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血洗山寺
木兰拜别义父,离开神机门,一路向南,打算前往北京,一连行了十余日,来到了开原。木兰想起义父曾经和自己讲过,女真族首领努尔哈赤的爷爷王杲就曾在这里的马市遭遇伏击,惨遭杀害,也勾起了努尔哈赤反明的怒火,成为他日后反叛的理由之一。
这里曾经的马市早不复存在,城头上原本树立的明军大旗也早就换成了女真族的旗帜,木兰走到龙潭寺,发现四周遍布着女真士兵,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木兰心想:我不过是第一次下山,不会是抓我的吧。
一个老僧在龙潭寺的门口,扫着雪,他望着自己的扫把,抬头向上看的时候,分明看到了牛录佐领石青色甲胄的寒光,前后各绣一条蟒纹,表面绣满莲花纹,使用黄铜甲钉钉着。他再向上看,这佐领的眼神之中竟然带着杀气!在佐领身后的士兵尽着石青色棉甲,他们的靴子上上竟然有鲜血!
木兰听义父讲起过八旗的这种棉甲,它们表面和内里均为棉布,中间夹有铁质甲片,胄体为铁质,胄顶为葫芦状的铁叶,盔缨为黑氂,胄体均为铁质,没有护颈,护耳、护项均为布面铁甲结构,结构材质与甲身相同,同时表面上绣满莲花纹。
可是木兰仔细一看他们身穿的甲的布面颜色和镶边与旗色不相同,这些八旗子弟的甲胄镶边为石青色,唯一可能是镶红旗下面的一只牛录。
不祥的预感充斥在这个瘦弱老僧的身躯,他吓得扔掉扫把,转身就直奔后面的龙潭寺!
木兰远远地看到龙潭寺的上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雪似乎马上就到。天地都在颤抖着,凛冽的北风突然静止,近百人的八旗士兵包围了整个龙潭寺,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
老僧小心地跑到了龙潭寺的广场,紧接着,木兰听到了龙潭寺古老的钟敲响了,浑厚的金属笨重的声音回**在天地之间,这是召集寺内众僧的信号。
木兰站在远处大石的后面看见老僧领着一些僧人和女真校尉带领的八旗士兵对峙上了。“铁虎,别来无恙啊!你这个叛徒!”老僧一边说一边把关刀放到地面上,地上的青砖震得裂开。
八旗士兵中,站出来一个身着黄衫的汉子,他用汉语答道:“木空和尚!俗活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明已经完了,我们还有什么义务去为他们拼命,你我也算相识多年,信我的一句话,投降吧!”
木兰见老僧一脸正气,身后的僧人们各个挺着棍棒,怒视前方的八旗士兵,似乎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放屁,老僧虽说是世外之人,但也有家国情怀,还知道我是一个汉人,我还要这张脸!女真贼子侵我疆土,杀我族人,笔笔血债,老僧定要讨回来!”
木兰远远望去,只见铁虎后面的八旗士兵戴着头盔,只露出无情的眼睛,眼神之中透着阵阵杀气,他们纷纷抽出了佩刀,闪着银色光芒!
“木空,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冥顽不灵!陈舵主那个浪子,现在正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呢,他不会管你的,你还为他谨守信义呢?真是个傻子。”言毕,铁虎转而用满语对身边的牛录佐领道,“计划开始吗?”
“铁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情义已尽,弟子们为了大明,杀死他这个败类!”木空僧人重新举起偃月刀。
牛录佐领用满语怒道:“你不服从大汗,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让你永远消失在是世界!我们只是奉命取你的狗命,受死吧!”
“大明即便江河尽数沦丧敌手,我也决不投降,誓要与你们这些贼子周旋到底!”木空僧人双手紧紧握住偃月刀的刀柄,严阵以待,不禁喝道,“那就让我替死去的大明子民,除掉你们这些刽子手吧!”
“想不到多年不见,你已经练成五行金之境界!”铁虎拔出腰间的判官笔,上面泛着阵阵绿光,他冷笑一声,“你我都是天地会之人,想不到今日决一胜负!”
