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满堂和铁柱刚到驻衡阳的190师就惹出了麻烦。

6月初,满堂和铁柱乘坐第一战区的汽车走西坪、老河口、宜昌、石门一线,辗转来到衡阳。

由于蔡继刚的推荐,也因为好奇,第190师师长容有略还亲自接见了这兄弟俩。满堂和铁柱这辈子除了蔡继刚还没见过什么大官,一听说师长要见,都吓得够呛。

铁柱说:“哥,咱不见中不中?”

满堂想了想说:“不中,人家师长是大官,咱不见还不得罪了师长?得罪了大官以后咱还咋混?”

兄弟俩由副官带着去师部见了容有略,容有略简单地问了问他们都参加过什么战斗,受过什么样的训练。铁柱吓得说不出话来,满堂的腿肚子也在哆嗦,但不说又过不了关,只好壮着胆子回答师长的问题。可他一紧张,怎么也想不起来都在哪儿参加过战斗。

“柱子,咱打第一仗是在哪儿?”

铁柱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谁知道是个啥……啥毬地方……”

满堂急了:“你个狗日的啥记性?咋就记不得啦?咱麻子排长就死在那儿啦,给俺使劲想,想不出来他娘的俺揍死你!”

“你揍……揍俺,也……也不中,揍死俺也……也想不起来。”

容有略本来也是随便问问,见满堂犯难就转移了话题:“那你们还记得自己原先的部队番号吗?或者长官的名字?”

满堂嗫嚅着:“不知道,俺们那队伍……好像没番号。”

容有略的副官奇怪地问:“怎么会没有番号呢?凡是军队都必须有番号,你们再仔细想一想。”

这回铁柱的话来得倒是快,他抢着回答:“俺知道,叫……叫国军!”

容有略哭笑不得,心说这两个士兵咋笨得出奇,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以前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真不知蔡继刚是怎么搞的,走眼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还号称是老兵,战斗骨干?狗屁吧!

容有略一怒之下把这两个傻得找不着北的家伙轰走了,他认为和这两个士兵谈话至少会折寿10年。本来容有略听了蔡继刚的介绍,准备让这哥俩在新兵营当个班长,带带新兵,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这两块料只能当大头兵,能不能当好兵还单说呢,只盼着实弹射击时,这俩傻东西不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就万幸了。

满堂和铁柱被带到新兵营,一个值班中尉打量了他们一眼问:“嗯,你们是自愿入伍的还是被抓来的?”

满堂自豪地挺了挺胸:“嘁,想抓俺的壮丁?门儿也没有,俺兄弟俩是蔡长官派来的,自愿当兵。”

值班中尉不耐烦地说:“闭嘴!你俩就是蒋委员长派来的,也得按规矩来,违反了军纪,一样军棍侍候,明白吗?”

“明白,明白,俺记住啦!”

“你们俩去8班报到,往前走,走到头向右拐,第一间房就是8班。”

满堂忙不迭地道谢:“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值班中尉没好气地说:“狗屁!什么大哥?军队里不许叫这个,以后叫长官,明白吗?”

“是!长官。”

满堂认为,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走到哪儿都挨训,真他娘的撞见鬼了。满堂和铁柱按中尉的指点找到8班,这回兄弟俩学乖了,还没进门就大喊:“报告!”

“娘的,你要吓死老子?喊这么大声干啥?进来!”屋子里传来熟悉的河南口音。

满堂喜上眉梢:“柱子,听见没有,8班有咱老乡,这下可好啦,咱河南老乡一抱团儿,谁敢欺负咱?咦……等会儿,他娘的,这人的声音咋这么熟呀?”

这时兄弟俩已经走进房门,那个操河南口音的人正好转过身子,面对着满堂和铁柱,兄弟俩一看不要紧,顿时气血上涌,恨不能扑过去掐死他……

还真是碰见老熟人了,这个8班班长正是杀死佟家母猪“黑妮儿”的仇人麻老五,冤家路窄。

麻老五也没有防备,他哪里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满堂兄弟?麻老五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马上就镇定下来。在麻老五的意识中,“黑妮儿”事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头猪嘛,满堂兄弟要是老记着这件事,没完没了,那就不太懂事了。

这时麻老五的脸上出现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他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哎哟,这不是满堂、铁柱兄弟吗?真他娘的巧啦,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上老乡。满堂啊,咱可是好久没见了,俺大伯大娘还好吧?俺翠花妹妹嫁人了没有?来来来,这边坐。小李子,快去倒点水来!”

一个年龄很小的新兵答应着出去了。

满堂被麻老五一连串的亲热话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是口拙之人,哪是巧舌如簧的麻老五的对手?满堂差一点就沿着麻老五设计好的思路走下去,幸亏铁柱还没有懵,他抻了抻满堂的衣角,提醒道:“哥,他偷了咱家的猪,咋办?”

