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决战

现在,楚留香终于已将局势完全控制了!已反客为主!

但蝙蝠公子究竟是谁呢?

他的人在哪里?

这秘密眼见就要被揭穿,大家的心情反而更紧张。

只有一个人的神情还很镇定,态度还很安详。

这人当然就是原随云。

楚留香目光忽然凝注在他脸上,道:“却不知原公子是否也要我将蝙蝠公子的名字说出来?”

原随云还是在微笑着,道:“香帅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铁花忍不住道:“你就快说吧,难道真想急死人不成?”

楚留香道:“这里终年不见天日,也不见灯火,永远都在黑暗中,只因为那位蝙蝠公子根本用不着光亮。”

他一字字接着道:“只因他本就是个见不到光明的瞎子!”

这句话说出,大家的眼睛忽然都一齐瞪在原随云脸上。

原随云却还是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下就是个瞎子。”

楚留香道:“阁下也就正是蝙蝠公子!”

原随云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道:“哦?我是么?”

楚留香道:“阁下虽震聋了英老先生的耳朵,但却还是慢了半步,他最后还是说出了一个字,有时一个字已足够泄露很多秘密。”

英万里最后一声狂吼,只有一个字。

“原……”

他吼声突然停顿,因为那时他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在他说来,那简直比杀了他还可怕。

只不过他耳朵未聋前,已经听出了自铜管中发出的声音就是原随云——楚留香显然也早就在怀疑原随云。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毕竟还是低估了你。”

蝙蝠公子竟是原随云!

胡铁花简直无法相信,任何人都无法相信。

这气度高华、温柔有礼的世家子,竟做得出如此残酷、如此可怕的事。

楚留香凝注着他,缓缓地道:“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能证明你是蝙蝠公子,你本可以狡辩否认的。”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我不必。”

他笑得虽淡漠,却带着种逼人的傲气。

楚留香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毕竟没有低估了你。”

原随云道:“我错了,你也错了。”

楚留香道:“我错了?”

原随云缓缓道:“我本来只想要你的一双眼睛,现在却势必要你的命!”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有机会,但机会并不很大。”

原随云道:“至少比你的机会大,是么?”

楚留香道:“是!”

这“是”字虽是人人都会说的,但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却不但要有超人的智慧,还得有过人的勇气。

原随云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有很多人对别人虽很了解,对自己却一无所知。”

楚留香道:“了解别人本就比了解自己容易。”

原随云道:“只有你,你不但能了解别人,也能了解自己,就只这一点,已非人能及。我与你为敌,实在也是逼不得已。”

楚留香叹道:“我也早说过,世上最可怕的敌人就是你。”

原随云道:“你自知没有把握胜我?”

楚留香道:“是。”

原随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与我交手?”

楚留香道:“势在必行,别无选择!”

原随云道:“好!”

他霍然长身而起,微笑着道:“我闻你往往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我倒真想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楚留香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不过是‘信心’二字而已!”

原随云道:“信心?”

楚留香道:“我确信邪必不能胜正,强权必不能胜公理,黑暗必不会久长,人世间必有光明存在!”

原随云的脸色终于变了,冷笑道:“信心能不能当饭吃?”

楚留香道:“不能,但人若无信心,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原随云又笑了,道:“好!但愿你的信心能将我击倒。”

他袍袖一展,整个人突然飘飘飞起,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无声地滑行,姿势真有说不出的优美。

他这一掠之势并不快,但忽然间就落在楚留香的面前。

绝没有人见到过原随云的武功,有人甚至不知道他也会武功,直等他这一手轻功露出,大家才都不禁为之悚然动容。

原随云长袖垂地,微笑道:“请。”

楚留香也微笑着,道:“请!”

