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博士和利安经过传送,出现在黑暗的地道里。利安对他说道:“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么一来,布尼不可能再舍得放你走了吧?”

博士愉快地说:“就因为我升级了粒化传送机?那又不值一提!”

利安强调道:“可升级后的传送机能直接把我们送进地道里。”她将照明仪递给博士,“你可真是个宝。帮我们升级了粒化传送机,也提高了传感器的感应度……你还有其他独门绝技吗?”

“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们自然会慢慢发现的。话说回来,如果我不这么做,布尼也不会同意让我和你们一起下来。”博士抬起头,看了看一旁身形高大的“妈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妈妈’?”

“妈妈”低头朝他看去,它体内的零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它冰冷的钢制面罩后,一双眼睛发出红光。

博士思忖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对红色的看法有所改观——它真的极不适合出现在眼睛里。毕竟,你可能没见过发疯的渥德人 ,对吧?”

“妈妈”硕大的头颅嗡嗡作响,它没有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博士。

利安小声说:“最好不要招惹‘妈妈’。”

“不会吧?我倒觉得它是面冷心热。”博士扭头对“妈妈”眨了眨眼,“对吧?”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博士耸耸肩,随意晃了晃手中的照明仪。

“行了,我们走吧! ”博士刚兴奋地说完,又猛然停下脚步,“这里闻起来像是有人开了场烧烤大会。走吧,看看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利安和“妈妈”紧随其后。

博士一边顺着光线前行,一边在心里琢磨:“妈妈”的金属身子如此庞大,移动起来居然没什么声响。不过,鉴于他们此刻正在这条外星地道里潜行,这倒算得上优势。更何况,在这里面的可不止他们几个。

耀暗之徒比他们早到这里一个小时。虽然对方没有改良粒化传送机,只能将人传送至地面,令其自行进入地道,但博士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费。他希望多娜还在对方舰上,然而,一旦耀暗之徒察觉到他此行的目的,并在他找到他们之前逃之夭夭,他可能就再也追不回多娜了。当初是博士提议来仙女星系的,如今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们在黑暗的地道中走了不到二十米,最前面的博士突然停了下来。他抬手指着前方,说:“天啊!这是把谁给烤了?”他拿照明仪往前照了照,只见前方一块还冒着烟的巨大残骸几乎堵住了整个地道,熏烟打着旋儿上升,聚集在通道顶部。博士抬手掩住了口鼻。

利安走过来,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想是某种动物……确切地说,它‘生前’是某种动物。我看,如果不是它自己玩火自焚,就是有人为了不让它碍事,对它痛下杀手。我们怕是救不了它了。”

他们静静地绕过烧焦的残躯,同时竭力避免吸入焦肉的气味——在得知真相前,这气味倒是诱人,可现在看来,它全然失去了吸引力。“妈妈”没有像博士和利安那样心生不适,结结实实地从尸体上踏了过去。博士听到,它巨大的铁脚从残骸上碾过,发出吱哇的声响。

走过怪物的巢穴后,地道陡然收缩——博士和利安略微低头便可通过,“妈妈”却不得不变换形态:它伏下身,四肢着地,像头硕大的金属牛一样跟在他俩身后。

走着走着,博士的注意力忽然被正前方的景象攫住了——一具烧焦的机器人残骸瘫倒在墙边。

“这里发生了什么?”博士低呼一声,迅速在机器人身边蹲下了。他戴上眼镜,将机器人烧融的头部捧在手里,像医生检查病人的颈椎一样,来回转动察看。

“还是温热的。”博士头也不抬地说道,“从武器留下的痕迹来看,这也是杀害前面那生物的东西造的孽。你看。”说着,他把手中半融化的脸转过来,让利安仔细看看从窟窿里透出的损毁电路。利安身后的“妈妈”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哀鸣。

“难道是耀暗之徒?”利安说完,连忙四下照照,却没发现任何动静。

“估计是。从那怪物死去的惨状来看,我想这地道未必是它挖的。所以,那怪物要么是入侵者,要么是宠物……或者某种守卫。可能耀暗之徒撞上了它,就动手杀了它。”

“那个机械造物呢?”

博士耸耸肩,“可能耀暗之徒开枪时,它刚好在那怪物身边,所以受到了牵连?”

