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你不惧岁月长

最近,温明频繁懂得“朋友”的定义,即使遭遇再大风浪,摔得多狼狈不堪,抬起头,看到一双伸到眼前的手,便可以爬起来,继续前进。

1

姜河欣喜地冲上前去,狼狗猛地迎上来堵住了他的路,示威般地边左右走动边大声吠叫,拴在脖子上的狗链因为强挣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别过来,大黑很凶的!”程深雪疾呼一声。

姜河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凝望玻璃门里的程深雪,眼泪差点溢出眼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回头看了看董叙阳,笑着重复道:“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董叙阳回过神,也跟着上前几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们找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来了这里也不提前跟我们联系,万一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晚了!”

梁筱唯走过去,扯扯董叙阳的衣袖,制止他:“别说那么多啦,深雪现在不是没事嘛!”

程深雪打开玻璃门,将吠叫的大黑安抚平静,而后走到他们面前,垂着头,怯怯地说:“真的很对不起,害大家担心了。”

“知道对不起,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一直站在最后,没有出声的温明忽然冷冷质问,“离你上次走失才几天?同样的错误犯两次,你是没有脑子吗?上次我已经明确告诉你,即使手机没电了也要想办法跟家人联系,你为什么没有照做?”

姜河拧起眉头,刚要替程深雪说话,却被董叙阳用眼神制止了。董叙阳知道,温明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并不是出于责怪,他是真的在担心她。自从程深雪失联之后,他的崩溃和愧疚,他都看在眼里。梁筱唯说得没错,这或许是增进程深雪和温明亲情的一个契机。所以,他们应该给程深雪和温明一个独处的机会。

他刚想张口,一旁的梁筱唯突然提议:“我们三个到那棵杨树下避避雨吧?顺便给秦馨汀打个电话,她现在肯定担心坏了。”

姜河不满地咕哝:“打电话需要三个人一起去吗?”

董叙阳转头和梁筱唯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地笑了笑,刚要拉走姜河,程深雪突然轻轻说:“我是故意的。”

潮湿的空气里凝结着紧张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雨丝中,那个看起来尤为脆弱娇小的女孩身上。

她抬起头,眼眶里含满泪水,“手机没电之后,我是故意关机不跟任何人联系的。”程深雪望向惊讶的温明,“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注意到我啊,哥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温明。他猜想过很多种答案:手机丢了,她被绑架,甚至遭遇了不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他想冲她发火,想大声吼她——你太过分了,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做赌注,简直蠢笨至极!可是他却万分庆幸,幸好是这样的,幸好只是一场假戏。

温明抬脚向程深雪走了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时空。

陌生的环境里,下着雪的冬天,爸爸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他,大步走在路上。风很冷,冻得他不得不缩紧脖子。突然间,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叫声:“哥哥!”

他回过头,看到二楼站在窗边的小女孩,正抓着防护栏哭着喊他。

这样莫名其妙的记忆并不像是幻觉,那个窗边的小女孩,是她吗?温明停下脚步,望着面前因为紧张有些发抖的程深雪。

他揉揉她被雨丝打湿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倾身拥抱她,温明将下巴搁到她的头顶,哽咽着说:“傻瓜!”

程深雪睁大双眼,僵直地站着,喃喃地叫了一声:“哥哥。”半晌,突然把脸埋进温明的肩窝里,失声痛哭起来。

看到这一幕,梁筱唯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旁的董叙阳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安慰。姜河欣慰地露出笑容,为程深雪终于达成心愿而感到高兴。

细雨霏霏,风景如画,如果不是接下来的声音,画面或许可以暂时定格在这样美好的时刻。

“小雪!”沙哑的男声自玻璃房里传出,“你在跟谁说话?”