满堂这才反应过来:“啊……对啦!是麻老五干的,娘的,麻老五你狗日的……弄死了俺的猪,你说咋办吧?”

麻老五一脸无辜,他语重心长地说:“满堂啊,兄弟我得说你几句,你还别不爱听,都啥时候了,还想着你家猪,咋就这么小心眼儿呢?如今鬼子打进中国,咱都快当亡国奴了,蒋委员长招呼咱抗日,咱就得先想打鬼子的事,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咱自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对不对?再说了,你咋老想着一头猪啊?一头猪算个毬?谁吃不是吃?你想想,咱两家啥关系?你爷爷和俺奶奶是堂兄妹,再往上捯几辈,咱都是一个祖宗呀,就这关系,还过不着一头猪么?我就是开口管你爹要,你爹也不好不给吧?满堂啊,你咋像个娘们儿似的,成天算计鸡毛蒜皮的事……”

真邪了,才几个月没见,麻老五咋变得一嘴的新词儿?又是国家又是委员长的,不就当了个芝麻粒大的班长吗?唬谁呀?这鳖孙绕来绕去,就是想把你绕晕。还真难为他了,明明是偷了人家的猪,反倒让他绕成别人对不起他了。

满堂不会再被麻老五绕进去了,他一把揪住麻老五的衣领:“麻老五,你个偷猪贼,少来这套,今天俺让你给黑妮儿偿命!”满堂一拳向麻老五脸上打去……

麻老五早有防备,他滑得像条泥鳅,一低头闪过满堂的重拳,闪电般抬起膝盖猛磕在满堂的**,满堂顿时觉得睾丸像是被高速行驶的重型坦克撞了一下,疼得他双手捂住裆弯下腰去。

麻老五一招儿得手,士气大振,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满堂,这小子一来就敢和班长叫板,往后还不成精了?麻老五解下腰间的皮带,照着满堂的脑袋正要抡过去,没想到他自己的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

麻老五顿觉天旋地转,眼前晃出无数金光灿烂的小星星,他哼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时满堂才看见,铁柱正举着条板凳呆呆地看着躺倒的麻老五。这愣头青可真是没轻没重,出手就照后脑勺招呼,完全不考虑会出人命。

屋子里的几个新兵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在他们眼里,班长可是个了不得的官儿,其地位好像只比蒋委员长低这么一点点,没想到今天蹦出个愣种,像铁匠打铁似的,照着班长脑袋抡圆了就是一下,这老哥怕是有来头,要不咋这么大胆?

一个新兵窜出门到连部报信去了。满堂把手放在麻老五鼻子前试了试,发现这小子不但有气,而且还很粗,他顿时放了心,于是又照着麻老五的肚子踹了两脚。

铁柱这才想起害怕,他丢下板凳哆嗦着问:“哥,这狗日的死啦?”

满堂安慰道:“莫事,这狗日的死不了,喘气跟他娘的拉风箱似的,离死还远着嘞。柱子,今天你小子还挺有种,没给你哥丢脸!”

满堂和铁柱因为目无长官,殴打班长,被分别打了20军棍,关了一周的禁闭。别小看这20军棍,打起来还真难扛,满堂脱裤子的时候还很有点英雄气概,他大义凛然地向执法官提出建议,俺兄弟铁柱的20军棍由俺顶了。

执法官只当他说话是放屁,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判决。

第一棍子下去,满堂就觉得不对劲,他感到屁股上像被烧红的烙铁烙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咬了咬牙,没吭声。接下来屁股上又挨了五六下,满堂的意志终于崩溃了,他声嘶力竭地哀号起来,倒把执法者吓了一跳。

无论满堂如何哭爹叫娘,反正20军棍一棍没少,行刑结束后,满堂是被抬回来的。

谁也没想到的是,铁柱挨了20军棍,居然一声没吭,这让行刑者大为诧异。铁柱被抬走的时候,他充满仇恨地盯着行刑者一字一句地说:“俺记着你,等哪天发了枪,俺一枪干了你个狗日的!”