博士解开机器人的衣服,挥着音速起子,没过几秒,就连通了它胸腔里的电路。片刻之后,他说:“回天乏术了。我本以为能找到一些生命迹象或备用电路之类的。”他叹息一声,站起来摘掉眼镜,“但什么都没有。”博士回头看着依旧匍匐在地的“妈妈”,它低头看着死去的机器人,“节哀,‘妈妈’。”

“妈妈”又发出一声哀鸣。博士分不清它是在回应他,还是在表达伤感。不过,他忽然灵机一动……

多娜想知道,他们还要走多久。在遇上触角怪、销毁机器人后,他们好像已经沉默地走了好几英里。一想起那遭到销毁的机器人,还有弥赛斯和奥格穆尼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她就愤懑不平。在“暗意之光舰”里,多娜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机器人了。正如加拉曼所说,机器人只是工具而已。虽然这件工具,很可能也是当初要捏断她手指的那个,但是……就这样放弃它,似乎不太道德。毕竟他们明明可以把它传送回去检修。也许,是自己太敏感太天真了吧?在此之前,多娜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机器人都很不友好,不是要绑架她、杀掉她,就是要扯坏她的衣服。或者,就像阿拉拉星球上的铜制神像一样粗鲁无礼。这么一想,也许加拉曼说得对,机器人终归是机器,那些表面上的人性、智慧、知觉能力或别的什么,都是假的。光靠电路、齿轮和金属拼凑出的东西,怎么会有感情呢?

奥格穆尼像史泰龙扮演的兰博一样,拿着照明仪、举着热射枪为队伍开道。多娜暗想,他可真是个四肢发达的大块头。他们至今没发现任何原住民——也就是玃伏啼——的踪影,多娜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进了那触角怪物的肚子。

“啊,”弥赛斯忽然打破了沉默,吓了多娜一跳,只见他低头看着发光的探测器屏幕,说,“就快到了。”

多娜忽然听到前方高处传来吱吱的叫声和窃窃低语。她浑身紧绷,担心又有一只触角怪扑上前来。不过,他们转过弯后,却站在了一个宽阔的石台上,下方则是一间宽敞的圆形洞室。

洞室宽逾百米,如露天剧场般环绕着几圈圆形阶梯。它与地道穴壁一样,都由砂岩凿成。洞室各处三三两两地蹲着猴子般的生物,仿佛有好几十只。它们形似黑猩猩,但手臂更短更壮,头肩部覆盖着红铜色的长毛,一直垂到背部。

“咦?哪儿去了?它应该就在这里呀。”弥赛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低头又看了眼探测器,声音微颤,“嗯……那个方向,一百二十米。”他的右手虚虚一晃。

奥格穆尼问:“怎么会不在这儿?不应该啊,我们明明把它摆在这里,让他们好好供奉的。”

多娜推测道:“也许人家供奉腻了呗,反正它也不会显灵。”

弥赛斯担忧地摇摇头,“可他们当初明明很兴奋。对碎片、对我们都充满了敬畏。”

奥格穆尼说:“也许他们为了妥善保管,把它锁了起来。”

“但愿如此。”弥赛斯颤抖的声音中,浮现出了一丝焦虑。

如果他们当初多做一些调查,就会发现,玃伏啼族有信仰收集癖——就像有人有陶瓷装饰品收集癖,有人有英国女王画像收集癖一样。

对玃伏啼来说,同时具有两三个信仰是家常便饭,尽管它们经常互相矛盾。不过,他们倒也不是真心信奉,毕竟玃伏啼这么聪明、理性,不会真的相信神秘莫测、看不见摸不着、全知全能的神(或众神)会关心他们这种微不足道的生物。

然而,玃伏啼们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老练和才智的巅峰,就是相信毫无根据的事物。

在他们看来,有理有据的事物谁都会信。比如,看到东西落在地上,就会相信引力;看到太阳发光发热,就会崇拜太阳的力量;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因没有及时逃走而被怪物吞掉,自然就会臣服于凶猛的神庙怪物。但是,只有非常与众不同的生物,才会在全无证据的情况下,相信某些事物。

因此,自认在各方面都与众不同的玃伏啼族,不断寻找着新的信仰、新的仪式、新的供奉对象、新的不知所谓。

两年前,当四个外星生命宣布“我们,是你们的新神——而你们,将崇拜我们!”时,他们几乎喜极而泣。

这四个外星生物中有三个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无趣得很;但第四个很有意思,他是三手三足!他们说:“我们获悉,玃伏啼族是对神灵最热情的物种。”

当他们在地下城的中央广场作宣讲时,玃伏啼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他们心想:终于不用自己编了,这次,神们自己送上门来了!其实玃伏啼心里清楚,这些不是真的神灵,但他们可不会提这一茬——万一把神气走了呢?