温明一个激灵,抬起头,这个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没错,是周叔。

2

雨越下越大,他们一群人跟着周叔走进花房躲雨时,温明还处在震惊中,虽然这是他期待的结果,但在经过这么久毫无进展的摸索之后,突然之间如此接近真相,让他很难产生真实感。就好像在黑暗的隧道里走了太久,猛然间看到光亮,会担心一切只是幻象。他抬起头,看向周叔的背影,想让此刻变得更加真实一点儿。

一个多月没见,周叔好像老了很多,脑后已经可以看到夹杂在黑发中的白发,驼背的情况也更严重了,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夹克,周身依旧散发出阴郁颓废的气息。

他又想起,昨晚梁筱唯的推断,小雨并不是走失了,而是去世了。

所以,失去女儿的周叔,仿佛被悲痛绊住了脚,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叔把他们带到玻璃房里面的一间会客室,看到他们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便去取纸巾给他们擦干,温明起身朝里面望了望,从会客室的后门出去,穿过一段石子小路,就可以到达花房了。花房面积很大,现在看起来花卉植物的品种并不算多,应该还在筹备中。

“深雪,你怎么会和周叔在一起?不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为什么我昨天等了一天,花房都没有人。”梁筱唯的问话唤回了温明的思绪。他转过身,走到他们围坐的圆桌前,这也正是他好奇之处。

程深雪用一次性纸杯帮他们接了几杯热水,放到桌上后,才说:“那天晚上,我被大巴车丢在高速路上之后,手机很快没电了,我又不敢随便拦路边的车,而且即使拦了车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们,实在没办法就……”她停顿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也小了很多,“就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刚好碰到周叔拉着花卉经过,他收留了我。昨天我们去进货了,很晚才回来,可能刚好错过了吧。”

“我如果知道你是说谎一定不会留你。”周叔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将纸巾放在圆桌上,目光严厉地望着程深雪,“你不是说自己离家出走,钱包和手机都丢了,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吗?现在,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程深雪咬咬嘴唇,怯怯地接话:“当时我怕您不收留我,才……故意说得那么惨的。对不起,周叔,我骗了您。”

周叔叹口气,道:“刚刚你在外面说的话我也听了个大概。不管怎样,你一个女孩子也太大胆了,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儿戏!骗我倒没什么,假如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不过,小温竟然是你的哥哥,实在是太巧了。”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望向温明,“我还以为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

周叔很少说这么多话,温明明白,这些责备中满含关怀的话大概是说给已经去世的小雨的吧。又或许,周叔之所以轻信程深雪漏洞百出的谎言,收留她,大概也是担心她会像小雨一样出现意外吧。

永远身陷失去女儿的旋涡中,每一刻都因此受到影响,实在太……可怜了。温明想,他一定要帮助周叔走出阴霾,重新拥有正常的生活。可在这之前,他有太多问题需要向他求证,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最终,是董叙阳帮他开了头。

“不是巧合。”董叙阳走上前,忽然说,“周叔,我们不只要找程深雪,实际上,我们也一直在找您。”

周叔的脸上显现出疑惑,“找我?为什么?”

董叙阳望了一眼温明和梁筱唯,在得到他们的眼神同意后,一字一顿地问道:“您认识蔡恒吗?”

周叔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认识,从没有听说过。”

“那您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调换他们的提包?”董叙阳追问,“那提包里都是钱对吗?”周叔轻咳一声,后退几步,坐到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椅子上,掏出一支烟,试图掩盖自己的不自然,“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董叙阳有些气恼,梁筱唯扯了扯他,阻止他发火。而后适时接过话:“周叔,不用隐瞒了,我们都知道了。”

“呵!你们知道什么?”周叔正拿着一支烟往嘴边送。

“知道您偷蔡恒的钱是为了帮助女儿实现愿望,知道您的女儿是因为蔡恒而去世的!”虽然一切都只是猜测,但董叙阳故意用了肯定的语气,试图诈出周叔的实话。

周叔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抬起头,目光震惊地扫过董叙阳、梁筱唯的脸,最后落在温明身上,“这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

