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关琥跟谢凌云的联手帮助下,张燕铎终于被成功地拉回到了天台上,在确定他的脚落了地,不会再有危险后,关琥跟谢凌云一齐坐到了地上大声喘气,这时光芒渐散,飞天的身姿消失在夜空中,却没人去理会,谢凌云拍着心口说:“以后别这样了,对心脏不好。”
“岂止对心脏不好,对肩关节也会造成损伤吧。”关琥转着他的一只胳膊吐槽,又转头看张燕铎,之前的一番撞击下张燕铎的眼镜歪了,他扶正眼镜,又仔细整理头发,完全没把刚才的恐怖经历当回事。
“咦,你的手铐呢?”关琥的目光落在张燕铎的双腕上,狐疑地问。
“手铐没铐紧,我刚才挣扎中甩掉了。”张燕铎面不改色地说,趁关琥不注意,他将之前插在袖口里用来解锁的铁丝扔到了一边。
此时三个人都坐在地上,面前正对着三具骷髅,场面有点滑稽,却没人笑得出来,谢凌云叹道:“真不知道尚永清是聪明还是愚蠢,把尸骨带来带去,就不怕被警察查到他杀人的证据?”
“他一门心思只想着飞天,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情。”
关琥缓了过来后,站起身趴在围栏平台上往外看,楼层太高,他看不清下面的状况,但不断有人围过来的情景表明——尚永清并没如他期待的成为飞天,而是变成了一具尸体。
谢凌云跟他一起俯身去看,说道:“你们知道吗?从理论上讲,他应该可以成功的。”
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谢凌云眼望前方夜色下的繁华灯火,解释道:“我们发现的洞窟大约是西魏后筑成的,从西魏到隋朝的这八十多年中,敦煌里既有西域佛教传来的飞天,又有中原道教的飞仙,所有的经文教义百川归海,相互融合,那些经文里也许真的记录了羽化飞仙的秘密。”
听了她的解说,张燕铎一哂:“就算记录了羽化飞仙的秘密又怎样——人们把永生形容为飞天,但别忘了,飞天还有一个同义词是死亡。”
关琥打了个响指表示赞同:“尚永清是否真窥到了飞天的奥秘,他的灵魂是否真被飞天选中没人知道,我只知道有人跳楼自杀,并且死得很惨烈,明天舒大美女一定会解剖了我的。”
“明天的烦恼明天再去想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关琥转头看向张燕铎,突然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其猛地顶在墙上,喝道,“我问你——为什么你要暗中调查尚永清?你是不是早知道尚永清的妻子跟孩子都变成骷髅了?”
“只是碰巧,”张燕铎去拽关琥揪自己衣领的手,“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关琥无视他的微笑,揪得更紧:“碰巧?他怎么没碰巧把我捉来……”
不远处的地上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关琥没理,又继续骂,张燕铎只好说:“说不定有急事,你最好接听一下。”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事!”
“也许是你上司打来的,你看又出自杀案了。”
“难道这个自杀案不是你搞出来的吗?”
“别这样说,我也是受害者。”张燕铎回了他一个超级无辜的笑,关琥还要再骂,谢凌云过去,把响个不停的手机拿过来递给关琥,他气哼哼地松开了手,接过来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了。
“关王虎,是我。”
听到叶菲菲清脆的嗓音,关琥下一个动作就要切断通话,叶菲菲急忙大叫,“别挂别挂,你觉得我刚才跳得怎么样?有没有翩翩飞仙的感觉?”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飞天啊,我跳得那么卖力,你不要说你都没看到。”
眼前晃过光亮,关琥转过头,很快注意到光亮是从对面双子楼的天台照来的,一道白色人影在对面晃动,隐约是叶菲菲的身影,关琥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立刻问:“你怎么会在那边?”