他们曾经争论过,来者是否真是神明。但按照玃伏啼的逻辑,他们只相信没有根据的事物。而对方既然现身,就足以证明他们是切实存在的,因此也就不足为信。但,也有这样的说法——自称为神,不代表真就是神。激烈的争论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某个玃伏啼终于一锤定音:就算怀疑,要信奉对方也不是不行——这可是非常令人振奋的进步。至少,他们大可以先这么信着。

对方竭力模仿真正的神明说话的腔调,用低沉有力的声音继续道:“我们为你们带来了‘耀眼黑暗教’!”

玃伏啼们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光听名字就心潮澎湃了——耀眼黑暗。他们敬畏地咀嚼着字眼:黑暗,竟然能耀眼!太酷了!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我们怎样才能取悦您?”掌管“今天信什么”的大祭司恩痴卡谦卑地弯下腰问道。

那个三手三足的生物回答道:“哦,虔诚的信徒,耀眼黑暗之神需要你们的帮助。”他举起一只手,指向天花板道,“我们在天上与邪恶力量作战。这是一场关乎有机种族存亡的战争。”

玃伏啼们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尖叫。他们连“有机种族”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词听起来就很高深。对方还提到了“战争”——还有比战争更激动人心的吗?它包含了斗争、哀鸣,甚至杀戮。虽然,原则上来讲,玃伏啼族并非热衷杀戮的物种,但如果那是场壮观、夺目的杀戮,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还有“天上”……玃伏啼们对这个概念颇为偏爱,因为这也是一个没有证据的事物,这意味着你怎么说都行,没人真能反驳。

“我们要怎样帮助您?”恩痴卡问。

三条腿的生物用更振奋的声音继续吟诵道:“哦,虔诚的信徒们,你们纯粹而强大的信仰,使我们的敌人永无勇气侵犯你们的城池。因此,我们将把‘圣品’托付给你们……”

后来,玃伏啼知道说话者名叫“弥赛斯”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们排山倒海般的欢呼淹没了。真是绝了!再没有比圣品更好的了。你可以展览它、崇拜它、亲吻它,谁想触摸它就向谁收费。还可以把它藏起来,只允许大祭司们瞻仰,为其平添一层与众不同的色彩。如果遇上麻烦,还可以把圣品弄丢,再用多年的艰苦求索把它找回来——虽然,玃伏啼通常走不到那一步,因为往往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转移了注意力。

显然,玃伏啼的反应深深取悦了来者。几小时后,来者就从天上取来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物体——尽管玃伏啼知道对方不是从“天上”来的,只是坐着一个大金属盒子在天空中飞而已。但,他们认为,还是别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知情比较好。无论如何,那金属硬壳上嵌着闪闪发光的晶体,“圣品”果然名不虚传!

玃伏啼又是鞠躬,又是呢喃,又是号哭,帮对方将圣品安放在中央广场的石柱上。放置好的圣品美不胜收,在四周装上火把后,更是光芒四射。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丝丝俗气。

弥赛斯庄重地说:“信仰我们,耀眼黑暗。”

玃伏啼们双手挥舞着火把,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们可喜欢对方了。

对方承诺,将在“合宜之刻”取回圣品。然而玃伏啼族旧习难改,就在对方返回天上几周之后,一个玃伏啼在墙上发现了一道与夜空中的星座极其相似的裂缝。于是,“拜碎星教”就此诞生,耀眼黑暗的圣品被拖下石柱,扔在杂物间里,再也无人过问。

当有人来报,说弥赛斯——或者某个神似弥赛斯的家伙——与两个同伴在地下城的通道里前行时,恩痴卡才意识到,对方回来了。他们似乎已经闯过了神庙怪物那关,马上就要到达集会广场了。恩痴卡对此并不惊讶,毕竟那神庙怪物虽然动静大,却外强中干。说实在的,他们本想就这么把神庙怪物饿死,因为每个派去给它喂食的玃伏啼都被它杀了,愿意去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少。

恩痴卡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个下属,悄声问道:“那东西我们还留着吗?”