两人相对一揖,各各退后了三步,面上的微笑犹未消失。

两人直到现在,还未疾言厉色说过一句话。

在这种生死决战的一刹那,若是换了别人,纵不紧张得发抖,也难免要变得脸色铁青。

他们却还是如此客气,如此多礼。

他们的神经就好像是铁铸的,绝不会因任何事而紧张。

但在这种温和的笑容后,隐藏着的却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在瞧着他们的手。

因为无论谁都可以想到,只要他们一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招式!

每个人都在等着他们出手。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喝道:“等一等,这一战是我的!”

人影一闪,胡铁花已挡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皱眉道:“我已说过……”

胡铁花大声道:“我不管你说过什么,这一战你都得让给我!”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瞪着原随云,道:“我一见到这人,就拿他当作朋友,你们怀疑他时,我还百般为他辩护,可是……可是他却出卖了我。”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江湖中人心诡谲,你本不该随便交朋友。”

胡铁花咬着牙道:“我虽然看错了你,但出卖我的人也都要后悔的。”

原随云道:“后悔的人也许是你自己。”

他又叹了口气,道:“乘你现在还未后悔时,快退下去吧,我不愿和你交手。”

胡铁花怒道:“为什么?”

原随云淡淡道:“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楚香帅也许还有三分机会,你却连一分机会也没有。”

胡铁花大喝道:“放屁……”

他的拳头和他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去的。

拳风竟将他的喝声都压了下去。

谁都知道胡铁花是个又冲动、又暴躁的人,就算是为了芝麻绿豆般的一点点小事,他往往也会暴跳如雷,大发脾气。

只有在一种时候,他反而比别人都能沉得住气。

那就是打架的时候。

他这一辈子也不知和人打过多少次架了,有时固然是武林高手作生死相拼的决斗,但有时,他也会脱下衣服,打着赤膊,全不用武功和市井中的地痞流氓打个痛快。

打过几百次架之后,他才学会了两个字:冷静!

要打赢,就要冷静。

无论谁打架都不希望打输的,胡铁花当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他就算已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一到真的要打架的时候,他立刻就会冷静下来——

从经验中得到的教训,总是特别不容易忘记。

奇怪的是,他这一次却像是已将这教训完全忘得干干净净。

他简直一点也不冷静。

这一拳击出虽然很威风、很有力,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出,这种招式用来对付地痞流氓固然很有效,若用来对付蝙蝠公子这样的绝顶高手,简直就好像要用修指甲的小刀去屠牛一样不智。

像胡铁花这种有经验的人,怎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

原随云果然全没有费半分力,就容容易易将这一招躲了过去。

胡铁花反身错步,又是两拳击出。

这两拳力量更大,拳风更响。

虎虎的拳风将火苗拉得又高又长,却连原随云的衣袂都没有沾着。

张三骂了他几百遍“呆子”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骂出口:“呆子,你小子真他妈的是个活生生的大呆瓜。”

原随云忽然笑了笑,道:“若有人认为他呆,那人自己才是呆瓜。”

他身形就像是一片云般在胡铁花四面飘动着,直到现在,还没有向胡铁花发出过一招。

张三道:“你当然不会说他呆,你本就希望他愈呆愈好。”

原随云淡淡道:“你是不是要他用没有声音的招式对付我?”

张三还没有说话,胡铁花已怒道:“你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姓胡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个瞎子,你只管放心好了。”

原随云说话的声音还是很从容,和平时说话完全没什么不同,谁也不会听出他说话的时候正在和别人作生死的决斗。

胡铁花说话却已有些不对劲了。

原随云道:“我本来就放心得很。”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无声的招式任谁都会使的,若是用这种法子就能将我击倒,我还能活到现在么?”

他还是没有回手。

胡铁花第十七拳已击出,突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原随云身形也立刻停顿。

胡铁花大声道:“现在是动手的时候,不是动嘴的时候,你懂不懂?”

原随云道:“我懂。”

胡铁花道:“既然懂,为什么不出手?”

原随云淡淡道:“这也许只是因为我太懂了。”

胡铁花道:“你懂什么?”

原随云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出手,先让楚香帅看清我的武功家数,才好想法子来对付我,不是么?”