这下把行刑者吓得够呛,心说别看这小兔崽子不起眼,还真是个硬茬子,让他恨上可是件麻烦事。

麻老五终于为自己的偷窃行为付出了代价,铁柱这一板凳给他留下了比较严重的后遗症,他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既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更要命的是他见谁都敬礼,拿谁都当长官,对满堂兄弟俩也是如此。不过,麻老五唯独对自己受过的政治教育倒是一点没忘,譬如国家与民族的问题,蒋委员长对抗日问题的阐述,个人与国家的关系,等等。他牢牢地记住一句话: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这句话麻老五逢人便讲,有一次居然给新兵营的曹营长上起了政治课。

曹营长这两天气儿正不顺,他的家乡刚刚遭到敌机轰炸,老婆被炸断了一条腿,正在恼火之际,碰上这位神神叨叨的麻老五,他语重心长地给曹营长讲:“自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

曹营长顿时大怒,老子老婆断了一条腿,还他娘的小事?曹营长抡圆了一记耳光搧过去,麻老五的身子原地转了360度,中止了他关于国家与个人的论述。

满堂和铁柱也大惑不解,咋就一板凳砸出个政训教官[1]

来?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是搞政工的料。铁柱坚持认为,当初他要是多砸一板凳,闹不好能为190师砸出个政训处主任来。

照理说,麻老五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适合服兵役了,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各部队都急需补充兵员,麻老五又不缺胳膊少腿,不过是傻了点,并不耽误射击投弹,这样的人虽然不能当战斗骨干,充个数还是可以的。

曹营长查到麻老五的入伍记录,他不是自愿入伍,而是在某地被抓壮丁抓来的,也没有任何战斗经验。麻老五之所以能当上班长,完全是因为他深谙人情世故,能说会道的缘故。不过,现在麻老五的优点已经消失,当班长就不太合适了。曹营长决定撤销麻老五的职务,等新兵训练结束后,和其他新兵一起搭着分配到作战部队。

满堂和铁柱到底是年轻,屁股上的伤不到一周便恢复了六七成,而新兵营的训练业已结束。按照惯例,以往新兵训练需要两至三个月时间,但现在可来不及了,日军已逼近衡阳,战事一触即发,满堂所在的新兵营只用了15天就完成了新兵训练。

就这样,满堂、铁柱和麻老五被分配到190师的570团1营。

去1营报到的那天,满堂和铁柱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在前边,麻老五扛着三个人的行李跟在后面。他自从丧失记忆后,脾气变得极为温顺,谁都能支使他干活,而他也表现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越发勤勤恳恳。看来麻老五真是变了,变得招人喜欢了。

570团是一支严重缺员的部队,全团加上刚刚补充的新兵也才一千多号人。团长贺光耀是黄埔三期生,他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黄埔三期的同学们此时大部分都进入将官行列,而贺光耀还很委屈地挂着上校的牌子,这真是件很无奈的事。

570团的防区是衡阳以北一个叫作五马归槽的地方,属城市的外围阵地。6月初以来,全团官兵都在加班加点拼命修筑工事,新兵们一到,立刻被轰到了工地上参加施工。

第10军是以擅守成名的部队,因此对防御工事的要求甚高。新兵们惊讶地发现,防御阵地已经初见规模,纵横交错的交通壕把机枪掩体、明碉暗堡、掩蔽部、指挥所、观察站等设施连接起来,尤其是阵地外壕很讲究。这条外壕宽五米,深五米,外墙稍斜,这是为了引诱敌人进入壕沟。而内墙却几乎九十度陡立,这样敌人即无处攀登。宽大的壕沟中还设置了隐蔽火力点,火力点射孔的角度非常刁钻,射向与笔直的壕沟相同,也就是说,敌人一旦进入外壕,就会撞在秘密火力点的枪口上,笔直的壕沟无遮无挡,使敌人无处藏身,轻机枪的抵近射击,可以利用子弹的贯穿力击穿多人身体,把火力效应发挥到极致。

这种外壕作为防御工事是相当完美的,但作为施工人员可就倒了大霉,如此巨大的土方量全部由人工挖掘,其艰巨程度可想而知。

满堂、铁柱和麻老五等新兵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挖掘外壕的工地上,这应该是最苦的活儿。

一天下来,外伤未愈的满堂兄弟几乎累断了气,而麻老五却越战越勇。他在抬土筐时总嫌土量装得少,每次都是抢过铁锹补上几锹,再把土拍实了,害得班里的弟兄们都拒绝与麻老五搭档。满堂认为,麻老五这小子肯定是撞见鬼了,被什么鬼魂附了体,不然他哪来这么大劲头?

今天团长又打算加夜班了,晚饭被送到工地上,1营的三个连队被集中在一起吃饭。满堂和铁柱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军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兄弟俩趴在沟沿上像狗似的吐着舌头大口喘气,哪还有心思吃饭?于是麻老五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排队领饭的任务。

谁知一会儿麻老五端着自己的饭回来了,满堂很不高兴,他踹了麻老五一脚:“老五,你个鳖孙咋只管自己?又找捶了吧?”

麻老五朝远处一指说:“有个长官说了,吃饭不许代领,让你们自己去。”

满堂和铁柱一听就骂了起来,这是啥狗屁长官?咋啥事都管?