娜露琦奥略带迷茫地问:“留着什么东西?”她一边回答恩痴卡的问题,一边整理羽毛头饰——在此之前,有传言说,一只鸡预言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玃伏啼听说后便杀了它。他们把它开肠破肚,想要寻找预言的证据,又决定供奉这只“预言神鸡”。当然,他们供奉的是残骸。不过,它的大部分都用来装饰娜露琦奥红铜色的长毛了。

恩痴卡略带惊慌地说:“那个!燃烧阴影的圣物。”

“哦,你是说耀眼黑暗?”

“对,差不多。我们把它放哪儿了?”

娜露琦奥耸耸肩,就着一只光可鉴人的碗打量着自己,“我们没有把它放进橱柜里?”

“那就找出来!”恩痴卡打断她,一把夺走娜露琦奥的头饰,举得高高的不让她拿到,以此逼她去找那个车轱辘一样的东西,“如果他们要取回圣品,却发现我们把那玩意儿扔进了杂物间,恐怕要大发雷霆,认为我们糊弄他们。”

娜露琦奥盯着她的头饰,没好气地说:“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恩痴卡紧张地说:“不知道。他们不是神吗?可能会一拳打扁我们、让我们生疖生疮或者长满虱子跳蚤……”

娜露琦奥伸手打断他,“懂了懂了,我马上派人去办。”

“不,”恩痴卡坚决地说,“你亲自去。他们已经到了,我们用盛宴和舞蹈也糊弄不了多久。”他黄色的眼睛紧盯着娜露琦奥,“如果他们要祭品,你应该很清楚谁会第一个被送上去吧?”

娜露琦奥一溜烟儿地跑了。

多娜他们发现,自己虽然隐在石台入口,却还是被玃伏啼看见了。多娜问:“所以,谁去把东西要回来啊?”

弥赛斯心累地叹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这时,五六个玃伏啼迅速站起身,指着他们窃窃私语。

多娜和奥格穆尼也跟着他走到石台边缘,这让玃伏啼们兴奋得上蹿下跳。长长的毛发像劣质假发般随他们的动作飞舞。多娜感觉自己像来到了一场糟糕的长发歌手雪儿模仿会。

弥赛斯把仪器举在身前,说:“虔诚的玃伏啼族!”这个仪器可以增强接收到的声音,并将其放大,扩散至洞室的每一个角落。连多娜都为此一震。

玃伏啼瞬间安静下来,抬头看向他们。

“虔诚的玃伏啼族!”弥赛斯又说了一遍,渐渐进入了角色,“你们的神回来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而玃伏啼们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站得那么高,多娜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玃伏啼们又小又黑的眼睛彼此对视着。

多娜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跪下号啕大哭,或者掌声雷动吗?”

弥赛斯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听起来少了几分神的威严:“你们的神回来了,来取回几个月前托付给你们的圣品。”

奥格穆尼尖酸地纠正他,“美惠星没有卫星,没有‘月’。”弥赛斯睨了他一眼。

多娜也添乱地补上一句:“看起来也不像有圣品的样子。”

弥赛斯把仪器从嘴边拿开,说:“要不你们来?”

奥格穆尼双臂抱胸,“他们对你比较熟。”显然,他不想在这场荒诞的闹剧中扮演任何角色。可弥赛斯似乎也开始退缩了。

多娜一把夺过仪器,“拿来吧,你们太不专业了!”

弥赛斯想拿回设备,但为时已晚。多娜站直身体,举起仪器,大声质问道:“你们的大祭司在哪儿?把大祭司带上来!”放大后的声音陡然炸响,多娜微微瑟缩了一下,玃伏啼们也吓得一抖。

多娜移开仪器,嘴角微动,低声问道:“他们有大祭司吧?”

弥赛斯点点头,抬起胸口正前方的手,指向一个玃伏啼。

只见,一个头戴羽毛饰品的玃伏啼领着一个毛发在头顶盘作花苞状的玃伏啼走进了洞室中央的广场。其他玃伏啼见状,谦卑地跪下了。

弥赛斯不满道:“我们怎么没这种待遇?”

花苞头的玃伏啼说:“欢迎!我是恩痴卡,掌管‘今天信什么’的大祭司。敢问您是?”