胡铁花道:“哼!”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你的确不愧是他的好朋友,只可惜你这番心机全都白费了。”

胡铁花道:“哦?”

原随云道:“我会的武功一共有三十三种,无论用哪种都可将你击倒。”

胡铁花冷笑道:“你这三十三种功夫中最厉害的一种想必就是‘吹牛’。”

原随云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道:“若是加上吹牛,就是三十四种。”

胡铁花道:“其余的三十三种,你倒也不妨说来听听。”

原随云道:“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轻功、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黄教密宗的‘大手印’、失传已久的‘朱砂掌’、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这几种功夫你们想必都已知道了。”

胡铁花道:“还有呢?”

原随云道:“还有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少林的‘降龙伏虎罗汉’、武当的‘流云飞袖’、辰州言家的‘僵尸拳’、中原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北派正宗‘鸳鸯腿’……”

胡铁花道:“还有呢?”

原随云笑了笑,道:“就凭这十几种功夫还不够吗?”

胡铁花冷笑道:“既然你自己觉得很够了,为什么不敢出手?”

原随云道:“因为你既然曾经将我当作朋友,我至少总该让你多活些时候。”

胡铁花道:“哦?你想让我活多久?”

原随云道:“至少等到他们全都死光了之后。”

胡铁花道:“他们?”

原随云道:“‘他们’的意思,就是这个地方所有的人。”

胡铁花道:“你要将这里所有的人全杀光?”

原随云又笑了,道:“我的秘密已被他们知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他们活着?”

胡铁花瞪着他,忽然仰面大笑了起来,道:“各位听到了没有,这人不但会吹牛,还很会做梦!”

原随云道:“在你们说来,这的确是场噩梦,只可惜这场梦已永远没有醒的时候。”

张三忽也笑道:“只可惜你什么都瞧不见,否则也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第二层石台上,不知何时也燃起了一圈火。

六七尺高的火焰,就像是一堵墙,已将蝙蝠公子手下那些黑衣人全都围住。

这些人就像是野鬼,对火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一个个都往中间退去,七八十个人都挤到了一处。

突然间,七八十个人竟一个接着一个,无声无息地跌了下去,一跌倒就再也无法爬起。

谁也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更无法解释。

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魔法!

这些人就像突然被某种神秘而可怕的魔法所控制。

他们的灵魂似已离开了躯壳。

七八十个人竟已全都倒下,已没有一个人还能站得起来。

张三道:“丁枫,你是有眼睛的,你为什么不将看到的事告诉他?”

丁枫的脸上已全无半分血色,嘴唇也在发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张三叹了口气,道:“眼不见心不烦,有时看不见的确倒反而好些。”

胡铁花道:“所以世上有些人宁愿做睁眼的瞎子,也不愿看得太多。”

原随云道:“看不见,并不是不知道。”

张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随云道:“有的人虽能看得见,却什么也不知道,有的人虽然看不见,却什么都知道。”

张三道:“你知道什么?”

原随云道:“我至少比你们知道得多。”

张三道:“哦?”

胡铁花抢着道:“你可知道,你那些手下到哪里去了?”

原随云道:“他们哪里也不能去。”

胡铁花道:“那么,现在为什么连他们的声音都已听不到?”

原随云道:“因为他们都已被人点住了穴道,都已倒了下去!”

胡铁花怔住了,瞪着他,似乎想看看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瞎子。

他当然是真的瞎子。

原随云道:“你既然能看得见,知不知道是谁点了他们的穴道?”

胡铁花又怔住了。

他的确不知道。

火圈里的人全都已倒在地上,就好像真的是被魔法所控制,突然都发了疯,你点了我的穴道,我点了你的穴道,所以才全都倒下。

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胡铁花怔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是谁?”

原随云笑了笑,道:“点住他们穴道的人,当然就是那放火的人!”

点火的人又是谁呢?