“为了舞飞天。”
不知叶菲菲做了什么设置,对面的天台整个亮了起来,这下关琥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存在——一身纯白纱裙,肩上披着长长的彩带,原本的卷发换成垂到腰间的长直黑发,随着夏风飘动,再配合她精致的五官跟修长的身形,真如飞天下凡一般。
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还特意摆了几个婀娜的舞姿,问:“怎么样?有帮到你们吗?”
联想到刚才出现在上空的飞天幻影,关琥这会儿完全明白了,尚永清看到的根本不是飞天,而是叶菲菲在对面利用幻灯作出的假象而已,不过,叶菲菲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尚永清将会在这里举行飞天的仪式……不,她当然不会知道,除非有人告诉她,让她配合去这样做,以混淆尚永清的视觉跟心智。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关琥将目光落到了张燕铎的身上,故意提高声量问叶菲菲:“是谁让你帮忙的?”
“老板啊,本来还以为挺简单的,没想到又要借地方又要借衣服借灯光,不过如果能将凶手绳之于法,也算物有所值了。”
关琥看着张燕铎的眼睛,对方的眼眸澄净淡定,完全没有遭遇死亡后的恐惧跟慌乱,甚至不介意他的注视,堂堂正正地跟他对视,像是在挑衅,关琥心头的火苗又忍不住蹭蹭蹭地往上蹿,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东西都布置好后,老板说有消息就跟我联络,今晚我接到他的来电就跑过来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明知叶菲菲是无辜的,关琥还是没忍住,喝道:“问题很大!你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要去帮外人的忙?你知不知道尚永清死了?我们是很想抓住凶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一番话吼下来,连谢凌云也听出不对劲了,眼神在关琥跟张燕铎之间游离,又转去看对面的叶菲菲;叶菲菲被关琥骂得很委屈,说:“我也是想帮凌云啊,尚永清又是谁啊?什么死了?”
看来刚才叶菲菲完全投入在舞蹈里,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她甚至连尚永清的身份都不知道,却在被张燕铎拜托后就答应帮忙,说好听点她是义气, 难听点就是少根筋,完全不懂得怎么看人。
不过看看张燕铎,关琥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让人信任的资本,就连自己,不也是跟他认识没多久,就被他一直牵着走吗?越想越生气,关琥连手机都没关,再次冲上前揪住了张燕铎的衣服用力一推,质问:“还说是碰巧?两天前你就布置好这一切了吧?”
“我只是猜测……”
“不,你是肯定,”怒视张燕铎,关琥大声说道,“你在尚永清家里看到旅行箱时,就想到他要做什么了对吧?所以你跟踪他来到这里,从中猜想他下一步的行动,然后安排叶菲菲布置了飞天的假象,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尚永清捉住的?因为法律无法定他的罪,所以你想到了这个办法除掉他!”
张燕铎没被关琥激动的情绪影响,将关琥的手冷静地移开,说:“警官,看来你的妄想症比尚永清的还要厉害,试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世上每天都有穷凶极恶的罪犯出现,难道都要我豁上命去维护正义吗?我既不是警察又不是侦探,我找不到要这样做的理由。”
关琥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席话镇住了,想了想,然后气鼓鼓地说:“我要是知道原因,就不是骂人,而是揍人了。”
“如果你不怕被投诉,现在也可以揍。”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挑衅,再加上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比之前的尚永清更挑战人的底线,关琥握紧的拳头传来咯吱吱的关节脆响,谢凌云在旁边感觉出气氛的紧张,又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她往后退了两步,选择避开战火。
“你们慢聊,我到下面追新闻。”
谢凌云跑开后,关琥还在气呼呼地瞪张燕铎,张燕铎被他瞪得哭笑不得,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分儿上,你要打就打吧,我不会投诉你的。”
“你以为我不揍你是担心被投诉吗,张燕铎?”