温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空气中凝滞的紧张。大家都朝他望过去,温明掏出来看了看,果然是蔡恒打来的。最近他盯他们很紧。温明举起手机,将屏幕上闪动的名字面向周叔,说:“因为……”温明迎着他的目光,“我们成了你报复蔡恒的牺牲品。”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周叔震惊得久久没有说话。

事先并不知道一切的程深雪和姜河也愣在了原地。

温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让他根本没有精力一一梳理,现在从头至尾地讲完,简直无法相信,短短一个多月,他们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多亏了有梁筱唯和董叙阳。他抬起头,望向他们,多亏有他们在身边,不然真的难以想象,此刻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他心里更加坚定,也更有底气,他要从周叔这里了解到真相,然后勇敢和蔡恒对抗,结束眼下的危机。让董叙阳和梁筱唯重回平静的生活,让周叔从悲伤的旋涡中走出来,让自己结束与命运无休止的周旋。

“周叔,我们因为您吃了不少苦头。”温明挂断杨虎再次打来的电话,按了关机键,面向周叔,“所以,我们有知情权。究竟小雨和蔡恒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们怎么会扯上关系?当初我们没有报警就是因为看了小雨的日记和相册,同情您,怕把您逼上绝路,如今您一定要说出真相,暑假就要结束了,我们没时间继续和蔡恒耗下去了,所以,这件事也必须结束了。”

周叔弯腰捡起地上的打火机,重新将手里的烟点燃,他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整个人仿佛玻璃房外阴霾的天空,被浓厚的乌云层层笼罩。

“我的小雨……真的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他垂下头,思绪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女儿从孩童到少女的模样电影般在他眼前闪过,好久没有光临过的眼泪差点就要涌出眼眶,他又抽了一口烟,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不是五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她也像你们一样,过几天暑假结束,就要回学校读初中二年级了。”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周叔陷入了回忆。每个细节他都刻骨铭心。

3

五个月前的一个雨天,尽管已经立春很久,可温度却没有明显升高,早上,他们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围坐在客厅那张窄小的方桌前吃早饭。女儿边喝牛奶边说,晚上他们所在的班级组织看电影,电影结束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所以要晚点回来。

妻子立刻皱皱眉头,说:“那么晚啊,电影院离咱们家又远,不可以不去吗?”

女儿立刻转向他,露出求助的神情。于是,他微笑着帮女儿打圆场,“就让她去吧。集体活动缺席容易给老师同学留下不合群的印象。你要是不放心,今天我在公司加会儿班,下班后去影院门口等她一起回来。”

女儿忙不迭地摆手,“不用了,爸爸。我都多大了,你再去接我,同学们都该笑话我了。晚上我和同学一起搭伴回来就可以啦!有顺路的同学。”

他们答应了。可是那天晚上,他和妻子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女儿都没有回来。手机也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

他们努力保持理智,逐一联系了女儿平时玩得不错的几位同学,大家的回答非常一致,电影散场之后,她们确实一起乘坐了同一辆公交车,但是,半路大家都陆续下车了,女儿是最后下车的那一个,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他们立刻报警,警察连夜联系了公交公司,很顺利地找到了女儿乘坐公交车的那个时段当班的司机。而且非常庆幸的是,那位司机对女儿有印象,他回忆说,女儿在他的车上睡着了,到达终点站后,他叫醒了她。所以,女儿应该是坐过了站,迷路了。

他和妻子跟着警车前往公交车终点站附近,当时他紧张的心情已经放松了不少,他觉得,肯定找得到。可是抵达目的地后,他们一行人在周边一直找到早上,都不见女儿的身影。手机依旧是打不通的状态。

警察需要收队回局里重新制定搜找方案,让他们回家等消息,妻子已经濒临崩溃,他只得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向公司告假,沿着整个公交车驶过的路线继续寻找。

中午,他走到一处公园对面的长椅上休息。雨后的天空明亮得好像一面蓝镜子,阳光突然变得炙烤起来。他脱掉外套,四处张望。这里已经离公交车终点站有些距离了。他想,没准女儿下车后,迷迷糊糊地走错了方向,所以才到这边来看看。