木空僧人高举偃月刀,似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这一招“力劈华山”顿时天空裂开来,刀光迎着日光,闪闪发亮,铁虎双手挥动判官笔,知道无法硬拼,只得向后跃起两步,躲开这一刀。
而另一侧,牛录佐领示意其他士兵一起进攻,他们举着盾牌,立在前方,身后二十个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等待校尉一声令下后,这些箭矢犹如雨下,刹那间可以将僧人尽数射死。
危急关头,木兰也没想其他的,她挺身而出,拔出短匕绣春刀,大喝一声:“女真狗贼,休得猖狂!”
牛录佐领没听懂木兰说的话,但见她神情愤怒,而且一身打扮瞧着应是汉族人,登时用满语下令:“派人拦住她!”
十几个八旗盾牌手,瞬间包围了木兰,校尉继续下令道:“速战速决!我们的目标不是她!”
盾牌手迅速冲了过来,木兰从前在神机门,也面对过机关人的合围,但今时不同往日,之前是训练,是不会死的,今日面对的是凶残的八旗士兵,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就得搬家,而且师门的任务就宣告失败!因此她必须万分谨慎。
盾牌手左手挺着盾牌去撞木兰,木兰半蹲身子,用短匕绣春刀刺他们的小腿,盾牌手右手挥刀去挡,几人协作配合,一时之间,木兰竟是落了下风。
此时另一侧铁虎与木空僧人已是打了二十个回合了,虽说硬实力上,木空道人明显高过铁虎,但是他见牛录佐领派弓箭手一直对准自己的弟子,心中有些担忧,一分心,被铁虎抓住机会,判官笔极速点去,正中木空僧人几处大穴,随即将其点倒。木空僧人见受伤处,流下绿色的鲜血,不禁怒道:“你这贼子,竟然在兵刃上面下毒!”
铁虎微微笑道:“哪家刑律规定兵刃上不准下毒了?现在看你说不说,姓陈的下落?”
正在此时,房屋上突然落下一人,他面带铁质面具,吹着一柄玉箫,身着青色外衣,衣摆下面随风飘**,隐隐约约有一股名士风流,若真是摘下面具,里面的面容只怕也是十分俊美。
他吹着玉箫,吹的曲子是《十面埋伏》,箫声时而紧促,时而柔和,恰与木兰的招式相互应和。
木空僧人喏喏道:“陈舵主……快走!”铁虎此时望向这个戴面具的人,大喝一声:“他就是陈明枫!快抓住他!”
瞬间其余八旗士兵一同向陈明枫杀来,他们嘴里嘟囔着满语,似乎是对陈明枫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木兰此时瞥了一眼陈明枫,见他不慌不忙,迎着八旗士兵走来。
一个八旗士兵一刀劈向陈明枫,这一刀使足了劲,所以势大力沉地劈向陈明枫的胸口,陈明枫左手拿到腰间,右手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挥,卷住了八旗士兵的手腕,向外去带,刹那间一柄握着长刀的手,掉在了地上。
木兰此时奋力拼杀,戳死了三个盾牌手,但是又立即补了三个盾牌手,他们端着盾牌,一起向木兰,撞了上来,木兰的体质不就不甚强壮,如果和对方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木兰心中发怵,不禁脚底打滑,跌倒在地。这时数把长刀的刀光射入木兰眼中,她第一次面临如此危急时刻,心中慌乱不已,竟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一个身影踏着八旗士兵的头盔,跃到到木兰身边,手中软剑卷起长刀,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木兰怔在那里,这时才注意到救自己的是这个被叫做陈明枫的人。
陈明枫一把拉起木兰,对她道:“你是第一次下山吧?你师父也真放心你?”
