经洞察一切。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梁筱唯大概已经想到,许贝妮肯定知道了那个叫宋梦染的所做的事。但是,不管许贝妮此刻是想表达歉意还是感谢,她其实都不太想领。

梁筱唯相信,许贝妮跟自己一样,在历尽风帆之后,开始渴求洁净的人际交往。

事情最好到此终止,如果知道得更多,就需要担负更多的责任。而她和许贝妮还没有亲密到那种地步。她们不应该过多了解对方的隐私,她们之间,最好维护一种随时可以彼此抽离的联系。

她们都不再是可以随意浪费时间的、对未来怀抱纯真憧憬的姑娘了。再也不会相信什么美丽的童话,不靠自己的双手,什么都休想得到。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那个跟我一起做课题研究的人,和董叙阳恰好在同一所中学吧?”梁筱唯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她本来是故意开玩笑,想要把话题扯得远远的。但是……

为什么许贝妮表现得这么震惊?

该不会……梁筱唯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许贝妮的肩膀,以命令的口吻道:“快说是假的。”

许贝妮拨开她的手,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咳了一声:“是真的。”为了不被梁筱唯察觉自己的真正动机,她试图辩解,“我也没想到那么凑巧,所以……”

“所以才故意复制转发,而不是直接转发?”梁筱唯松了口气,亲昵地用肩膀顶了下许贝妮的胳膊,“你可比我想的讲义气多了。”

听了这话,许贝妮反倒觉得更心虚了。但谎言的种子已经埋到地下,自生自长,她没能力除根了。

知道许贝妮现在的状况,梁筱唯婉拒了她非要请她吃昂贵西餐的提议,两个人转头扎进小吃街,坐在路边,吃了两碗火辣辣的麻辣烫。

星星渐渐爬上夜空,许贝妮从碗盘中抬起头,吸吸鼻子,擦干净被辣得通红的嘴巴。转头问梁筱唯:“吃好了吧?”

梁筱唯突然觉得,此时的许贝妮,脸部轮廓被街边灯火渲染得很美,那种接地气的、真实可触的美。

抛开从前的种种,她还挺欣赏现在的她的。

好像不管你拥有什么,拥有多少,只要不扭捏,不过分掩饰,不因此躲闪,以平淡的心态正视一切,就会获得魅力。

因为真实而充满魅力。

“傻乐什么?”许贝妮掏出钱包,“吃饱了我结账了啊。”

踏着一地银色的月光,她们走出胡同,去乘地铁。梁筱唯这才想起,自己跑来找许贝妮的用意。

“那个自大狂既然是星城中学的,正好星城我也去过,课题研究我自己做双份,帮我转告那位少爷,请他好好歇着,坐享其成吧。”

许贝妮踢走一颗石子,瘪瘪嘴巴道:“我可以帮你转达,但我觉得人家不见得会答应。”

“随便他答不答应,反正你就直接告诉他,他从我这里彻底出局了。”梁筱唯翻了个大白眼,一想起邮件里那句“这周心情不好,无进展”就倒胃口。

杠上了……看着梁筱唯气呼呼走进地铁站的背影,许贝妮低下头,不置可否地笑了。

她还记得,读初一时,班里所有人都怕董叙阳,只有梁筱唯不怕,他们在班里的第一次交锋,态度强硬的梁筱唯用几招蹩脚的跆拳道赢了不可一世的校霸。而现在,当他们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相识,竟神奇地再现了曾经的相处模式。

想到这里,许贝妮的好奇心战胜了因为欺骗梁筱唯而产生的愧疚。她是真的非常想知道,假设再给梁筱唯和董叙阳一次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他们是不是还能占据彼此心中的特别席位?

如果有一天,知道一切的梁筱唯质问她为什么要故意欺瞒,做这种无聊的事时,她就说,自己是在帮她验证,和董叙阳之间的情谊是否经得起考验吧。

嗯。走在夜幕下的许贝妮挑挑眉,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

4

地铁驶出站台,进入隧道。梁筱唯站在车厢中间,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壁灯。下一站,列车停住,乘客有序上下车,有人碰了她一下,耳机滑落,她在对方的道歉声中,低头重新拿起来塞进耳朵里,视线正视前方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板寸头,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抿起嘴角时特有的坚毅神情,以及他身上的深蓝色立领呢子外套……很像之前庆祝董叙阳期末考试拿到高分时,他在蓝海饭店穿得那件。

还没等梁筱唯反应过来,双脚已经开始移动了。她拽下耳机,在车门合拢的瞬间跑了出去。

此时,男生已经乘上了扶梯。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不时凑上去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发语音。

梁筱唯三步并两步地上前,一把拽住了男生呢子大衣的衣摆。

“董叙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应该是见到就一定要躲开的形势,可她怎么就这么激动地跑过来了?