这里真的很偏僻,刚刚他经过一条窄巷,大白天里面看起来都尤为阴森。昨天下着雨的夜里,不知道女儿有没有穿过那里。他转过头,目光放远,前面是一座高架桥,过了那座桥就是高速公路了。原本他不想再往前找了,即使迷路,女儿也不会往高速公路上走,这是基本常识。可是离开之前,他又禁不住回头朝着桥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后自己便像被控制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白花花的春日阳光流淌一地,在离那座桥越来越近时,他突然心慌得厉害,不得已之下,他在桥边停下,弯腰调整呼吸,身旁是一丛茂密的灌木,隐约看到有亮光透过绿色植物闪现,他拨开一看,是一部手机。粉色的,坠着一只布偶兔子。

他心里一惊,忙蹲下身子捡了起来。这是女儿的手机。再往前看,他又在不远处看到了女儿的浅紫色书包。

这……他抱着女儿的书包和手机,心里一片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被丢在这里。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穿出灌木丛,望向桥下的水面。而后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被灿烂阳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浮着一个人。

她身上的蓝紫色帽衫是他上个周日无意间路过商场时帮她买来的。

昨天早上还笑着对他说“爸爸再见”的那个乖巧可人的小丫头,在一天之后,以这样残酷的方式与他永别了。

4

周叔又掏出一支烟,手却颤抖得无法使用打火机,温明走过去帮他点燃。他深深抽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紧接着,警方来到现场,带走了小雨,经过一系列检查后,给了我两个答案,一个是自杀,另一个是失足落水。因为找不到任何的挣扎打斗痕迹,衣物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人的指纹。他们让我选一个对外公布。”周叔冷哼一声,“太荒唐了,这两个选择让我无比窝火,我在警局和警察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们,这两个结论都不成立!小雨没有自杀的动机。而且高架桥上是有围栏的,那么高的围栏怎么可能失足落水?但警察不予置理。最后,大概他们自己也觉得第二个结论难以服众吧,所以以中学生压力大自杀为由结了案。小雨的妈妈一直因那天早上我支持她去看电影结果害了女儿的事埋怨我,我也很自责,我们因此不断争吵,在一起只会加重痛苦,所以,她不久就离开了我。”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和蔡恒有关的?”董叙阳最先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我因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警察的判断,所以把小雨的书包和手机带回家以后,就进行了仔细检查。书包里没有任何异样。可当我把手机充满电开机以后,竟然在相册里发现了一张蔡恒的照片。照片大概是在很慌乱的情况下拍摄的,画质有些模糊,角度也很奇怪,没有背景,只有一张脸。可是,拍摄时间是小雨失踪当晚的十一点四十五分。那个时段,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小雨的手机镜头里?我拿着手机去了警局。警察花了些时间找到了蔡恒,但蔡恒坚称那个人不是他,再加上有很多人出面证明那个时间他在家里喝酒,最终警察只能把他放了。”周叔叹口气,“但我不相信,他被带去警局的时候,我在路边仔细看过了他的脸,我敢肯定,小雨的死一定与他有关。所以,我辞去工作,花了些时间调查他,发现他在做倒卖盗版光盘的生意后,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样的人,肯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梁筱唯不解地问:“既然知道蔡恒在做违法的事,您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以他贩卖盗版光盘的数量,至少要判几年刑的。”

“几年?”周叔在烟灰缸里摁灭手里的烟,冷笑起来,“假如真是他害死了我的小雨,只判几年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停顿一下,咬牙切齿道,“我要让他失去一切,金钱、自由、甚至性命。我查到,他们每个月都会去小吃街的那家银行存钱,所以特意去那里摆摊。有个叫杨虎的特别贪吃,每次存钱之前都会来我的小摊上吃烤串,但提包一直在蔡恒手里,我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终于有一次,来存钱的人只有杨虎一个,我才能趁他不注意掉包了那个黑提包。看着杨虎惊慌失措地拿着那个被我塞满报纸的黑提包从银行离开的时候,我的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可当时因为第一次做了这种事,心里太紧张,怕表现出什么,才让你们帮我把提包先拿回去。所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把你们牵扯进来。”