满堂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麻老五说的长官未必是长官,这小子平时见谁都敬礼,看谁都是长官,他的话咋能当真?满堂决定自己去领饭,他倒要看看这位管闲事的长官是谁。

满堂和铁柱端着搪瓷碗来到饭车前,见分饭的是两个炊事兵,饭车旁站着个身材瘦高的上士,满堂突然发现这人有些眼熟,这时那上士正好转过脸来,满堂一看,扔下饭碗大叫一声:“俺的娘啊……这不是宝旺大哥吗?”

张宝旺也认出了满堂兄弟,他眼睛一亮:“满堂,铁柱……”

铁柱兴奋地一头撞过去,抱住张宝旺:“张大哥!”

三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热烈拥抱。

满堂眼里泛着泪花,望着张宝旺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吃饭的人群中又冲出了两人,铁柱惊叫了一声:“哥,新仓和长顺也在这儿……”

满堂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咋回事?战俘营里逃出来的弟兄们都在这儿凑齐了?

还真是孙新仓和李长顺,他们两个也穿着新军装,显然也是新兵。孙新仓一见满堂眼圈就红了:“满堂哥,俺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和铁柱了呢。”

李长顺激动得一把抱住铁柱,他劲使得大了些,把铁柱勒得直翻白眼。

看样子张宝旺在1营混得不错,在营长董志群那里也很有面子,他和营长打了个招呼,说是遇见原部队的老兄弟了,得叙叙旧,董营长点头同意了。于是五个难兄难弟坐在一个地堡上,各自谈起了分别后的情况。

张宝旺和大家分手后回到了家乡,村子已经在日军的扫**中成了废墟,他家的房子被烧得只剩下半堵乌黑的残墙,父母也在烈火中丧生。听乡亲们说,鬼子点燃他家房子时,张宝旺的父母死活不肯离开,说是死也要死在自家炕头上。大火就这样烧起来,两位老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在火中化为灰烬。日军扫**过后,张宝旺的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贩子走了,不知所终。

张宝旺在父母的坟前默默地坐了一夜,他很绝望。多年来在战场上拼命厮杀,九死一生,唯一能支撑他精神世界的,就是家乡和亲人。张宝旺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战争结束后,自己退伍回到家乡,买上一头牛,耕种几亩地,上要孝敬父母,下要养活老婆孩子,穷也罢,富也罢,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日子就其乐融融。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父母死了,老婆怕是改嫁了,这会儿孩子也不知道姓了谁的姓。在张宝旺的心中,亲人们都不在了,家乡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呆坐了一夜后,第二天清晨就离开了家乡。

当时董营长正在垣曲县一带招兵,说好听点是招兵,实则就是抓壮丁。这是个招人骂的差事,上至40多岁的大叔,下至16岁的少年,见一个抓一个,被抓的壮丁们呼天抢地,拿脑袋撞墙,董营长不为所动,他有自己的原则。董营长认为,老百姓的种种不满都不该由政府负责,要骂也该骂日本人,谁让他们发动了战争?既然国家遭到侵略,政府当然要进行抵抗,要打仗就需要兵员,兵员从哪里出?指望这些愚昧的老百姓自觉报名当兵,那就太理想主义了,也根本不现实。因此,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战争的胜利,只好让老百姓作出一些牺牲,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在董营长感叹老百姓缺少爱国主义觉悟时,张宝旺撞上门来。他一见董营长就作了自我介绍:原国军27师上士班长,参加过三十多次战斗,在中条山战役中被俘,现在从战俘营里逃出来,自愿返回军队参加战斗。

董营长一听乐得险些背过气去,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俺的娘哟,老天爷给老子送来个战斗骨干,在正规军里当过上士班长,参加过三十多次战斗,这种有实战经验的老兵给他娘的十个壮丁都不换。董营长当即收下张宝旺,并委任他为上士班长。

张宝旺就这样来到了第10军。

李长顺和张宝旺的情况差不多,他家所在的村子已经完全消失,只剩残垣断壁和荒草,相邻的几个村也大致如此。他的亲人们有的被杀,有的失踪,听说失踪的人都是被抓到日本国做苦工去了。李长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发了疯一样寻找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坟墓,但没有人能告诉他。

李长顺的家乡在洛阳附近,那一带是豫中会战的主战场,他家的村子正处在日军第3坦克师团和大批机械化部队的攻击路线上。日军坦克集群的指挥官不会在意几个村庄,数百辆坦克轰隆隆穿村而过,直接把房屋、树木和人体碾压在履带下,坦克集群过后,村子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成了无人区。

完全绝望的李长顺不想活了,他找了棵歪脖树就上了吊。当时190师的招兵人员正从那里路过,救下了李长顺。一个国军上尉听了李长顺的哭诉后,不但没有宽慰之言,反而踢了他一脚,恶狠狠地骂道:“熊包,软蛋!你他妈是不是站着撒尿的?宁可自己吊死,也不敢拿起枪来跟鬼子干,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骂倒把李长顺骂醒了,他站起来只说了一句:“长官,你骂得好,我跟你们走!”