木兰却道:“我的确是第一次下山,不过方才是我一时大意,这次你再看我的。”果然,她手中断匕绣春刀上下翻转,连续刺倒四个八旗士兵。她见四周八旗士兵围了几重,若是一个一个去杀,只怕自己不被杀死,也得累死,不如先冲出去再说。
木兰想起手中断匕绣春刀中暗藏铁链,她对陈明枫道:“那个老和尚只怕已经不行了,我们现在先冲出去,再说吧。”
陈明枫却道:“你要贪生怕死,就赶紧滚蛋,我陈明枫就算战死在这里,也不会丢下我的兄弟,这是我的信念!我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少!”说完,陈明枫不顾木兰的劝告,手中软剑左右挥动,连续划劈,杀到了木空僧人的面前。
木空僧人哭诉道:“陈舵主,老和尚我一把年纪,哪里值得你亲自来援救。你快走吧,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你们速速脱身,一会儿大批的八旗士兵必然回来增援。我的命没有那么重要,你身上的任务才更重要!只有你们完成了任务,我老和尚就算死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陈明枫大声吼道:“但教我陈明枫只剩一口气在,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兄弟不管!来,我背你走!”
正待陈明枫背起木空僧人,准备冲出战团之际,木空僧人却一掌从陈明枫背部拍下,陈明枫的银色面具被震得脱落,他回头一脸愤怒地盯着木空僧人:“你……怎么?”
木空僧人把手又按进一分,陈明枫一口鲜血自口中涌出,瞪着木空僧人倒下。铁虎见到陈明枫挨了重击,自己设计的圈套已然奏效,奸笑道:“哈哈,姓陈的,我们就知道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只可惜,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今日你为了你的情义,得把命留在这里!”
木兰见陈明枫受了重伤,自己虽说可以溜走,但是想到方才他为了自己也是舍命搭救,于是准备抢先一步,救下陈明枫。
木空道人率先拦住木兰,见木兰年轻貌美,不禁心生邪念,他露出狰狞的面容,笑道:“你这个小闺女,老和尚我可是会怜香惜玉的,今晚我吃定你了!看掌!”
木兰见他背信弃义,赚陈明枫入瓮,本就气愤,又见他面露**笑,自然猜出他心中所想,顿时一股力量基于右手,刺出短匕绣春刀。
木空道人右掌击出,他练习铁砂掌已然有二十余年,自认这一掌下去,足够打死一头蛮牛!
果然,木兰手中短匕绣春刀被木空道人的右掌挡住,木空道人顺势抓住短匕绣春刀的刀刃,想抢下短匕绣春刀!二人抢夺之际,眼看手中兵刃要被夺去,木兰情急之下,扣动刀柄的机扩,铁链自刀柄弹出,刺穿了木空道人的咽喉!
木兰顺势将木空道人丢了出去,然后拉起陈明枫,望西跑去。
“追!他们跑不远!马上把他们给我抓回来!”牛录佐领探了一下木空道人的鼻息,见他已死,气急败坏吼道!
“是!”所有的八旗士兵勉强都站起身,朝着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次陈明枫受伤不轻!他的心脉挨了木空的铁砂掌,五脏六腑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这个陈明枫只怕不死,也得成废人!若不是那个半路杀出的马姑娘碍事,陈明枫早就死了!”
牛录佐领一脸愤怒道:“陈明枫!我倒是要瞧一瞧你能跑到哪里去?”
铁虎收回判官笔,恭敬道:“佐领大人!咱们现在先通知上面——我们已经重创陈明枫!让他们在沿途追杀!”
“是!”其中的一个八旗士兵掏出一个纸条,放入信鸽的腿上,然后放飞了信鸽。
“走!”牛录佐领显然对今日的行动不是很满意。
铁虎看来也是面色不好看,在来之前他和木空道人还对牛录佐领吹嘘一定可以拿下陈明枫,一定教陈明枫惨死!可是现在倒好,本来设计好的计划却没能实现,不仅没有拿到人家的头,木空僧人还被一个不知名的马姑娘杀死,手下的八旗士兵受到不少折损!最后眼睁睁目送人家逃走!