见张燕铎挑眉,关琥气道,“我是怕你不禁打,贫血贫到随时会昏厥的家伙,我要是打坏了你,这辈子被你赖上怎么办!看尚永清的下场就知道了,你这人不仅报复心强,还绝对属于死缠烂打型的。”
“看来你不笨嘛。”夏风里回**着张燕铎的轻笑声。
关琥不爽地把头转去一边,哼道:“没你想的那么笨。”他就是弄懂了张燕铎的想法,所以才会这么生气,目的什么的暂且不论,光是刚才那惊险一幕就让人受不了,就算底下有安全网又怎样?尚永清还不是一样掉下去了。
生气的连锁反应是烦躁,关琥的烟瘾又上来了,随手摸烟没摸到,才想起自己刚才将烟盒扔掉了,他转身想去捡烟,手机那头传来叶菲菲的叫声——他只顾着质问张燕铎,忘了挂电话。
“关王虎,我帮你你还骂我,你给我记住,这次你不先跟我道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少自作多情好吧,谁让她帮忙了!关琥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很累,懒得跟叶菲菲计较,“嗯嗯”随口应和着,叶菲菲又问,“你问下老板,这边的东西可以撤了吗?”
关琥看向张燕铎,见张燕铎点点头,便说:“撤了撤了……啊对了,你的那些朋友口风紧吗?这件事不要出去乱说。”
“什么朋友?”
“就拿着那些琵琶、二胡跳舞的人,那不会是你雇来的临时演员吧?”
“关王虎你眼花了吗?这里就我一个人,刚才跳舞的也就我一个,老板说这是机密,我谁都没敢说。”
“那……”看着偶尔晃过眼前的光束,关琥的大脑混乱了,急忙问,“那你有没有拿什么乐器?有没有多准备些大镜子?”
“我不会乐器的,这里也没镜子,关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关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想起刚才那一幕幕绚烂华丽的飞天美景,他的脑袋越来越混乱,随口敷衍着挂了电话,把目光转向张燕铎。
“你是不是还另做了什么安排?”
“没有。”
“说实话!”
“我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你吧?”发觉事态的不寻常,张燕铎收敛了微笑,问,“出了什么事?”
“尚永清跳楼时我看到了很多飞天,歌舞的洒花的演奏各种仙乐的,就像那晚我在沙漠看到的那样。”
“那一定是你的幻觉,我只看到一道影子,就是叶菲菲的,谢凌云应该也没看到,否则她不会那么冷静。”
是啊,从谢凌云在洞窟时见到飞天的反应来看,她先前的状态的确很正常,顶多是有点吃惊,大概她的内心深处,对于飞天是否存在也是抱怀疑态度的吧。
想通这个问题后,关琥更加迷惑了,茫然地看向张燕铎:“那我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张燕铎没骗他,为了弄清真相,之后关琥特意跑去对面的双子楼天台上查看,正如叶菲菲所说的,那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些简单的幻灯跟照明器具,他接着又去了尚永清坠地的地方,那里围满了行人跟记者,救护人员跟警察也都赶到了,在做现场勘查跟笔录。
尚永清的死状很惨,四肢扭曲成弓形,跟前几名死者的死状类似,但他的整个头颅都摔得面目全非,连是否有笑容都难以辨认,关琥仰头看向高楼顶层,无法想象他的坠落点怎么会是离楼房有一丈多远的地方。
“也许刚才他跟你一样真的看到了飞天,但可惜飞天没有选中他。”张燕铎很冷淡地解释,“人类的愚蠢之处就在于他们喜欢高估自己的能力。”
“我没有跟他一样,我那只是幻觉,幻觉!”关琥大声强调,他才不想被认为是尚永清的同类,张燕铎也不反驳,只是在一旁微笑。
尸体很快被抬走了,谢凌云忙着追新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后也跑掉了,看着眼前那一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关琥合掌拜了拜:“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飞天。”
跟之前每晚一样,涅槃酒吧里依旧很冷清,张燕铎换上白色制服,从里面的休息室出来,就听到一串欢快的乐曲声——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
乐曲从音响里传出来,酒吧原有的古典风格一扫而空,张燕铎走过去,对正盯着电脑屏幕快速敲字的小魏说:“是我穿越了?还是你放错CD了?”