多娜高声回答:“我们是你们的神!我们为取回圣品而来。”她怕描述得不够具体,又补充道,“大而圆的那个圣品。”

恩痴卡说:“啊,那个啊。”

多娜有种强烈的预感,事情不会如预想中那般顺利,“对,就是那个。”

恩痴卡的目光有些躲闪,“我们,嗯,我们把它妥善保管起来了。”

“做得很好,恩痴卡。我们非常欣慰。”多娜说完,扭头对弥赛斯笑笑。装神?还不是小菜一碟!

恩痴卡说:“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已经有其他神了。”

“你说什么?”说完,多娜意识到自己没对准扩声器,于是重复道,“你说什么——什么叫你们‘已经有其他神了’?”

恩痴卡骄傲地指了指他身边的石柱。多娜眯着眼睛仔细瞅了很久才看清,石柱顶部放着少许类似鸡骨头和羽毛的东西。

恩痴卡恭敬地介绍道:“这是预言神鸡。”

“什么东西?”

“预言神鸡。我们在它的遗体中看到了未来。”

“你逗我呢?”

弥赛斯在她耳边嘶声道:“庄重点!拿出点儿神该有的样子!”

多娜清清喉咙,说:“神很愤怒,你们不应信奉其他神灵。”

恩痴卡尴尬地耸肩,“这个嘛……您也能明白。万物更替,新神现身……”

多娜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的鸡是伪神。”她逐渐摸到了装神的窍门。

恩痴卡忽然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它是伪神?”

“是的——背弃将触怒真正的神。”尽管多娜在做戏,但她玩得挺开心。她庄严地说:“你们的神心怀慈悲,但也会降下雷霆盛怒。”

下面的玃伏啼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多娜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怀疑是后者。于是,她暗想——来吧,跟这只神鸡杠上了!

“预言神鸡是伪神,你们必须摒弃它。”

她听到奥格穆尼在身后叹了一声。

恩痴卡略带歉意地说:“可您是旧神……我们毕竟得向前看。玃伏啼族看重的是未来,而非过去。”

“亲爱的,这两个家伙或许是旧神。”多娜扭头看看弥赛斯和奥格穆尼,然后说,“我可不是。我是你们的新神——新女神。”多娜动作夸张地从头到脚亮了个相,“你们可看好了!”

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多娜注意到,有些玃伏啼开始捣鼓自己的毛发。他们的毛发也是红色的。

多娜大声呼喊道:“是的!看着我吧——在你们面前的正是多娜。”她上前一步,像洗发水广告里那样甩了甩头发,“瞩目于我——我正是红发女神!”

“红发什么?”博士惊讶地问利安。他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博士二人躲在石台另一端的小入口处,目睹了整个过程。为了不被玃伏啼发现,他俩一直趴在地上。“妈妈”依旧四肢着地,躲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

他们遇到损毁的机器人后没多久,就听到多娜和同伴斗嘴内讧的声音。于是他们设法躲在暗处,并发现了另一条路。虽然绕得远了些,但他们还是来到了多娜一行人所在的石台上,不过是在圆的另一头。

“她在假扮女神。”利安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疑惑。

博士咧嘴一笑,“一定是在跟我一起旅行时学来的。他们从我身上受益良多。”

“我们不去找碎片吗?我以为这才是我们的任务。”

“我们先静观其变。如果她说服玃伏啼去取碎片,我们可能会在偷窥的途中被抓个正着。到时候再搬出神明这套说辞,他们可就不一定买账了。”

恩痴卡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说实话,他一直没法对预言神鸡全情投入。它确实让玃伏啼们忙活了几周,但,一只鸡的遗骸,能给他们留下多大的创作空间呢——鸡骨头的排列方式就那么几种,鸡毛能做成的头饰也就那么几样。

没人预料到这个“耀眼什么”之神会再度返回。在此之前,确实有其他外星神灵造访过两次,但他们都没留下任何东西,也没再回来过。因此,那时他们也没指望这些神会去而复返。恩痴卡犯起了嘀咕,当初若多考虑一会儿,就不难发现一个浅显的道理:无论是谁——尤其是神——都不会随意把圣品这样的大物件丢下,并在声称将其托付给你后,不管不问,就此消失。在红发女神出现之前,恩痴卡还指望对方能离他们远远的。他可不知道圣品现在状况如何,而且,它若是磕了碰了,想必对方是不会高兴的。

但眼前这位多娜——这位红发女神,代表着全新的可能!她有着和玃伏啼族类似的毛发。虽然多娜的头发颜色更深、形状更卷,但也相当接近了。玃伏啼族终于能借她大展身手了!