周叔将目光转向他们。而后又抱歉地说:“早知道如此,真是不应该把提包给你们的。”

找到周叔并不是为了听他一句抱歉,温明忙劝阻他,“周叔,接下来不论您想做什么都收手吧。我之前也跟您说过了,蔡恒还牵扯到撞人逃逸的事,我们正在努力寻找证据,一定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也会给您一个明白的答案,究竟蔡恒为什么要谋害小雨,我想您一定也很想知道吧?”他没有说出昨夜梁筱唯的推断,毕竟一切还不能确定。

“我不想知道!”周叔突然怒气冲冲地起身,“我不想知道原因,我只要他血债血偿。”

梁筱唯加入温明,试图劝解,“可是,这不应该您来解决,这是警察和法律的……”

“警察只看证据!没有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周叔烦躁地打开玻璃房门,“你们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等把花房收拾好,找到合适的接手人,我会亲自去找蔡恒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只希望你们再和他周旋几天,给我留出一些时间安排后事。我保证不会拖过暑假,不会耽误你们去学校的。”

“周叔……”温明还想说些什么,人却已经被他推出了花房。

“小雪你也跟他们一起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了,记住,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一辈子受到惩罚的是你的父母!”周叔一边往外赶他们,一边嘱咐程深雪。

把他们挨个推出门后,他深深看了他们每个人一眼,摆摆手,道:“都走吧!再也不要来了!”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5

温明步上单元楼的阶梯时,董叙阳突然叫住了他:“老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温明回过头问他。

“今天咱们这么晚去仓库,蔡恒不但没有发火,还带着咱们坐车到处兜风,不觉得很奇怪吗?”董叙阳靠在楼梯扶手边,“他该不会是为了捏造咱们俩肇事逃逸的假证吧?”

温明思考了下,这才察觉出他们被算计了,“有可能,蔡恒故意让我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还故意选了人多热闹的地方。假设事情瞒不住了,他完全可以把一切栽赃到我们头上,毕竟这一次,很多人都见到过我们和他在一起,也会认为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他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责怪自己太大意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在蔡恒他们行动之前,找到铁证,让他们没有翻盘的机会。而且,还有周叔。”想起早上离开前看到的周叔那个隐忍决绝的背影,温明就觉得一阵心酸。

“之后几天也得多加小心。”董叙阳挠挠后脑勺,自嘲道,“我可能得了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怀着不好的目的。”

温明伸手拍他肩膀,笑了:“董少,你真的变了很多。”

董叙阳挑挑眉,“怎么说?”

“彻底走出了从前天真的无所畏惧,开始懂得思考衡量现状。算是成熟的一种表现吧。”温明笑得不怀好意。

“喂!”董叙阳捶他一下,“听起来并不像是夸奖。”

“董叙阳和温明吗?”楼下半地下室里传来梁筱唯的声音,“都回来了,还不赶紧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吃饭,饿死了。”

“来了!”董叙阳应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温明笑一笑,也跟了上去。最近,他频繁懂得“朋友”的定义,即使遭遇再大风浪,摔得多狼狈不堪,抬起头,看到一双伸到眼前的手,便可以爬起来,继续前进。

更何况,他现在不只有朋友,还多了一个妹妹。

其实不仅是董叙阳,最近,他也变了很多。其中最明显的变化便是,他矛盾纠结、倔强自傲的性格有了瓦解的倾向。他会自然而然地展露脆弱无助,也能够在需要保持理智时镇定自若,成为别人的依靠。更简单点说,他不再为了所谓的自尊心,虚伪得故作掩饰,程深雪的妈妈说得对,一个人太过坚强,是不幸福的表现。