那个国军上尉的脸这才由阴转晴:“小子,你家死了几口人?”

“七口。”

上尉冷冷地说:“好!那就翻它10倍,你杀他70个日本鬼子,给你家人报仇!到那个时候,你再死也不迟!”

李长顺叙述完自己的经历后,又补充了一句:“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宿,把这辈子该流的眼泪都流光了,你们看着,从现在一直到死,我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满堂也简单叙述了自己和铁柱的经历,弟兄们都唏嘘不已。

铁柱问:“新仓哥,你呢?你家在山沟里,鬼子不会去,你家没事吧?”

孙新仓哭丧着脸说:“俺和你们分手以后,还没到家呢,就碰上抓丁的,又把俺逮住了。俺跑了一回,没跑成,还差点把俺毙了。”

满堂教训道:“新仓,以后再想跑要和弟兄们商量,弟兄们不同意就不许跑,听见没有?再让人家抓回来不是闹着玩的。”

孙新仓老实地点点头:“中,俺听几位大哥的,让俺跑俺就跑,不让俺跑,俺就跟你们一块儿打仗,死了就算毬啦。”

满堂问:“宝旺哥,你昨管起炊事班来啦?”

张宝旺说:“前几天咱营长给派我个美差,叫我监督炊事班分饭菜。你们不知道,炊事班这几个小子都是人精,手里那把勺子能使出花儿来,是老乡就多给,不是老乡就要好处,你给他送盒烟,他就多给你,你要是不尿他,他勺子一抖,你连半勺菜都吃不上。弟兄们都对炊事班有气,有人还放出话,要揍这几个小子,营长怕出事,就派我先管一下。”

铁柱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张宝旺:“宝旺大哥,刚才麻老五给俺领饭,你咋不让领呢?”

张宝旺笑了:“噢,那个新兵叫麻老五?我看他人不错嘛,干活儿不惜力,人也老实,见他一人要领三个人的饭,我心说了,肯定是有人欺负他,所以我才让他去叫你们自己来,谁知道碰上老兄弟了。”

满堂一听就叫了起来:“我日他娘的,他老实?俺说宝旺哥,你可真走了眼啦!这小子和俺是老乡,光屁股的时候就认得,那真是个坏得流油的货!”

张宝旺略感意外:“哦,这我倒没看出来。”

铁柱补充道:“就是这鳖孙弄死了俺家黑妮儿,要不是他跑得快,俺和俺哥非弄死他……”

“等等……黑妮儿是谁?你妹妹?”

“哪儿呀,是俺家的猪,是留着给俺哥娶媳妇的。”铁柱认真地解释道。

张宝旺恍然大悟:“嗨!我说铁柱呀,你说话别大喘气行不?我还以为麻老五有人命案呢。”

满堂笑道:“铁柱倒是差点闹出人命来,他照麻老五脑袋上砸了一板凳,一下子把这小子脾气全砸没啦,怪不得你看他老实。”

弟兄们都大笑起来。

张宝旺站起身来:“弟兄们,聊的时间不短了,咱们该去干活儿了,这活儿是苦,可咱们非干好不可,仗一打起来,工事就是个保命的地方,你糊弄它,它就会糊弄你,这活儿可凑合不得。”

满堂说:“宝旺哥,咱们几个弟兄能在一起吗?打起仗来,也好有个照应。”

张宝旺想了想:“我去想想办法,现在我还没有分配到连队,暂时在营部帮帮忙,估计早晚要下连队当个班长。董营长和我关系不错,我想请他帮忙,把咱们几个调到一个班里。”

李长顺一听便喜上眉梢:“那太好了,大哥,我当过迫击炮手的事和谁也没说过,现在更不能说了,要不然团里会调我去团属炮连,我一个人上那儿干啥?还是和弟兄们在一块当步兵好。”

这时董营长在远处喊起来:“张宝旺,你他妈有完没完?赶快带上你那几个弟兄,给老子干活儿去!”