起火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的。

黑衣人们倒下去的时候,大家也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燃烧起来。

好好的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倒下。

谁都知道必定有个人点起火,再将他们击倒。

可是,谁也没有看到这个人。

他难道是个看不见的人?

胡铁花的手又不知不觉摸到了鼻子上,只觉得湿湿的,却也不知道是手上的汗,还是鼻子上的汗。

原随云淡淡道:“有些事,纵然不是瞎子,也看不见的,这就是其中之一。”

胡铁花道:“难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原随云道:“我现在还在这里等着,你们可知道我在等什么?”

胡铁花恨恨道:“鬼才知道你在等什么!”

原随云道:“你可知道这火为什么突然就燃烧得如此猛烈?”

胡铁花无法回答。

这火的确是在一刹那间燃烧起来的,简直就像是奇迹。

胡铁花怔了半晌,又忍不住问道:“你知道?”

原随云悠然道:“我早就说过,看不见,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

他忽又笑了笑,道:“只不过我若说出是什么东西使火燃烧得如此猛烈的,你也许会觉得很可惜。”

胡铁花道:“可惜?”

他忽然也明白了,失声道:“是酒,烈酒!”

原随云笑道:“不错,是酒,而且是上好的陈年大曲。”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听来倒的确有点可惜。”

原随云道:“你知道,我从不用劣酒招待客人的,但是真正的好酒却很难买到很多,而且,酒喝得再快,也没有烧得快。”

胡铁花变色道:“你是在等酒烧光?”

原随云笑道:“这次你又猜对了。在这里,除了酒之外,绝没有第二种可以燃烧的东西;从今以后,我也绝不会再带可以烧得着的酒来。”

楚留香突然叹了口气,道:“也许我本不该听你说这些话的。”

原随云道:“我方才也不该听你说那些话的,否则又怎会容人在我面前点火?”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既已上了你一次当,你就上我一次又何妨?”

火势果然已渐渐小了。

胡铁花大喝道:“无论如何,你反正已逃不了……大家围住他……”

喝声中,已有七八个人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原随云长袖已流云般飞卷而起。

不是流云,是狂风。

狂风卷起,原随云的人似也被卷起。

他的人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蝙蝠,自火焰飞过。

第二层石台上的火焰立刻熄灭。

他身形竟还是在飞旋着,那两只衣袖,就像是一双翼。

翼扇起了风,风扇灭了火。

本已微弱的火势,突然间全部熄灭!

黑暗!

那种令人绝望的黑暗又来了。

风声还在盘旋着,已到了最下面一层。

胡铁花也已到了最下面一层。

他追着风声,因为风声到了哪里,原随云就到了哪里。

他身后也有一阵阵衣袂带风声,显然还有很多人在跟着他。

能被请到这里的人,都是高手,轻功都不弱。

只听“叮”的一声,风声突然停止。

所有的人立刻扑了上去。

然后,突然又响起了几个人的惊呼声,莫非已有人被原随云击倒?

但无论他武功多么高,也是绝对无法抵抗这么多高手的。

只听胡铁花厉声喝道:“你还想往哪里逃?”

惊呼厉喝声中,又有人大呼道:“我抓住他了……抓住他了!”

惊呼声、厉喝声、喜极大呼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的。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被击倒?

是谁抓住了原随云?

就在这时,火光突又亮起。

一点火光,如星如豆,但在这种绝望的黑暗中,却无异怒海中的明灯。

二十个人全都挤在一个角落里,有的人摸着头,有的人揉着肩,显然是在扑过来的时候撞上了石壁。

惊呼声就是这几人发出来的。

另外几个人你扣住了我的脉门,我抓住了你的衣襟,面上还带着狂喜之色,但火光一亮,这狂喜之色立刻就变得说不出的尴尬。

他们都以为自己抓住了原随云,谁知抓住的竟是自己的朋友。

原随云根本不在这里。

石壁上,钉着一只铁铸的蝙蝠!

他们追的竟是这只铁蝙蝠!