木兰搀扶着陈明枫一路向北逃去,陈明枫伤势很重,因此二人逃跑的速度并不快,后面追击的八旗士兵一直在紧紧跟随他们的脚步,仿佛只要他们一停下来,就可以被抓住。因此木兰不敢放松,一直朝着北面前进。但陈明枫很快没有了体力,而木兰娇小的身躯显然无法背负陈明枫走得太远,在亡命奔跑了一段路程后,在几里之外的铁岭卫边界,木兰怀抱着陈明枫昏倒在草丛之间!而后面紧随而来的是一小队手执长刀的八旗士兵!木兰背着陈明枫一路飞奔,气力已经殆尽,没有力量支撑下去,因此她希望自己能够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过八旗士兵的追击,她寻找了一个齐腰高的草丛作为藏身之所,剩下的她也再无能为力,只是紧紧搂抱着陈明枫。
那一队八旗士兵在追到附近后,发现没有了二人的踪影,他们似乎也发现了这边草丛里面的情况,手持佩刀慢慢朝这边搜索,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动静让木兰不敢出声,刚才在寺院里为了杀死木空僧人,身体里面剧烈迸发之后,似乎把身体里面积攒多年的力量一下子消耗尽了,加上刚刚拼命逃跑,身上已然没有了力气,她感到了力竭,也感到浑身酸痛,只是在半昏半醒之间,看到了头顶上方,有飞过的箭矢,似乎听到了有人中箭时的惨叫。而这时,她也终于无法坚持,昏睡了过去……
“醒醒!喂,你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木兰感到了自己的头要炸开了!眼睛没有睁开,但是耳朵听到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小手摇晃自己好像把自己当做婴儿的摇篮!不知不觉,身体中残存的力量激发了出来,召唤着自己!慢慢地她睁开了双眼,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力量。
“不要动他!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木兰醒来,侧过脸去望着陈明枫苍白俊美的脸,想叫醒他,她听到了这个声音,顺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少女,她年纪与自己相仿,衣着朴素,瞧着身形袅袅动人,可惜脸已经毁了半边。
木兰问她道:“你是什么人?我叫木兰,是雾山神机门弟子,路过开原,不想遭遇女真人袭击。”那少女道:“我叫牡丹,是陈舵主的……朋友。”
躺在**的陈明枫似乎是听到其他的声音,从而陷入了一种虚无的境界,不知不觉想起了心中的隐痛:
秦淮河上,烛火点点,仿佛天上的星星坠入凡间。一条闪亮的光带沿着河水徐徐流下,仔细望去,一些小灯已被河水打湿,摇摇晃晃,即将熄灭,一些灯则悬浮在河面上,稳稳当当向前游去。牡丹乘着一叶扁舟,看着水里的彩灯,翩然而立,灿若九天神火又好像一朵洁白的莲花,不染俗尘。
这时一阵欢呼响起,她的目光随着望去,烛火尽头,停着一个小小的船儿,船虽小巧,却精致得近乎奢侈。船中一个男子端坐船中,一个书童正拿着小巧的手持渔网打捞水灯,捞一个扔一个,弄熄了好多烛火,引得周围娇怨一片。
船上的男子拉开薄纱后,牡丹见他似乎正在吹着玉箫,兴高采烈地向四周的男女挥了挥手,牡丹定睛一看,心道:这人到底是谁?竟让四周的人这么崇拜?但见小船逆着那些向下游而去的水灯,徐徐向这边驶来,宛如一幅绝美的图画,船夫挥动船蒿撑船,走出船舱的男子背对着她负手立于船头,乌丝随着夜风飘舞,腰间的玉佩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温润的光芒。他乘坐的小船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惊叹之声。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万千少女心中企盼的美好愿景!不论是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还是穷苦落后的乡野村姑,都会在这一刻爱上站立船头的翩翩男子,爱他那香风阵阵的锦衣丝绦,爱他随风飘舞的乌丝,爱他的风流潇洒,爱他的举止谦和,爱他的器宇不凡和那柔和婉转的箫声……那万众瞩目的男子自秦淮河上逆流而来,比那满河摇曳的烛火更明艳,更夺目,更璀璨,他就像一个夜空中最绚丽的那颗星,当夜幕降临,他便黯淡了市井的繁华,眩晕了世俗的眼光。
他高傲的眼睛扫过两岸的人流,淡淡略过那些钗环叮当、轻纱拢腰、肤白如雪、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唯独停留在牡丹——这个身着素色衣衫的农家少女身上,她那梨涡浅笑,深深映入那双充满柔情的瞳仁里,一刻也未曾离开。
牡丹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