“红发什么?”奥格穆尼在圆的这头,也问出了博士的问题。

“嘘!”弥赛斯连忙制止他,“看!他们鞠躬了——他们信了!”

果不其然,弥赛斯和奥格穆尼眼看着他们开始吟诵——开始只有零星几句小声的吟诵,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吟诵者越来越多。他们颂道:“红发女神万岁!红发女神万岁!”

弥赛斯注意到,大祭司对头上戴着羽毛的玃伏啼耳语了几句,后者随即一把扯掉头饰扔在地上,冲出了洞室。

多娜有些陶醉了。当然,这种小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世上有几个人能成为女神呢?更何况是姜红色头发的女神。多娜活了这么多年,每次听到别人议论或调侃姜红色头发 ,都只能勉强笑笑。有时她会回敬几句,但有一次,人家把她比作金霸王电池,她直接甩了那人一巴掌。她打心底里不喜欢这种调侃。她小时候的发色更艳,几乎和玃伏啼族一样呈红铜色。她受够了无情的嘲笑。妈妈总是劝她,别那么敏感(妈妈,你的建议很一般啊!);爸爸总是安慰她,红发小孩(他从来不提前面那个“姜”字)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怎么个独一无二法呢?他不曾解释,不过多娜还是很感激他。

如今她身处外星,恰恰因为这一头姜红色的头发被奉为神明。要是爸爸和爷爷奶奶能见证这一幕该有多好,他们就能看看,正是这一头姜红色的头发才让她变得独一无二!有那么一瞬,她还傻傻地希望妈妈也能在场……话说,弥赛斯的肩带里有没有录像机啊?

下方的吟诵声已经大得有些离谱。他们热烈地高呼着“红发女神万岁!”,恐怕贝克汉姆都没见过这阵仗!

气氛原本非常融洽,直到弥赛斯在身后轻咳一声,多娜才想起此行的正事。她需要把玃伏啼的崇拜化为优势,帮助自己拿到那件宝贝碎片。

她抬起手,满心希望自己的举止真的符合女神的形象。下方的吟诵声渐渐弱了下去。

她凑近扩声器喊道:“我的子民!我虔诚的子民!”

下面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场面变得有点令人赧颜。她向后瞥去,只见奥格穆尼翻了个大白眼。

“戒律一!戒律一,汝等不得信奉其他神灵!”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多娜,觉得说这种文绉绉的话有些困难,便清清嗓子,重新说道,“你们不得信奉其他神灵。”这句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而且,多娜担心自己会因亵渎神明而遭到雷劈。

玃伏啼吟唱道:“不得信奉其他神灵!不得信奉其他神灵!”

多娜再次抬手制止他们,不然他们能一直唱下去。

“你们攒的那些东西……”多娜说着,表情抽了一抽,“所有旧神之物都必须扔掉!”

玃伏啼唱:“扔掉!扔掉!”

多娜点点头,说道:“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过来,一件不落!在销毁它们之前,我要先过目一遍!现在就去!”

奥格穆尼悄声说:“她在打什么算盘?”

弥赛斯也放低了声音说:“哦,多娜太机智了。带她下来真是带对了。她有自己的主意。”

多娜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当然啰!机智如我。

她又喊道:“现在就去!把它们全部拿来!一件都不许落下!”说着,她还瞪大眼睛,做出盛怒的样子。

下面的玃伏啼一阵**,开始慢慢后退,然后呼啸着跑出了洞室。

娜露琦奥终于在一个杂物间里找到了那块碎片。杂物间里堆满了破碎的石像、荒唐的戏服,还有独眼或多眼生物的画像。这些都是过去的遗留品。有时,某些玃伏啼一时兴起,认为应该彻底清理一次杂物间,把东西全扔掉;但更年长、更有智慧的玃伏啼会站出来,说万物皆是轮回,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留着不扔,几年后又可以派上新用场。

娜露琦奥一找到那个“耀眼啥啥之轮”,就赶紧叫来一群帮手,把它滚到集会洞室去。

弥赛斯用动听的声音说道:“太震撼了,多娜,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多娜笑笑,带着傲慢的神情微微一鞠躬,说:“你应该叫我‘多娜女神’。”说完,她见奥格穆尼阴沉地瞪着她,不禁问道:“你从来都不笑的吗?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笑。”多娜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凑近奥格穆尼,“只要我愿意,他们就会把你碎尸万段,再将尸块冲进马桶。我的子民,”她戏剧般地停顿了一下,“将遵从我的意志!”