铁蝙蝠所带起的风声,将所有的人全都引到这里。

原随云呢?

每个人全都怔住。怔了半晌,才转过身,去瞧那点火光。

火光就在楚留香手里。

他另一只手,扣住了丁枫的脉门,还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胡铁花第一个冲了过去,大声道:“原随云呢?你为什么不去追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们若都留在这里,也许我还能追得到他,可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大家却已明白。

到处都是衣袂带风声,每个人的衣袂带风声都是相同的。

黑暗中,每个人都可能是原随云。

黑暗中就像是有几十个原随云,却叫楚留香去追哪一个?

胡铁花怔了半晌,道:“你……你方才为何不点这火折子?”

这火折子正是勾子长藏在袜筒里的那只。

勾子长交给胡铁花,胡铁花交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却道:“火折子方才并不在我手上。”

胡铁花道:“我明明交给你的,怎会不在你的手上?”

楚留香道:“这里唯一可以点火的,就是这火折子,点火的人并不是我!”

胡铁花怔了怔,道:“难道这火折子方才就在那点火的人手上?”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更奇怪了,说道:“那么这火折子怎会又到了你手上的?点火的人现在哪里?你莫非知道他是谁?”

他连珠炮似的问出了三个问题,楚留香还来不及回答——

突然又是一阵轻呼。

胡铁花回过头,就发现那堆倒下去的黑衣人中,正有一个人慢慢地站起,慢慢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

虽然她身上穿的也是同样的黑衣服,面上也蒙着黑巾,连眼睛都被蒙住,但无论谁都可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那苗条而又丰满的身材,绝不是任何衣服所能掩得住的。

胡铁花失声道:“原来是你!”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点火的人就是金灵芝。

点住这些人穴道的也是她。

但金灵芝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呢?

她以前一直藏在哪里?

楚留香怎会找着她的?

她慢慢地向前走,走上第三层石台,还是没有掀起蒙面的黑巾。

她走路的姿态很奇特,就仿佛是个终年都只能在黑暗中行走的幽灵。

她慢慢地走到楚留香身旁,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两句话。

楚留香柔声道:“我明白。”

两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动作,却显得说不出的亲密。

金灵芝怎会突然和楚留香变得如此亲密了?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们,也不知是惊奇,还是在生气?

也没有别人说话。

这些武林豪客平时虽然都是发号施令的人物,但现在,每个人都已唯楚留香马首是瞻。

因为他们自己根本已没有主意。

楚留香道:“此地不可再停留,我们先退出去再说吧。”

张三道:“原随云呢?不管他了吗?”

楚留香道:“这里是死地,他也和我们同样无路可走。”

张三叹了口气,道:“但愿我们还能找得到他。”

楚留香道:“小胡,你找两位朋友帮忙,将英老先生和勾子长抬出去。”

胡铁花眼睛还盯在“她”身上,只“哼”了一声。

楚留香随手在丁枫肩井穴上轻轻一拂,道:“还有这位丁公子!”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也跟他们出去吧。”

“她”迟疑着,轻轻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们暂时还走不了,我得去找粮食和水。”

他当然也是去找原随云的。

因为有粮食和水的地方,原随云也必定在那里。

“她”又迟疑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柔声道:“你要小心。”

楚留香道:“我会小心的。”

两人说的话虽不多,但每个字都充满了柔情蜜意。

胡铁花的脸已有些发红了。

楚留香道:“张三,我将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张三道:“当然。”

胡铁花突然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将她交给我?我难道就不能照顾她?”

张三笑了,道:“你连自己都未必能照顾得了,还想照顾别人?”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猝然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楚留香道:“你小心找找看,只要是活的人,都想法子带出去!”

张三说道:“我明白,可是你……你可千万要小心些。除了原随云,这里也许还有别的人、别的埋伏……”

胡铁花已走下第二层石台,突然大声道:“不但有人,还有鬼,各式各样的鬼,大头鬼、小头鬼、吊死鬼、色鬼……”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里真有鬼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