1944年,对中国军队而言,是战场态势最为严峻的一年。5月份结束的豫中会战,中国军队兵败如山倒,多年来惨淡经营的黄河防线全线崩溃,中原重镇郑州、洛阳、许昌等几十座城市及县城沦落敌手,第一战区所属各集团军伤亡惨重,望风披靡。而日军则顺利完成一号作战的第一阶段战役,如期打通了平汉线,占领了长江以北的大片区域。

5月底,中原战事尚未结束,长江以南的日军第11军又向长沙大举进攻,中国方面称此次战役为“长衡会战”。

日本陆军第11军是个庞大的战略级兵团,二战时期日本陆军曾出现过近60个军的番号,但用数字序号表示的军级作战单位所下辖的师团数量不尽相同,有的军下辖2至3个师团,是典型的军级编制。但也有的军指挥4至5个师团,更有的军能够指挥多达9个师团的部队,兵力多达数十万,这种军显然已经属于战略集团了。

1944年5月的日军第11军,其兵力及战力都达到空前的规模。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中将在这次战役中指挥的兵力达到9个主力师团、4个混成旅团,总兵力为150个步兵大队,共计36万人。另外,还有第5航空军的两个飞行师团、海军舰队和海军陆战队协同作战,这是个令人生畏的战略集团。

这时的中国军队,正处在战力严重缺损的阶段。由于中美两国为了战时军事援助、经济援助等问题在高层爆发了严重的摩擦,两国关系几近破裂。其始作俑者,正是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中将。史迪威与蒋介石的关系是水火不容,两人似乎气场不合,天生就是对头。史迪威甚至私下给蒋介石起了个“花生米”的外号,蒋介石也不示弱,他一心一意、用尽一切手段想把这难缠的老牛仔赶回美国去。

在手握重权的史迪威的运作下,不仅美国援华物资的百分之九十都用在了缅甸作战准备之中,而且中国陆军最精锐的八个军,也被抽调到缅甸方向作战。对中国军队而言,本来由“驼峰”航线空运输入的美援物资在数量上已经是杯水车薪,这样一来,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史迪威与蒋介石不仅有着极深的私人成见,而且在最为重要的关键时刻,对于日军的作战动向与情报判断方面,两人的看法也几乎是南辕北辙。

在日军发动河南战役之前,史迪威的判断是,日军无意对中国军队发动任何作战攻势,最多只是破坏与劫掠的“军事演习”罢了。所谓日军即将在中国战区发动全面攻势的情报,只是蒋介石借口来“勒索”美国的援助物资而已。

战后一些军事评论家认为,史迪威中将作为中国战区的参谋长是难以胜任的,他缺乏作为军事统帅的大战略胸怀和运筹手段,以他的能力,只能指挥一个集团军。

史迪威掌控着一切美援物资,以及中国军队的战略预备队兵力。但由于他缺乏大战略眼光,对广袤的中国战区军事态势视而不见,却只把眼光放在反攻缅甸的作战计划上。当然,史迪威对反攻缅甸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急于想击溃缅甸方向的日军主力,重新夺回滇缅公路。一旦公路打通,大批美援物资就可以从仰光港直接走陆路运往昆明,这样即可大大缓解“驼峰”航线的压力。

史迪威的想法当然没错,但问题是,他忽略了一个大前提,如果他如愿以偿地完成了反攻缅甸的作战计划,大批美援物资也沿着滇缅公路源源不断运往昆明,可如果这时日军已集中全部力量歼灭了华北、华中与华南的中国军队主力,甚至兵锋直指重庆,国民政府被迫流亡国外,那么这些美援物资又给谁用呢?何谓大战略?就是要站在全局的角度上通盘考虑,而不是把眼光仅放在一地一域的争夺上,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重庆军委会的一些高级将领甚至产生了更为偏激的猜测,他们认为史迪威可能有着更阴暗的心理,他希望蒋介石的军队在本土作战中被打得一败涂地,这样他才能有全面接收中国军队作战指挥权的借口。因此史迪威故意忽略日军集结的情报,不断向华盛顿报告蒋介石根本无法作战,日军在中国战区实际并没有威胁。

对于这种猜测,蔡继刚和一部分将领坚决不认可。蔡继刚认为,史迪威在战略上的判断失误是能力及性格问题,绝不可能是人品问题,提出这种猜测的人,恰恰反映了他们自己的心理阴暗。

眼下蒋介石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各方面的压力使他濒临崩溃状态。就在豫中会战最紧张时,蒋介石打算抽调装备精良的远征军回来参战,但遭到史迪威的拒绝,而且在罗斯福总统亲自介入的压力下,蒋介石于4月25日被迫下令远征军由云南出动,渡过怒江,参与缅北作战。这时的日军刚刚攻陷郑州,开始突破中国军队在河南的防线,痛心疾首的蒋介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南战场军事态势的恶化,手中却无兵可调。