奥格穆尼说:“悠着点,别入戏太深。等我们拿到碎片再说。”

多娜挑眉,一言不发地转身看向洞室。包括恩痴卡在内的几个玃伏啼没有离开,他们全都抬头看着多娜。

恩痴卡大呼“红发女神!”,然后把自己的长毛放下来,想要营造出蓬松的感觉,以模仿多娜的发型,但效果差强人意。

“怎么了,我忠诚的——嗯,你叫什么来着?”

“回红发女神,我叫恩痴卡。”

“忠诚的恩痴卡,什么事?”

“我可否斗胆请求您屈尊走近您的子民?”

“没啥不——嗯……”她忘记使用扩声器了。不过也幸亏没用,毕竟她忘了切换到女神腔。她重新举起扩音器说:“红发女神走近她的子民又有何妨?”说完,她捂住扩音器,瞥了眼身后二位,问:“我们得下去,才拿得到碎片吧?”

弥赛斯犹豫地点点头。

“很好,那你俩别出声。我才是他们的崇拜对象,你们可别坏我大事。”她还特意瞪了奥格穆尼两眼。然后,她理理头发,抬脚走到石台边缘,眼前正是通往下方洞室的阶梯。

弥赛斯和奥格穆尼紧随其后。

利安朝石台边缘挪了挪,问:“她要干什么?”

博士悄声道:“我猜好戏要开演了……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是不是没机会近距离观察碎片了?”

“估计不行了,只能远远看一眼。”

利安失望地叹了口气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博士摇摇头,“再等等。我想确认……哦!天哪!快看!”

他向下一指,只见一大群玃伏啼正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走进洞室,戏服、器物、木制品、金属制品,比比皆是。

“比我兜里的废品还多——哎!在那儿!”

在这条怪异队伍的末尾,约莫十来个玃伏啼推着碎片走了进来。他们把碎片立起来向前滚动,一路上没少让它磕碰。它是到目前为止现身的最大的东西,但博士觉得,再这么磕下去,等它滚到洞室中央时,估计也就变成最小的物件之一了。

“啧啧啧!”博士眼睁睁看着碎片越滚越歪,最后啪一声摔在地上,不由龇牙咧嘴起来。

利安说:“我可一点儿都不担心,那东西可能有一半都是减震包装。”

博士不信,但还是说:“但愿吧。”

玃伏啼们把碎片拉到洞室中间,和其他物品摆放在一起,然后退到后面恭敬地跪下。与此同时,多娜他们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多娜和蔼可亲地说:“红发女神感到非常欣慰。”

“为什么每次需要照相机的时候,它都不在手边呢?”博士遗憾地叹气,又问,“另外两人是谁?三条腿的那个是弥赛斯吗?我记得你给我的资料里提到过他。”

利安点点头。

“那另一个就是奥格穆尼吧,如果我没记错,他是战术专家。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利安又向前靠了靠,以便看得更清楚。

多娜骄傲地站在中央平台的边缘,弥、奥二位像忠诚的护法般立在她身后。

多娜指着那堆物品,将手一挥,说:“你们做得非常好。现在,红发女神要把它们带上天……”她夸张地指指天花板,“带上天……销毁!”

博士不禁笑了,“她听起来就像要把人家阁楼里不用的石棉瓦清理掉一样。真有你的,多娜!”

恩痴卡颔首,大声说道:“我们岂敢有劳您,伟大的红发女神。请让我们代您销毁这些遗余之物,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的义务。”在场的每个玃伏啼都听到了恩痴卡的话。

“啊哦。”博士感觉不妙。

多娜表情一僵,片刻后才说:“啊,不用了。”

“求您了。”恩痴卡谄媚地笑着,但他的声音里却有一丝不怀好意,“请让我们展示对非凡的红发女神的忠诚,让我们在她的见证下销毁这些物品。”

“红发女神感激你们的作为。”博士发现多娜慌张地看向弥赛斯和奥格穆尼,他们二人显然也有些惊慌失措。多娜又说:“不过,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恩痴卡打断她:“不,这怎么够?只有您允许我们履行这项义务,我们才算得上忠诚。”

多娜的笑容十分僵硬,不再庄严高贵。她强调道:“我是你们的女神。”