“是在培养感情,老板,我正在努力描绘你们的传奇故事,等回头出版了,我请你吃饭。”
小魏除了课余打工外,还兼职写一些恐怖小说,在圈子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是以当他从叶菲菲那里听说了他们的冒险经历后,就将点子要了来,自作主张地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张燕铎不介意店员在工作时间摸鱼,反正店里只有一个客人,他向前看去,谢凌云就坐在此前关琥坐过的位子上发呆,桌上放了甜酒跟点心,但她几乎没动,偶尔回过神,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张燕铎走过去,问:“还在为消失的飞天洞窟烦恼?”
“没有,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谢凌云笑了笑说,回来之后她曾数次跟敦煌当地的警方联系询问有关经文洞窟的事,但都一无所有,所以她已经基本上放弃了,“从壁画画风来看,我敢肯定那是西魏时期最常见的绘制方式,但雅丹地形怎么会成为去往洞窟的路标?”
张燕铎无法解答,反问:“有关这一点,你父亲有提到过吗?”
“没有,嗯,或许有提到一些,但我没注意,所以我不知道是谁用飞天的形式绘制了路线图,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将它流传下来的,甚至于那个洞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建造的,这一切的一切,我都解释不了。”
“现在连洞窟的所在方位都找不到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谢凌云歪歪头,然后俏皮地笑了。
“也许我只是想更了解飞天而已。那天在洞窟里,我们三个人以及萨拉跟她的同伙都看到飞天了,那么多人一起看到,总不能说是幻视吧?我不相信尚永清仅仅利用飞天的传说就能引诱陈小萍等人自杀,那些自杀者可以轻易相信尚永清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也曾在哪里见过飞天,所以才会坚信自杀是成仙的唯一途径?”
“不排除这个可能,人总是相信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并且深信那是真相,从而产生敬畏景仰的心态,一旦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那之后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解释,都很难让他们改变思想,那些恶意传销或非法的宗教组织就是运用这样的手法来蛊惑人心,改写他们的思维让他们中毒,所以许多在我们外人看来很荒诞的思维跟行为,对中毒的人来说却是极其正常的。”
“说的也是,就像以前有人沉迷那个什么功还自焚的做法,简直无法想象,不过我自己也亲眼见过飞天,假如有人利用这方面的知识来蛊惑我,我说不定也会相信。”
“虽然我没见过飞天,但我听关琥提到过你们在洞窟里的历险,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我想你们眼中所看到的飞天其实只是布罗肯现象,洞窟上方或是某一侧缝隙或小洞有光芒射进来,随着光线的转移跟大家的投影再加上水汽的折射,就变成了飞天,相关例子有很多,比如德国的布罗肯山,以及峨眉佛光。”
“也许是吧,但那样的画面,哪怕只看一次,这辈子也不会再忘记了,”谢凌云自嘲地笑笑,“我一直很信科学,但这一次我希望飞天是真的存在的,至少关琥就看到过三次。”
“但也许那都是他的幻觉,因为除了他没人见过,他的手机除了拍出歹徒外,再没有任何飞天的踪影。”
“那洞窟地震又怎么解释?事后我一直在想,那天洞窟里真的震过吗?”
张燕铎一怔,随即微笑道:“我没有进去,无从知道。”
谢凌云不说话,闭上眼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飞天出现后洞窟里就有各种怪声此起彼伏,不断有石子落下,他们只能被迫逃走,可是后来她跟关琥还有菲菲确认过,虽然一直有落石声在他们耳边响起,但三个人都没有真正碰到过石子,这让她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先人在警告他们不要再去探索洞窟的秘密?
