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贝伦市长风一般地冲过大理石门厅，边走边系着睡袍。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阿娜，明天早上他一定会感受到她的盛怒。麦卡都斯在露台上等他。三轮皎洁的明月映照在黑色的大海上，海面泛着粼粼波光。贝伦想象着把祭司掀过围栏，滚下悬崖的画面。
他立刻在头脑中祈求美好博士的宽恕。
“麦卡都斯，”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可是半夜。我说过我会发表公开演说，向公众解释东矿井发生的事，但那是在明天早上！”
麦卡都斯微微垂下他秃鹫般的脑袋，“我很抱歉，贝伦市长。但事态进一步加剧，恐怕等不到明天早上了。”
“接着说。”贝伦叹了口气，又回头喊道，“雷克斯，给我泡杯咖啡！”他听见别墅里传来雷克斯走向厨房的拖沓脚步声。
“我来是想请你准许重新开放坎达的角斗竞技场。”
“什么？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大约十年前，那时他还没当市长，抵抗军在竞技场里使用了化学武器。他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那里有危险的放射性物质。
“在那些新来者中有一个女人，她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美好博士。对于这种如此渎神的行为，她应当被处以死刑，但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直接处决她可能不太妥当。”
“女人？”
“没错。”
“那您怎么知道她在撒谎？您自己说的，预言说过美好博士将会归来。也许美好博士外在的容貌——”
“他会以男人的形象归来！”麦卡都斯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你看过黑暗时期创作的艺术品和手工制品，你也看过那张照片！美好博士上次来灰狼星的时候是男性！”
“但他……如此超凡，难道就不能改变自己的性别吗？”
“贝伦市长！这种话你竟说得出口！”麦卡都斯的脸扭曲成痛苦的怒容，“克拉夏大祭司在圣典里明确指出了女人的弱点，她们**的天性导致了大瘟疫，人类和洛巴人之间不纯的繁殖差点永远毁掉了我们的生活。女人就是下等的。美好博士是我们认知中最完美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变得如此低下？”
贝伦一直不太能接受这种论调。他爱女人，有时候爱过头了，他想，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跟麦卡都斯顶嘴，“角斗竞技场已经关闭多年了，我觉得……”
“那里还有放射性物质？去年我们调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里很安全。”
贝伦揉了揉眼睛，“那会不会有点……过时了，麦卡都斯？”他对之前的战斗还记忆犹新，那场面十分恐怖。
“一点也不过时！”麦卡都斯说，“而且战斗还有收入。之前的门票收了多少钱来着？十五金币，还是更多？那些古老的世家特别爱看，所有的厂长和商人也会带孩子来看的。在这段混乱的日子里，我认为市长这么做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
贝伦彻底清醒了，“我想我这么做应该能鼓舞民众的士气？”
“正是如此。”
“那就快点搞定，可以吗？我们不需要太多……打打杀杀。还有孩子在场呢。”
“我想这对旧镇和其他地区的人来说是件好事，让他们看看冒充我们救世主的那些人的下场。”麦卡都斯举起双手，“但别担心，我已经挑选特罗莫斯作为圣殿方的擂主，那个渎神者撑不了多久。”
“特罗莫斯！”贝伦大叫，“您疯了吗？”
“什么？”
“对不起。我……刚才的意思是……特罗莫斯是野蛮人……是怪物。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是个好主意吗？”
“是的。”麦卡都斯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旧镇的孩子没有哪个不知道特罗莫斯，他们围着火堆讲述那个守卫变成活生生的噩梦的故事。所以，我们就给他们提供点谈资。”
“帮——帮——我——”
地牢里的女人已经冲着看守的飞眼叫嚷了大约十分钟。加达波罗斯独自一人守在监视器前，他不情愿地缓缓走下湿冷的台阶进入地牢。这下面的臭味是什么东西散发的……他想都不敢想。
他走到地牢的门外，透过监视窗口往里瞅，她是一个体型瘦小而古灵精怪的女人。但外表具有欺骗性，这一点他在守卫培训的第一天就学过。再加上——尽管他没亲眼看见——他听到了关于东矿井事件的传言。这个女人可能是神，也可能是女巫，或者两者都是。
“求——你——了——”她又开始叫喊。
加达波罗斯叹了口气，打开门锁，拔去门闩，“你想干什么？”他本来可以不做这些的，可换班的人还在矿井上兴奋不已，所以没法下班。他似乎只能坚守岗位了，连茶歇的时间都没有，他柜子里的金枪鱼三明治碰都还没碰。
“哦，谢天谢地。”陌生女人皱起脸，“我的鼻子特别痒，但是我够不着！”她朝盘旋在一旁的飞眼点点头，“而我不想让那东西靠近我的脸。求你了，说实话，我痒得难受！”
“你鼻子痒？”
“特别痒。你能帮我挠挠吗？”
加达波罗斯一脸戒备，“不！谁知道你要干吗？”
女人冲他皱起眉，“你在开玩笑吧？我像木偶一样吊在这里！我怎么可能干什么？求你了，发发善心并不费什么事。”
“哎呀，搞什么名堂！”她说的没错。他比她年轻，也比她高出一大截。除非她是女巫，不然她也不可能挣脱锁链。但万一她真的是女巫呢？“我警告你，我有枪，而且准备好了使用最大火力。”他举起电击枪。
“把它放下，你不会拿它挠我鼻子的。”
他往前挪了一步。
“还在痒。”
加达波罗斯向前伸出食指，挠了挠博士的鼻尖。
“哦哦，往下一点。”他照做了。“啊啊，就是这儿。我不是美好博士，但假如是的话，我一定让你直接进入托都斯的虚幻之地。好小伙儿。”
他转了转眼珠，看起来她并不会害人，“你不该说这些话，你正是因为这样才进了地牢。”