男生侧头,录微信语音的手指忘了松开。

失落的同时,梁筱唯又觉得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她说,“我认错人了。”

下一趟地铁再次驶入站台,不等男生回应,梁筱唯就急匆匆地上了车。她对自己的失控很懊恼。

万一没有认错,她所做的一切,隐瞒回国的事,不都露馅了?

真是疯了。梁筱唯倚着地铁门,用手拍打额头,惩罚她的下意识,她无法掩饰的思念。

直到梁筱唯乘坐的地铁驶离站台,男生才回过神,他看了看微信对话框里因为时长满一分钟而自动发出的语音,未免误会,赶紧点了撤回。

随即他跟那个备注为“星城二手大衣卖家”的人说:“董哥,你这衣服辨识度也太高了吧?刚刚有个女生竟然错把我认成你了。”

半晌,一个丧里丧气的男声回复过来:“不用管,反正又不可能是冷血的梁筱唯。”

梁筱唯很不矜持地打了个大喷嚏。

“咦?该不会是董叙阳骂我了吧?”站在出地铁的扶梯上,她掏出手机。董叙阳没有再发来微信。犹豫了半天,梁筱唯还是决定做一件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

她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想你了,董叙阳。点击发送,然后又迅速撤回。

揣着手机回家的路上,梁筱唯上扬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走到巷子口时,手机铃声陡然想起,感觉像被火灼烧了一般,手在口袋里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笨蛋梁筱唯。董叙阳回了五个字。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笨死了。

“神经病。”梁筱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笑了。

她忽然很想跟董叙阳聊聊天,同时又有点后悔,不应该在之前那么坚决地禁止董叙阳给自己打电话的。因为她谎称自己住在英国的姑姑家,与家人联系都是通过姑姑,所以妈妈只让她购买了国际流量卡,并没有办理当地手机号码。

他真的就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连试一试也没有。

那家伙听话得令人心酸。

梁筱唯有时候会想,即便自己的谎言漏洞百出也没有被识破,多半是因为董叙阳的信任。

她说什么他都信,哪怕是谎话。

笨蛋董叙阳。

梁筱唯在家门口驻足,垂下眼眸,抚平心绪。

5

许贝妮习惯低头走路。低头走路当然不是为了捡钱,只是为了圈定自己的世界,不被外界扰乱。

但是有一双穿着白得刺眼的贝壳鞋的脚,执着地向她靠近,踏入了她的领域。

抬起头,许贝妮看到了预想中的对象——宋青阳。

此时是晚自习放学时间,再加上许贝妮在教室里补了一会儿作业,时间更晚了,同学们早已走远,校园外刚刚喧闹不止的小路,此刻归于平静。

因此,许贝妮和宋青阳的脚步声格外响亮。就像那种恐怖片里特意加的特效,许贝妮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笑什么?”男生停下来,目光严肃地望着她。

许贝妮这才顿悟,为什么宋青阳会那么讨女孩们喜欢。他太认真了,这不过是天生性格而已,但是,对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倘若有个男孩子,会因为自己的各种小情绪而做出回应,就会被曲解成“他重视我”。

不,许贝妮想,宋青阳怎么会重视别人,他只是重视自己而已。

“跟赫赫有名的校草一起放学却觉得好像走进了恐怖片拍摄现场的女生,大概只有我一个。”许贝妮挑挑眉,“这难道不好笑?”

宋青阳转回头,语气仍然保持着一本正经:“不好笑。”

许贝妮却忍不住又笑了。

宋青阳又望了过来,她举起双手认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不耻下问的态度我很欣赏,但我真的不擅长给别人讲题。”她想起曾经给董叙阳补习的自己,那段低声下气的时光,她永远都不会允许自己经历了。

“说吧,从放学等我到这会儿,你不是只想送我回家这么简单吧?”许贝妮看着他夜色下乌黑的眼睛,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长得蛮好看的。

“让你妈妈和我爸爸分手。”

宋青阳真的不擅长运用他漂亮的五官,就只会摆出一副死板的冷漠脸。太可惜了,许贝妮忍不住扼腕。

“我跟你说话呢。”宋青阳不悦了。

“哦。”许贝妮耸耸肩,“为什么?我看你也不像不懂事的人,父母的事情让父母自己去判断不行吗?你凑什么热闹?还是说……”她停顿了下,尽量语气平静叙述接下来的事实,“你觉得我妈妈太穷,配不上你爸?”

“错了。”宋青阳俯视着许贝妮,眼神丝毫没有躲闪,“是我爸不配。”

许贝妮的思维一下子打结了。“什么?”与预想的答案差别太大,她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爸非常自私。”宋青阳用一种朗读课本的语调告诉许贝妮,“他从来都只爱自己,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三分热度,花心、没担当,唯一的优点就是会赚钱。我之所以没有跟我妈,选择跟我爸,一是因为不想给我妈妈添负担,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好找对象,生活压力也大;二是因为我要看好我爸,别让他毒害别人。”

要不是宋青阳说话的时候会不时的眨眨眼睛,许贝妮差点儿就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机器人。她觉得难以置信,但又莫名认为说出这些话的宋青阳很酷。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宋青阳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朝她递过去:“这卡是没有限额的信用卡,密码是我生日,我知道你家缺钱,你要是需要就拿去用,不用觉得别扭,权当是我爸付给阿姨的分手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又善良的人?