“也可能那些杂音是风穿过罅隙造成的,就跟玉门关外的魔鬼城那样,只是处于极度慌乱状态中的你们没有仔细去查看。”
张燕铎冷静地解释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的存在总有它的理由,同样的事,你可以用迷信的眼光去看,也可以用科学的角度去分析,端看你的感情偏向于哪一方。”
“虽然理智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从感情上而言,又是另一回事了。”谢凌云从提包里拿出在洞窟里带出来的短剑,也是他们此次历险唯一的纪念品,她将剑拔出一小截,就见剑身扁平直长,剑刃以中间浅槽为轴,向两旁延伸出弯弯曲曲的花纹,寒光四射,晃过张燕铎的眼眸,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这是柄杀过人的武器,直觉这样告诉他。
“我父亲常跟我说喜欢这刀,不过我一直觉得它该是短剑,这样的剑刃不太多见吧?”
谢凌云用手抚摸着靠近剑柄部位的地方,“我小时候曾偷摸过它,我记得这里有道划痕,贯穿了剑刃上一部分花纹,但这柄没有,所以我还抱了期待,也许我父亲没有死,我们在洞窟里见到的那具枯骨是别人。”
看到剑刃上曲折如波流般的纹络,张燕铎扶了下眼镜,花纹太乱了,再加上那是谢凌云幼年的记忆,很难断定她有没有记错,或许她自身也期待自己记错了吧,毕竟那样才有继续寻找的希望。
尚永清曾说过是因为他的推搡导致凌展鹏受伤,他在慌乱之下逃走,而那之后凌展鹏究竟是死了还是一时昏厥没人知道。张燕铎注视着短剑,虽说剑的做工诡异精巧,但要说独一无二,倒也未必,所以不能否认短剑是别人留在洞窟里的。
“我同意你的猜想,如果你想再去一趟沙漠的话,我可以试试找出那条路。”他提议道。
“为什么要帮我?”谢凌云奇怪地看他,“你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的确如此,但或许是相似的身世经历引起了共鸣,他才会这样提议,因为那种不知生离还是死别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燕铎转头避开了谢凌云的注视,随口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谢凌云笑了,将短剑跟笔记本放回提包里,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想那么巧夺天工的壁画,也许更合适留存在大漠之中,如果那具尸首真是我的父亲,他会很高兴陪伴在他的梦想左右;假若不是,那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们父女会在某一时间某个地点偶遇,那样岂不是更传奇吗?所以就让飞天永生这个秘密随着事件的解决结束吧。”
尚永清死后,他手中的那半本经文古书也消失了,或许是私心作祟,他在做飞天仪式之前将所有与之相关的古书都销毁了,抑或是他偷偷藏在了某个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另外半本古书仍旧留在洞窟里,只要没人踏入,那个秘密就将永远被封印在沙漠之中。
“谢谢你的酒。”
谢凌云将桌上的甜酒一口气喝完,站起来跟张燕铎告辞,“我要回报社赶稿子了,最近一直旷工,希望上司不会开除我。”
张燕铎微笑点头,等谢凌云离开后,他感到音乐声很吵,转过头看小魏,奇怪在这么吵的环境下他怎么能安得下心来写文?
看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张燕铎过去将音乐关掉,对小魏说:“今晚不会有客人了,你下班回去慢慢写。”
“可以在这里写吗老板?回家写没薪水拿的。”
小魏随口说完,就感觉到周围温度顿时降了几度,他抬起头,看到张燕铎投来的笑眯眯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多说废话,迅速合上电脑,赔笑道:“我走,我马上就走。”
铜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小魏转过头,正想说欢迎光临,那人已经跑到了他们面前,居然是在隔街警局工作的关琥,见是他,小魏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对张燕铎小声说:“小羊来了,老板,你今晚要怎么宰他?”
看到关琥绷着脸的样子,张燕铎眉头微挑,然后脸上堆起笑容,问:“关警官,你今天来是吃饭还是喝酒?”