“回红发女神,这话千真万确。但您自己也说过,我们不得再信奉除您之外的其他神灵。”

恩痴卡打了个手势,片刻后,在场的玃伏啼都站了起来,博士估摸得有两百来个。恩痴卡接着说:“想必您在天上还有要务,此行定然不会久留,您可能一去不回。若我们卑贱的眼睛无法再次得见您烈焰般的容颜,请务必允许我们最后侍奉您一次。我们将以您的名义,销毁它们。”

“你说什么?”多娜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的角色。

恩痴卡再次颔首,朝玃伏啼们招手。不消片刻,二三十个玃伏啼站起身,将多娜他们团团围住。

恩痴卡说:“您无须害怕,红发女神。您已经取代了这二位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他们将和这些遗留品一起……”恩痴卡为了加强戏剧效果特意顿了顿,“化为熊熊烈火!”

“不!”多娜连忙抬手制止他们。

这一声确实让他们犹豫了一瞬,但也仅此而已。几秒后,他们又蠢动起来,那些诡异的目光带着敬畏和残忍,不断向他们逼近。

多娜厉声催促身后的弥赛斯:“快用那个,那个增强器。”

弥赛斯用无比颤抖的声音说:“离得太远了。”然后,他突然高喊一声,“不!”

多娜循声回头一看,原来奥格穆尼已经拿出热射枪,瞄准了不断逼近的玃伏啼。他声音低沉地说:“我们别无选择。”但多娜分明看到他眼中闪烁着一抹愉悦的凶光。可这一次,她难以指摘奥格穆尼的做法——他们很快就会成为玃伏啼手下的亡魂了。就算他拿枪瞄准对方,也情有可原。

不幸的是,虽然玃伏啼可能不知道他手中的金属管具体是什么,但他们显然明白这东西具有威胁性。奥格穆尼还没来得及开枪,枪就被他们丢出的什么东西打落在地。枪支滚落到他们当中,一眨眼就被几个玃伏啼夺走了。

恩痴卡喊道:“消灭他们!遵从红发女神的意志!”

多娜想要张嘴大喊:“不,这不是红发女神的意志!红发女神只想让你们退下,让她顺利偷到圣品。”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被奥格穆尼的神秘银杖激怒、又受到恩痴卡怂恿的玃伏啼朝他们一拥而上,他们眼里全是残忍的狂热。多娜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旦他们杀了弥赛斯和奥格穆尼,很快也会因为厌倦红发女神而杀了她。

忽然,多娜看到洞室另一头的高台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眨眼就不见了。

接着,震耳欲聋的碾压声从上方传来。

玃伏啼族、弥赛斯、奥格穆尼齐刷刷地抬起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一块砂岩凭空出现——就像有人在后面推它似的。岩石移动到高台边缘时顿了一下,沙尘随即簌簌落下。片刻之后,它又继续向前滚动。

巨石摇摇晃晃地滚到边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慢镜头似的——只见它从边缘翻下,砰的一声直直坠向地面,随之溅起的灰尘和碎石屑拍打在多娜的皮肤上。

没有玃伏啼受伤,因为他们早就跑到了多娜这边。但巨石落下后,玃伏啼们尖叫哭喊着四散逃开,上蹿下跳地想要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快走!”多娜趁他们分神,催促弥、奥二人。

她率先从平台上奋力一跃,跳到堆积成山的器物上。奥格穆尼紧跟其后。轮到弥赛斯时,他却好似被滚落的巨石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多娜白眼一翻,朝他大喊:“弥赛斯!快跳啊!”

弥赛斯竭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但事与愿违。他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不敢留下。

多娜急切地催促他道:“增强器!快拿出来!”

她指指弥赛斯的肩带。弥赛斯好像受到激励般回过神,注意力从不断逼近的玃伏啼上转移开来。他边跑边拿出增强器,那跑动时的诡异“舞步”还让玃伏啼们吃了一惊——这正好给了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他成功地在器物堆顶端与多娜和奥格穆尼会合,重重地按下了三只手指里握住的增强器。

多娜感到粒化传送的特有刺痛扑面而来。她抬眼瞟向方才巨石滚落的地方。

一双熟悉的眼睛在那里悄悄注视着她,那头蓬乱的头发也再熟悉不过了。多娜笑了。然后,铺天盖地的刺眼白光席卷了一切。