“但我真不是美好博士。”她笑着说，“我只是博士。可能我是一位美好的博士，但不是那位美好博士。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和我一样做着美好的事。”
“美好博士保护灰狼星已有几个世纪了。”他郑重其事地说。
她眯起一双机敏的眼睛，加达波罗斯想知道，她是否比看上去更聪明。
“那你相信吗？相信有一个神奇的男人保佑你们所有人平安？”
他思考了片刻，扭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会让他陷入大麻烦的。“我不知道，但那些故事挺不错的。我的妈妈过去会讲睡前故事，我是听着它们长大的。”
女人露出微笑，“我有一大堆故事呢，你想听吗？”
加达波罗斯耸耸肩，“为什么不呢？”他的第二轮值班才刚开始，他还有漫漫长夜要熬。
女人笑了，“好小伙儿！很久很久以前，有四个好朋友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他们见过各种各样惊奇绝妙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们来到一颗正在打仗的星球，战争双方正在为岩石、沙子和海洋应该属于谁而争辩。”
“这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
“完全正确。可双方都觉得自己要优于对方，不只在武器和实力方面，还在血统方面。”她直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向别处。加达波罗斯怔住了。
“在死伤无数后，奇怪的事出现了。当尸首越堆越高，双方惊恐地发现，真相是……”
加达波罗斯不安地动了动，“是什么？”
“骨是白的，血是红的。”
普雷把所有人召集到主洞穴作进度报告。他站在巨石上，俯视着下面的人，“兄弟姐妹们！戴娜入侵了通信网络，我得到了最新的地质报告。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东矿井的爆炸导致整个矿井结构非常不稳定。”
莱恩又疑惑了。一方面，这颗星球拥有飞眼和灵巧的巴吉车，但另一方面，整个社会似乎还很原始。“什么网络？”他问佳雅，后者正站在他和亚兹中间听演讲。
“几年前，为了阻碍我们，市长和圣殿决定限制人们使用无线电和电讯设备。”她解释道，“但他们自己依然每天都会从圣殿往灰狼星上的其他城镇和港口传送信息。在禁令执行之前，我们抢出了足够多的设备来监听这些消息。”
“我们在这下面安全吗？”其中一名人类抵抗军冲普雷喊道。
“对，我觉得是安全的，尽管我们离地表和旧镇的西边很近。”
“下一步呢？”佳雅冲她爸爸喊道。
“继续往圣殿下面的地心挖。”
“但是等一下！”莱恩叫道，“那我们不会被活埋吗？说实在的，我不太喜欢这个计划。”
普雷点点头，“你的担忧很有必要。一队人将会开打钻机走在前面，同时另一队人加固新打通的隧道，从而建造逃生通道。我们在监狱里失去戴莉已经够糟糕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我们为了这一天已经辛苦很长时间了，而现在我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你们和我……我们就要推翻压迫我们六百年的图腾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
莱恩像学生一样举起手，“请问？”
“莱恩？”普雷不为所动地向下看。
“对不起，但是……呃……然后呢？”
“你想问什么？”
“你们推翻圣殿之后要做什么呢？他们不会轻易交出统治权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亚兹补充道。
“当圣殿陷入混乱时，我们就开始行动。我们先让那个懦弱的滑头贝伦下台，然后接管旧镇，其他地区的兄弟姐妹也会做相同的事。”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普雷的名字。莱恩慢慢把亚兹拉出人群。
“怎么了？”她问。
“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他告诉她。
她皱起眉，“谁？”
“圣殿和这帮人。他刚刚说的，他们还有更多的兄弟姐妹！”
“我承认我没去过圣殿，不过拜托，”她说，“几百年来圣殿都在告诉每一个人，女人和洛巴人是社会底层之类的话。他们对此感到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两边都见过了，他们的话听起来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一边是崇拜美好博士，另一边是崇拜普雷。”
亚兹叹气道：“殊途同归。”
“这会引发大地震的！他们怎么知道没有人会受伤？他们是有点傻，还是根本不在乎？”
“我明白，我明白。我想帮洛巴人，我真的想。但我也知道这么帮是不对的，这会变成灾难。”
莱恩扭头看着抵抗军，他们还在为普雷的话鼓掌欢呼。“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就照着博士上次那样做，想办法让大家坐在一起谈一谈。上次那样做就奏效了，对吗？”
直到忒皮卡都跑到莱恩眼皮底下了，莱恩才发现他溜回了洞穴里。“莱恩、亚兹，我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脸上全是汗，就像是全程冲刺跑回来似的。
“为什么？怎么了？”莱恩问。
“你休息一分钟，没事的。”亚兹说。
“我们连一分钟也耽搁不起了。”忒皮卡喘着粗气，“我刚从地牢回来，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发誓。”
“忒皮卡，发生了什么？”莱恩的心一沉。
“他们要用战斗来审判博士，她的对手是特罗莫斯。”
“特罗莫斯！”亚兹惊得叫出声。
又是这个名字。“特罗莫斯是谁？”莱恩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亚兹说，“莱恩，特罗莫斯会杀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