推开门,首先迎上来的是程深雪,她系着他的深蓝色围裙,笑眯眯地说:“我做了些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桌前的梁筱唯和姜河一人捧着一个盘子,正吃得欢。董叙阳洗了把手,瞬间加入了抢吃队伍。

温明露出微笑,现在的他不需要太过坚强。因为身边有很多人可以依赖。他撇撇嘴,“好不好吃,看看那三个人的表现就知道了。”

程深雪回头看了看,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幸好我来之前找馨汀恶补了下厨艺。”

“是秦馨汀教你的?”董叙阳明了地笑起来,“怪不得呢,她一直照顾妹妹,手艺确实好得很。不像筱唯啊,只会煮面条!”

梁筱唯不满地瞥了董叙阳一眼,转身去厨房端汤了。董叙阳毫无察觉地回头道:“你不吃我都吃光了哦!”

“撑死你算了!”梁筱唯回头大吼道。董叙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向同样吓得一愣的姜河,“她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姜河耸耸肩,继续啃碗里的炸鸡翅,口齿不清地说:“可能嫌你说都吃光了吧?”

程深雪和温明对看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席地而坐,以可乐代酒,为相识干杯,为相聚干杯,为青春干杯……整整一个晚上,小小的房间被欢声笑语挤得满满当当。

白天下过雨,清凉舒爽的晚风透过窗户送进来。大家漫不经心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姜河就歪在董叙阳旁边睡着了。大概昨天晚上在田野里根本没有睡着吧,能这样不顾一切跑来找程深雪,一定将她看得无比重要。温明欣慰地笑了笑,妹妹能有这样的朋友陪在身边,他觉得很放心。

而后,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自然而然地代入了程深雪哥哥的角色。他下意识地抬头朝她望了过去,刚好她也望了过来。

温明对她笑笑,然后招呼她,“过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程深雪听话地跟着他走到书桌前,温明从抽屉里拿出那部没有送出的手机,转身递给她,“我跟你妈妈说你手机丢了,回家以后旧手机就不要用了,免得露馅。”

程深雪惊喜地接过来,眼神闪闪发光,“这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温明想说不是,但看她欣喜若狂的模样,实在不忍心,于是撒了谎,“特意给你买的。”

“谢谢!”她如获至宝地把手机抱在胸前,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哥哥!”

温明拿起手边的可乐罐,仰头喝下一口,试图掩饰不自在。程深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现在是接受我了吗?”

望着她真挚的眼睛,温明叹了口气,才说:“老实说,我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你对我而言和陌生人差不多。所以,我并没有把握做一个称职的哥哥。”

程深雪的眼神立刻暗淡下来,她失落地垂下了头。

“但是……”温明揉揉她的头发,“如果你愿意等,我可以学习成为一个好哥哥。”

程深雪先是愣了几秒钟,紧接着两手抓住他的衬衫,喜极而泣,“那……那你愿意跟我回星城吗?”

温明摇摇头,“虽然我已经接受了你,但我还没准备好接受一个崭新的人生。还有,今天的事你也都听到了,明天一早,你和姜河就赶最早的一班车去长途汽车站,我和梁筱唯、董叙阳不能去送你们,因为我们的行踪很容易被蔡恒他们察觉。我怕连累你们。”

程深雪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和妈妈会在星城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时刻和我保持联络,好吗?”