“来找茬。”关琥嘴里蹦出硬邦邦的两个字后,冲小魏打了个响指,“我跟你们老板有事要谈,你回避一下。”
“马上回避,立刻回避,你们慢慢秉烛夜谈哈。”小魏的废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两束不悦的目光同时射来,他聪明地收起嬉皮笑脸,将自己的东西放进包里,跑了出去。
随着铜铃声的清脆颤音响起,店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张燕铎拿起吧台上的葡萄酒瓶跟高脚杯,问:“要来一杯吗?这杯我请。”
关琥不说话,双手按住吧台,纵身跳了上来,然后翻身进了吧台里面,张燕铎转头看看一边打开的吧台门,明明稍微绕一圈就可以进来,某人偏偏喜欢玩些自认为很酷的动作。
这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无视关琥紧绷的脸,张燕铎将身子斜靠在吧台上,好整以暇地问:“大侠,你是劫财还是劫色?”
玩笑完全没传达过去,关琥绷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把上衣脱了。”
沉默三秒后,张燕铎主动将吧台里侧的抽屉打开,两沓厚厚的纸钞呈现在两人面前,他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劫财?”
“脱衣服。”
回答他的是硬邦邦的三个字,张燕铎没办法,伸手拿起座机话筒。
“那我还是报警好了。”
下一秒他的手被按住,关琥抢过话筒砰地放回去,叫道:“报个屁,老子就是警察!”
“关警官你今天心情很糟糕啊,被上司骂了?”
被上司骂也不至于让他心情不好,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关琥不爽地将眉头皱了起来:“让你脱你就脱,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多废话?”
“就算你想收黑钱,也要先给我个理由吧,更何况是让我脱衣服。”
两人对视了数秒,在发现张燕铎没有妥协的意思后,关琥选择解释:“我想了几天,最后确定你就是在飞天洞窟里蒙面出现的那个人,那人左肩受了伤,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把衣服脱下来。”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想了好几天就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请恕我直言,关警官你的大脑硬盘配置该升级一下了。”
“呵,看你的反应,是被我说中了不敢脱喽?”
“因为你的理由不够充分,”张燕铎慢悠悠地说,“试问我跟尚永清的案子有关吗?”
摇头。
“我是凶手或是嫌疑犯吗?”
摇头。
“所以你连基本的司法程序都没有,单凭个人的怀疑就强迫一个公民做他不想做的事,这好像是违法行为吧?”
关琥被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抬起头,看到张燕铎玩味的表情,他突然灵机一动,出其不意地将拳头挥了过去——以他对黑衣人的了解,对方一定可以躲得过去的,到时就算张燕铎要否认也找不到理由。
可惜事情没按照关琥预料中的发展,张燕铎动都没动,等关琥想收手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拳头打在了对方的嘴角上,张燕铎被打得向后倒去,等他重新站稳,关琥发现他的唇角被自己打破了。
关琥顿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问:“你……为什么你不躲?”
“警官,你打人还怪人家不躲,是不是太无理了?”张燕铎苦笑着回他。
关琥无话可说,挠挠头嗫嚅道:“我只是想逼你出手。”
“我觉得任何问题如果需要通过武力来解决,那是低级动物的本能。”
“好,低级动物就低级动物。”论口舌之争,关琥自认不是张燕铎的对手,他自暴自弃道,“那你怎么解释你偷偷接近我的行为?”
“碰巧而已,别忘了最开始是你主动来酒吧的,怎么反而说是我在接近你呢?”
“你不是黑客,破解不了其他的密码,却开得了我的手机,你是怎么知道我大哥生日的?”
“可能是你当时解锁后忘了关掉。”
“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烂借口吗?”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给答案了。”
关琥被这不负责任的说辞气笑了,要不是对方不抗打,他一定会再来一拳,就见张燕铎摸摸唇角,痛得嘶了口气说:“算了,既然你不信,让我脱衣服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结果不是你预料的,那又该怎么办?”
“你可以去投诉我。”
“我讨厌麻烦。”
“打回来。”
“打人的话,我的手也会痛,得不偿失啊。”
“那你到底要怎样?”