历史的经验证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盟与合作是相对的、暂时的,而国家利益却是永恒的。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几乎所有国家都把“国家利益至上”作为至高无上的法则。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美国《租借法案》物资的分配上,英联邦国家约占60%,调整后约占58%。在这部分物资中,英国占了大头,约45%,调整后约40%。苏联约占22%,调整后包括英联邦国家转交的物资约占总比例的32%。自由法国、中国,包括东南亚国家抵抗力量总共加起来,分到的物资不到总额的10%。《租借法案》物资总价值达五百亿美元,参加分配的国家共有38个,至于中国战区,从1941年5月6日起到1945年9月3日止,得到的援助总额仅有8.45亿美元,还不到物资总额的1.7%。

1944年夏天,在盟国军事决策者的眼中,欧洲战区第一,太平洋战区第二,中印缅战区第三,而名列第三的中印缅战区中,中国战场则等而下之。

此时广袤的中国战场,从最北端的北纬53度线,到南端海南岛三亚的北纬18度线,到处燃烧着战火,中日两国的数百万兵力正在厮杀,成千上万的城市和村镇在毁灭,上千万的军人和平民在死亡,这区区8.45亿美元的援助物资实在是杯水车薪。就这点可怜的美式装备,还在史迪威的坚持下,90%用于装备远征军和驻印军,因为盟国的军事决策者们认为,英国在缅甸与印度的利益更为重要。

豫中会战之后,中美军队高层之间开始了一场推诿责任的内部大争论。史迪威坚持认为,中国军队的作战能力极为低下,高层军官贪污腐化,广大士兵更无心恋战,以上原因导致了河南战役的大溃败,其责任完全应由蒋介石来承担。史迪威建议,只有让他完全接掌中国军队的指挥权,才能在中国战区击败日军,而其他任何对于战场的补救与支持措施,根本无济于事。

史迪威的指责当然不算错,但他却完全不提自己情报判断严重失误,导致中国战区没有预先作好准备,以及在作战期间整个后勤支持一塌糊涂、空中掩护严重不足等责任。

事实上,以中日双方当时在中原的兵力部署和作战准备而言,中国军队无论由谁去指挥,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面对日军强大的立体攻势,中国军队若是不退,便只有遭到全歼,没有第二种可能。令人遗憾的是,身为中国战区参谋长的史迪威中将,似乎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也不准备承担任何责任。

这边架还没有吵完,华中的日军战略集团又开始了大动作。雄心勃勃的横山勇没给中国军队留出喘息时间,他太明白“兵贵神速”这条铁一般的战争法则了。

多灾多难、苦苦挣扎的中国;筚路蓝缕、屡败屡战的中国军队;内外交困、焦头烂额的蒋委员长……

这一切构成一幅豫湘桂大血战、大崩溃的大背景画卷。

方先觉、蔡继刚等人正在火车站与衡阳市市长赵君迈商谈疏散市民的事。

赵君迈市长与蔡继刚是老熟人,他们同在财政部税警总团服役过。赵君迈出身名门,他的堂兄是湖南军界耆宿赵恒惕,他本人也是留美学生出身,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土木工程系1926年的毕业生。不熟悉赵君迈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文人,因为他永远西服笔挺,领带系得十分规范,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

其实赵君迈也是个军人,他回国后担任过浙江省教导团团长、财政部税警总团第一团团长、缉私总队总队长、国军第四师第三旅旅长等职务,还率部参加过1932年的“一·二八”抗战,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若不是赵君迈后来脱离军界,走了从政之路,这会儿也该是个中将军长的级别。蔡继刚在税警总团任上尉连长时就与赵君迈相识,只不过当时两人地位有些悬殊,一个是上校团长,一个是上尉连长。

赵君迈是个雄心勃勃的人,他到任衡阳市长后,便苦心经营新衡阳的建设,他要抓紧时间多搞出些政绩,于是没日没夜操劳起来,战前衡阳的繁荣就是在赵君迈的运作之下完成的。1944年4月,衡阳国民党市党部大楼刚刚落成剪彩,湘江铁路公路大桥又举行了开通典礼,衡阳市的主要干道铺设了柏油马路,为美国空军第14航空队军官和飞行员们提供服务的包括舞厅、餐厅、酒吧的俱乐部也已竣工,赵市长甚至亲自指导服务员们学习美国式的服务招待……

谁在这位子上,头都会变大,即使是美国留学生,带过兵、打过仗,文韬武略都有一些的赵市长也一样,战时的社会管理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学问。

此时湘江东岸的火车东站已经被逃难的人群壅塞得水泄不通。长沙失守后,铁路当局立刻将衡阳至韶关、衡阳至桂林的火车票价提高了4倍。即便如此,衡阳仍然是一票难求。车票黑市立刻应运而生,票贩子们很自觉地将黑市票价翻成了战前的10倍。铁路官员们和票贩子勾结在一起,大发国难财,而各级地方官员们也都在利用手中的特权,成车皮地把自己的财产优先运往后方。