去星城吗?温明暗暗在心里想,他真的还有机会去星城与她们相聚吗?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直到最后,他们都没能找到证据,彻底败给了蔡恒,他打算所有事都自己承担,绝对绝对不能牵扯到董叙阳和梁筱唯。

只要蔡恒答应他,他会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主动去警局自首替他顶罪坐牢。

唯一遗憾的是,那样就无法阻止周叔报复蔡恒了……

6

八月末,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枝洒落,董叙阳和温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离暑假结束还剩五天,之前的设想还是太过乐观了,实际上,直到现在,他们仍旧没有搜集到任何关于蔡恒肇事逃逸的证据。也无法求证梁筱唯所推断的关于蔡恒为什么要害小雨的原因是否属实。这种感觉就好像在解一道数学题,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因为缺少一个公式而无法给出解题过程,让人既不甘又憋闷。

“要不然,我们直接摊牌吧!”董叙阳提议,“把我们知道的一切和关于小雨的事全都说出来,没准能诈出真相。”

温明立刻摇头否决:“这样只会激怒蔡恒,他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人,即使不在乎我们自己,也要考虑筱唯的安危吧。”

“是这样没错!”董叙阳烦躁地搓搓脸颊,“可是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寻找证据呢?”

正讨论着,温明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对董叙阳说:“是筱唯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梁筱唯急切的声音:“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怎么了?”

“不在仓库?”

“不在。”

“好,那我知道了!”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温明和董叙阳面面相觑,不懂她干吗突然问起这个。

梁筱唯抱着巧克力从出租车上下来。时间紧迫,眼看着暑假就要结束,她无法再遵守和董叙阳的约定乖乖坐在家里等答案了,所以,她不得不实行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她准备设法让巧克力进入蔡恒的秘密房间。

事先她去医院特护病房找那个受伤的小男孩的护工买了一块小男孩用过的枕巾,而后每天都用那块枕巾给巧克力包它最爱吃的狗香肠。之前新闻中有过报道,小男孩出事时,偷戴了一块爸爸价值不菲的手表。事发之后,那块手表也不见了。蔡恒他们这么贪财,肯定是他们取走的。只不过时间过了这么久,不知道那块手表有没有被蔡恒卖掉。如果还在,巧克力说不定能依靠它灵敏的嗅觉找出来,当然,如果手表上小男孩的气味已经挥发了就另当别论了,不过,不试试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心的。

原本想提前让董叙阳和温明帮忙探探仓库里的情况,可惜他们不在,只能自己行动了。

走进榆林巷之前,梁筱唯先探头望了望巷子里的情况,这里的人好多都认识她,所以她不能出面,她将事先准备好的口罩戴上,来之前还特意穿了一件很肥大的运动服,长发散在脸颊两侧,至少不能让他们一眼认出自己。

胡同里没人,或许都出去了吧。梁筱唯将巧克力放到地上,轻轻说:“老蜜,你想吃的香肠就在这里面哦,自己去找吧!”

巧克力好似听懂了一般,“汪汪”叫了一声,而后率先冲进了巷子。

它在巷子里左右嗅闻,梁筱唯亦步亦趋地跟着它,走到尽头才发现,仓库和蔡恒所住的那间小屋都上了锁,看样子根本没人在。看来今天要白跑一趟了。她泄气地扯掉口罩,坐到一旁的台阶上,一边缓解紧张的情绪,一边对着还在墙角嗅闻的巧克力说:“老蜜,今天你是找不到香肠啦,我们准备撤吧!”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巧克力并没有跟上来,回头寻找它的时候,正瞧见它在撕咬一盆已经枯萎的植物。

这个盆栽梁筱唯有印象,上次她来仓库也看到过,想来蔡恒一伙人也真够懒的,这植物少说也得枯了一年了,竟然还不丢掉。不过,这也说明,这个巷子当真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连清洁工人也不屑于打扫。巧克力已经把盆栽全都破坏了,盆里的土也扒拉得到处都是。

看到满地狼藉,梁筱唯忽然觉得十分痛快,蔡恒那么坏,真应该让巧克力追着他咬。她弯腰拍拍手,招呼巧克力:“老蜜,回家啦!乖,回家发香肠给你!”

“汪汪!”巧克力对着一堆土吠叫起来。

这个胆小鬼,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小虫子?梁筱唯无奈地笑笑,只好折返回去抱它,在靠近盆栽时突然发现,埋在泥土中的根本不是虫子。

是一个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

准确地说,是一个装着手表的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