“这样好了,”张燕铎扶正微微歪掉的眼镜,向关琥靠近,微笑道,“如果你判断错了,那今后要认我做大哥,每个星期至少要来这里打工两晚。”
“认你当大哥,你以为你是黑社会啊?”
“不,我没想让你做犯法的事,当然,做事是没有薪水的,毕竟你是公务员,做兼职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
关琥再次领教到了某人的恶毒。明明是想请不花钱的佣工,还把话说得像是为他着想似的,但他偏偏上钩了,困惑一天不弄清,他的心就一直没着落,索性一咬牙应了张燕铎的要求:“没问题,但如果我的怀疑是正确的,你要将你的目的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张燕铎笑而不语,在得到承诺后,他很爽快地将外面的制服脱掉,接着是底下的白衬衣,关琥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肩膀看,一直到张燕铎将衣服全脱掉,还特意将左肩转到他面前方便检查,关琥惊讶地发现张燕铎的肩头白皙平滑,上面没有一丝伤痕。
“不可能!”关琥大声叫道。
从沙漠中逃出来后,他就百分百地确定张燕铎是救他们的黑衣人,但之后忙着办案,他一直没机会戳破这个人的伪装,直到今天飞天一案告破,他将所有调查报告做好呈交上去后,就第一时间跑来找张燕铎,谁知等了这么久,却没等到他想要的答案,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绝对不可能!”
他再次肯定地重复道,又上前抓住张燕铎的胳膊仔细看,张燕铎在他的压制下不得不靠在了吧台上,形成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关琥毫无觉察,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继续往下压,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铜铃声——有人进来了。
“来客人了。”张燕铎推推关琥,提醒道。
关琥现在一门心思在寻找破绽上,就算鬼登门都引不起他的兴趣,谁知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个清脆的女生声音叫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关琥回过头,见是叶菲菲,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原来就高挑的身材再穿上高跟鞋,外加一条垂至脚踝的长裙,愈发显得窈窕秀丽,发型妆容也精心打理过,艳丽得像是站在T台上的名模,但是在看到关琥跟张燕铎目前的状态后,她脸上的微笑垮了。
见状,关琥这才注意到他跟张燕铎此时举止之暧昧,尤其是他将张燕铎压在吧台上很像是在欲行不轨,更别说张燕铎此刻还光着上身,他慌慌张张地退开,解释道:“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张燕铎推开了,走到叶菲菲面前,一脸沉痛地说:“是关琥逼我的,没想到他身为警察,却这么暴力,先是打我,接着又让我脱衣服。”
叶菲菲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看到张燕铎嘴角上的血渍,她立刻说:“老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人渣是那个家伙!”
“菲菲你不要听他乱说……”
关琥话没说完就被小提包拍到了一边,他捂脸的同时,叶菲菲又一脚踹到他的小腿上,骂道:“你这混蛋,还说想跟我道歉,约我出来,结果却在这里欺负人!”
叶菲菲打得起劲,张燕铎及时将放在吧台上的红酒递到了她面前,她道了声谢,接过来往前一泼,酒水便整个泼到了关琥脸上,再顺着他的脸流到衬衣。
眼睛里被溅了酒,火辣辣的疼,关琥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一边抹眼睛一边强调:“我在查案,叶菲菲你这样做是袭警行为……”
“关王虎你闭嘴!”
叶菲菲哪管他什么袭警不袭警,又踹了他一脚,这才气呼呼地离开,关琥有心要去追,但眼睛疼得厉害,勉强往前走了两步就被拽住了,一块湿毛巾塞进他手里,他听到张燕铎清亮的声音说:“先擦擦吧。”
用温热毛巾擦拭过后,关琥终于可以再睁开眼了,同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跟张燕铎的第一次见面,这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但偶尔会让他感到温暖……
感激之情在看到沾满了暗红**的衬衣后**然无存,关琥也想起了自己会这么狼狈是拜谁所赐。
“靠,我刚买的新衬衣,今天才第一次穿。”
“洗一下,你可以穿第二次。”张燕铎的话声中不乏笑意。
关琥不爽地抬起头,就见对方正用毛巾裹着冰块放在嘴角上,他气不打一出来:“你这人!你怎么可以凭空造谣?”