火车还没有到,火车站已是人声鼎沸,连铁轨上都挤满了人群,难民中流传着各种各样可怕的消息,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声嘶力竭地吼着,驱赶着人群,成千上万的难民发出的嘈杂声汇成巨大声浪。

赵君迈、方先觉和蔡继刚站在一辆停在岔道的火车车厢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人群。

方先觉不无同情地对赵君迈说:“赵市长,地方上的事比我们军队要复杂,这些日子够你忙的,需要我军队做些什么,你尽管开口。”

赵君迈说:“你们正在构筑工事,这是件大事,耽误不得,我但凡还有一点办法,就不会来麻烦军队。方军长,我们市政府组织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去帮你们修工事,这也算市政府对军队的一点支援吧,你们别嫌人少,我再去想办法就是。”

方先觉感激地说:“3000人不算少了,这会儿哪怕是多一个人也是好的,我代表第10军全体将士感谢赵市长,感谢市政府的支持!”

蔡继刚不大喜欢这类寒暄,他是个务实派,只关心在每一件事上具体而有效的运作。此时他认为赵君迈和方先觉的寒暄纯粹是在耽误时间,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市政府支持一些人力是理所当然的,战时的一切工作都要以军事行动为优先,犯不上感激涕零。倒是眼前这疏散的问题比较严重,战斗一旦打响,还有这么多人留在城里,绝对会产生灾难性后果。敌人的空中轰炸和地面炮火会造成平民大量伤亡,而巷战一旦开始,敌人会以平民作为人质,组成人肉盾牌攻击前进,这样会极大束缚守军的火力发挥和战术实施。这些平民一定要疏散出去,当衡阳变成一座空城时,第10军才可以放开手脚,大打出手。

赵君迈叫了起来:“看你说的,有什么好建议赶快提。云鹤,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别忘了咱们都是税警团的老伙计,老交情了。”

蔡继刚开门见山地说:“衡阳原住市民二十多万,加上先后进入的难民,估计40万也打不住,如果全部坐火车、汽车撤离,市政府能组织多少机车、车皮和汽车?我虽然不了解情况,但我敢肯定,这些运载工具远远不够。所以我建议,双管齐下,除了火车汽车外,还要由市政府派出行政人员亲自带队,组织市民徒步向后方撤离,越快越好,多向南走一公里,就多一分安全。”

“云鹤,情况真有这么严重吗?第10军是精锐部队,不会守不住衡阳吧?我昨天还和薛岳长官通了电话,薛长官告诉我,不要慌,衡阳附近有我们的大部队,敌人敢进攻衡阳,我军的外线兵团就会合拢过来,把他们包围。”赵君迈仍然沉溺在幻想中。

蔡继刚神色凝重:“老长官,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情况非常严重,战斗一旦打响,会异常惨烈,衡阳会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因此,我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要日夜兼程,把市民和非战斗人员全部撤离。”

方先觉接过话来:“云鹤兄说得对,要组织多种方式撤离,必要时由军队出面,使用强制手段,这是为市民的生命安全负责,即使挨骂也要干。”

赵君迈终于下了决心:“好,我接受这个建议,不能再指望火车了,要动员市民们走出去,关键是动员和组织,需要有专人去疏导,我马上回去开会!”

蔡继刚补充道:“还要在沿途的公路上设置饮水和食物发放的工作站,一定要安排警力维持秩序,还要注意防空,否则会出现大混乱。”

正说着,一列火车鸣着汽笛开进车站,难民们一下子就乱了,人群像海浪一样涌上去,生生踩倒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成千上万扛着各种行李、皮箱的难民从车门、车窗冲进车厢,车厢里很快就爆满了,于是身手敏捷的人爬上了车顶,拱形的车顶上顷刻间挤满了人群……

赵君迈急得大喊:“危险!都给我下来……”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巨大的嘈杂声中。

列车在一片惊呼声中缓缓开动了,列车的车顶上、车门的踏脚板上、车厢的接合部,凡是人手能抓住的地方和人脚能蹬住的地方,全都攀挂着逃命心切的难民。列车渐渐加速,于是不断有人从车顶上、车厢两侧滑落,惊恐的叫喊声和凄惨的求救声不绝于耳……

看到这混乱、悲惨的情景,站在高处的赵君迈、方先觉和蔡继刚都痛楚地闭上了双眼……

蔡继刚低声自语道:“简直是场噩梦。唉,这也是我们的劫数啊……”

国民党军队里有政训处的编制,政训处的负责人为政训处主任,而政训教官是政训处里专门向官兵进行政治教育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