“你……”她试图用一个总结性词语来评价他,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你有病吧?”

宋青阳愣了一下,他一贯无表情的脸上竟显现出几分不好意思,随后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你都知道了?”

许贝妮整个人彻底蒙了:“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我有脚气病的事啊。”宋青阳指指自己的鞋,“不是我的问题,是咱们班体育委员他打篮球借我的鞋穿,传染给我的。”

许贝妮无语了,她丢下他,快步向前走。

“喂!”宋青阳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劝你妈跟我爸分手的事,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

“那银行卡你要不要?”

“不要!”

“我的脚气真的是别人传染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我有病的。”

“你就是有病。”

……

平静的马路上回**着无聊的争执,可是许贝妮却在一声声回怼中,发现了微妙的快乐。

“别再找宋梦染的麻烦了。”

“明明是她找我麻烦。”

“那你们明天一起吃饭讲和吧,我来请。”

“不吃不吃,离我远一点!”

6

接到许贝妮打来的电话时,梁筱唯正利用课间休息查看自己随拍的城市角落照片。

“梁筱唯,大事件。”

听她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梁筱唯立刻猜到了什么事:“自大狂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说周末要来这边看个朋友,想顺道跟你面聊关于课题研究的事。”

想都没想,梁筱唯斩钉截铁道:“不见!”

“那你帮我想个拒绝的理由。”坦白讲,许贝妮真的蛮喜欢看梁筱唯慌张无措的样子的。

“你就说我病了,腮腺炎。”梁筱唯还记得,上学期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腮腺炎,老师主动批了两个星期的假给她,担心她会传染给班里的同学。

“哈哈!”许贝妮狂笑,“行吧,亏你能想得出来。我会传达,但是万一对方不惧怕病毒非要见你可不赖我。”

挂了电话,梁筱唯舒了一口气。她继续整理照片,同桌望过来,忍不住惊叹:“哇!筱唯,你拍照技术好棒!”

“有吗?”虽然是谦虚的态度,但梁筱唯也确实对这些照片非常满意。不然她也不会特意挑选出来冲洗了。

其实拍照技巧她也不太懂,多亏摄影爱好者秦馨汀帮忙,她好像教会了她用特别的角度看待世界。

梁筱唯现在越来越觉得,认识的每个人大抵都是为了帮她完善更新自己的成长系统。

虽然对于十几岁的梁筱唯而言,人生也不过刚刚开始,但她的心态相较于同龄人平和知足许多。这是董叙阳、温明、秦馨汀、程深雪、姜河等人一起相加赋予她的。

过去尽管多不如意,但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过去的种种,她才能变成现在的她。

这样想着,梁筱唯在一张银杏落叶飞舞的照片背面写下了一句话:落叶并不悲伤,它成全了秋天。

写完,梁筱唯突然打了个超级大的喷嚏。她吸吸鼻子,自己不会那么乌鸦嘴吧?

事实证明,她真的非常乌鸦嘴。

当晚,她就开始流鼻涕、嗓子疼、浑身无力,第二天便发起了烧。虽然躲过了腮腺炎,但被确诊为病毒性感冒。

原以为吃点药扛两天就好了,哪知道扁桃体肿得厉害,嗓子疼到完全说不了话。即便梁筱唯强烈表示自己很坚强,可以继续上课。班主任看她那副惨相,还是“请”她回家休息了。

躺在被窝里,浑身发冷,喉咙冒火,头疼得要爆炸时,梁筱唯就依靠偷骂草木来解气了。

就这样挨到周六,烧好歹是退了,但嗓子仍然哑得厉害,休息时间过于充足,梁筱唯起了个大早,在家憋了好几天,她想出门呼吸下新鲜空气。

被妈妈摁着穿了运动服和羽绒服外套,又扣上帽子,戴了口罩。梁筱唯捂得严严实实,像只笨重的熊一般出了门。

别说跑步了,她连走路都费劲……最终只得找了间早早开门的咖啡店,坐在窗边欣赏温暖的晨光。

非常美好的时刻,若不是许贝妮发来了微信——看下邮箱。

梁筱唯退出微信界面,进入邮箱,看到了许贝妮刚刚转发过来的邮件:下午三点,猫空书店。我穿绿色派克大衣,戴黑色口罩,个子高,长得也不错,很好认。腮腺炎什么的,我才不在乎,不来就默认你害怕了。呵呵。

刚刚安静平和的心态立刻被搅乱了。梁筱唯很生气。

不光是因为这个人自大、唯我独尊、偏执没礼貌,还因为自己总是被他牵动情绪而生气。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当然不能被他识破谎言。她拧眉思考了很久,最终给许贝妮发了微信:帮我回复他——

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