“咦,我刚才哪一句说错了?”
关琥再次闭上了嘴。
笑吟吟地看着他吃了瘪,张燕铎好心地提醒:“她还没走远,你要不要去追?再晚点就真的追不上了。”
“追不上就追不上,反正都分手了。”
“真不去?”
关琥想了想,终于还是跑了出去,但很快就转回来,面对张燕铎,认真地说:“不管你是不是那个人,我都要告诉你——我只是想跟你道声谢,还有一句抱歉,那天我不该打你的,但如果当时是你陷入险境,我也同样会回去救你,因为我是警察。”
张燕铎的笑容顿住了,等他回过神,关琥已经跑走了,只留一串铜铃轻响声在空气里悠悠回**。
他伸手搭到左肩上,轻轻一撕,黏在上面的跟肌肤几乎相同颜色的胶皮被撕了下来,露出里面浅显的伤痕。叶菲菲其实是他打电话叫来的,还好她的及时出现,否则这种伪装很难瞒过去,要是关琥发现伤口的话,再要解释清楚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一切都很顺利,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关琥执着于真相的原因会这么简单。
关琥跑到外面的街道上,又一口气追上叶菲菲刚坐进去的出租车,硬是将出租车拦住了,不等司机发火,他先亮出了警证,然后迅速转去后车座将车门打开,看关琥这么紧张,再想到在沙漠时他拼命救自己的那回,叶菲菲的火气消了大半,却故意板着脸问:“你这么急干什么?”
“你不要听张燕铎乱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啊,给你十秒,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关琥发愣。
面对他的发傻,叶菲菲有点迷惑:“解释你追上来的理由啊,不过我说分手就是分手,没得商量!”
“哦,你说这事啊,那请放心,我刚才没有暴力,更没有耍流氓,一切都是误会,另外我绝对不会死缠着你不放的,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涅槃这家酒吧的?你了不了解张燕铎?是他让你在那里跟我约见面的吗……”
叶菲菲被一连串的问题弄晕了,然后气愤地问:“你火急火燎地来追我,就是为了问老板的事?”
“是啊,怎么……”
“关王虎你去死吧!”冷不防的,小腿肚被狠狠踹了一脚,关琥抱着脚原地弹簧般地跳着,就见叶菲菲狠狠地带上车门,对司机说:“开车!”
“喂喂,你别走,先把答案告诉我……菲菲!叶菲菲!”
回应他的是远去的油门声。
同一时间,涅槃酒吧的吧台里,张燕铎将脱下的衬衣重新穿好,然后擦干净泼洒出来的酒水。
一切整理完毕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靠在吧台上慢品,又顺手将钱包取出来,单手打开,钱包一侧的透明夹层里塞了一张彩纸,那是从关琥钱包里的照片复印过来的,照片里的两个小孩透过镜头看过来,像是在跟他对望。
关琥究竟是不是他的弟弟,此刻他还无从得知,但一场同生共死的经历让他对关琥多了份难以言说的感情,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期待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另一方面又担心过多执着于真相只会让自己更失望。
嘴角传来抽痛,关琥那一拳打得有点重,还说来跟他道谢,如果道谢是这种暴力方式的话,那还不如没有。
张燕铎不爽地想着,摘下眼镜,随手扔在一边,失去了遮掩的东西,他的眼瞳在灯光下折射出几缕交错的阴影,看起来有些诡异,同样也很真实。
温和的光彩深嵌在眼瞳深处,他仰头饮干了杯中红酒,心想,那些疑问就留到下次再说吧,反正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